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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艾珈 -【天賜良緣之三】千秋歲 [打印本頁]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2 PM     標題: 艾珈 -【天賜良緣之三】千秋歲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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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寧千歲最愛睡覺了,偏偏他老睡不好,因為睡不好,一得機會便要睡。
這一天師父派他下山尋人,他留宿客棧,不得不跟一少年共睡一房。
奇也怪也,在這少年身邊他竟睡足四時辰,這說什麼也要留「他」在身邊。
他厚著臉皮黏纏著少年,硬邀「他」同行「陪睡」,
沒想到這少年竟是個女的?
這下他怎能要個姑娘家「陪睡」,不如真娶了……
花桃仗著自己會點拳腳功夫,扮男裝替受傷的爹送貨,
因為答應爹夜不露宿,她只好被迫跟這男子同住一房,
待臨上床她才知道問題大了,畢竟她可還是黃花閨女,
男子對她說「放心,他對男人沒興趣」,
他說這句更教她心難安了,磨磨蹭蹭老半天才睡著。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這男人竟然說要跟她回家,
說往後都要帶著她在身邊陪睡,她只好表明自己是女的,
他竟還不放棄,直接跟她求親,這男人是不是瘋過頭啦!

【出版日期】 2010年08月12日

【出版社名稱】 狗屋

【書系及編號】 采花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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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3 PM


楔子

  秋日,一隻鷹翱翔飛過,在清澄的藍天上畫出一道圓弧,眩人的金光盈滿天空。這兒地居中央,上接京城,下接江南的「寧家堡」。放眼望去,橫貫堡前的大街上熙來攘往人潮滿滿,懸在半空的花毯鋪、燒酒鋪子的招幌隨風搖擺──凡人身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渴望的,此處應有盡有。

  只是不講沒人知道,這塊看似富庶的寶地,十多年前不過是個平凡無名的丘壑。是那一年,「寧可老人」領著他四個徒兒在丘上蓋了房子之後,逐年過去,這兒才成了南北商賈的必經要地。

  「寧家堡」的名氣,時常惹來旅人的打探。他們總想知道寧家堡主──寧可老人與他四個徒兒究竟是何來歷,只是細究一問,嘿,還真沒人能說個清楚。

  有人說寧可老人曾官拜卿相,但看破了官海浮沈,才變賣家產蓋了這座「寧家堡」。又有人說寧可老人是商賈出身,又有人說他是耕畜起家——答案無一而定,只有一件事清楚,此地居民都相當崇拜寧可老人。

  想想這「寧家堡」腹地,想想當年的老人,孤身一個漢子,身邊還帶了四個不滿十歲的娃,不得不誇他一句「神」。而今老人的勢力,就連附近幾個縣城的府衙也得懼他三分。偏他又謙沖待人,偶有水災旱災發生,他還大開糧倉,從不以勢欺人。只是老人年紀大了,自他底下四位徒弟——千歲、夢仙、離苦與獨齋年紀稍長,他便把堡中行當一樣一樣放手讓他們負責。

  據說寧可老人不曾娶妻,跟在他身邊的四個徒兒,也跟他毫無血緣,他們全是他在路邊拾回的淒苦孤兒。但老人視如己出,四個徒弟,其中年紀最長,擅計然之策的大徒弟「一爺」寧千歲專管帳房;「二爺」寧夢仙負責看照田地與糧倉;一身好輕功的「三爺」寧離苦,負責鑣局運送;而最挑嘴的「四爺」寧獨齋,則是管轄堡裡的飯館茶棧。

  再過兩、三個月,就是老人的七十大壽。他想趁這機會好好熱鬧熱鬧,所以一早下床,便找人喚來四個徒弟,說有要事交代……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4 PM


第一章

  在已經變成一片漆黑的天色中,只有顏色比天色更深的竹子被風輕輕吹動著。身著靛藍色長袍的「一爺」寧千歲,孤獨走在悄無人聲的竹林間。

  他揉著額角,眼眶下刻劃著深濃陰影。

  好累……他心頭默算了算,離開寧家堡已快一個月了。

  寧千歲是應師父——寧可老人,還有二師弟夢仙之託,要尋回不知又跑哪兒玩樂去的三師弟寧離苦。

  所以急著找回三師弟,全是為了送一把被人覬覦的寶劍上京,畢竟在寧家堡,接鑣運鑣這事,沒人強得過寧家鑣局的舵主寧離苦。而尋人這個差事,自然就落到寧千歲這個大師兄頭上。離苦這傢伙喜歡四處遊蕩,可偏偏寧千歲就是有辦法尋到他。他一直以為這回還會跟之前一樣,不需多久,頂多十來天,便能把師弟抓回師父跟前。

  可一天天過去,寧千歲突然明白,師弟這回是鐵了心要玩到師父壽辰前夕才肯現身了。瞧都近月了,自己卻連個蛛絲馬跡也沒打聽到。要不是知道師弟跟著他即將過門的媳婦兒,而且兩人感情甚篤,寧千歲真要懷疑,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弟,會不會玩過了頭,不小心魂歸九泉了?

  白費了這麼久時間,他暗忖,該不該收手打道回府?凜然劍眉下深邃眼瞳凝視竹林外的昏黃燈火,身心已疲的他實在極想就此轉頭返回寧家堡,但一想到此行是受師父交託——他嘆口氣,又勉為其難地提起了精神。

  再怎麼樣,也不能教師父失望。

  約莫一盞茶時間,他走進坡下小村,望了望村前大石,上寫著兩個字:保關。

  信步走了一圈,他發現裡邊不過十來戶人家。這會兒時間,只剩一家簡陋的茶棧還開著門。

  過了村莊又是一片山陵,他想,今晚只能將就住下了。

  已打起瞌睡的店小二見寧千歲進門,立馬彈了起來。「哎呀,這位爺,來來來,這兒坐這兒坐……」

  店小二又是拉凳又是上茶,忙了好一會兒才又問:「不知大爺要吃喝點什麼?」

  寧千歲往牆上一看。「來個軟骨魚爐、蒸素餃、滷口條……還要一間上房。」

  「大爺您真是幸運,」店小二呵呵直笑。「就在剛前,齊一來了七、八名獵戶,只差一點就把咱小店擠滿,不多不少就剩一間房——」

  店小二話尾未收,便見一名扛著包袱,一身樸素打扮的小個頭少年闖了進來。

  瞧少年面容秀美,白皙的脖子上還沒長出結來,就知少年年紀還很輕。

  少年一進門便把包袱卸下,衝著店小二喊:「小二哥,我要住店。」

  店小二「哎呀」叫了一聲。

  「這位小哥,真不湊巧,咱小店最後一間房,才剛給了這位爺——」

  少年一雙眼閃亮閃亮,朝寧千歲看了眼,又回過頭問:「真勻不出一個房間?再怎麼簡陋也沒關係,我只是要睡一晚上──」

  「真的沒有。」小二又把剛才獵戶過來投宿的事說了一遍。

  少年看看樓上,又瞧瞧寧千歲,細緻的烏眉緊皺了起來。只能怪自己,要是早上不在城裡的筆硯店多逗留,一賣掉皮毛獵物就速速啟程,這會兒時間,說不定早過了前頭竹林,返抵家門了。

  一般人遇上這情況,鐵定是摸摸鼻子自認倒楣走人了,可少年沒這麼做,就站在原地想著,前天出門時已答應過爹,入夜之後,絕不冒險露宿的。

  其原因——是因為,少年並不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

  少年原名花桃,是前頭大約五里路遠,合貞村裡花家的閨女,今年十八。花家就只剩她跟她鰥居多年的爹──花勝兩個人。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合貞村位居山林,村民多半以狩獵為生。花勝也不例外。

  只是前幾天,花勝獵鹿時不意拐傷了腿,他本想強撐著傷腿下山賣貨,可孝順的花桃,說什麼也不答應。

  花桃自恃有些拳腳功夫,強說自己可以扮成男孩出門。想也知道,身為爹的花勝當然不肯接受,父女倆吵了一晚上,花勝才勉強允了女兒,但他開了幾個條件,夜不露宿的約定,就是當時說好的條件之一。

  花桃再次開口:「不然這樣好了,小二哥,咱們打個商量,你破個例留我在店裡打地鋪,我明早還是一樣付你一間房錢……」

  店小二連連搖手。「不成不成,咱店裡從來沒這規矩。我看您還是趁早到村裡多轉轉,說不定剛好哪戶人家願意勻出一間房。」

  現在也只好這麼辦了——花桃認命,正當她揹起行囊準備離開時,一直悶不吭聲的寧千歲說話了。

  「若不介意,可以跟我同住一晚。」寧千歲語氣很淡,表情也淡,完全沒法從他臉色猜出他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高興。不過話說回來,提出這提議的他,也不是出自什麼與人為善的慈悲心懷,之所以願意讓出一角床鋪,不過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睡不著。

  他這毛病打小就有了。之後被師父收留,師父心疼他夜難成眠,還花了不少銀兩請大夫過來醫治。

  不管喝了多少藥帖結果還是一樣,他還是睡不著。

  至多一個時辰,再不然就幾刻鐘──他總是淺淺沾一下枕,然後就醒了。

  他眼下黑圈,就是這麼來的。

  「啊?」花桃望著寧千歲,秀氣的臉像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般緊皺著。

  「你還拖磨什麼!」店小二肘一頂花桃,邊在她耳邊嘀咕:「還不快謝謝大爺。你放心,大爺訂的上房鋪位夠大,並排睡上三人也綽綽有餘!」

  這跟鋪位大不大沒關係──花桃惱瞪小二一眼,好歹她也是個未出嫁的大姑娘,跟男人同住一房,這實在是……

  「不勉強。」花桃的為難太明顯,寧千歲一看便知。

  見花桃遲不開口應允,小二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搞什麼!剛才不是說房間再簡陋也沒關係,現在大爺大發慈悲,願意跟你分床睡,你倒遲疑起來了?」

  真是的,又不能挑明說自己是姑娘家的事——花桃心裡想著,不確定推辭這位陌生公子的好意之後,她能否在外邊找到其他落腳處?

  只能勉強將就了。她說服自己,反正打扮成這樣,不脫衣裳,誰看得出她是男孩還姑娘?

  她現下只求不違背跟爹的約定,其他的事,只能暫且睜隻眼閉隻眼。

  「承蒙大爺幫助,小的先謝過了。」花桃抱拳一躬。

  寧千歲頭輕輕一點,吃起小二端來的菜餚。

  小二望著花桃問道:「吶,趁灶房火還沒熄,你要不要點些什麼?」

  她趕忙搖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準備──」早上她在城裡買了幾顆饅頭,這會兒還剩兩顆在包袱,她打算將就吃吃,佐點清水,能填飽肚子就好。

  悶聲不響的寧千歲掃了花桃一眼,瞧「他」衣著打扮,纖細的四肢,就知「他」家境不富。

  再一望自己面前的菜盤,心想,反正他一個人也吃不完,與其吃剩倒掉,不如邀少年一道。

  他敲了敲桌面,小二與花桃同時轉頭。

  「大爺?」小二問。

  「多拿副碗筷。」他說。

  「這……怎麼好意思?」聽聞此言,花桃真是惶恐到連話都不會講了。「您願意收留我一晚我已經夠感激了,我怎好意思再跟您同桌吃飯」

  「聽聽這什麼話。」小二將拿來的空碗往桌上一擱,接著推著花桃落坐。「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小哥您今晚能跟大爺遇上,就代表您倆有緣──小哥要覺得素昧平生過意不去,簡單,您報個姓名讓大爺知道,不就得了?」

  花桃瞪了小二一眼——遇上太過熱心的店小二實在麻煩,動不動就勉強人……

  不過話說回來,她朝寧千歲瞥了一眼,幾番受他恩惠,她確實應該報上名字才對……

  只是──她突然想到,若報出本名,好嗎?

  正當她考慮該不該拿爹爹名字出來頂替時,一直沈默吃菜的寧千歲再度開口。

  「你沒其他事好忙?」他朝店小二一瞪,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被潑了盆冷水,店小二脖子一縮,乖乖蹲回櫃檯不再喳呼。

  總算安靜點了──花桃視線移向面前的寧千歲,進門這麼久,她頭次有空好好細瞧他。這麼一看她才發現,原來留她共住的大爺,模樣挺俊的。一管鼻樑又挺又直,兩道劍眉濃濃地劃在眉骨上,五官端整的他,稱得上相貌堂堂。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長得這麼好看,眉宇間就散發著一股……抑鬱?

  是誰惹他不開心了?

  花桃起了好奇,她平常就愛看人的臉,而且她有個旁人極少聽過的天賦——只要跟她形容個幾句,她便能畫出描述中八成相似的人像畫。

  因為她實在畫得太像太好,和她同村的姑娘發現了,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每個姑娘有了心上人,便會揣著偷偷存下的銀兩,上花家求一幅人像畫——想當然,這事沒讓花爹知道,一切都是暗地進行。

  她一邊看著寧千歲,心裡已經自動畫起畫來,先是鼻子、眼睛,再來是眉毛跟嘴巴……心中圖像繪完了八成後,她終於明白他一臉陰鬱的原因——就壞在眼睛下面那兩道黑圈,還有那張緊抿的嘴!

  多可惜!她望著他嘴巴心想,這麼厚薄適中、好看的一張嘴,應該多笑一點才對。

  少年打量的目光實在過於直接,寧千歲雖告訴自己不需理會,少年看膩自會把目光移開,可一盞茶時間過去了,少年依舊盯著不放。

  他終於忍無可忍。

  寧千歲瞇眼抬頭。

  兩人視線對上,花桃的心撲通一跳。

  好、好銳利的一雙眼!

  她腦中同時浮現獵豹、鷹隼之類兇猛禽獸的眼睛,就是那麼冷酷、孤獨,好似全天下的歡快,全和他這人不相干似的。

  「你看什麼?」他冷著聲音問。

  「沒沒沒……」被他眼睛盯住,花桃發現,自己連話都不會說了。

  怕他追問,她趕忙拿起空碗筷子,塞了一尾燉得綿軟的小魚進嘴巴。

  怪裡怪氣。寧千歲一瞥少年倉皇扒飯的舉動,打從第一眼,他就瞧出少年有種虛張聲勢的悍。明明個頭又瘦又小,雙腿手臂也細得像竹竿一樣,偏要逞強揹了一只沈甸甸的包袱,也不怕壓斷了腰桿。

  發覺自己的眼竟也盯著少年猛看──寧千歲暗啐一句。呿,不過萍水相逢,他管人家是不是虛張聲勢?

  他抹去驟起的一點好奇,放下碗筷。

  守在櫃檯的小二一見他舉動,立刻蹦出來。「爺吃飽了是嗎?小的這就帶您到客房──」

  寧千歲挪開板凳起身,取了塊碎銀在桌上。「等會兒燒桶熱水上來。」

  「是是。」小二歡喜收下桌上的銀兩。「這邊請──」

  他就留她一個人在這兒?花桃傻傻目送寧千歲,感覺自己坐在這兒像塊石頭一樣,礙眼得很。

  她從小看爹跟其他獵戶來往,獵人們性子熱,只要有機會聚在一塊兒,鐵定是喝酒吃肉不鬧個通宵不肯散場,她從來沒見過這種客人還沒吃飽,自己就先上樓休息的主人。

  不過話說回來──她塞了塊滷口條咀嚼著,自己應該不算他的客人。

  她比較像是……她在腦中搜尋恰當的語句——被人好心拾上岸的落水狗?

  她皺了皺鼻頭,感覺真討厭。

  是,他確實幫了她大忙,可他舉止夾帶的那一股距離,讓人很清楚知道,是因為真的沒其他旁人可以代勞了,他才不得不伸出援手。

  就是那股「不得不」教人氣結。

  「算了算了。」花桃對著飯碗嘀咕著:「妳平白無故吃了人家一頓,又承蒙人家好心才不用露宿街頭,人家臉色壞一點又怎樣?妳又不會少塊肉。」

  嘴裡剛嘟囔完,小二下樓來了。

  「原來大爺是來找人的啊……」小二嘴巴不牢,才剛被寧千歲問過,下樓見人就開始傳話了。

  「什麼?」正在吃魚的花桃抬頭。

  「大爺啊。」小二朝樓上一望。「剛才我帶他進房,他問起我最近有沒有看過一個個兒跟他差不多高,然後面容俊逸,頭上繫著頭巾,年紀比他略小的大爺,我說沒有,這附近往來都是熟面孔,要有這種生面孔我肯定不會忘記。」

  出於習慣,小二說時花桃已在心裡勾了幅圖,只是線索太少。「就這麼點描述?」

  「還有啦,」小二拾掇寧千歲用過的碗筷。「他說人人都喊那爺叫『三爺』,有雙勾人的桃花眼,鼻樑挺直,笑容燦爛。」

  「臉長還臉短?」

  小二一瞅。「幹麼?你想幫忙找?」

  「能幫上忙當然是最好。」花桃放下碗筷,手沾著茶水在桌上草繪了起來。「我剛從西城回來,那兒人多,說不定我剛好見過。」

  「呦,」小二湊過來看。「想不到你挺有兩下子的。」

  「五官都有了,現在就缺輪廓。」花桃抬頭。「怎麼樣?」

  「大爺沒說。」小二聳肩。「反正你等會兒跟他同房,問問不就得了?」

  搞半天,只是白忙一場。花桃暗翻白眼,沾著茶水的手指邊在衣服上抹了抹。

  「哎呀,被你這麼一打岔,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小二邊說邊往內走,眨眼端了條薄被,往花桃坐著的凳子上一擱。「大爺交代給你的。」

  花桃心裡浮現寧千歲端整陰鬱的俊顏──想不到他人雖然冷冰冰,心思倒挺細的。

  「啊對了,你等會兒吃飽就順著梯子往上走,走到底左轉,那間房就是你今晚的睡房。」小二勢利眼,從花桃不願掏錢買飯,就知她身上榨不出賞銀,自然懶得殷勤,揮揮手要她動作快點。「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快點吃完上樓去了。」

  「喔。」花桃一聽,立刻加快扒飯速度。

  一刻鐘後,按著小二指示,她一個人揹著包袱又捧著被子來到客房門前。好不容易才空出手來敲門,可沒想到房門太鬆,她手還沒摸到,被角已先將房門頂開。

  沒想到房裡的寧千歲剛巧洗沐完,門一開她看見他正在著衣,小臉立刻紅起。

  「對、對不起。」她身一轉想逃開,手上被子偏不讓她好過,硬是頂著門,把門弄出好大聲響,她真是糗壞了。

  「無妨,你進來吧。」寧千歲似無覺於她的手忙腳亂,扣住衣上最後一個斜釦,他舒服往床上一坐。

  進退兩難的花桃頭一點,側著身像隻螃蟹似地滑進房裡。

  瞧少年彆扭十足的反應,寧千歲心想,敢情「他」家裡都是女人,所以從沒見過其他男人洗澡更衣?

  總歸一句——少年少見多怪。

  寧千歲朝床邊一睨。「我留了半桶水給你,頭臉手腳洗洗才可以上來休息。」

  「不不不……」正把被子包袱放下的花桃忙道:「不好意思佔用大爺您床位,晚上我打地鋪就行——」

  說完她才看清楚房間多小,四片牆圍出來的空地,只夠擺上桌椅大床跟一個裝水的木桶。餘下的一點畸零地,讓兩人錯身行走尚覺勉強,根本沒辦法睡人。

  她心底啐著,小二哥騙人,這麼小一間房也好意思叫「上房」?!

  「隨你。」寧千歲不囉嗦,鞋一脫被子掀開,人已躺下休息。

  現在該怎麼辦才好?花桃瞧瞧自己所站的那一點立足之地,表情苦惱極了。

  她只剩下兩條路,一是按他話手腳洗洗上床睡,二是不怕腰疼地睡在竹椅子上。

  她手剛放上竹椅,還沒使力,竹椅已先示警地「咿呀」輕吟。這房間也太破爛了,連張結實點的椅子也沒!

  她撓頭扠耳,老天爺這麼安排分明是在告訴她,乖,別掙扎了,睡床吧──

  她眼朝床上一望,閉著眼的寧千歲正好開口。

  「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

  寧千歲是看少年長得太秀氣,以為他常在外邊遇上男人騷擾——他才會像隻驚弓之鳥,動不動就紅著臉僵硬著身子。

  寧千歲見多識廣,知道許多豪門公子,會在自家豢養些細皮白肉,個頭嬌小的孌童──就如他一般。

  只是他沒料到,長居山林的花桃從沒聽過男人跟男人能發生什麼事。

  他特別一提,她反而呆住。

  他在說什麼啊?!花桃一臉錯愕。

  而且,他自承對男人沒興趣,問題才大啊!

  雖說現在打扮看不太出來——她拉扯著衣擺,但自己可是如假包換的黃花大閨女──

  可現在才說這個,太遲了。她抓了抓腦門,猶豫了半晌還是走向盛水的木桶。

  她知道今晚肯定逃不過和他共枕的命運,所以她也不要再婆媽,牙一咬忍一忍,等天一亮,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從此各不相干。只要他不提她不說,誰知道他跟她曾共睡一床?!

  對,她說服自己,只要忍一個晚上就沒事了。

  洗好頭臉手腳,花桃吹熄了蠟燭捧起被子來到床邊。寧千歲縮縮腳示意她睡裡頭,她努努嘴嘀咕著不習慣,可他是主她是客,她又能奈他何?

  再怎麼不喜歡,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忍下去。

  抬起腳爬上床,她心想小二哥真是騙死人不償命,什麼床大到可以容下三個人!明明她一躺,左手就和他右手碰著了。

  她縮起手腳直挺挺地躺著,拚命告訴自己快睡著──可她越是心急,睡意越是不來。

  勉強了半晌,她放棄了。

  討厭!她嘟嘴瞪著床頂哼,實在不習慣身邊多了個人的感覺。

  她斜眼朝旁一睨,瞧他眉眼不動鼻息安穩,敢情睡著了?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還沒放下,他眼睛就睜開了。

  啊……兩人四目相對,只見兩抹紅倏地飛上花桃臉頰。

  「你做什麼?」他瞇細眼瞪人。

  花桃尷尬極了。「我只是……我睡不著。」

  「幹麼靠近我?」他咄咄逼問。

  「不是——」她手足無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奇突的舉動。「哎呦,我只是好奇,您睡著了沒有。」

  「所以?」

  「沒啊。」她連連搖頭。「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了,我只是想到就做了,沒別的意思。」

  他定眼審視少年眼眸,瞧少年雙眼清澈,表情坦然,不像說謊。

  「不要讓我後悔幫了你。」挪開眼時,他補了這麼一句。

  他這話什麼意思?她瞠目結舌。他該不會是在暗示——她會胡作非為,做出什麼偷雞摸狗的事?

  她倏地彈坐起身。「您這可誣賴人了!我爹從小就告訴我,不是自己的東西絕不能碰,而且您收留我一晚,算是我的恩人,我怎麼可以恩將仇報!」

  閉著眼的寧千歲沒作聲。自他接管寧家堡帳房這幾年,他見過的齷齪事沒上千也上百,錢財容易腐蝕人心,為了多攢幾文,好友成仇、親人反目的事,時有耳聞。

  不是看不起少年──他心底浮現花桃孩子似明燦燦的雙眼,他只是太了解人性,以至沒法對任何人起一丁點信心。

  哼,她皺皺小鼻。看他沒反應,就知道他不相信她。

  她揉了揉雙臂,突然想起方才小二哥提起的事。

  說不定自己能幫上忙?!她眼一亮。

  「噯,大爺。」她看著他臉說話:「我剛聽小二哥說,您在找人?」

  一直合上的眼睛終於又張開。「你見過他?」

  「或許有,或許沒有——哎呦,我做給您看您就曉得了。」花桃「咚」地跳下床,就著外邊月光點亮蠟燭,再解開她那塞得鼓鼓的包袱。

  見少年取出什麼,寧千歲也起了好奇。

  是筆墨紙硯。

  花桃在硯裡添了點水,微笑地拿起墨錠。

  一研起墨,花桃渾然忘了兩人素昧平生,話一下變多了起來。「我啊,最喜歡研墨時的香味了。小時我爹送我去學堂唸書,我根本坐不住,可教書師傅一研起墨來,哇,我馬上被迷住了。」

  因為渴睡又無法入睡緣故,寧千歲總是緊鎖著眉頭,一副懶得理人模樣。除了知他甚深的師父之外,從來沒人有那膽子敢在他面前多說話,更別提跟他閒話家常,想不到少年膽子挺大。

  寧千歲注視少年喜形於色的臉龐,心裡有股溫溫的暖。

  「吶,這樣就研好了。您再聞,這墨香裡邊是不是帶著一點甜?」

  寧千歲微乎其微地嗅了嗅,正如少年所言,屋裡的香氣,確實帶著點甜。

  「這可是我自個兒發現,」她俏皮地皺了皺鼻頭。「我們那村裡,從來沒有人知道,墨要研到有一點甜,墨汁才會濃勻適中。」

  他到底想做什麼?一聲問方從寧千歲腦中閃過,花桃突然有了動作。

  她拿筆蘸了蘸墨,想了一想,在紙上描繪出一雙桃花眼,一張燦笑的嘴──單憑這兩處寧千歲便認出她筆下人物。

  她畫的是離苦,錯不了。

  「你見過離苦?」

  「我還不清楚。」花桃邊畫邊說,她這會兒正在幫畫裡人添上頭巾。

  寧千歲皺眉。「你怎會知道──」

  「聽小二哥說的。」說到這兒,她突然抬頭看了寧千歲一眼。「您要找的人臉長臉短?下巴尖不尖?」

  他想了想。「臉長,下巴尖。」

  「好——」她邊說,邊在紙上輕輕一勾,再添上黑髮,渾然就是寧離苦的模樣。「他是不是長這樣?」

  「你在哪兒見過他?」寧千歲瞇緊了眼,照少年畫的圖,他認定少年見過離苦。

  她看了看畫,答了個教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應該沒有。」

  怎麼可能!他倏地站起,寬闊的身影,像隻獵豹倏地欺近。

  「你騙人。」他說。

  「我幹麼騙人?」花桃氣結。這人怎麼回事,先是暗示她可能會偷他東西,現在又指控她說謊!「就跟您說了,我是聽小二哥描述,才知您想找的人究竟長啥樣。現在把畫畫出來了,我更確定自己沒見過──」

  畢竟,她的嗜好就是熟記人臉,這個叫什麼三爺的長這麼俊,沒道理她見過卻記不得!

  寧千歲哪信。「要是你沒見過離苦,怎麼可能畫得出來?」

  「我就是畫得出來。」花桃挺胸。「不信您再說一個您很熟的人,我畫給您看!」

  寧千歲看了看畫,又瞧了瞧他。「白鬍子老人,眼睛睿智又淘氣,臉長,下巴方正,雙頰圓潤。」

  花桃二話不說,提筆就畫。

  沒半晌,一張神似千歲師父──寧可老人的畫像便畫好了。

  「怎麼樣?」她瞅著他問。

  「你到過寧家堡?」寧千歲直覺不可思議。

  「什麼寧家堡?」她一臉茫然。

  雖說她爹同意她喬扮成男孩離家,但最遠距離,也不過一天半路程便能抵達的西城。寧家堡這名兒,她之前從沒聽過,更別提知道它在哪兒。

  不像在說謊。寧千歲審視少年,確定他此時的茫然是真。

  想想也對,自從把經營堡裡的擔子交給他們幾個師兄弟之後,師父多少年沒在外人面前露臉了。這小子看來不過十三、四歲,應該沒什麼機會遇上師父。

  「然後,你想做什麼?」他問。

  花桃呆了一下才記起自己原本打算。真是,她一拍腦袋,竟然看他看到傻住了。她捲好寧離苦的畫像。「送您。以後您找人就方便多了。」

  寧千歲皺起眉頭,不肯接。「為什麼?」

  她再愕。「什麼為什麼?」

  「送我畫的目的。」他表情戒備。

  花桃這才懂了,原來他以為,她給他這幅圖,是別有居心,對他有所冀求?

  「哎呦。」她大嘆一聲。搞不懂這人是怎麼了,怎麼老把人想得這麼壞啊?「沒有,我沒旁的用意,要說有,那就說是為了謝謝您收留我一晚。」

  見他還是不肯把畫接下,她眉一皺,索性把畫丟回桌上。「隨您隨您,反正我畫也畫了,人也確定沒見過,算是無愧於心了。」

  她收拾收拾桌面,打算把硯台上的殘墨端到外頭倒掉。

  見少年不再說服,寧千歲才確定他可能真的別無所求。

  他腦中驀地閃過一段話,是師父叨唸他的──

  「你啊,別老把人想得那麼壞。確實,你舅舅舅娘曾經虧待過你,但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乞兒,你早有能力保護你自己!而且,我不也證明了,並不是全天下對你好的人,都是別有居心。」

  他用力一搖頭,要自己不要繼續回想。只是他也知道,他的努力,不過是白費力氣。不管他再努力要自己不要想,記憶還是一樣纏著他不放。

  或許──這件事他從沒跟任何人提過,就連師父也不曾,他所以一直沒辦法安眠,正是因為他沒辦法拋棄那些回憶之故?

  在他思忖間,花桃已端著倒淨的硯回來了。

  一見他還杵在桌邊發愣,她長嘆口氣,早知道他反應會這麼奇怪,她就不白費工夫了!

  「我是不知道您是怎麼看我的啦,」她邊說話邊把筆墨紙硯塞回包袱裡。「不過您想一想,明早天一亮就各分東西的兩個人,能有什麼居心好想?而且,真該感覺不放心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們素昧平生,您就突然提議要跟我一道睡──不不不,我在胡說什麼,我是說,睡同一間房。」

  聽著少年一時口快吐出來的話語,寧千歲一直抵緊的唇瓣,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雖然還不到笑的程度,但已夠教花桃雙眼驚豔地亮起。

  哇啊!她像見到什麼寶物似地直盯著他不放。

  她沒想錯,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一見她又露出那眼神,寧千歲眉間一擰。「你又在看什麼?」

  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幹麼用那口氣說話——她嘴一嘟。「我只是覺得您笑起來,比不笑的樣子好看太多了——哎呦,我這麼說您肯定又要說我別有居心。皇天在上,我沒有,好不好?」說完,她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寧千歲知道少年在調侃他,極少作解釋的他,忍不住幫自己說了句:「別有居心的人太多。」

  「是啊,」她點點頭,這事她倒不敢說沒有。「但也不總是這樣,至少這屋子裡,有您跟我兩個人不是,對不對?」

  望著少年毫無心機的笑臉,他微怔了怔,頭一回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相信人——相信一個認識不過個把時辰,連姓名年紀也不知道的生人。

  見少年包袱一網打算回床,他突如其來問:「你叫什麼名字?」

  「花桃。」她答完才驚覺,竟忘了自己正做著男裝打扮。

  老天爺,哪個男孩會取「花桃」這種名字?

  可還好,寧千歲誤把她的「桃」,想成另一個字——

  「水壽濤?」

  「對對對。」她趕忙附和,一邊慶幸他見多識廣,不然她還真找不到台階下。說真的,要不是他說,她還真不曉得一個水加一個壽,那字也能唸她的桃音。

  他點點頭,報上自個兒名字。「我姓寧,名千歲,寧家堡人。」

  「寧千歲……」她唸了唸後點點頭。有學問的人取名就是不一樣,喊起來上單名一個「桃」字要好聽太多了,等等——她突然想起。「您怎麼突然改了主意?剛才小二哥提議要我們互報姓名,您不是不太高興?」

  「我沒不高興。」一見她躺定,他跟著吹熄蠟燭,打算重回床上躺下。」覺得他喳喳呼呼,很煩。」

  那不叫不高興叫啥?花桃心裡暗想,可沒膽說出口。「總而言之,我很高興您沒再把我當賊當騙子看了。」

  「我對人沒信心。」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又沒下文了。

  花桃側頭一瞅他,覺得他難猜又難懂——不像她爹,爹總是喜形於色,她只消看看他表情,就知他今天心情好不好、有沒有什麼煩惱。

  不過話說回來,她懂他做啥?她拉起被子邊想,明一早天亮,兩人就分道揚鑣了。

  「那一爺,」她打了個呵欠。「我不陪您聊了,我先睡了。」說完,她身一轉,背著寧千歲閉起眼來。

  沒半晌,便聽見她均勻的鼻息聲;看樣子,是真的睡著了。

  對於這種說睡就睡的人,寧千歲一直覺得羨慕——因為他辦不到。

  合上眼,他心底已做好一夜反側的打算,可不知是不是身旁「花濤」的睡意太濃,或者是因為他卸下了防備,他在合眼假寐半個時辰之後,竟不知不覺地──

  睡著了。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5 PM


第二章

  待寧千歲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早的事。

  醒來發覺自己曾睡著的感覺相當微妙──寧千歲眨眨眼凝視陌生的床架,再一望身旁人——還沒醒。他見花濤一隻手腳睡出棉被外邊,像個孩子似的,唇角還微微揚起,像作了好夢。

  寧千歲難以形容內心的驚異,想不到個把月來始終睡不好的自己,竟然會在這個少年身邊睡得這麼熟──不可思議!

  寧千歲細審花濤露在被外的纖細手腳,心想這少年到底對他施了什麼法,竟能讓他躺在床上一夜好眠。

  從來沒有過。二十多年來他不知試過多少辦法,甚至喝得酩酊大醉,或者找來青樓女子相陪,結果還是一樣──他安睡的時間,依舊是那麼短短一眨眼。

  衝著這一點,寧千歲已作下決定,無論如何,非把花濤帶在身邊不可!

  想到今後自己便能安枕一夜,闊別已久的笑靨終又回到他臉上。

  寧千歲身子方動,花桃便醒了過來。睜開眼望見一張含笑的臉,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對嘛,我就愛看你的笑——」睡迷糊的她衝口說了這麼一句,接著打了個呵欠——直到這時她猛地發現,呃,好像不是在作夢?!

  她僵著表情捏捏自己臉頰,痛痛痛──天啊,這不是夢!

  她倏地彈坐起身。

  「對對對不起……」剛剛醒來,口舌本就不太便給的她,嘴更是笨到她想掉淚。「我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冒出剛才的話,我沒別的涵義,真的,我真的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一直沒作聲的寧千歲突然開口。「你夢見我?」

  「不是,」她順嘴答了之後才發覺不對。「哎呦,我是說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你以為我怎麼想?」他眉一挑,好奇了起來。

  這還用問?!她嘴一癟。「別有居心啊。」他從昨晚上就一直不斷質疑她是不是有別的企圖——就怪這張嘴。她輕打了下自己嘴巴,幹麼不學緊一點吶。

  「我倒沒想那麼多。」寧千歲看著花濤有趣的表情,直到這時他猛地發現,自己好像頭一回跟人說話說得這麼自然不勉強。

  以往,他總是安靜地接受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就連面對最親近的師父,他也鮮少主動開口說話。

  他大出意料地點點頭,想不到花濤對他的影響這麼大,不但能讓他好睡,更能打開他話匣。

  花桃被他眼睛盯得毛毛的,他眼神表情怪怪的,好像在計劃忖度什麼……她暗暗揣測,該不會還在芥蒂她剛衝口說出來的話吧!!

  可她又不太願意告訴他,自己作了什麼蠢夢──那夢之蠢之無稽,連她這個作了夢的人,想起來都還會打哆嗦。

  她夢見穿著裙裝的自己,跟滿臉笑容的他在樹林裡玩追追跑跑的傻遊戲;最後自己還被他抓住,撲倒在滿是柔軟落葉的大樹下。

  那句愛看他的笑,就是夢裡的她被撲倒時,深情款款地瞅著他說的。

  天啊……妳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了,竟然會作這種離譜的夢——她心底哀號著。

  瞧他衣著,便知他非富即貴,雖然她已是能出嫁的閨女了,可她從不自己能被一個出手闊綽的公子大爺看上。

  那種魚躍龍門、雀鳥飛上枝頭成鳳凰的事,她想都不敢想。

  搖了搖頭,她把昨晚的怪夢硬是拋到腦後。天亮了,她該整理整理,動身返家了。

  她想,爹肯定等得很心焦了!

  「哎呦,真的不能再繼續聊下去了──」她邊說,邊作勢下床。

  寧千歲突然橫手。「我跟你一道走。」

  她誤會那個「跟」字的意思,以為他打算跟她一道退房出茶棧。

  「可我不打算在裡邊用膳。」她坐在自個兒腿跟直視他眼睛。「我昨天在西城買的饅頭沒吃完,我路上啃啃吃吃,能填飽肚子就好——」

  他搖頭。「你誤會了,我意思是,我跟你一道回家。」

  「啊?!」她叫了好大一聲。沒聽錯吧她?「您您——您跟我回家幹麼?」

  寧千歲唇瓣微微一勾。「說服你親人,答應讓你跟在我身邊。」

  這實在太荒謬、太荒謬了!

  聽完寧千歲的宣告,花桃二話不說,揹起包袱就跑。

  那傢伙到底哪根筋不對勁了?!花桃悶頭疾走,腦中思緒紛亂。昨晚明明還在懷疑她是不是別有居心,一大早起來,就突然親親熱熱說要帶她一起走——她要跟他去哪兒啊她!

  真是!莫名其妙惹來一個大麻煩。花桃啐了一句,頭一斜瞄見寧千歲還跟在後頭,她停步大吼:「就叫你不要跟著我!」

  「我說過我會跟你一道回去。」知道有了花濤之後便能一夜安睡,寧千歲的表情稱得上愉快了。

  這人怎麼回事!花桃跺腳。「我也說過我不讓你跟,噯,明明說好一覺起來就分道揚鑣,你不是還得去找人嗎你?」

  寧千歲不假思索地就答:「你比較重要。」

  天、天吶!花桃臉蛋脹紅,心裡像塞了幾百隻蝴蝶一樣蓬蓬亂。他沒事用那種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她幹麼?鎮定!不能被他眼神所惑!

  不行的事就是不行。她狠下心說:「算我求你行不行?放過我,不要跟著我。你這樣回去被我爹看見了,他不氣壞才怪──」

  「我可以給你多一筆豐厚的安家費,」寧千歲使出利誘手段。「絕對不會虧待他。而且,你跟著我,一定比你待在家裡好過太多。」

  見他冥頑不通,花桃頭開始痛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說他才會明白,她絕不可能跟他走——因為她是姑娘。

  誰聽過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成天跟在男人屁股後邊跑的?

  「這跟銀兩沒關係,哎呦,」她揉了揉額頭。「我是不曉得你幹麼執意帶我走,我又不是什麼能幹麻利的人,頂多會畫些圖。可我相信,天下這麼大,比我更會畫的人還多得是——」

  「我不是找你來做事,也不需要你幫我畫圖。」寧千歲幾乎什麼事都自己來,除了備置膳食不拿手之外,其他事,包括更衣洗沐,還是灑掃廂房,他全不假手他人。

  在寧家堡,他是唯一沒安排總管幫忙打點的堂主。這事師父已經跟他提過不知多少次,他還是依然故我,什麼事都攬在身上做。

  所以不願找人伺候,除了他不相信人之外,也跟他睡不著有關——他把處理項碎小事,當作捱過漫漫長夜的手段。幸運的話,他還會因為做得太累,換來一時半刻的淺眠。

  花桃搖著頭說:「那你帶著我幹麼?」

  「陪我睡覺。」

  她呆了好一陣,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他真的說了那四個字?

  「你你你——」她手指著他鼻頭,驚訝到話都說不全了。

  寧千歲一見花濤的表情就知道他誤會了。

  「說來話長,」寧千歲眼一瞇,望向刺眼的日頭。「我們找個涼快點的地方坐。」

  「誰要跟你坐?」她將包袱換了個肩膀揹。「我還得趕回家去——」

  「你不想知道原因?」

  瞧他一雙黑眸直勾勾望著,那眼神彷彿是在渴求她、希望她聽。花桃心腸本就不硬,再與他眸子對上──

  她仰著脖子掙扎了會兒,終究還是乖乖跟他走到路旁的樹蔭底下。

  她望著他背影一邊斥罵著自己,真是有病了,明明不應該跟他再起牽扯,偏又抵不住他寂寞的眼睛──

  她輕聲一嘆,覺得他那雙眼實在太教人心疼了。從他穿著打扮,明明是個什麼都不缺的富家公子,可那雙眼,卻孤零得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就是這等天與地、內與外的差距,讓她無法棄而不顧。

  「快點,我沒多少時間。」她放下包袱,手環胸催促。

  寧千歲吸口氣,他向來不喜歡多做解釋,尤其是跟自己有關的事。可他知道,不好好說清楚,花濤是不會跟他走的。

  「我從小就很難睡著,昨晚,是我這一整個月以來,頭一次安安穩穩入睡,直到天亮。」

  「就這樣?」她抓抓頭,向來好眠的她,實在不理解徹夜難眠的痛苦。

  他頭輕輕一點。「在你而言是,但對我來說,只要能讓我每晚安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等等等等……」她弄糊塗了。「你剛說你難睡著,是多難睡?」

  「前天晚上,大概睡了一刻鐘吧──大前夜也是。」

  不會吧?!她一臉驚嚇。「一整天只睡一刻鐘?你怎麼捱得了?」

  他扯一扯嘴巴,肩膀一聳,深黝的眼瞳再次浮現那種抑鬱又沈重的情緒。

  花桃發現,他的笑容,苦極了。

  他閉上眼,輕輕說:「所以我才要你跟我走。」

  花桃心口一陣疼痛,這一瞬間,她幾乎想答應他的請求。

  可一見自己身上打扮,她猛地清醒過來,一道聲音在她腦中大聲喊──別忘記了,妳不是真的男孩。

  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跟一個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夜夜同床——這已經不是成何體統,而是敗壞門風了。

  再怎麼捨不得他那雙眼──她想,也不能讓爹爹因她被人指指點點。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再胡亂心軟。

  還有,她得告訴他實情,不應該繼續瞞他,給他錯誤的想望了。

  「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說聲對不起——」花桃低頭懺悔。「我騙了你,我雖然名叫『花桃』,但我不是什麼水壽濤,我是木兆桃──」她望著他倏地瞇緊的雙眼,頓了下才又說:「我是姑娘。」

  寧千歲看著她,半晌才會意她的話。「你——是女的?」

  她頭重重一點。「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是我爹的腳扭傷了,我才會喬扮成男孩,幫他進城賣貨。」

  她這麼一解釋他就懂了,為什麼昨晚他提意同房,她反應會那麼踟躕——他審視她清秀到不似男孩的臉龐,難怪她一直給他逞強的感覺,原來,她不是真少年。

  「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能跟著你了。」她腳輕蹭地上的泥沙,不敢抬頭,就怕看見他眼睛之後,又會心軟。「你難睡著這點,我聽了是很難過,但不行的,我不能因為我一時不忍,就讓我爹蒙羞。」

  聽她這麼一說,他心頭那簇幾要減去的火苗,倏地又竄燒了起來。

  他在她話裡聽見了希望。

  他審視她滿是愧疚的表情。「妳是說,如果換個身分,妳願意跟著我?」

  她傻乎乎地點頭,壓根兒不知自己透露了多少訊息出來。「我是不知道我為什麼能讓你睡著,可看你眼眶那麼黑,就知道睡不好一定不好受——」她噘了噘唇。「不過不行啦,你的要求太過火了,我沒辦法幫忙。」

  在她嘀嘀咕咕勸他打消念頭的同時,他心裡算盤也撥得滴答響。

  依禮俗,好人家姑娘只能跟自己的夫婿同床,所以,答案一下自他腦中冒出來——只要他娶了她,不管他何時想睡覺,都能大大方方拉著她一道睡?

  這主意好!知道自己還是能將她留在身邊,極難得的,他唇瓣勾出一道感人至極的弧度。

  那笑容簡直像劃破黑夜的陽光,讓他整個人變得無比閃亮。

  一直偷偷瞄他的花桃張大了嘴。天吶,怎麼會有那麼眩人的笑容——她小手悄悄將住怦怦亂跳的心口,懷疑它會忍不住從自己喉口蹦出來了!

  他的笑容實在——太好看了!

  寧千歲沒略看她癡迷的目光,雖然他不懂自己的笑容有什麼特別的,但他清楚,這或許也是另一個留下她的方法。

  她喜歡看他笑,他就多笑一點;最好能讓她迷上他,從此不想離開他。

  「我倒不這麼認為。」他依舊笑著,大掌同時握住她撫著心窩的小手。

  被他笑容迷得酥茫茫的花桃,好一會兒才發現他離自己好近——還有,他那隻手是在幹麼?!

  「你——你在做什麼——」一發覺自己的手被握著,她嚇得直想跑,可憑她那點縛雞之力,哪是他敵手?

  只見她非但沒掙開他,反而被緊緊抱住。

  天,她腦子快炸開了。花桃像隻離水的魚,不斷掙扎扭動。

  「你你你──」本想大喊叫他放開的,可一緊張,她就結巴。

  他俯視她眼,表情愉快得像是發現了什麼稀罕珍寶般。

  「只要我娶了妳,妳剛說的問題便能一筆勾消,今後妳就能名正言順跟在我身旁。」

  等、等、等一下!她在心裡大叫。他這會兒說的,是他們倆的終身大事嗎?

  怎麼他表情,就像到市集上買東西一樣輕鬆?!

  終於,花桃尋回說話能力。「你別開玩笑了,還有,快放開我!」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像什麼樣子!

  「我沒開玩笑。」這麼一抱之後,他更確定了,她非嫁他不可。

  跟她一起,他就覺得心境平柔,呼息也順暢了起來。

  「我是認真的,我要娶妳。」他還是一樣笑容可掬。說不準他今天上午綻出的笑,已比他前半輩子還多。

  「我不要嫁。」掙不開他,她只好猛跺雙腳洩念。「哪有人會因這種事情成親──」

  他驀地沈下臉。「妳剛不是說想幫我?還是妳又在騙我?」

  「我沒有,」她生平最討厭被人誣賴。「我只是覺得你腦子燒壞了,還是太久沒睡好腦子亂掉了,怎麼會有人因為這種原因成親?你以後會後悔的。」

  他搖搖頭,很確定自己神智清楚──安睡一夜,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不管是精氣神,還是四肢百骸,全都好得不得了。「不然妳覺得為了什麼原因成親,才叫腦子沒燒壞?因為父母之命,還是因為情投意合?」

  「當然是情投意合!」雖然還不到他肩膀高,她還是挺起胸脯努力撐出氣勢。「好歹我也是個姑娘家,對於未來的夫婿,當然有我的想望——」

  「妳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他盯著她眼問,心裡對她會跟了別的男人的事,感到厭惡極了。

  她是他找到的安睡良方,怎容許旁人覬覦掠奪!

  「我喜歡身材瘦削一點、忠厚老實一點,還有和氣的男人——」她故意的,故意開出和他完全不符合的條件,就是希望他打消念頭,別再想娶她的事。

  她怎麼能嫁他啊!她心想。先不論兩人出身,單憑他想要她的理由,就覺得荒謬。

  雖然花桃娘親早死,可她記憶猶新,娘在世時,跟爹可說是鶼鰈情深、恩愛非常的。

  她希望自己也能嫁個她喜歡、他也喜歡她的夫婿——就像爹跟娘一樣。

  而他想娶她的理由,她不接受。

  「說謊。」寧千歲看出她的口是心非。「妳明明就喜歡我的臉、喜歡我的笑。」

  她臉倏地脹紅。「這跟那是兩碼子事,你長得好看,任誰看見都會跟我一樣──」

  「沒有。」他又露出先前陰鬱的、教她心疼的眼神。「除了師父跟其他三個師弟,從來沒人敢盯著我看。」

  花桃一時說不出話來,她沒辦法想像一個出身富貴的公子爺,竟然會過得如此孤單。她心替他疼了起來。

  「你爹娘呢?」

  他眼皮一垂。「很早就死了。」

  她喉頭一動,至親逝去的疼,她捱過,對他的落寞,她感同身受。

  「那你怎麼活下來的——我是說,是誰照顧你長大的?」

  「我師父。」他頓了一下才又說:「就我昨晚要妳畫的白鬍子老人。」

  難怪,花桃這會兒懂了,為什麼他看起來總是那麼孤獨寂寞的樣子,因為他心裡缺了個安住的處所。

  「我不能嫁你,」她吸口氣,硬逼自己說出拒絕的話。「真的。雖然我也真的真的很想幫你忙。」

  他相信她,她的雙眼是那麼地清澈無瑕,他看得出來,她眼底沒半點虛假。

  他手輕輕拂過她頰畔,懇切地喃喃:「我要怎麼做妳才肯點頭?」

  她還是搖頭,她說不出口。

  「是不是要讓妳愛上我?」

  他答對了。她小臉倏地脹紅。

  她的表情透露了她心底想法,寧千歲再度綻出惑人的笑。

  「我明白了。」

  在她不解的瞪視中,他在她唇上輕淺一吻。

  花桃驀地抽氣,他他他——他親了她?!她摀著嘴難以置信地後退了三步。

  「我會讓妳愛上我。」寧千歲有趣地看著她挑眉驚嚇的表情。

  「不不不——」她拚命搖頭。

  寧千歲聽膩了她的拒絕,一個箭步,他再度吻上她的嘴。

  花桃還是來不及反應,只能傻傻任由他需索自己。在他舌尖探入的同時,她喉頭發出不知是嗚咽還是抗議的呻吟。不久之前,村上姑娘小瑜兒才跟她提過與心上人親吻的滋味,她還記得小瑜兒臉兒紅紅地說──像蜜一樣甜,心頭滿是快樂……

  但她不認為,寧千歲的吻,能用「甜」與「快樂」形容。

  她感覺自己像被雷擊中,或者是被火燙著了!他宛如吞噬般舔舐、吮吸著她。柔滑而燙熱的舌尖不斷糾纏,教她手足無措,全身發麻。

  直到她綿軟無力地癱在他懷裡,寧千歲才像隻饜足的猛獸,滿足地俯視擒獲的獵物。

  她的反應太明顯了。打從開始,她就對他興致勃勃,現在一吻更讓他明白──要讓她愛上他,並不算太難。

  他只要常衝著她笑,多親她碰她,不消幾日,她自會甘願把心奉上,就此陪在他身邊。

  他輕撫她臉龐。「妳喜歡我──我感覺得到,妳的舉動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

  聽見末兩句,原本還想抗議的花桃驀地脹紅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一個認識不過幾個時辰的男人說要娶她,且還不由分說親了她,她應該放聲大喊救命、尖叫跑走才對,可她非但沒有,還暈陶陶地偎在他懷裡,像個小媳婦兒似地聽他大放厥詞。

  難道她的腦子也跟他一樣變得不對勁了?還是說……她真的就像他講的,她喜歡他?

  一想到這可能,她臉頰更紅了。

  寧千歲滿意地看著她說不出話反駁的表情。

  老實的傢伙——他低頭親親她額角,發覺自己挺喜歡親近她,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驗。

  雖然他曾經到花樓玩過,但他不認為自己享受——青樓女子雖然會說話,身子也軟嫩香馥,可他清清楚楚感覺到,這只是逢場作戲;只要他出了門,她們又會跟下一個上門的男人吐露同樣的話。

  但她不一樣。

  她是頭一個,在他還不知道她姓名之前,他就想相信的人。

  她昨晚說的話還在他心湖蕩漾,一股安心感油然而生。

  他想要這感覺,永遠、毫無止盡的延續下去。

  不計任何代價手段,非把她搶到手不可!他心底作出了決定。

  他湊鼻輕蹭她軟嫩的頰邊,像花瓣一般細滑。瞧她眉毛細細,大眼彎彎,皮膚又細又滑——他想,明兒個她換回裙裝,應該會比穿著男裝要俊俏許多倍。

  他開始期待了。

  原本還仰著頭享受他碰觸的花桃,突然聽見人講話。

  「有人來了。」她緊張扭動著。

  這回寧千歲沒再為難她,爽快地鬆開懷抱。

  兩名不認識的婦人各抱著一個裝筍的大簍走過,瞧見他倆,還特別停步笑了笑,充作招呼。

  花桃倉皇摸摸臉,很擔心外人會從她表情瞧出她剛才做了什麼。

  寧千歲覺得她團團轉的動作有趣,很像剛出生的狗兒在追著尾巴玩。

  「放心,」他輕點她額,要她鎮定一點。「只要妳頭低一點,就不會被人發現妳嘴被吮紅了。」

  「你還敢說。」也不想想是誰的錯!她怒目相向。

  「我當然敢。」寧千歲唇瓣愉悅地勾起。「而且,一有機會我還會一做再做。」

  「不要臉!誰會讓你一做再做!」她氣得鼻口直噴氣。「你走開一點,不要老跟在我身邊——」她用力推他,他卻聞風不動。

  「我說過,我要娶妳為妻。」

  「你休想。」這時花桃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她現在整個腦袋只想跟他唱反調、激他生氣。「反正我爹也不可能答應讓我嫁你,你還是早早死了這條心──」

  他雙臂往胸上一環。

  「那我就去告訴妳爹,他的寶貝閨女曾經跟我睡過一晚,而且回家路上,還被我吻得嘴唇又紅又腫。」

  「你敢!」花桃尖叫。這人怎麼可以那麼沒品吶!

  「妳可以試試。」他好脾氣地回視她。

  「我會被你氣死——」花桃一氣,話就沒辦法說完全。只見她像被踩著腳似地繞著偌大包袱轉了兩圈,突然她一個彎身,包袱一抱便跑。

  寧千歲看穿她意圖,肯定是因為說服不了他,她決定先溜再說。

  往哪兒跑!寧千歲好整以暇、信步追上。

  因為難睡,寧千歲幼時只能拿練功打發時間,所以四個師兄弟裡,他的輕功和最厲害的三師弟僅在伯仲之間。

  花桃想當然不知道他功夫多好。憑恃地熟,她心想多繞幾個圈圈便能將他撇得老遠,可沒想到她疾跑了一陣,回頭,他還是在!

  不信邪,她又繼續跑──我跑你追的場景反覆數次,終於,她死心了。

  她招誰惹誰啊她!山路已經夠難走了,她還得抱著重得要死的包袱跑給他追──最離譜的是,還甩不掉他!

  氣不打從一處來的花桃恨不得拿包袱扔人,砸死一個算一個,可一想到包袱裡邊藏了多少她的寶貝,手軟的她只能用力跺腳洩憤。

  一路追在她的後邊還挺有趣——他神情愜意地晃到她跟前。「放棄了?」

  可惡!花桃怒目相向。瞧他滴汗未冒,就知剛才那陣疾跑,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牛刀小試。

  反觀她,卻喘得跟頭牛一樣。氣壞!

  待氣稍緩,她放下包袱認認真真看著他問:「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跟我回家?」

  他唇角微微一勾。「我剛不是說得很清楚了,我要娶妳。」

  怪人!花桃心裡罵著。好,既然好好講也沒用,想甩也甩不掉,那她也懶得再耗費心力——

  就讓他跟!她想,反正跟到了家,見過了爹,爹自會想辦法轟他離開,她料定疼她的爹爹,不可能將她嫁給一個莫名其妙上門說要娶她的怪人。

  「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親自上門吃我爹的閉門羹,隨便你。不過兩件事你得先答應我,不准跟我爹提起昨天晚上……還有剛才發生的事。」

  他覺得她扭捏的表情相當逗趣,故意捉弄她。「昨天跟剛才……的什麼事?」

  明知故問!她嘴一噘。「少跟我油腔滑調!」

  「喔,我想起來了,妳是不許我跟妳爹說我們昨晚上睡過,還有剛才親過的事——」

  「呸呸呸,什麼睡!」她氣得跳腳。「昨天晚上是一時情急、不得不然——」

  「剛才怎麼說?」他逼近一步。

  花桃倉皇一退。「我警告你喔,不要再靠過來了。」

  他一步步逼近。「我就是要靠過去,妳奈我何?」

  「我,」她頭往山路兩端望去,偏在這時候,沒半個路人經過。「我會大叫——」

  最後一個命字還梗在她喉口尚未發出,寧千歲已又低下頭,封住她唇。

  怎麼又來了?

  這是她意識再度暈陶之前,腦袋閃過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6 PM


第三章

  寧千歲的吻還是一樣濃烈熱辣,教人喘不過氣。

  她的唇瓣被吸吮、舌頭被捲跴,小巧的臉蛋也被他捧在手心不斷撫愛,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朵含苞的小花,可在他的殷勤催促下,她不得不綻放最初的嬌美……

  在他唇舌哄誘之下,她怯怯地回應他舌尖的磨蹭。

  寧千歲勾了勾唇,他的感覺是對的,她完全抗拒不了他。

  在她發出應接不暇的喘息時,他移開唇,來到她秀氣纖細的頸脖上,濕熱的唇在她喉間滑動,然後,烙下一個咬痕。

  花桃嬌吟了聲。

  會痛,但痛之中,又有一股酥麻的感覺──

  「接受吧,」他伸舌輕舔他造出的痕印,低低的嗓音如愛撫般鑽進她耳膜。「妳是擺脫不了我的。」

  她腦子迷亂了,被他接連親吻,又一再應他確定的複述,她幾乎要以為,事情真就像他講的一般,她喜歡他──

  尤其剛才那一咬,她發現原本該覺得疼痛的事,由他來做,竟也變得好舒服──

  難道她腦子真的跟他一樣燒壞了嗎?

  「你——」她勉強拉回心神。「得先答應我。」

  「我不答應。」他毫不考慮。難得有這麼好用的把柄,他怎可能會傻到放棄。

  他曉得,只要一被她爹知道自個兒的閨女曾跟他同房——尤其還被他一而再地親過,呵,她再不想嫁,也只能乖乖披上嫁裳。

  聽他這麼一說,花桃整個人清醒過來。

  可惡!她用力掙出他懷抱,想到爹聽見他宣告之後會多傷心,她眼眶一陣刺痛。「我想不到你這麼討人厭,難道你就不能替一位老爹爹想想,獨生的閨女為了他喬扮成男孩進城賣貨,回來時,卻發現她身邊多了個男人……」

  她用力一吸鼻子,不肯在他面前流下示弱的眼淚。

  「隨便你,你想說就說,反正那是實情,我爹問起,我也會據實以告,說我是逼不得已──」

  「我答應妳。」長年在帳房工作,寧千歲很懂得什麼時候該進一步,或者退一步——而且,他並不想為難一個孝順的姑娘。

  她說的對,沒必要讓老爹爹傷心。

  他的爽快大出花桃意料,她瞪大眼看了他半晌,才啞著聲音說了句:「謝謝。」

  寧千歲微笑,他知道自己退讓的舉動,替自己掙到了一點好感。

  「但我還是要跟妳回妳家。」他走了幾步拾起她剛放下的包袱,為那重量感覺到驚訝與心悸。她一路扛著它走了多遠路?

  「早知道我說服不了你——給我吧。」她準備接過包袱,他卻搖頭表示願意代勞。

  「跟我聊聊妳家的事,」他扛起包袱走在她身邊。「妳住的地方叫什麼名字,還有妳爹娘,他們平常都怎麼叫妳?」

  「幹麼問這?」她瞄了他一眼。

  寧千歲突然伸出手,她嚇得朝後一跳,但之後才發覺他只是想幫她撥開被風吹落的額髮。

  他宛如耳語般喃喃:「了解妳啊。」

  了解就了解,幹麼動不動手來腳到的——她低啐了一句,撥撥剛被他碰過的頭髮,覺得臉頰一陣發燙。

  「你真的想聽?」她還有些懷疑。

  「我從不說假話。」他唇邊綻了抹愉悅的笑。

  噘嘴想了片刻後,她才開始介紹起自己。「我家就在利貞山上的合貞村,我娘在我十三歲那年生病走了,家裡只剩我跟我爹爹。」

  「妳說妳爹腳傷著,礙不礙事?」

  她癟癟小嘴,一想起爹爹,她心就疼。「踝上睡了個大包,村裡大夫要他靜養一個月,現在也才剛過了七、八天。」

  她爹的腳離痊癒還好一段時間──寧千歲心想,所以說,家裡攢錢的擔子,現在全落在她肩上?

  「妳爹是獵戶?」他從她裝扮猜測。花桃身上腰帶是鹿皮裁的,綑貨的包袱也是幾張鹿皮縫成的,一般莊稼子弟,可沒法拿到這麼上好質輕的皮料。

  「沒錯。」她重重點了兩下頭。「我爹是我們利貞山上最厲害能幹的獵手,像去年,他領著胡伯他們幾個獵了一頭大熊回來,我爹還用那頭熊的毛做了頂帽子給我,戴起來又輕又暖。」

  「妳爹很疼妳。」見著她明亮的笑顏,寧千歲說出明顯可見的判斷。

  「不只是我爹,」一聊起家人,花桃話匣就關不了。「我娘也很疼我,我記得我娘還在世的時候,他倆最愛帶我去山腳下的市集玩了,我家雖然不富裕,可是該給我唸的書、識的字、穿的衣裳,從來沒少過。我爹娘常說我是他們掌上明珠,不疼我疼誰——」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他娘早亡的事,話尾驀地止住。

  一瞅他,發覺他眼裡有股淡淡的、很惹人心疼的寂寥。

  她知道,她的話,惹他傷心了。

  她搔了搔額際,試著探問:「你爹娘——你還記得他們長什麼模樣?」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才慢慢搖了搖頭。「我從沒看過他們。」

  這麼慘!她大眼猛眨了眨。「——你是被你師父養大的?」

  他的聲音表情像是被頂上濃蔭吸走了一般,好半天沒反應。

  他心裡萬分掙扎,已經好久不曾提起的過往,他在想是不是有必要重新揭開——不過他也明白,依她單純善良的個性,若她知曉,肯定更捨不得他。

  看準了她的心軟,寧千歲牙一咬說了。「在我師父出現之前,我舅舅舅娘曾照顧我一陣,大概五年。」

  「啊?!」

  他瞅她一眼,知道她想問什麼。「我舅舅舅娘是乞丐,那五年,我吃了非常多苦頭。」

  悲慘回憶有如海浪,嘩嘩地翻湧上來。他直視濃蔭深處,眼底無比蕭索。「吃不飽、穿不暖,動輒打罵,他們常常好幾天不讓我吃飯,就是知道模樣可憐的小乞兒能勾動更多有錢老爺的惻隱之心。遇上師父那時,我已經餓到沒辦法說話了,身體又髒又臭,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只剩一顆頭還勉強點著點著──」

  花桃看過乞兒,知道頭點著點著的用意——是在謝謝大爺們的施捨。

  她眼眶紅了。

  他還是一樣望著前方,端整平靜的俊顏瞧不出一絲情緒,彷彿他此刻透露的往事,與自己毫不相干。

  但那雙眼,那眸底的那一點空,讓花桃知道,他內心不是這樣子的。

  她在想,說不定他正在心裡偷偷掉淚。

  他繼續說。

  「師父初遇上我的事,我記得不多,我只知道等我清醒,舅舅舅娘已經不見了,只剩師父。」

  「難怪你那麼不相信人。」她停下腳步,摀住哭得紅通通的眼鼻,心裡悔恨交雜。她太魯莽了,怎麼可以如此粗暴地要人揭露自己。

  聽到她聲音,寧千歲才知道她哭了。

  眼淚不在他的意料中,他知道她的心腸軟,但他不曉得,聽聞他悲慘的過往,也能讓她一臉鼻涕眼淚。

  而且,她哭的樣子實在太醜,醜到讓他沒辦法想像,這些眼淚是假的。

  他心裡有股暖暖的蠢動,就像荒渴已久的旱地,忽然來了場甘霖,許多在地裡蟄伏已久、幾快乾掉的種子一下得到滋養,倏地冒出芽般。

  「對不起。」她喘了口氣又說:「突然要你說這些,你鐵定不好受吧?」

  他深深吸氣,眉間有個思索的皺摺。

  過一會兒他才開口。「我不知道。」

  她驀地止住眼淚,滿臉驚訝。

  「我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愛回想,再來也是覺得沒必要——說開了以後,他發現,似乎沒他一開頭想的那般難受。

  此感受可說前所未有——他自己也相當不解。

  花桃絕少碰過——不,該說是從沒碰過像他一樣的人。怎麼會有人連自己的感覺是什麼,也搞不清呢?

  「怪人。」她只能這麼說。揉了揉眼睛,她繼續往前走。「你師父是怎樣的人?對你好嗎?」

  他點頭。「非常好。我師父是一個對人和善,又毫無私心的大好人。」

  「但這麼好的人,」她衝他一笑。「開頭你也不相信他,對吧?」

  寧千歲笑了。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跟她閒話家常,不管再大再小、再痛苦再為難的事,只要跟她聊聊,他心底就有一股從未有過的寧靜。

  很奇異,但也自然。彷彿兩人天生下來就該走在一起,然後,說話。

  「妳是第一個。」

  他沒頭沒尾冒出這句,花桃呆了半晌才會意過來,小臉,立刻紅了。

  「噯噯噯,」她連退了幾步。「你別以為說些好聽話我就會答應嫁給你,我可不吃這一套。」

  他再笑。「我說的是實話。」

  可惡,花桃心裡嘀咕,會說話就算了,還笑得這麼好看!「你也別以為只要在我面前多笑,我就會乖乖跟著你跑。」

  這也不成那也不行,寧千歲挑眉。「妳希望我成天繃著臉看妳?」

  鬼才希望。她搖頭。「喔,我們開門見山老實說,你是真的想娶我?」

  他直勾勾望著她,那神情,彷彿他正在看著什麼無價珍寶似的。

  但他看的人是她,只是她──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獵戶之女。花桃心開始狂躍著。

  「我希望妳永永遠遠陪在我身旁。」

  花桃摀住心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麼有辦法用這麼眷戀的表情,說出這麼甜蜜好聽的話?

  假如換個地方,她換個打扮,她真會拋下一切跟他到天涯海角去了。

  接著一個念頭自她腦海跳出,喊著要她清醒一點——別忘了,他是為了什麼才想娶妳?

  為了夜裡好睡。

  她振翅高飛的心倏地跌至谷底。

  不對,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重吁口氣,問出梗在心頭已久的問題。「你打算怎麼做?直接衝到我家,請我爹答應把我嫁給你?」

  「行不通?」他從她表情猜出她心思。

  她瞪大眼。「還用問,當然行不通。」

  他朝她靠近一步。「妳希望我怎麼做?」

  「你以為我問這個,是因為我想幫你?」她扮鬼臉。「想得美!我只是不希望你嚇到我爹罷了。」

  他審視她表情。「妳希望我委婉一點?」

  「我沒有希望。」她腳一跺,他聽不懂啊他。「我早說過我不接受你娶我的理由。」

  「但妳捨不得我。」他一針見血。

  她深吸口氣,火大了,這人怎麼回事,老挑她語病。

  「這跟那是兩回事——」就在這時,林子旁突然走出一名樵夫,花桃一見,立刻閉緊嘴巴。她搖搖手,表示等會兒再說。兩人現在討論的事情太奇怪了,要是被旁人聽見,會怎麼想他們?

  沒想到,樵夫一路跟在他們後邊,直到靠近利貞山,才拐彎走向另一條山路。

  花桃暗吐一口氣,心裡有話卻不能說,真把她給憋壞了。

  行近山腳,個兒高的寧千歲率先看見前頭有市集。

  還未過午,市集上還有幾家小吃點心的攤子,跟兩間用茅草圍起來的茶水攤。

  「我渴了。」說完,他直接揹著花桃的包袱走進攤裡,叫了壺粗茶。

  跟在後邊的花桃直搧著臉,熱死她也。

  茶水一送到,寧千歲立刻說道:「繼續吧,妳剛沒說完的話。」

  花桃還在喘,好一會兒才有辦法開口。「鬼才——會回答你。」

  他皺眉。「我要怎麼做妳才肯相信我?」

  跟信不信沒關係。她瞪著眼前的茶水承認,她真正芥蒂的是,他從頭到尾沒提過對她的感覺。

  他只說她是他第一個一遇上就相信的人,但這離她想要的還差得遠。

  她要的是喜歡,至少得確定他喜歡她,她才有辦法把頭點下。

  而她相當懷疑──一個連自己感覺都分辨不清的人,會知道什麼是「喜歡」?

  「我問你,」她抬起臉。「從小到現在,你有沒有跟誰要好過?」

  他端起杯子啜了口,反問:「什麼叫要好?」

  她眨了眨眼,沒想到自己還得解釋這種事。「就是——會跟他們一起玩,跟他們一起,不管做什麼,你就是覺得開心──」

  他毫不猶豫搖頭。

  「真的都沒有?」她試著舉例:「不管是家裡的僕傭?友伴?還是你師弟他們──」

  不管她說什麼,他反應仍舊是搖頭。

  怎麼會!她咋舌。「還是狗啊馬啊貓的,一樣沒有?」

  「沒有。」

  「噯,」她真被他嚇壞了。「別跟我說你從小到大,從來沒跟任何人交心過!」

  他再問:「怎麼跟人交心?」

  他不是在裝傻,他是真的不懂,人活在世,為何需要跟人交心,或跟人要好?

  見她一副瞠目結舌樣,寧千歲忍不住幫自己解釋兩句:「我懂道義,我也知道做生意買賣時該做出怎樣的權宜退讓,但交心、要好,沒有過。」

  花桃好不容易擠出話來。「那你師父……你師弟他們……」

  「我可以為他們死。」他說得斬釘截鐵。

  瞧見他眸子裡堅定的神采,讓花桃相信,他絕對說到做到。

  一股心疼油然而生,她驀地覺得鼻酸,不知道怎麼處置眼前的寧千歲。

  他從來沒讓人疼過嗎?她想起他告訴她的過往,想起那個總是挨餓受凍,得頻頻跟人點頭乞求施捨的小乞兒——她發覺雖然眼前人雖然已經換上華服,人也已長得又高又壯、英挺好看,但他心底,很可能,仍舊是那個孤苦無依的乞兒。

  和他一比較,花桃就知道自己過得多幸福。雖說家境不富裕,娘親也早逝,可她知道,自己確確實實是爹娘心中的寶貝。

  「妳怎麼了?」見她摀著嘴久久不說話,寧千歲忍不住問。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花桃深吸口氣,她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憐憫他什麼。她想要做的是,好好寵寵他,至少在他死心離開之前,多少感覺一下被人寵愛的滋味。

  「我沒事。」她揉揉鼻子,解開包袱取出兩顆被壓扁的硬饅頭。「想吃饅頭嗎?」

  寧千歲接手,撥了一角往茶水沾沾,再送進嘴巴。

  見他的吃相,她覺得有些抱歉。「對不起喔,昨晚你請我吃了一桌好菜,我卻只能回請你硬饅頭。」

  「好吃。」他的表情,不像在說謊。

  他並不討厭粗食,雖然已經相當久沒吃過這種發硬的饅頭。

  這會讓他想起當初師父領著他們四師兄弟,胼手胝足、從無到有築蓋寧家裏的溫暖回憶。

  「好啦,」她開始實現寵他的心願。「算我格外開恩,我說一個比較不會嚇到我爹的做法——不過我先說,即使你照著做,也不代表我爹會接受你。」

  「洗耳恭聽。」他並不擔心,反正他已打定主意,非娶她不可。

  「不要跟著我——也就是說,先當你我不認識。」

  他皺起眉。「妳要我自己去認識妳爹?」

  「廢話。」她橫他一眼。「也不瞧瞧我現在什麼打扮,你就這樣大剌剌跟在我後邊進門,你覺得我爹會怎麼想我們?」

  她爹肯定會想,他的閨女有了男人。寧千歲想著。

  說真的,他原初打算速戰速決,看能在多短時間內將花桃娶到手,他絕不拖延一天;但若照她意思,慢慢從陌生到熟稔,時間費起來可長了。

  依寧千歲個性,他不怕浪費時間。他在乎的是,值不值得?

  他真有必要為了日後的安睡,在合貞村裡費上大半個月?

  望著花桃噘嘴啜茶的姿態,他驀地想起她甜蜜小嘴的滋味——至今二十多年,從未發自內心渴求什麼的他,頭一回,有了自私的念頭。

  他要,他就是要她。

  心意一確定,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好主意,我會照妳說的去做。」

  真的假的?!花桃歪頭審視他的臉。難得他這麼好說話。

  「還有其他吩咐?」他瞅著她問。

  她雙眼滴溜一轉。「沒了。」

  「那好,」他一口氣喝掉杯裡的茶。「我們上路吧。」

  ※※※※

  出了茶水攤,迎面走來一個賣糖葫蘆的販子。花桃下巴朝販子一點,問:「以前吃過嗎?」

  他轉頭一看。「沒吃過。」

  她嚇了一大跳。「別跟我說寧家堡沒人賣糖葫蘆!」

  怎麼可能?!他淡淡苦笑。「我不習慣跟人要東西。」

  一句話,道出他內心的孤寂。他從小就少話寡慾,其他三個師弟還會偶爾跟師父做些要求跟頂撞,唯獨他最聽話,不管師父要他做什麼,他總是默默接受、從無二話,好像他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影子似的。

  一望見他眼神,花桃容易心軟的脾性又被勾了出來。

  「沒關係,」她用力一拍他肩膀。「我買給你。」

  說完,她真的立刻掏出錢包,跟販子買了兩支。

  「吶。」她將塗得紅豔豔的糖葫蘆往他手裡一塞。「知道怎麼吃吧?」

  他深邃的眸子在她與糖葫蘆之間來回移動,久久才又說話。「為什麼?」

  她肩一聳,邊吃著糖葫蘆邊往前走。「哪有什麼為什麼——啊,如果沒聽到理由你不舒服,就當我回請你的。剛那硬饅頭太寒酸了,多補支糖葫蘆還你。」

  走在她身旁,他看著她把最上頭一顆糖葫蘆含進嘴巴裡,呼嚕轉了圈後,又伸出粉紅色小舌頭,舔舔沁出嘴角的汁液。

  「你怎麼不吃?」她一臉純真地看著他,壓根兒不知道在男人面前毫無防備地張開嘴唇、吐出舌頭,是多麼誘人的舉動。

  當她頂著他肩,催他試吃看看時,寧千歲已經忍不住了。

  他揪住她衣領,半抱半推地將她帶往林道暗處。

  「你要——」做什麼?話還梗在喉嚨裡,她還沾著糖蜜的小嘴已被他牢牢吻住。

  他刷過她嘴唇,舔舐、吮吸她,盡情品嚐她嘴裡唇上的甜蜜。當她一如往常難以招架,連手裡的糖葫蘆都被她忘在腦後。她的腦袋只剩下他──寧千歲,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手緊緊抓攀著他肩膀,感覺他饑渴地咬囓,意識模糊中她突然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像是被他捕獲的獵物,即將被吞噬殆盡……

  但沒有,他在她雙腿即將軟倒前一瞬,放她一馬。

  他挪開頭,一臉饜足的笑。

  「真好吃。」他說。

  過了好久,她才意會他說了什麼。

  「你這傢伙——」她大聲指責他。可瞧她現在模樣,臉頰紅撲撲、雙眼暈燦燦,兼還氣息不穩的模樣,不但毫無說服力,反而分外惹人心憐。

  望著她豔紅似醉的臉頰,寧千歲突發奇想——她這模樣,像不像枝頭盛放的桃花?

  桃花,花桃——他露齒一笑,簡直是替她量身打造。

  決定了,今後就這麼叫她。

  「小桃花。」

  「什麼桃花!」她皺起眉,驀地想起幼時那個難堪的回憶。「我叫花桃!」

  「我知道。」他指背輕撫她軟嫩的臉頰。啊,他好愛看她氣呼呼的模樣。她怒紅的臉頰,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紅。「但妳是我的桃花,我的小桃花。」

  花桃嘟嘴瞪他,要不是他低喃的聲音太好聽,眼神又太甜蜜,她肯定會揮個幾拳給他一點教訓。

  花桃、桃花──花爹取這名兒的用意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自然是希望自家閨女長得像桃花那般秀雅嬌豔。可花桃什麼都好,說文能文、說武能武,偏就是沒辦法像其他姑娘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小被她娘寵大的她,太喜歡在山野裡亂竄亂跑,一回,她在山裡瘋完了回來,滿身泥地回到家,隔壁家的大嬸便指著她笑,說她這樣哪有一點姑娘家模樣,簡直就像掉落地被踩爛的桃花。

  當時花桃什麼都沒說,可小小心眼,卻已牢牢把大嬸的話放心上。

  可看著寧千歲眼睛,花桃發現自己說不出口,她沒辦法叫他不要那麼喊她。

  「妳不開心?」寧千歲何其敏感,一下察覺她表情不對。

  她睨他一眼。這人還真是奇怪,自己的情緒感覺不出來,可對旁人的感覺卻又如此敏銳。

  「沒什麼,只是想起些事——」她揉揉鼻頭,這才發現手裡的糖葫蘆早掉在地上,沾滿了泥。「都是你,害我糖葫蘆掉了——」她一臉可惜。

  「吶。」他把他的分讓給她。

  她搖頭。「我不要,你不是說你從來沒吃過。」

  「我剛吃了。」他一瞟她被吮紅的嘴唇,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花桃給他一搥,整張臉又脹紅了。

  「可惡。」她搶走他手上的糖葫蘆,本想一口氣吃個精光,但一想到他長這麼大還未真正嚐過,心又軟了下來。

  她將餘下的一顆塞回他手,故意威嚇:「不許再提什麼你剛吃過的事,小心我打你。」

  寧千歲被她舉動逗笑。

  聽話的,他叼起糖葫蘆吃掉——畢竟是孩子愛吃的糖點,那股麻腦的甜,讓他皺起了眉眼。

  難得看他吃癟。她噗哧一笑。

  「不喜歡?」她故意眨著大眼,無辜地問。

  他反將她一軍。「妳的嘴比較好吃。」

  「你又說!」她腳跺地斥責,小臉兒又紅通通的。

  「妳剛只不許我說我吃過,又沒說我不能比較。」

  「你還說!」

  「這也不許?!」他逗她逗上癮了。「那下回,我只好形容妳親起來的滋味……」

  他話還沒說完,臉紅到無以復加的她突然拔足狂奔。

  「可惡!」她邊跑邊罵,看他平常像隻悶葫蘆一樣,沒想到耍起嘴皮,也是一等一的溜──

  不只哩。她腦中有個聲音取笑,他不只會耍嘴皮,親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

  「閉嘴!」她像揮蚊蚋般拚命舞動雙手。

  手舞足蹈的模樣,讓走在她身後的寧千歲露齒微笑。

  好輕鬆!他仰頭一望被濃蔭遮蔽大半的藍天,如此愉快愜意的感覺,真的,他好久沒享受過了。

  全是因為她。

  他凝望距離大概五步遠的她,眸子裡,藏著他未曾體驗過的愛戀。

  到現在他還以為,他所以要她,純是希望夜裡好睡。

  他還不知道,早他打開心門相信她的瞬間,他的心,已經幫他決定好了今後的方向──

  也就是,待在她身邊。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7 PM


第四章

  離合貞村還有幾里路遠,原本寧千歲扛著的包袱又回到花桃背上。

  她站穩腳步後說:「記得,村頭有家客棧,店東王大嬸人相當好,你可以在那兒落腳。」

  「妳可以嗎?」見她一扛起包袱額上立刻沁出汗滴,寧千歲心疼了。包袱多重,一路扛過來的他,再清楚不過。

  「開什麼玩笑。」她橫瞪他一眼。「我下山賣貨時包袱比這還重,還不是一樣健步如飛。好啦不多說,我先走了。」

  直到她嬌小身影消失在林道間,他轉身騰上一旁大樹,隔著十幾人身遠距離目送。明知道自己舉動相當可笑,但,他就是沒法克制。

  他不喜歡她離他太遠,雖然兩人認識不過一天,但她一不在身邊,他便覺得不安穩。

  彷彿她一走,他的心也跟著離開了一般。

  他看著只剩丁點大小的花桃飛快走進村口,接著,一名跛腳漢子自一間矮房子衝了出來。

  那人肯定是她爹。

  確定她平安,寧千歲這才安心地躍回地面。

  接下來換他了。

  提一口氣,他大步往合貞村口邁近。

  一進村就被逮著的花桃,幾乎是被她虎背熊腰的爹拎著回家。

  足不沾地的她忍不住打趣地說:「爹,想不到您腳跛了,還能走這麼快──」

  「妳這丫頭,什麼時候還在說俏皮話!」門一關上,花爹立刻轉著花桃,從頭到腳把她好生看了一遍。

  花桃扮成男孩下山的事,花爹瞞著沒讓村裡人知道,對外,他一概稱她到嬸婆家探親去了。並不是花爹覺得花桃扮男裝丟臉,而是擔心消息傳出去會壞了他寶貝閨女名聲,將來不好嫁人。

  「妳快告訴爹,有沒有哪兒傷著了碰著了?」

  「我沒事。」花桃好氣又好笑地拂開爹上下窮拍的手,擱下身上沈重的包袱。「我一路平安,也把您吩咐的東西全都買回來了,您看。」

  花爹壓根兒不理包袱。

  在他腦子裡,閨女比包袱重要太多太多了。打從她出門他便在想,自己是哪根筋扭著了,竟會答應這見鬼的主意?!

  「唉,打從妳踏出這門我就開始後悔,就擔心妳在路上發生什麼危險。好在老天爺保佑,妳總算平平安安回來——」

  「好啦,爹,您就別再叨唸了。」花桃拍拍多蓄滿鬍的臉類。她好愛她這個外表兇惡,內心卻溫柔善良的爹爹。她也知道,這回爹腳受傷沒法下山,只能由她代替一事,讓爹心裡多不安穩。

  被閨女這麼一拍,花爹表情才冷靜了一點。

  吁口氣,他一屁股坐在椅上喘氣。「真是,爹從不曉得原來等人的感覺這麼難捱,妳才出門兩天,我卻像老了兩歲──」

  「您是自己在嚇自己,」花桃邊說,邊把包袱裡的米醬鹽等什物擺了出來,當然,有一包是她最寶貝的文房四寶。「就跟你說我喬扮得很好,人也夠機靈,真的,一路不曾有人懷疑我是姑娘,下回您要是身體哪兒不舒服,大可放心把賣貨的事交給我。」

  「別想。」花爹一顆頭搖得像快掉了一樣。「一次就把我折騰死了,妳不知道,妳出門這兩天我幾乎沒有合眼——」

  「您也睡不好?」她渾不覺自己露了餡,一聽到沒合眼,她立刻想到寧千歲。「爹,睡不好的感覺是怎樣?很難受?」

  「難受,簡直就像屁股下面有把火在烤一樣,怎麼躺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最後只好站起來在屋子裡窮轉窮轉──」花爹頓了一下,察覺不對勁。「丫頭,妳剛說了一個也字,怎麼,妳也睡不好?」

  「沒有,」她摸摸後腦勺,儘量不跟爹撒謊。「只是好奇。」

  花爹點點頭,沒再追究。「對了,武家的閨女差人來找妳好幾次了,妳換換衣裳,過去看看她要幹麼吧。」

  她一聽,立刻把手邊東西放下。「那我換衣服去了。」

  花家是幢三連的木屋,中間是大廳,雖然不大,但樣樣俱全,兼打理得乾乾淨淨。

  出了大廳往左走,稍大一點的屋子是灶房兼柴房,裡邊除了燒飯擺柴之外,花爹打回來的獵貨跟毛皮,也多半堆在這兒整理。右半是花桃和花爹睡覺的地方,花桃房間落在最後,緊鄰著草木扶疏的後院。

  想到待會兒就會遇上寧千歲,換裳的時候,花桃特別費了點心思。她自衣籠裡挑出杏色長衫,還有一條又輕又軟的羔羊圍裳。她側頭望著銅鏡理好衣襟,總覺得不夠亮眼。

  添支簪子試試?

  打開裝著首飾的木匣,她一支一支拿在頭上比劃,最後挑定一支綴著珊瑚的花絲銀簪,這是她及笄時爹送她的禮物。簪上那點媚人的紅,將她整張臉都點亮了起來。

  她想著寧千歲英挺的面容,忖著,這樣站在他身邊,應該不至於不相配吧?!

  「我在想什麼啊!」念頭一閃過,她像中邪甫醒似地一驚。她幹麼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怪傢伙精心打扮,又不是要去見什麼心上人──

  可不知怎麼搞的,一想到他會看見自己著女裳的模樣,她一顆心便撲通撲通、亂得一塌糊塗。

  「這應該不是喜歡吧?!」她瞪著銅鏡自問。

  銅鏡雖然模糊不清,但仍可看見回視她的面容紅緋,一雙眼晶燦燦,像是藏了兩把火在裡邊。

  啊,怎麼會是這表情?!她丟了條帕子罩住銅鏡,以為不去想不去看,一切便會回歸正常。

  這不可能是喜歡——她說服自己,她只是想在他死心之前略盡地主之誼,帶他四處玩一玩,好好寵他一寵罷了。

  沒錯,就是這樣。她收拾好情緒,打開門衝著屋前大喊:「爹,我出門去了。」

  花爹聲音自灶房那兒傳來。「別耽擱太久,我已經洗米下鍋煮了。」

  「知道。」她一彎身,抽出藏在床下的竹筒,快步奔出家門。

  ※※※※

  寧千歲按花桃指示,落腳在村口王大嬸的客棧裡。

  就像花桃說的,王大嬸個性非常好客熱情。她一聽說寧千歲需要買些換洗衣裳,立到村裡的估衣鋪子,把店東找了過來。

  「來來來,這位爺,這是咱小店質料最好的幾套衣裳,您看看合不合意?」衣鋪子店東邊說,邊把衣裳擺了滿桌。

  開頭寧千歲是帶了幾套換洗衣裳,可走了幾天他發現根本沒時間洗淨晾乾,遂換了個方式,現買現穿。衣裳髒了就留在客棧,也省了攜帶包袱的麻煩。

  他檢視眼前衣物,說真的,還真沒幾件合意。但一想,這麼偏僻的村落,還能有家估衣鋪子,已該覺得慶幸。

  「這些留下。」他自衣堆裡挑出三套,加上現有的,該夠撐上幾天。

  寧千歲不講價,衣鋪子店東說多少他給多少,深語人情世故的他知道要給人好印象,開頭就不能小氣。果不其然,店東一離開客棧,立刻把村裡來了個好客人的事給傳了出去。

  為了給未來丈人一個好印象,寧千歲特意要小二備水讓他洗沐。但村裡這頭,揹著竹筒離家的花桃不清楚他盤算,還傻傻在村裡多繞了幾圈,但不管她怎麼看怎麼盼,就是沒看到寧千歲。

  搞什麼?她眺著村口心想,這會兒時間還不見他人影,該不會迷路了吧?!

  但一想,從山下到村裡就這麼一條路,他又不是三歲孩童,怎麼可能會走錯!

  「那不是小桃姑娘?」

  聽見有人喊她,花桃回頭,看見駕著馬車的武家長工祥叔衝著她揮手。

  「祥叔。」她點頭喊道。

  「您終於從嬸婆家回來啦!」祥叔自馬車上跳下。「我們家小姐差我找您好幾回了。」

  「我知道,我爹跟我說過,我正打算過去找你們家小姐呢!」

  「太好了,上來吧,我載您一程。」

  祥叔一番好意,花桃不好推辭,她朝村口多看了眼,確定還是不見寧千歲身影,這才在祥叔的攙扶下進了馬車。

  和花桃年紀相仿的武曲寧,是村裡大地主武家老爺的掌上明珠。花桃一個獵戶之女,理當跟千金小姐扯不上關係,但一次因緣際會,有了意中人的武曲寧輾轉向花桃求畫,兩人才熟了起來。

  馬車一駛進武家,祥叔立即派人進去通報。武曲寧一聽見花桃來了,顧不得什麼大家風範,羅裙一拎立刻跑了過來。

  「哎呀小桃,妳真是盼死我了。」武曲寧拉著花桃躲進閨房裡。「怎樣,妳嬸婆的病好點了嗎?」

  「我哪有嬸婆,事情是這樣的──」武曲寧不是外人,花桃直接說了她扮男裝出城的事。

  武老爺就武曲寧一個女兒,對她的保護可想而知。別說獨自進城,就連到廟裡上香,她前頭後頭也是跟著一大排隨從的。武曲寧一臉訝:「天吶,妳膽子好大,都不怕在外邊遇上什麼麻煩。」

  「我怎麼不怕,」花桃老實承認。「可看我爹腳傷成那樣,我哪忍心讓我爹獨自扛貨進城。」

  「妳真孝順。」武曲寧誇了句,不過眼睛卻直看著她身後的竹筒。

  花桃哪不知好友心思,她卸下竹筒打開上頭蓋子。「吶,妳真正心心念念盼著的。」

  竹筒裡是幅畫,繪著一名溫文儒雅的書生——此人名叫陸欽,花桃也認得,是村裡相當有名的窮酸秀才。

  武曲寧跟陸欽的緣分,得自去年的廟慶說起。那時中了暑熱的陸欽遇上正在廟裡看戲的武曲寧,基於善心,她託婢女給了他一碗水,還給了他一個涼蓆休息。受了恩惠的陸欽詩興大發,當場吟了幾句詩還送佳人。

  就這麼一來一往,武曲寧戀上了窮秀才,據花桃打聽,陸欽學問頗高,但因為家貧,中了秀才兩年過去了,至今還籌不出銀兩赴京應試。

  捧著陸欽的畫像,武曲寧像在欣賞什麼無價之寶似的,眼神正經得不得了。「噯,小桃,妳覺不覺得陸欽瘦了?」

  花桃點頭。「是瘦了,據他說,他染了風寒,咳了好幾天了。」

  「妳怎麼不早說!」武曲寧驀地抓緊花桃,一雙眼瞠得多大。

  「我來不及告訴妳——」

  「噯噯,他生病了!這怎麼成呢!」武曲寧在房間裡轉著圈圈。「他家境不好,肯定籌不出銀兩看病,這樣一來,身體不就更差了?!」

  花桃睨眼。「妳想幫忙?」

  「當然!」武曲寧自衣箱取出幾錠銀,慎重地塞進花桃手裡。「小桃,我知道妳對我最好了,請妳再幫我跑一趟,把銀兩交給他。」

  花桃掂著沈重的銀錠,驀地想起陸欽哀求的眼神,嘆了口氣。「陸欽一直求我告訴他,到底是誰在偷偷幫他忙。」

  「不行。」武曲寧趕忙抓住花桃的手。「妳絕對不能透露,妳知道的,我爹早幫我許了親,我理當不該跟他有什麼瓜葛。」

  「但妳喜歡他。」花桃一針見血。

  「喜歡又怎樣,我沒辦法違逆我爹。」

  「妳可以逃啊。」對花桃來說,喜不喜歡最是重要,她以為只要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再大的難關都可以攜手度過。

  武曲寧搖頭,養在深閨的她,反而不像花桃那般天真。

  陸欽太窮了——武曲寧心知肚明,一個連上京赴考盤纏都騰不出來的男人,跟了他,她會吃苦頭的。

  「我有他的畫像就夠了。」武曲寧做下結論。

  花桃想起寧千歲,他的說法跟曲寧一樣。敢情婚姻大事是在攤上買賣東西,看準了誰對自己有益就對誰出手?!「我不懂,你們怎麼可以這樣處理婚姻大事?」

  「誰是你們?」武曲寧聽出蹊蹺。

  花桃眨眨眼,發現自己又說溜了嘴。

  花桃妳這個大嘴巴!她邊斥責自己,邊抓起竹筒打算溜。「沒什麼……啊,時間不早了,我爹吩咐我一定得回家午飯──」

  還沒釐清對寧千歲感覺之前,她還不打算跟曲寧提起。

  因為連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武曲寧一路送她至後門。「那銀兩,記得一定要拿去給陸公子。」

  「知道了。」一揮手,她快步朝街上奔去。

  回家前,她刻意繞往王大嬸客棧,和王大嬸東拉西扯聊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把話題扯往剛住進來的新客。

  花桃裝出驚奇表情。「這可稀罕,咱小村有生面孔進來!」在合貞村,最常看見的就是上來打獵的獵手,他們也是最常落腳的客人,數十年如一日。

  「我也這麼想。」王大嬸格格笑。「我問過他,到我們合貞村做什麼啊,他說來找人。」

  怎麼講這麼白!花桃心窩多跳了幾跳,擔心寧千歲來找她的事,已經露餡了。

  可看王大嬸表情,感覺又不像。

  正當狐疑時,王大嬸自個兒把謎底揭了。「妳猜他來找誰?」

  花桃裝傻。「我怎麼知道——」

  「是妳爹。」王大嬸輕推了花桃一把。「快去,我剛已經告訴他妳家在哪兒,這會兒回去,應該還來得及看他一眼。真的,大嬸沒騙妳,那爺真俊。」

  花桃聽完,用不著大嬸催,她裙擺一提人便跑了起來。臭寧千歲!明明約好會循序漸進,慢慢跟爹熟絡的,竟不守約定!

  氣喘如牛地奔回家,還沒進門,便聽見爹爽朗的笑聲。

  有沒有聽錯?!她拉拉兩耳,懷疑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她本以為會看見爹暴跳如雷地把寧千歲趕出去,沒想到——

  門一推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回事,這兩個人,竟處得像闊別重逢的老友——他們才認識不是?

  她心裡暗想,寧千歲到底施了什麼法,才一下就跟爹混這麼熟?

  笑到一張嘴快咧到腮幫的花爹沒聽見聲響,還一味望著寧千歲說話。「不是俺自誇,在我們這合貞村,俺花勝若喊第二,保證沒人敢喊他第一——」

  一聽那個「俺」字,花桃就知道爹喝醉了。

  花爹平常講話倒還斯文有禮──大概是擔心嚇著妻女,從年輕時候,打自踏進家門,他便絕口不說獵手們慣講的粗話。但幾杯黃湯下肚,腦袋一糊塗,顧忌也跟著拋到腦後邊去了。

  還是寧千歲機警,聽見開門聲,他立刻抬頭,一見花桃打扮,他雙眼驚豔得瞠大。

  就說她穿裙子比扮男裝好看——他眸子掃過她頭上的髮簪,還有頰邊微微的紅暈,讚許地微笑。

  花桃心裡酸甜酸甜了起來。就這麼一個眼神,解了她方才跑來跑去尋不著他的惱怨。

  她喜歡他明白顯露的滿意──他讓她覺得,她很漂亮。

  這才不枉費特別為他打扮!這念頭一閃過,花桃如夢初醒。老天,她在胡想些什麼啊?!

  為了揮去心頭的惱意,加上想證明自己沒那麼在意他,她一個箭步搶走她爹手上的酒杯。「爹──大夫交代您還不能喝酒,您又忘了?」

  「噯,俺多久沒遇上講話這麼投契的對象,何況俺的腳也快好了——」花爹硬把酒杯搶回來,望著寧千歲道歉:「對不住啊一爺,掃了您的興。這是俺家閨女,名叫花桃。她娘死得早,沒機會教她一些姑娘家規矩——」

  「誰說!」花桃嘟嘴。她才不覺得據理力爭就表示沒規矩,不行做的事本來就不行,跟男的女的有什麼關係?

  「妳還插嘴。」花爹故意板起臉。「不先跟一爺問聲好?」

  她這才望向寧千歲,瞧她表情,渾當自己第一次看見他似的。「花桃見過一爺。」

  寧千歲覺得她表情有趣,也配合了起來。「花爺真有福氣,生了一個這麼漂亮的閨女。」

  「別誇她別誇她,」花爹嘴上這麼說,可表情卻比誰都樂。「我這閨女樣樣都好,唯獨就脾氣烈了點,一爺可要多多包涵。」

  寧千歲誇道:「花姑娘性格活潑不扭捏,讓人感覺很親切。」

  「哪有哪有……」哪個當爹的不愛聽這種話,瞧花爹開心的。

  誰要你誇讚了!站在爹背後,花桃望著寧千歲扮鬼臉。

  她本是想氣他的,可沒想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被他反將一軍。

  他冷不防地說:「好想吃糖葫蘆。」

  一直不知他倆早已認識的花爹,當然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什麼?您剛說什麼,俺沒聽清楚——」

  寧千歲望向花桃,不出他所料,她聽得懂。

  瞧她的臉,簡直就像兩朵剛開的桃花,紅豔豔。

  壞人!她在她爹背後使著眼色,恨不得撲上去咬斷他喉嚨。

  看他還敢不敢亂說話!

  寧千歲暗笑。「我說——」

  一見他還想解釋,她立刻拔高嗓門打斷他。「我到屋裡邊去,你們慢用。」說完她拔腿就跑。

  「等等等等——」花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小桃,俺差點忘了,俺在灶房滷了塊肉,妳切切端出來。」

  「已經很夠了。」寧千歲說。

  「不夠不夠,難得一爺這個貴客上門,俺今天要大吃一頓!」花爹使著眼色要女兒快去。

  一入灶房,花桃立刻知曉爹為什麼趕她進來。瞧木桌上,擺著老虎菜、夾餅、白菜卷,跟一盤用鹽和辣椒醃過的脆胡瓜。

  全是她愛吃的菜。

  「真便宜了那傢伙。」花桃說的是寧千歲。

  花爹的手藝好,村裡每個人都知道。花爹從來不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老爺,剛和花桃她娘成親,他便常常代替妻子下廚,十幾年下來,自然手藝驚人。

  花桃打開鍋蓋切了盤滷肉出去,花爹看了她一眼,花桃翹起拇指,花爹便知道女兒喜歡他準備的菜色。

  「來來來,一爺,俺敬您。」花爹說。

  「少喝點。」走回灶房的花桃不忘提醒。

  約莫半個時辰,已回房裡的花桃聽見爹的吆喝聲。

  「小桃,過來幫爹送送一爺,俺——呃——不行了──」

  話還沒說完,花爹「砰」地往桌上一趴,呼嚕呼嚕地睡著了。

  花桃出來看見,嘆了口氣。

  「爹,醒醒,別睡在這兒啊。」她抬起爹一隻手臂,試著將爹撐起。但不行,爹太醉了,身子比石頭還要沈。

  「我來。」寧千歲上前幫忙。

  花桃瞧他表情不變,感覺他好像一點醉意也沒有。只見他身子一彎臂一扛,身形魁梧的花爹就像個娃娃被攙進房裡,沒一會兒已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花桃彎下腰幫自個兒爹脫鞋脫襪。大抵是作了好夢,花爹一邊睡還一邊呵呵呵地傻笑。

  出了爹房門,她忍不住問:「你怎麼一點醉意也沒有?」

  她瞧他雙眼清醒,要不是他身上聞得到酒味,她真要懷疑他完全沒喝一滴酒。

  「我喝不醉。」寧千歲解釋,他的清醒不是裝出來的。「以前我曾藉喝酒入睡,可惜,沒有用。」

  「想不到你酒量這麼好——」花桃暗自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跟他喝酒,萬一吐真言,她鐵定吃虧的。「對了對了,」她突然想到。「你怎麼辦到的?雖說我爹好相處,但也從來沒人能讓他這麼一見如故。」

  她剛在房裡一直在想這件事,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瞧她眉頭都擠成一個結,這問題哪有這麼難。

  他抬手欲揉她眉間,卻被她眼明手快打掉。

  「少動手動腳的,快回答我。」她雙手插腰瞪眼。

  寧千歲嘆了口氣說:「我告訴他,寧家堡需要一批獸皮,我在西城打探,有人說起了利貞山上有個獵手花勝,他鞣出來的皮料不但料好質輕,價錢又公道。」

  「真的?」她雙眼忽亮了起來,渾然忘記兩人是在哪兒認識。

  他壓根兒沒走到西城,哪可能聽來什麼獵手花勝的傳聞!

  「假的。」他坦言。

  她眉一皺。「幹麼說這種話唬哢人?」她剛以為是真的,還替爹感到高興。想說他腳扭傷悶了這麼久,總算有件事能讓他開心一下。

  想不到,只是個幌子。

  見她失望,他又補上一句。「但我也能讓它變真的。」

  說話反反覆覆的!她再瞪。「到底是怎麼樣啊?」

  他毫不猶豫地說:「如果跟妳爹買獸皮妳會開心,我可以作主,讓寧家堡出面跟妳爹買皮料。」

  花桃幾乎要答應了,她深知家裡需要銀兩,而爹的腳,最少也要個把月才會痊癒。可她又想到,若答應他,感覺就像在跟他要錢一樣——不不不,她又不打算跟他成親,不能這麼利用人家。

  「算了。」她呼口氣。「我不想佔你便宜,皮料的事我再想辦法。」

  大不了再喬扮成男孩進城賣貨!她心想。

  「為什麼不答應?」他挑眉看她。「妳明知道這會兒不管妳跟我要求什麼,我都不可能拒絕。」

  「哪有,」她抓他語病。「我要你現在立刻打道回府,你就辦不到。」

  她說對了。他站進一步。「妳明知道我不可能放棄妳。」

  她摀著怦怦亂跳的心口嘟囔──幹麼又說這種讓人想入非非的話,可臉,卻不爭氣地紅了。

  「算了,不跟你辯。」幾回被捉弄,她現已弄明白了。這傢伙雖然平常話不多,可真逞起口舌之能,她還差得遠。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火速扯開話題。「喂,你待會兒有什麼打算?」

  他聳聳肩。「村裡村外走一走?」

  感覺有些無趣。她歪著頭想。

  「山上倒是有幾個地方挺漂亮,值得一看,只是這時間,我不好帶你上去。」她自己是不在乎蜚短流長,可她得替她爹留點面子。「這樣好了,你吃過晚膳以後來找我,喂,別傻到從正門進來啊。」

  寧千歲睨她一眼,她也太小看他了。「妳房間在哪兒?」

  她推開窗,指著院子前頭的房間說:「就那兒,看見沒有?」

  他湊過來瞧,一陣風正好撩飛她髮絲,在他鼻尖臉前不住拂動。

  一時動心,他按住她肩膀湊了上去。

  「唔——」花桃哼了一聲,還來不及推拒,嘴已被結結實吻住。

  今天第幾回被親啦?她腦子模模糊糊地想著。可說實在話,在他舌尖舔逗著她唇內時,她壓根兒不在乎答案是一次還三次。

  她只知道他的吻,一次比一次銷魂,讓她一次比一次更加忘我。

  寧千歲特別喜歡她厚薄適中的下唇。他發覺每一吮咬,她纖小的背脊便會不自覺輕顫,嬌媚的呻吟也會自她喉底淌洩出來。

  「寧──」

  「千歲。」他手掌揉按著她胸脯說:「我許妳私底下喊我名字。」

  要不是那個許字,她恐怕沒法這麼快回過神。

  誰理他許不許啊!她使勁掙扎。「你……太放肆,也不瞧瞧這裡是哪裡……」

  瞧她羞得臉紅撲撲,兼又氣喘吁吁的模樣,他心頭一陣甜。

  他戀戀不捨地握了握拳,感覺掌中還殘留她暖熱的溫度。「妳臉紅的樣子真漂亮,真想立刻把妳綁回家去。」

  他發自內心的話語,卻換來她羞惱地一搥。「你想得美,還不快走。」

  他知道,此處不是討論將來的時機跟地點。他後退一步。「晚膳過後,我會去敲妳房間窗門。」

  花桃喘了口氣,半晌才接話:「山上冷,你記得穿暖一點。」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8 PM


第五章

  寧千歲進村第一晚,花桃帶他上湖邊。這湖相當有名氣,就位在利貞山半山腰上,方圓百里只要一說起碧湖,可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怕被人發現,花桃雖然帶著燈籠出來,也不敢冒失燃起。

  瞧她摸黑走路卻沒磕碰到什麼,跟在她後邊的寧千歲問:「妳常趁夜溜出門玩?」

  「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意思是她已經長大了,可以大大方方在白天走出家門了。

  靠近湖邊,她才拿出火摺子,啪地點亮。

  「吶,瞧瞧前頭。」她拎高燈籠,聊勝於無地照亮眼前風景。「只可惜沒法在白天帶你過來,要是你有機會在白天看見,你會發現這湖碧綠綠的一潭,白天看去,幾乎分不清哪兒是山哪兒是湖,就像幅畫一樣。」

  說完,她疲憊地打了個呵欠。

  他走來拎走燈籠,低頭看她,問道:「累了?」

  「嗯。」她點頭。下午她依好友曲寧囑託,送了銀兩到陸欽家。她本以為把銀兩留下,再說個一些話,便能功成身退回家休息。想不到一進陸欽家門,卻見他倒在門邊,病得只剩一口氣。

  沒法見死不救,她只好擔起照顧的責任,又是幫忙請大夫又是熬藥的,摸到天黑才回家,想當然一回家,立刻挨了爹一頓罵。

  要不是看在她和寧千歲有約在先,她還真想爽約躲在棉被裡好好睡上一覺。

  見她呵欠連連,依理說,他這會兒應該早早放她回家休息──可沒辦法,私心凌駕了體貼,他不想這麼早回去瞪著床頂發呆。

  念頭一轉,他突然解起外袍來。

  一見他舉動,她嚇得朝後一跳。「你、你——你在做什麼?」

  光看她反應就知道她誤會了。他氣定神閒地把袍子一鋪。

  「妳不是說妳累了?」他坐著拍拍旁邊。「妳可以靠著我小睡一會兒。」

  「可是這樣……」她一臉猶豫。趁夜帶他到外頭玩耍,她還可以說自己只是在盡地主之誼;可傍著他小睡,感覺就太撒嬌了。「算了,我還能撐一會兒——」

  不等她說完,他手一伸硬是扯她落坐。

  「就跟你說不用——」她掙扎著。

  「噓。」他按住她肩。「算是陪我,妳該知道,夜裡沒妳在旁邊,我不可能睡得好。」

  一聽他這麼說,她心哪還硬得起來。

  「就一刻鐘,我只陪你一刻鐘,燈籠裡的蠟燭一燒完我們就走。」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盤著腿盯著她看。

  燃在紅燈籠裡的燭光染紅了她臉龐,幾綹髮順著夜風飄著飄著,添增了不少如夢似幻的氣息。

  「幹麼一直看我?」喜歡看人的她並不喜歡讓人瞧她,很快感到不自在起來。

  他唇勾了勾。「我在想妳為何能讓我安睡,還有,為什麼光在妳身邊,我就會感覺到自在?」

  她眼珠骨碌地轉了圈。「有答案嗎?」

  他搖頭,接著雙腿一伸,手枕著頭,直接仰躺在衣袍上。

  天上的星自林葉間透出,近到像抬手便能抓著一般。

  他沒頭沒尾說了句:「好亮。」

  花桃左右瞧瞧,一會兒才發現他在說什麼。她跟著仰起頭來。「你不說我還真沒發現,今天晚上星星真多,簡直像撒滿了銀花——」

  她話剛說完,湖岸一隻鷓鴣突然拍翅飛起,驚動了早已歇息的火螢。就這麼眨眼,點點螢光倏地飄出林葉間。她吃驚張望,一隻隻火螢群群繞著他倆竄飛,那情境,比夢境還美。

  她忍不住伸手,點點螢光繞著她身體飛舞,就連指尖也照亮了。她嘆為觀止。「好美——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火螢——」

  住在這兒這麼多年,她從不知道碧湖畔有這麼一大群火螢。

  一時興起,她跳起身撲抓起火螢。

  寧千歲微笑望著,但他看的不是滿天飛舞的螢,而是又蹦又跳、裙帶飛揚的花桃。

  好可愛。他目光落在她因奔跳而紅起的臉龐。他從不知道姑娘家天真爛漫的表情竟是如此迷人,就算要他看一整夜,也不會覺厭膩。

  「啊,就差一點。」

  幾番撲抓,卻還是差了一步。她人已累到猛喘著大氣,卻連一隻火螢的翅膀也沒碰著。

  他知道,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輕輕鬆鬆,他就像枝頭摘果一樣,手一伸一握,一隻火螢已然到手。「吶。」

  「給我給我。」她興奮不已,快步撲來他身邊。

  可沒想到寧千歲手掌方露出點縫,火螢立刻飛走。

  「啊。」她好失望。

  「放心,還有。」他抬手又是一隻。

  有了前車之鑑,這回她沒再伸手,只把眼湊到他手邊細看。

  待在寧千歲掌心裡的螢不斷鼓翅,她興致勃勃地瞧著。「噯,你以前看過嗎?火螢的光是從它屁股上發出來的!」

  「像這樣?」他拎來一旁的燈籠,故意放她臀後。

  「呿,我又不是火螢。」她嬌斥著閃躲。「好了,我看完了,可以放它走了。」

  他張開虛握的拳頭,火螢倏地朝空中飛去。

  她一路追著它看,直到它混入火螢群,再也分不清誰是誰。然後,她轉頭看他。「你功夫誰教的?那麼厲害。」

  她不看還好,一看,就被眼前畫面給迷住了。

  不住飛舞的螢光將他臉襯得迷離似幻,尤其那雙眼,在曖昧藍光的映照下,更是寂寞得教人心醉——她忽然覺得喘不過氣,心裡興起一股想畫他的衝動。

  要是能把眼前畫面留下——她想,可以說死而無憾了!

  他正想回答,她卻突然按住他嘴。

  「你先不要說話,安靜坐著讓我好好看一看。」

  他表情不變,只用眼睛追著她舉動。

  只見她一會兒靠近,一會兒又退到衣袍外邊,前前後後,專注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什麼寶物似的。這感覺他並不陌生,就昨晚,她才剛用這種眼神瞧過他。

  直到確信自己已把他模樣記熟,她才解除禁令。「好了,你要說什麼,可以說了。」

  但剛才的問題早被兩人拋到腦後。

  「妳想畫我?」他猜。

  她嘟了嘟嘴巴,模稜兩可地聳聳肩膀。

  不回答,就表示他猜對了。他點點頭換了別的問題。「我一直想問妳,為什麼特意陪我出來?妳不是很希望我快點改變主意,儘早打道回府?」

  她咬緊下唇,這答案她更不能說。

  要是萬一被他知道她想寵他,依他動不動愛親她碰她的習慣,她肯定會被吃乾抹淨。

  她才沒那麼傻哩!她心底暗想。

  可她不知道,不答,也是一種「回答」——至少他可以確定,答案有利於他。

  若不是這樣,依她個性,她早轟出一句答案,要他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

  「謝謝,不管妳帶我來的理由是什麼,我都該說上這麼一句。」

  他突然這麼多禮,她表情反而尷尬。「幹麼啊,我不過是陪你出來走一走。」

  他答了句讓她很心疼的話。「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

  怎麼會?她眨眨眼。「你不是說你師父、師弟他們都對你很好?」

  「他們對我非常好。」這點他不能否認。「但仔細回想,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什麼事也不做,就只是出來散步、看風景。」

  她大吃一驚。「難不成你從來沒玩過!」

  他看著她問:「妳說像我們這樣?沒有。」

  天吶天吶,她張大嘴,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

  他——也太讓人心疼了吧?!

  良久,她重吐了口氣。「好啦好啦,就當我多事,從今天開始,在你在合貞村這段時間,帶你去玩的事就包在我身上。」她拍起胸脯。

  「為什麼要做這種承諾?」他湊近臉審視她,彷彿想從她眼中瞧出她隱藏的心思。「妳……好像很捨不得我寂寞?」

  她下意識迴避他灼熱的眼神——老天爺,她心想,她是哪跟筋拐著了,剛才竟然會覺得他眼神很寂寞?

  瞧他現在的眼神,熱得像能把她融化一樣。

  「好了好了,說話就說話,不要動不動把臉湊這麼近──」就在他嘴堪堪俯下之際,她身一側躲了開去。

  寧千歲心裡一嘆,知道親她的時機已錯過。

  「好,我臉不靠近,但——至少讓我抱一抱妳?」

  不等她回答,他隻手拉她入懷。她正想拒絕,卻發現他這回頗安分,只是靜靜地靠著她,臉就棲在她肩膀後邊。

  「好舒服。」他心滿意足地喟嘆。

  兩人保持這姿態很久,直到燈籠裡蠟燭燒盡,四周再度被黑暗籠罩。

  她的眼,僅能看見偎在她肩後的他。

  「噯,」她輕摸了摸他髮頂。「你還沒告訴我,你晚上怎麼辦?真的沒辦法好好睡上一覺?」

  「妳想陪我?」他用鼻子磨蹭她耳垂。

  「別胡鬧。」她還不適應他喜歡碰她的習慣。「我是真的擔心你。」

  「我知道。」他一手繞過她肩,抓起她一綹髮絲把玩著。「我會試著睡睡看,但結果,可能像妳說的,只是徒勞無功。」

  一聽見這種話,花桃心就疼得不得了。「你老這個樣子,身體怎麼捱得了?」

  「所以才要妳快點嫁我。」

  他拿她頭髮搔她臉類,她覺得癢想撥開它,卻發覺自己被牢牢擒抱,根本動彈不得。

  「好了啦你,快放開我。」

  「我不放。」他嘴貼著她頸脖輕輕啄著。「抱著妳的感覺好舒服,我想這樣抱著妳,一輩子不放開。」

  「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隨便碰我——」被他親著的地方,就像被火燒過一樣,感覺又酥又麻,她扭起身子。

  「才不是隨便,」他直言不諱。「我已經忍了很久了。打從晚上見到妳,我就想抱妳親妳,還想做很多,妳可能從沒聽過,也沒辦法想像的事……妳知道我得花多大力氣,才能要自己乖乖坐著不靠近妳?」

  她面紅耳赤。每次只要他說些甜言蜜語,她心窩就像被塞進一窩野兔般,亂跳成一團。

  「你、你再這樣,我……我以後就不出來了!」啊,她又結巴了。她惱怒自己。用這種口氣說話,活像在跟他撒嬌一樣,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可寧千歲還真是伯,他就怕今後再也看不見她。

  他長長一嘆,活似面對多大難題。「——我放開就是。」

  雖然嘴巴這麼答應,他動作卻沒有跟上,貼在她背後拖磨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鬆開雙臂。

  見他一臉落寞,她突然覺得自己殘忍。「對不起啦,沒法幫你的忙。」

  他可不這麼認為,盯著她臉慢慢地笑開來。「可以的,相信我,妳終歸會成為我的妻子。」

  她朝他一吐舌頭。她對自己也相當有自信,知道自己絕不可能為了讓他安睡而跟他成親。

  她拂拂衣袖站起。「好了,很晚了,我們該回去了。」

  「不要。」他堅持不動,耍賴地瞪著她。

  她忍不住想,他這表情,不知這世上多少人看過?

  該不會只有她一個?

  心一軟,她聲音也軟了。「你也該替我想想,我一個早上趕路回家,下午又跑了好多地方,就算我精力旺盛,現在也該上床休息了。」

  這些他都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跟她分開。「妳可以傍著我小睡。」他老話重提。

  「傍著你睡會比躺著睡舒服?」

  「不試試怎麼知道?」他繼續耍賴。

  「你呀,」她氣結。「怎麼在我爹面前跟我面前差那麼多?中午那個溫文有禮、知所進退的一爺跑哪兒去啦?」

  「不記得了。」就是看準她心疼他,他才越來越得寸進尺。「再陪我一會兒,我保證會在天亮前送妳回房,不會被人發現。」

  「越說越過分了你。」她手環胸居高俯視他,一個念頭突自她腦中閃過他,該不會是怕寂寞吧?!

  她蹲下身直視他眼睛。「你老實回答我,你是不是不喜歡,一個人瞪著床頂,睡不著的感覺?」

  他直覺想答不是。從小他就是一個人,從沒想過喜不喜歡,可一望著她眼,想起她昨晚睡在他身旁的安心,還有她方才追著火螢繞圈的傻氣,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這跟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沒關係,重點是妳,妳待在我身邊。」

  又來了,他又說這種教她不知該怎麼回應的話了。她重重一嘆。

  「好啦好啦,算我說不過你。」她一屁股坐回原位。「你自己答應的,會在天亮前送我回家,可不許你出岔子,讓我爹發現生氣啊!」

  說完,她頭在他肩上一靠,又打了個呵欠。

  真的,她累壞了。白天走了那麼多路,下午又到陸欽家去,幾乎一整天都沒坐下休息。

  沒想到她會順從他,他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就這麼眨眼,她睡著了。

  「小桃花?」他喚了聲,發覺她沒有反應,才換了個位置,兩手輕輕環住她。

  望著她沈沈的睡顏,他按捺不住地伸手。修長的指掃過她覆下的眼睫,還有她微微張啟的紅唇;不過幾個碰觸,已讓他感動莫名。

  他好想要她,好想好想緊緊將她抱著,永遠不放開——素來清心寡慾的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渴望另一個人,他多想拿條繩子或是鐵鍊拴緊她,再不讓她離開自個兒身邊。

  雖然月光昏淡,但已夠讓他瞧清她嬌美的臉龐。

  「小桃花,妳知道這樣看著妳,又不能緊抱妳的滋味多難熬?」

  回應他的,是她夢囈的咕噥。

  「一個吻就好。」他俯低頭以鼻挲蹭她臉、她嘴,滿足地嗅著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比花還香甜。

  她身上無一處不讓他覺得可愛陶醉,他甚至以為,她正是老天爺特意為他量身打造的伴侶──

  要不該如何解釋,他一待在她身邊就覺安心,睡意直往上湧的感覺?

  「我真想使壞留下妳,」他望著她睡臉喃喃:「等明兒一早被妳爹發現我們在一起,他肯定會逼我們立刻成親。」

  但這樣一來,他定也失去了她的信任。

  他不願意,他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地待在他身邊。

  得再有耐性一點——他提醒自己,畢竟她是這麼難得的寶貝。

  「別讓我等太久。」說完,他再啄了個吻,然後手插入她膝下,不驚動她地將她抱起。

  回程他腳運輕功,只花了來時不到一半時間,兩人已回到花家。

  輕手輕腳拉來薄被幫她蓋上,接著他環顧她房間。她房間雖齊整,但不難看出,很多東西都舊了。

  像擺在銅鏡前的木梳,還有她身上蓋的被子,邊邊角角都有些破損。

  他想自己應該走趟西城,買些不會讓她爹起疑,而她又會喜歡的東西送她。

  他心裡盤算著,反正回客棧也是睡不著,如果現在就動身,回程再租匹馬代步,說不定明晚便能趕回。

  她見了一定會很開心。

  懷著想取悅她的念頭,他輕輕躍出窗櫺。綿亙不止的暗路只有他一個旅人,可他不但沒有先前獨自趕路的疲倦,臉上,反而是笑著的。

  只因他心裡不再孤單,因為裡邊多住了一個人。

  他的,小桃花。

  ※※※※

  寧千歲到合貞村的第二晚,花桃一用過晚膳便回房間等他。真的是累了,等著等著,她不知不覺打起瞌睡。

  今兒個整天她人都在外邊,連坐下來畫幅畫的時間也沒有。一早吃過飯,她先到了武家向武曲寧報告陸欽的消息。不出她所料,武曲寧一聽見陸欽昏倒,不但哭紅了眼,還拚命央求花桃一定要幫忙看顧陸欽。

  說真的,花桃感到很為難。雖說花家不是什麼有錢人家,花爹也比一般長輩開明,但好歹她也是個未出閣的年輕姑娘,動不動往男人家裡邊跑,旁人會說閒話的。

  可看武曲寧那麼著急,花桃怎忍心拒絕。過午,她便揣著曲寧交代的銀兩,又上了陸家。

  陸欽的病好得很慢,大概跟他身邊無人照顧有關,就連花桃幫忙拿回來的藥帖,他也只喝掉一帖。

  但沒辦法怪他,要一個氣都快喘不過來的病人自己下床熬藥,實在太折磨人。

  所以呢,心裡不忍的花桃又在陸欽家耗掉了半天時間。

  而寧千歲這廂,則是差點趕不及赴晚膳後的約。

  帶著一包費心挑選的珠簪首飾,他快馬加鞭馳進村口。店東王大嬸聽見聲響迎了出來,還沒問他昨晚怎麼沒回來,他已把馬匹丟下,要大嬸料忙打點。

  「您不用晚膳啊?」王大嬸追在後邊問。

  「我在路上吃過了。」說完,他抓起包袱離開。

  一過晚膳,村裡的行人便少了。但寧千歲還是相當謹慎,左右四顧確定鄰旁無人,他才拾了塊碎石扔往花桃窗門。

  窗裡的花桃被細碎聲驚醒,她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

  睡了多久啊她?她趕忙起身開窗,正打算跟昨晚一樣爬出窗口,寧千歲卻躍進了後院,示意她後退一點。

  「你——」想幹麼?

  她剛說了一個字,他已竄進屋裡,轉身攏好了窗門。

  好身手!她驚嘆不已。雖然她也練了些拳腳功夫,但沒法像他一樣,一跳就越過了樹籬。

  直到這會兒她才看見他頭髮全吹亂了。她壓低聲音問:「怎麼回事?你剛是到哪兒去了,瞧你這一身?」

  「剛從西城回來。」他衝她一笑,期待見到她驚喜的表情。「快來,看我帶回來什麼?」

  他打開包袱,擺出一把把雕工精細的珠簪。

  花桃目瞪口呆。

  這些珠簪銀飾,全是武曲寧身上才看得見的好東西。她轉頭看他:「你一口氣買十多支簪子做什麼?賣人?」

  寧千歲呵地笑開。「怎麼不猜是想送妳?」

  她指著自個兒鼻子。「你買這麼一堆──為了我?」

  「試試看。」他拿了把鏨著牡丹與花瓶的銀簪接近。

  「不不不不不……」她連連搖手後退。「這禮太大了,我不能收。」

  「妳不中意?」他臉上笑容頓失。

  「不是。」好歹她也是個姑娘,怎麼可能不愛這些閃閃發亮、又是綴珠又是雕花的首飾。但是──她腳一跺。「你是哪根筋扭著了,怎麼突然買這麼多東西──肯定花了不少銀兩!」

  「只是一點心意。」銀兩在他,不過是樁小事。「我想回報妳處處替我著想的好,可光用嘴巴道謝,感覺太寒酸——」

  「用嘴巴道謝就很夠了。」她拿走他手上的牡丹簪,混著桌上十餘把,一塊兒塞回包袱裡。「你好意我心領了,這些帶回去,以後還可以送給你真正的結髮妻子──」

  他不肯接。「妳就是我的結髮妻。」

  「我不是。」她硬塞。

  他卻張開雙臂任包袱落地。

  「噯。」她一時大意忘了牆後邊就睡著爹,一喊出聲,她立刻掩嘴。

  來不及了,花爹聲音已從鄰旁房間傳出──

  「怎啦,丫頭,這麼晚還沒睡?」

  「我要熄燈了。」她向著門邊喊,直到確定隔壁房再沒聲響,才轉過頭來怒瞪他。「你看你,害我吵醒我爹了。」

  這回她沒再忘記把聲量壓低。

  他冷著聲音回話。「那些銀簪是特意買給妳的,妳若不要,就丟了。」

  這怎麼行!她彎腰拾起包袱。「你別鬧脾氣了!雖然我沒見過多少好東西,可我看得出來,裡邊每把都是匠人細心打造的珍品,真的,這禮我不能收。」

  他深吸口氣。「我也說過,包袱裡的簪子是我特意為妳挑的,妳不收下,它們就失去了用途──」

  「誰說的。」她駁斥。「簪子那麼美,哪個姑娘簪上都會很漂亮。」

  她還是不懂。他搖頭。「妳希望看見我送妳的簪子,簪在別的姑娘頭上?」

  雖然她嘴上老叫他去找別的姑娘,別老纏著她,可她當真沒細想過,若真有那麼一天,他真的再不來找她——她張大了嘴,被驟起的妒意激得說不出話。

  「怎麼樣?」他逼近。「妳喜歡那感覺?」

  她要老實一點,她會說,不喜歡。

  但她不明了,自己為什麼不喜歡。

  她明明沒喜歡上他啊——不是嗎?

  他讀出她眸底的困惑,決定再多推一把。「昨晚我送妳回房,看見妳妝鏡前的木梳子缺了好幾齒,我就氣惱自己怎麼那麼粗心,於情於理,我都該送妳點東西,當作訂情禮。」

  她被後邊那三個字嚇了一跳,他現在是在坦承——他喜歡上她了嗎?

  她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就怕是自己表錯情——那滋味打從認識他開始,她已嚐過太多回。「但你之前說,你想娶我,是因為我能讓你睡覺?」

  「當然,」他表情多篤定。「不然還能有什麼理由?」

  她就知道!他對她的感覺,還是一樣沒改變。她的心倏地落至谷底。

  花桃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麼——不,這不是真話,她其實很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麼,她在等他一句喜歡,只是她不願意老實承認。

  討厭!她搓揉包袱上的結繩,覺得自己的心也揪成了一團,早理不出頭緒。

  都怪他啦,她嘟著嘴想,沒事來沾惹她做什麼,害得她得去想這麼多煩死人的事!

  「回去回去回去,今晚本姑娘不開心,不帶你出去玩了。」她猛地將包袱塞進他懷裡,可一想到他剛才的話,又倏地搶了回來。

  「我先說啊,我拿回來只是不希望你扔了它們,不代表我收下了啊。」

  雖然他先前的問題她沒回答,可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詞,早把她心思解得徹徹底底、清清明明。

  她不希望看見他挑來的簪子,簪在別的姑娘頭上——哪怕是碰巧拾到也不行!

  他蹙緊的眉心這才緩開來。

  「這個,該可以收下了吧?」他塞了一把烏木小梳進她手裡。

  她低頭看,這木梳和她原有的不同;原有的是半月形的,她現手裡拿的卻像支小團扇,不管左邊右邊都能用,貪鮮好玩的她雙眼一下亮起。

  「這梳子叫什麼名字?我從來沒看過。」

  「它叫『胡梳』,塞外傳來的。」他瞧她臉。「妳接受?」

  「這倒可以,謝謝你。」她笑逐顏開。梳子收下沒問題,至於包袱裡的珠玉翠飾,太昂貴了。就算她肯收,爹發現肯定會要她還回去。

  「這樣,妳還不肯帶我出去玩?」他跟她討價還價起來。

  她睨他。「你在外頭跑了整天,不累?」

  他微勾起唇。「見著妳就不累。」

  又說這種曖昧不清的話了。她衝著他扮鬼臉。放好木梳子後,她塞了盞未點著的燈籠給他。

  「走吧。」

  寧千歲謹遵吩咐,打開窗,愉悅地躍出她房裡。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49 PM


第六章

  接著第三天第四天,花桃持續過著白天上武家跟陸家,夜裡帶寧千歲到森林走踏玩的生活。

  第五天正午,寧千歲帶了燒雞跟酒上花家叨擾,受花爹熱烈歡迎。兩人很快在廳上吃喝了起來。

  懷著可以在白日瞧她幾眼的想望,他和花爹隨意閒聊了一會兒,才慢慢把話題扯到花桃身上。

  「上回花姑娘才提醒過您不能喝酒,我竟然忘記了──」嘴上這麼說,但他哪是忘記。他知道花爹喜歡喝酒聊天,才特別拎酒過來。

  不過他這回節制了些,只帶了一小罈,就是不希望花爹喝太醉,又惹花桃生氣。

  「那丫頭不在,」花爹揚揚手。「等她回來,我們酒早喝光了,就賴她我們只喝了一點,反正她也沒看見。」

  原來她出去了。寧千歲打從進門就開始留心裡邊動靜,正納悶怎麼一點聲息也沒有。「花姑娘去訪親?」

  「訪什麼親?!」一說起這花爹就滿肚子火。「她這幾天不知哪根筋不對勁,一用過午膳就往陸家鑽,我跟她說過多少次,外頭蜚短流長,她偏不聽!」

  寧千歲一聽,上了心。「有人在說花姑娘閒話?」

  「多著了。」花爹嘆。「說來都是我的錯,她娘死得早,我又長年在山上打獵,她只能靠自己想辦法生活,久了,就變成這德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管其他人。」

  他接著問:「那陸家——」

  「不過是窮書生。」花爹娓娓道來。前兩天他特意上陸家探過,發現女兒說的沒錯,那小子病得很重,確實需要幫忙。即便如此,也不該由一個未出嫁的閨女照顧啊!

  可花桃就這脾氣,她認為對的事便會去做,壓根兒不在意外邊有什麼風言風語。

  花爹只知其一,而花桃也沒多解釋,她所以勤跑陸家,除了陸欽需要人照顧之外,另一個原因,莫過於武曲寧的央求。

  花爹說得雲淡風輕,寧千歲一顆心卻直往下沈。

  他想起這幾夜,花桃總一副累慘慘的模樣。他本以為是她白天照顧花爹太累的關係,想不到,竟是為了別的男人。

  她心腸多軟,蒙受其利的他遠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卻不知道,受她照顧的,還另有旁人。

  他記起她曾說過她喜歡忠厚老實、瘦削又不霸道的男人——他忍不住揣測,花爹口中的陸欽,該不會就合了那些條件?

  還有,那陸欽,對殷勤照顧他的花桃,又是懷著什麼樣的感情?

  帶來的酒一見底,寧千歲立即找了理由結束飲宴。一離開花家,他馬上向村人打聽陸欽——也是碰巧,他找上的正好是村裡最嘴碎的李大嬸。在李大嬸加油添醋的形容下,花桃跟陸欽的關係,立刻進了一階。

  李大嬸揮舞著手說:「——我昨兒見著花老爹,才剛跟他說了聲恭喜。依我看吶,我們這村,很快又要辦喜事了。」

  寧千歲平素不會聽信謠言,可事關花桃,他就亂了套。心情大壞的他同李大嬸打聽陸欽住處,本想說來個眼見為憑,沒想到,不見還好,一見越糟。

  原來誤會的人不只村裡的三姑六婆,連陸欽自己也糊塗了——雖說花桃和他初見面時,曾同他提過她只是幫人跑腿,愛慕他的姑娘另有其人。可因為她始終不說那姑娘是何方神聖,幾天下來,陸欽也忍不住懷疑,那另有其人的說詞,該不會只是個藉口?

  寧千歲出現時,正好瞧見陸欽鼓足了勇氣,一把抱住花桃。

  瞧他們倆在做什麼!寧千歲瞪大眼。

  一時激動,他一把捏爛了陸家的圍籬。

  他想衝進去拉開他倆,卻痛苦地發現——他沒有資格。

  他憑哪一點阻止花桃與其他男人親近?說不定,這正是她所期待的!

  這不是真的!心頭急湧起的妒意拼命喊著不可能,花桃中意的是他,是他寧千歲!可內心又有個聲音在提醒他,她可從沒這麼說過。

  她說的,總是「少作夢」、「你快死心吧你,我是不可能嫁你的」!

  一個念頭突自他腦中閃過──難不成,這個陸欽,才是她百般拒絕他的主因?

  不會的,不可能!他極力推開這個想法,它卻像鬼魅纏著他不放。

  但如果真是這樣,他不懂,為什麼接連幾個晚上她肯陪他四處遊玩?她的笑語、她的嬌憨,該不會……全是因為同情跟憐憫?

  很有可能——他捏緊了拳頭。她的善良,正是他吃定她的原因,她心腸太好了,很有可能因為怕他難過,而接受他的糾纏。

  這揣度就像記重拳,打得他幾乎站不住腳。陸欽的出現,讓他明白在她心中,他不是最特別的一個。

  沒辦法再看下去了。他捧著幾乎快爆裂的心窩,踉踉蹌蹌地離開陸家圍籬。他得找個地方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而愣住的人不只是倏地跑走的寧千歲,也包括屋裡被抱住的花桃。

  一回過神,她立刻掙扎起來。「你在做什麼!還不快放開我!」

  表錯情的陸欽怎麼可能鬆手?他對花桃的好感,自與她認識以來便一日日增加,好不容易他終於有了力氣下床,當然要把握這最後的機會。

  他很清楚,自己病一好,她便很難再像現在一樣,頻繁地出入他家。「小桃,妳就別再瞞我了,妳的心意,我全都感受到了。」

  花桃從不知道病著的人會有那麼大力氣,幾番掙脫不開,她心一狠,直接重踩他腳。

  就不信他不放手!

  果不出她所料,陸欽痛得跳腳。

  「小桃!」

  活該!」花桃轉過身怒瞪他。「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早跟你說過我是受人之託,你是沒聽見,還是故意忘記了你!」

  「那妳跟我說是誰?」陸欽不相信。他認為不可能,要不是花桃喜歡他,怎麼可能連連照顧他這麼多天,還不止一次幫他灑掃家裡,幫他燒飯熬湯。

  「要能說我早說了!」花桃真要煩死了。曲寧啊曲寧,瞧瞧妳幫我惹來多少麻煩?

  照顧陸欽,不但讓她累得半死,晚上還得挨爹的罵;現在,還得被陸欽誣賴她喜歡他,真是招誰惹誰了她!

  「妳說不出來,就表示這個人是妳胡謅的。」陸欽一口咬定。

  「就跟你說不是!」她氣得跳腳。「你用用腦袋想一想,要不是我後邊有人幫忙,我怎麼可能拿得出銀兩來幫你!你知不知道請大夫要花多少錢?還有你吃的米、喝的雞湯──」

  聽她這麼細數,陸欽理智稍稍回籠。他清楚花家狀況,只比他家好上那麼一些;若無旁人資助,單憑她一個人,確實很難拿得出銀兩來。

  可他還不死心。這幾日的相處中,他認為自己愛上了花桃——他還想再看見她,不想就這麼跟她分開。

  「銀兩的事我明白了,但是妳呢?妳陪了我這麼多天,對我噓寒問暖,真只是受人之託,妳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沒有。」她答得爽脆。說真話,她對陸欽的耐性,早已到了盡頭。她是不了解武曲寧到底看上陸欽哪一點,說開朗不開朗,說大氣不大氣;模樣嘛,也差了寧千歲好大一截,要說喜歡,傻子也知道該去喜歡寧千歲……

  呸呸!一發現自己想到哪兒去了,她趕忙揮去腦中想法。什麼喜歡,她才沒喜歡他啊!

  陸欽審視著花桃,想從她臉上讀出一點口是心非的羞怯。

  很可惜,他沒找著。

  他再三確認。「妳真的沒喜歡我,連一點點也沒有?」

  花桃嘆口氣,還是老話一句。「沒有。」

  陸欽失望了,他本是打算等病好,就上花家提親的——雖然他很清楚花爹不可能輕易答應,但他以為只要花桃喜歡,花爹終究會接受。

  她的回答,證實自己只是空歡喜一場。

  陸欽一臉愧色。「對、對不起……」

  「不必放心上,反正也沒人知道。」花桃懶得記前仇,很快原諒了陸欽。「好啦,既然你可以下床,以後我也不用再過來了。」

  陸欽長嘆一聲,就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我明白了,謝謝妳這些日子的照顧,妳的恩德,我陸欽沒齒難忘。」

  花桃擺擺手。「不必客氣,我爹說過,人有急難,本就要互相幫助——」

  「以後路上碰見,還能跟妳說話?」陸欽試探。

  「可以,不過我先提醒,別再誤會我了。」她頓了下又補上一句。「她會傷心的。」

  「誰?」

  「就說不能透露。」她瞪他一眼,想套她話,門兒都沒有。「好了,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自己。記得,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有人會非常傷心的。」

  陸欽目送她離開,默默想著,要是她說的那個人,是她就好了。

  ※※※※

  難得可以在天黑之前回家!

  哼著小曲兒的花桃快步走著,她盤算著,稍微休息過之後,就來好好畫幅畫。跟著寧千歲四處玩的幾天,她心裡積了好多想畫的畫──對啦,她老實對自己承認,畫裡邊的人全是他。她想畫他想得全身發癢,但就是沒有力氣跟時間。

  今天,總算得償宿願!

  她輕快的步伐方轉過路口,一隻手突然自巷裡伸了出來,緊緊按住她嘴。她大吃一驚,拚命扭動身子掙扎時,卻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我。」

  認出聲音的她拿開他手。「寧千歲!你想嚇唬誰啊你。」

  他苦苦一笑。看見花桃跟陸欽摟著之後,他便躲回客棧喝酒,但酒入愁腸愁更愁,就像他先前跟花桃提過的,他喝不醉,只是越喝心越痛。

  越心痛,就越想見她,越想搞清楚她到底是怎麼看他、想他?

  在他認為,花桃是他的。他不願意接受她心底已經有人的想法,但她跟陸欽抱在一塊兒的畫面,卻一直牢牢死死箝制著他,怎麼樣也揮不掉。

  所以他才站在這兒,想當面問個清楚——這條暗巷左看正好是花家大門,右看就是花家後院。他本以為得等到天黑佳人才會出現,沒想到才站了一會兒,她就回來了。

  「哇!瞧瞧你一身酒味。」她搧著鼻子瞪人。「你怎麼了?幹麼突然喝這麼多酒?」

  她審視他臉,發覺他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了?昨晚兩人到坡上玩耍,他明明還挺開心的,才多久沒見,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難不成你被人欺侮啦?」她胡猜一通。

  以往聽來甜蜜的關心,此刻,卻像極了諷刺。

  「妳若真的在乎我,就答應跟我成親。」他直直望入她眼。

  她搖頭。對她而言,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事不行。

  他腦中浮現陸欽白淨斯文的面容,心又是一陣刺痛。「是不行,還是不願意?」

  瞧他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她皺起眉頭。「你今天是怎麼啦?這麼愛鬧彆扭──」

  「為什麼不回答我?」他突然抓住她肩膀逼問。「難不成真被我猜對,妳心底另有他人?」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繼續亂猜。「你是不是聽到什麼流言,誤會什麼了?」

  「我都親眼看見了——」這句話他含在嘴裡邊,接著便緊閉雙眼,彷彿他無法正視眼前的她。

  「什麼——」她話只說了一半,下一眨眼,他突然抓住她肩膀,低頭想親她。

  如果只是誤會,他想,她應該會和之前一樣,歡喜臣服在他懷裡。

  嘴唇方被封住,她立刻回過神來。他瘋了嗎?她拚命掙扎,也不想想現在是什麼時候,兩個人又是在什麼地方!

  「寧、千、歲——你快放開我!」

  見他遲遲不鬆手,她只好揮起拳頭,希望他清醒一點。

  他眸裡發出厲光,整個人狂怒起來,她就這麼討厭跟他親近?

  陸欽抱她的時候,她明明就沒拒絕!

  這意味什麼?

  一想著她喜歡陸欽多過於自己,悲痛與怒意一時淹沒了他的理智。他完全忘了前頭便是人來人往的街道,擒抱住她後,雙膝一彎直接往他人家屋頂騰去。

  「寧千歲——」花桃驚呼著。

  天吶,她快昏倒了。花桃閉著雙眼不敢往下看。光天化日,他竟然就這樣大大方方抱著她在半空中亂跑,她不敢想萬一有人抬頭看見──天吶,那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失去理智的寧千歲腳運輕功,抱著她一路奔到他倆昨晚曾來過的山坡。這坡上有片綠油油的油菜田,這會兒正開滿了黃澄澄的小花。昨晚花桃曾向他形容這地方多美多漂亮,還要他找空白天過來瞧瞧,沒想到兩人再一次踏進花田,竟是如此劍拔弩張的情況。

  寧千歲一停步,立即把嬌瘦的她往花田上丟,她還來不及感覺痛,他身子已跟著覆下。

  被他沈重的身子壓著,別說掙扎,她連呼息也快成了問題。

  「寧千歲!你是鬧夠了沒有——」她死命搥打著他。「快點放我離開!」

  他眸底透出明顯可見的痛楚。「在妳點頭答應嫁我之前,我不會再放開妳了。」

  她是他的——此刻他腦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只要強佔了她,不管是陸欽還是其他男人,就沒人能再接近她了!

  花桃被他神態嚇到了。她認識的他,一直都是冷淡帶點憂愁,要費很大力氣逗他才會笑的人,她從沒看過他如此瘋狂樣子。

  可在瘋狂底下,還藏著一抹沒細看便會遺漏的寂寞。

  理智不斷在她腦中喊叫,要她快點趁還沒有人發現前,設法離開這裡,可看他這個樣子,她實在狠不下心棄他不顧。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放軟口氣問。「從見到我開始,你就說一大堆莫名其妙、我聽也聽不懂的話?」

  寧千歲不願提起他看見她跟陸欽抱在一塊兒的事,可以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記起。

  「妳不懂沒關係,只要答應嫁我就行了。」

  又來了。她沒好氣。「我說過——」

  「我知道妳說過什麼,不行,對吧?」他幫她把話補完,口氣無比酸澀。「妳就這麼討厭我,巴不得我死心離開?」

  礙於矜持,她沒辦法當著他臉承認,她才不想見他離開。

  接連相處這幾日,她隱隱約約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是他的心。

  她想聽他親口說出那幾個字——喜歡妳。

  沒錯,雖然她老是嘴硬說自己沒動心,可想也知道,若她心裡對他沒有一丁點好感,她不會冒著被別人發現的危險,夜裡陪他到外頭玩耍,甚至,讓他親她。

  可是她等了那麼久,還是等不到她最想聽的那句話。

  她的沈默,在寧千歲眼中,無疑又是一次傷害。他都已經說過這麼多次,只差沒跪下來求她──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是不肯答應?

  陸欽……這名字像箭般射穿他的心,他不得不這麼想——她中意的是陸欽。

  要不,怎麼解釋這幾天她寧可挨罵,也堅持要陪在陸欽身旁,還有那個擁抱——尤其是那個擁抱,像針一樣深深紮在他心底。他沒法不去想像,她跟陸欽早在這幾日相處中,做了許多他非常渴望,卻怕冒犯她,而強自抑下的舉動。

  滿腔妒怨自他體內爆發開來,他忘記自己會循序漸進的承諾,狠狠地、宛如復仇地啃吻她的嘴。

  「寧——唔——」在嘴被封住、身體被壓住的情況下,她只能無助地踢著雙腿,試圖要他放開她。

  可看在寧千歲眼中,她的掙扎,更是火上添油。

  他的舌猛然侵入,攪動她口唇,毫不保留地傾注他的熱情。他原本支在她頭側的兩手也沒閒著,趁她還在掙動時,一隻手擠入兩人之間,握住她柔軟的胸脯。

  這些都是他的,他一個人的,絕不允許旁人覬覦!

  一如以往,一被他吻著,不消多久,花桃便會像團融化的糖蜜,完全忘記自想做什麼,只能無助地配合他唇舌的吮吸,嘴裡逸出呻吟。

  望著她陶醉的反應,他失去了以往的滿足,只覺妒火中燒。他無法遏止腦中的揣想——她這表情,陸欽看過了嗎?她也會在陸欽懷裡發出這麼愉悅的呻吟?還有呢?他們還一塊兒做了什麼?

  越想,他越無法制止體內奔騰的慾望。

  今天再不許她逃避了,他非要了她不可!

  他使出所有記得的挑情技巧,衣下的蓓蕾在他的撫愛下凸挺了起來。他深喘口氣,扯開她衣襟,直接以唇親吻那方柔嫩。

  「噢——」她發出窒息般的低喊。

  他像品嚐佳餚似地舐著她的乳蕾,再輕輕用手掌攏住、揉捏,直到身下的她難耐地貼著他蠕動。生澀的她並不了解慾望,她只知道有陣微妙的熱潮穿透她全身,讓她直想像貓般貼著他磨蹭。

  他濕潤的舌一路舔過她纖長的頸脖,突然在她最軟嫩的耳下重重咬下一口。

  她一吃痛低呼,他馬上輕舔安撫。

  他滿意地吮著那紅痕,孩子氣地想,記號做下了,她已經是他的人了。

  「寧千歲——不可以──」痛意讓她的理智稍稍回籠,但就是這聲「不」惹惱了他。

  「我說可以就可以,」他執拗地說:「我決定不再聽妳的話,我不會讓妳有機會離開我。」

  他繼續吸吮她胸脯,指掌開始沿著她身體下撫。他早已忘了這山坡並不隱密,說不準什麼時候會有人打從這裡經過,他滿腦袋只想要佔有花桃,他得在其他男人——尤其是陸欽──出手之前,搶先讓花桃變成他的。

  說他自私也好,要罵他霸道也行,總之他就是無法容許讓其他男人看見她臉紅似火,嬌媚喘氣的表情。

  他低頭看著她洗得泛白的裙擺,心突然覺得疼痛。他可愛的小粉桃花,應該過得更無憂無慮才對。他在心裡發誓,一等兩人成親,他定會帶她買下全天下所有好看的綢般衣料,定會把她打扮得光彩奪目,讓所有人知道,她花桃,是他寧千歲一個人的。

  「不要拒絕,小桃花——」他輕拉開她閉合的雙腿,早已硬挺的男物坦然地棲在她雙腿之間。

  花桃雖不明白那是什麼,身體卻突然有了反應。

  她害羞地感覺兩腿間有股奇怪的濕意,正一點一點蔓延開來。尤其當他手指扯鬆她褻褲邊的繫帶,滑進她腿間輕搔時,她更是無法自已地顫抖。

  陷入迷醉的她,早已忘了時間地點不合適。他手指畫著圈圈,將濕意波波引逗出來。而他的唇舌仍不住戲弄她的胸脯,把硬如小石的峰尖舔得更濕更硬。一陣微風吹來,張嘴喘息的她一陣哆嗦,他就趁這個勢,輕輕將手指探入。

  「喔。」她仰著脖子發出噎住般的呻吟。

  他開始慢條斯理地滑動,一個指節一個指節、無比耐性地哄逗,直到她生嫩的嬌蕊含住他,為他綻放。

  「把眼睛張開。」他嘴來到她唇上,火般熱烈的黑瞳直瞅著她。「看看現在到底是誰在碰觸妳,是誰在跟妳說話?」

  他要她牢牢記得,此時在她身上的,是他寧千歲,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尤其是陸欽。

  她哼了一聲,沒聽見他說的話。

  「張開眼睛。」他非常堅持,貼在她耳邊的呼息燙得讓她身體微微發顫。「我要妳看著我。」

  這一回她終於聽見他聲音,好不容易睜眼,但一和他四目相對,她又害羞地閉緊了眼睛。

  她看見了,在他黑黝黝的瞳心中有兩個小小的她,裡邊映出的她,表情十分奇怪。

  「再不張開眼睛,」他輕咬她耳垂提醒。「看我怎麼罰妳。」

  說到做到,他手指驀地停在她花穴口,只剩下似有若無的輕碰。

  「你壞——」她無力地搥了下他,被懸吊在快意入口的感覺無比難耐,她幾乎要哭了出來。

  瞧她眉眼如水般柔媚,他終於露出半天來的第一個笑容。「誰教妳不聽話,不聽話就是要懲罰。」

  「我哪有——」她再搥。

  他輕抓住她手,細撫她微勾的眼角,滿意地看著自己在她眼底的倒影。「妳的眼睛又清又朗,我覺得妳的眼睛比妳帶我去見的碧湖,漂亮太多了。」

  她臉紅了,雖然他平常就愛說些教人臉紅心跳的話,可這麼露骨地稱讚她,還是第一次。

  她心裡期待著,說不準他會再多說些什麼──比方,喜歡她?

  但沒有,他沒讀出她眼底的期待。

  懲罰過之後,他決定要給獎賞。親了親她後,他手指再次有了動作,同時他舌尖鑽進她口唇裡,模仿指上的律動,上下其手探索她身體兩個最濕潤的地方。

  「喜歡我這麼碰妳?」

  他指尖頻繞著她嬌蕊打轉,然後滑進她深處——再抽出,一次又一次地攪弄,逼迫她泌出更多、更多的蜜津。

  他的手全濕了。

  他啄著她不住呻吟的小嘴,似乎覺得她不夠瘋狂似的,還不斷在她耳邊呢喃著熱情的話語。「妳好濕啊小桃花,我可以感覺到妳正在吸吮著我——不,不要把眼睛閉上,看著我,我要看見妳的眼裡倒映著我。」

  她早已無能辨聽出他在說什麼,她只知道自己快瘋了,全身都融化了,而他卻還不放過她。

  他的手指、他的聲音,還有他佔有渴望的視線,很快將她逼上快意的頂峰。

  「不──」

  快感一下馳了過來。她緊緊抓住他肩膀,在他毫不放鬆地進襲下攀上了高潮。

  「噢……」她發出語焉不詳的呻吟,忽然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此時的她,就像被風吹起的羽絮,整個人輕飄飄、暈陶陶。

  壓在她身上的他不斷親著她的臉、她的嘴,直到她張開眼如夢似幻地一笑,他才撐起身子,伸手進衣袍內解開裡褲繫帶。

  「我要妳,我的小桃花──」

  她仍在喘氣,直到感覺他的碩硬抵住她濕潤的開口,她才瞬間回過神來。

  她雖然青澀,可畢竟是在鄉野長大的孩子,常會在野外撞見野獸交合,知道他的舉動意味著什麼。

  她不害怕,雖然她始終未曾承認自己喜歡他,但她確實是喜歡他的。

  跟自己喜歡、同時也喜歡自己的男人共度一生,一直是她朝思慕想、萬般期待的事,但是她突然想起,再給了他身子之前,他應該先跟她說一句話。

  她還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她。

  「等一等──」她大膽拉住他手,渴盼地盯著他問:「你是不是忘了什麼?」她忽然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喜歡」那兩個字。

  「我忘了什麼?」他皺起了眉眼,在慾望升騰、蓄勢待發的情況下,他清明的腦袋終也變鈍了。

  討厭,她抿著小嘴。非要她講清楚說明白就對了!「對啊,你還沒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喜歡──這個陌生的詞句宛如鐵鉗般箍住他心,他突然發現自己從沒想過這件事。什麼叫喜歡?

  他腦中浮現幼時舅娘帶他去乞討,只要他多乞個幾文錢回來,舅娘就會挲著他頭說他「好乖」、說「舅娘最喜歡聽話的孩子」;但一下雨,或者出師不利,等待他的,不是一陣毒打,就是連著幾天吃不到飯。

  這就是他曾聽過的、想得到的喜歡:沒個準兒,時好時壞的情緒——她說的喜歡,指的是這個?

  如果是,他寧可不喜歡她。

  「我不知道,喜不喜歡從來不是我在乎的事。」

  聽見他的答覆,她瞪大眼,表情彷彿挨了他一記耳光。雖然打從開始就知道,他所以纏著她,只是為了好睡覺,可她以為,在經過幾日相處之後,他對她的感情,或許滋長了那麼一點點……

  但他的話證明了,一切是她在癡心妄想,她心碎了。

  在這一刻,看著他冷靜無辜的眼瞳,她幾乎要恨起他來了!

  他好可惡!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放開我!」一把鼻涕混著眼淚,她使盡吃奶的力氣用力推開他。

  他被她的話驚呆了,一時反應不及,竟讓她逃出懷裡。「小桃花──」

  他胡亂地套上褲子,站起身接近她。

  她連連後退,濕紅著眼,兩手抓著被扯散的衣襟說道:「不要喊我小桃花,你沒那資格喊我!」

  「妳是怎麼了?」他不懂,不過幾個眨眼前,她明明還溫順臣服地偎在他懷中呻吟喘息,怎麼才一會兒時間,她就變了?

  他靈光一閃,該不會是因為那句「喜歡」的關係?

  「小桃花,真的,我不知道什麼叫喜歡。」他不想騙她,他打從心底不相信喜歡這種事,自然無法昧著良心說出口。「但我可以跟妳發誓,我願意為妳而死,只要妳願意陪在我身邊,當我的妻子,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妳的──」

  「你離我遠一點……你不懂……我不要你的一切。」花桃哭慘了。她沒想到他這麼狠心,就連說句好聽話哄哄她也不行!

  他是真的不懂嗎?她不想要金銀財寶,也不要綾羅綢緞,她只是想要他喜歡她,這也算奢求?

  他伸出手。他不懂,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他說錯什麼話了?難道她不明白,他從沒如此在乎過任何人,就連一手拉拔他長大的師父,也遠遠落在她後邊。

  還是說非得要他挖出自己的心,她才能瞧見裡邊的一片赤誠?

  「小桃花——」

  「我說過你沒那資格喊我。」她身子一閃,躲開他抓擒的手,但她知道繼續待在原地,他抓到她,只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下一個眨眼,她已被牢牢抱住。

  但她不會再那麼傻了!

  在他俯頭想再度吻住她時,她一矮身,從地上抓了一把土,用力撒向他眼睛。

  「小桃——唔——」眼睛一吃痛,他只能鬆開雙手遮眼,她乘機跑得遠遠。

  「告訴你,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她揪著衣領,頭髮凌亂不堪地站在背風處。大風將她纖瘦的身子吹得搖搖欲墜,更能映襯出她眉宇間的痛楚。「從今以後,就當我不認識你,我不會再跟你說話了,你走吧。」

  不!他連連眨著刺紅的眼睛看她。「不可能,我說過妳這輩子只能當我寧千歲的妻子——」

  「我永遠不會嫁給你,永遠!」眼淚自她眼中大串大串地滾落。她死心了,她很清楚,她對他的喜歡,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他絕對不可能給她夢寐以求的感情。

  她承認自己失敗了,就在今天、此刻,她決定不再堅持了。她要收回對他的種種妄念,以後不會再見他,也不再給他機會接近自己,然後——她用力抽泣——就不會再被他的無情惹得淚漣漣了。

  看著她的反應,寧千歲真的慌了。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說出這麼絕情的話?

  「就算妳要我走,我也不會走的。」他重重吸氣,抑下心裡的慌亂。「走,我們去見妳爹,請他答應讓我們倆成親。」

  他一把抓住她。

  「我不要,我說過我絕不嫁你!」她強悍地掙扎,甚至不惜施以拳腳。

  她左膝朝他肚腹用力一頂,他痛得縮起身子,手仍緊緊抓住。他從沒一刻這麼害怕過,他害怕他手一放開,她就會像隻蝶一樣,咻地消失不見。

  最後是她兩句話結束了拉扯。

  「你這個討厭鬼,不要再碰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一聽見她這麼喊,他的心簡直凍住了。

  她說什麼?!她討厭他?!

  打從見面就對他笑逐顏開、一心想對他好的她、他的小桃花,竟說她討厭他?!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他難掩悲痛,就這麼一閃神,她又一次脫逃。

  這一回她沒再停步說話,恨恨朝他一瞪之後,即扯緊衣襟往坡下衝去。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52 PM


第七章

  「寧千歲你這個討厭鬼,這輩子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你最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要不然、要不然──嗚嗚嗚──」

  怕爹擔心,衣裳凌亂的花桃沒敢馬上回家,她一離開小丘,立刻鑽進樹叢跑到半山腰的碧湖,一邊哭一邊痛罵寧千歲,直到眼淚哭乾,才乏力地倒在一旁,望著依舊靜謐靈秀的湖光山色發愣。

  她是頭一回喜歡人,所以她從來不知道離開自己喜歡的人,感覺會如此難受。她心好痛,就像有隻手不斷攪擰著她,也翻出許多教她難忘的回憶。像這樣坐在這裡,她腦海立刻閃過那晚,兩人同坐在此處,一塊兒看著滿天飛舞的火螢──

  那一晚多美啊。應該說,跟他在一起的每個晚上,她都覺得好幸福、好快樂──這麼一想,淚水再度模糊她視線。老天,她真的好喜歡他啊……她蒙住頭臉哀泣。

  在這一刻,她幾乎要懊惱自己,為什麼要逞強拒絕他的求親?雖然他不喜歡她,但她只要睜隻眼閉隻眼,不就可以陪在心愛的人身旁,永遠不分開了?

  「可是……人怎麼可能永遠睜隻眼閉隻眼……」她抽噎喃喃。「就算我願意,但哪天,他真正喜歡的人出現了,那我怎麼辦?」

  她最最擔心的是這個,因為太喜歡他了,所以沒辦法面對日後他遇見心上人的可能──

  她知道,她此刻的擔心,或許是杞人憂天,但她也明白,事情一旦發生,她所承受的痛苦,會比她此刻感覺到的,要多無數無數倍。

  心真的好疼好疼,她的心正在吶喊,喊著它想再看他一眼,想待在他身邊。可是她拚命告訴自己不行,才跟他相處幾天,她已經這麼難以離開他了,那再處久一點,她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腦中浮現被人連根拔起、枯萎掉的花朵——是啊,她肯定會像它們一樣,再也沒辦法振作。

  可是,就算這樣……她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眼淚自她摀住臉的指縫間落下。

  「為什麼你不喜歡我?為什麼——」

  回應她的,是依舊沈默靜雅、如詩如畫的碧湖風景。

  遠方,一隻大鳥展翅而飛。

  自花桃走後,寧千歲就像凍住的冰柱,愣愣站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約莫五十歲的老人從坡下走過,看見傻立在坡上的他,好奇過來探看。

  村人搖了搖他手臂。「這位爺──您沒事吧?」

  寧千歲渙散的目光,良久才轉到村人臉上。

  「生病啦?您樣子看起來不太對勁——」村人黝黑的臉龐浮現擔憂。

  他是生病了。寧千歲慢慢閉上眼睛。他想自己大概魂飛魄散了,自花桃哭喊著說她討厭他那一刻,他整個人包括心,就完全空了。

  直到此刻,那幾聲討厭,依舊清晰地迴盪在他耳邊。

  他越告訴自己這一切不是真的、是他誤會了,但那聲音越是嘹亮震耳。

  他的小桃花──討厭他了。

  「大爺——」

  在村人第二次搖晃他時,他勉強擠出一抹笑。

  「謝謝老人家,我沒事,只是頭有些暈。」

  「要不要俺攙您到樹蔭下休息休息?您臉色很蒼白啊!」

  他還是搖頭。「我真的沒事──」朝天空一望,他才發覺天色晚了。

  老天,他在這兒站了多久?花桃呢?她安全返家了嗎?

  思及此,他背脊挺了起來。

  結果站太久,腿麻了,雙腳方動,整個人便乏力地跌坐在地。

  村人嚇了一跳,趕忙將他提起。「噯噯,您怎麼回事?當心點吶。」

  「謝謝老人家,我自己來就行了。」

  謝過村人,心裡惦記花桃的他邁著依舊發麻的雙腿快跑,充塞在他腦中的,全是她衣衫不整慌亂跑走的模樣。他懊惱自己怎麼可以失了神,要痛苦,要魂飛魄散,也該等確定她安全返家之後,再躲在暗處舔舐傷口──

  就在他轉進花家前面巷子時,他突然停住腳步。

  花家門口來了兩名婦人,一左一右站在花爹面前,喳呼著跟花桃有關的閒話。

  「真的,花老頭,不是咱們愛跟你過不去,而是小桃那丫頭,你不管管她不行。你知道今兒個我家小綿跟我說了什麼?她說既然花桃都能大大方方出入情郎家門,她為什麼就不能去外邊玩——」

  「那妳就讓小綿到外邊玩嘛。」花爹笑嘻嘻地回。

  小綿她娘李嬸氣呼呼地說:「你開這什麼玩笑?我們家小綿已經跟魏家訂了親,要傳出去被魏家人知道,會怎麼想我們家小綿?你別以為天下人都跟你們花家一樣無憂無慮。」

  李嬸後邊這句說得可重了,花爹不傻,當然知道李嬸在暗示什麼。

  她是在嘲諷花桃至今還沒找到好婆家,而且,太過「無憂無慮」,以致流言四富,成了鄰里中的壞榜樣。

  花爹脾氣雖好,但只要有人膽敢在他面前說他寶貝花桃不好,對方皮可要繃緊了。

  「去去去去去,妳當俺聽不出妳在炫耀什麼,告訴妳,俺們家花桃雖然還沒找到婆家,可她以後,肯定嫁得比村裡任何一個姑娘都還要好——」花爹拍著胸口胡謅。

  聽到這兒,遲沒現身的寧千歲忽然想到個主意,所謂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知道,這會兒正是求親的最好時機。二來,也可以替花桃掙口氣,止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

  「花爺。」他朝三人走去。

  「哎呀,是一爺。」花爹聞聲回頭。「怎啦?這麼晚還過來?」

  寧千歲先向兩名婦人頷首,才望著花爹說話。「不瞞您說,晚輩過來,是有一事相求。」

  花爹點頭。「你說。」

  「晚輩非常中意花桃,」他話一出口,兩名婦人同時倒抽口氣,他很清楚她們的想法,肯定會懷疑是不是聽錯了,所以刻意停了會兒,等她們反應過來才接口:「所以想請您答應,把您的寶貝閨女嫁給我寧千歲為妻。」

  寧千歲一句話,不但驚呆了鄰旁兩位阿嬸,就連遇見猛虎野熊也從不皺眉的花爹,也嚇掉了下巴。

  好不容易回神,花爹立刻將寧千歲拉往屋裡。

  「小子,坐下。」原本爺來您去的稱謂,因寧千歲說要娶自家女兒,花爹口氣就變了。

  深知道自己下了多重的猛藥,寧千歲絲毫不敢有異議,花爹說啥他就做啥。

  花爹瞪住他。「你剛在外面說的,不是在跟俺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他衣擺一撩單膝跪在花爹跟前。「還請岳父大人成全。」

  「噯噯——」花多撓頭搔耳,不知如何是好。

  打自閨女出生,花爹便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會有個男人,跪在自己跟前說要娶心肝寶貝為妻,可花爹沒想到,事情真發生時,心頭竟是這般五味雜陳。

  說真的,花爹不想點下這個頭,實在捨不得。雖然他很明白,寧千歲是多難得一見的乘龍快婿──

  「來來,你先站起來,坐著。」花爹將寧千歲推到椅子上。「你先同俺說說,俺家小桃,你到底中意她哪一點?」

  說起花桃,寧千歲表情就像沾了蜜似的,眉眼都溫柔了。

  花爹是過來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真的動了心。

  「我覺得她每一點都好,個性不但善良大方,人也長得標緻秀麗,還有,她非常孝順。」

  寧千歲說的,全是為人父母希望聽到的誇讚,可花爹沒那麼好打發。

  花爹環胸想了一會兒。「萬一我不答應?你知道,你寧家堡跟我們合貞村不是一天、兩天的距離,我就她一個寶貝女兒──」

  「小婿在寧家堡的宅第不小,誠摯歡迎岳父大人搬過去。」寧千歲答得多快,幾乎是不假思索。

  由此可見,他早已把事情想得清楚明白了。

  花爹在心裡偷笑,但臉上仍不動聲色。「什麼時候的事?俺記得你跟小桃沒見過幾回面——」

  這問題教寧千歲陷入長考,他心想著,該不該老實供出花桃跟他,幾已經有了肌膚之親的事。

  他知道,說了,花桃就是他的了;但他也知道,說了,花桃肯定會生氣,絕對會讓她比她下午說的討厭,更加討厭他。

  思及此,他心一陣抽疼。

  「不瞞您說……」他輕了輕喉嚨。「小娟在村裡這幾天,常在街上遇上花姑娘,所以——」

  「原來是這樣。」花爹信以為真。

  「那岳父大人意思──」見花爹神情鬆卸了下來,寧千歲心底燃起希望。

  花爹笑道:「你都開口閉口岳父大人長、岳父大人短了,我能說什麼?」

  寧千歲開心極了。他本就有預感花爹不會拒絕,如今美夢成真,他當然喜不自勝。「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曖曖曖,幹麼這麼多禮。」花爹托起他。「不過俺先說,這事還得問過小桃那丫頭,俺有點擔心,會不會她心底早有了其他人……」

  花爹一提,寧千歲立刻明了花爹指的是誰——陸欽。

  這可不成!不能讓陸欽壞他的好事。他盤算著,得想個辦法速速把陸欽弄離開合貞村。他腦中閃過先前李大嬸的嘴碎,記得她好像說過陸欽因為家貧,無法上京趕考——對了!他雙眼倏亮。他可以給陸欽一筆豐厚的盤纏,要陸欽即日啟程。

  可以的話,陸欽最好一輩子不要再回合貞村!

  他知道此舉不夠坦蕩光明,他深吐口氣,但他實在沒法子忍受花桃與陸欽在一起。

  他心裡堅決地想,花桃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當然。」寧千歲嘴上答得乾脆,可心底已作好決定,一踏出花家門,立刻上陸家轟走陸欽。

  「那你在這兒稍坐,」花回復正常口氣。「我進去問一問小桃。」

  花爹這麼一說,他便知曉她人已在屋子裡邊,一顆心才晃悠悠地穩了下來。剛一進門他就想問了,卻苦尋不著理由開口。

  他一顆心忐忑不安,不知道她會不會點頭答應?

  他坐立難安,俗話說苦樂參半,但用在他身上,卻是苦多於樂。

  他實在擔心,經過下午那場紛爭,她真會氣到不想再理他。

  他現是在賭,他在賭她心底,還是有點心憐他的。

  ※※※※

  同在一幢屋裡,就隔著幾道牆,花桃與寧千歲的心情卻迥然不同。

  她不像寧千歲還一個人在坡上傻站了那麼久,她在湖邊悼念完夭折的感情後,天還未黑,她已重新打理好衣裳,拖著腳步返抵家門。花爹被鄰家大嬸絆住時,她正坐在房裡,呆呆地望著面前的紙。

  紙上,是粗具形貌的寧千歲。

  她不是刻意要畫他的,她對天發誓。她只是覺得心煩,躺又躺不住,所以攤開紙,想說隨便畫個誰──就算是陸欽也好,好來排解一下煩憂。

  怎麼知道,當眼鼻嘴巴一勾勒出來,她筆忽然停住了。

  那雙眼、那兩道眉,還有那張嘴,活脫就是寧千歲──一張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出來的面容。

  她想把它揉掉,雙手卻使不上力,沒法狠下心來。在碧湖掉淚時她已跟自己說好,忘了他,再不要把心放在他身上,沒有用的,他不會回應的——可她的手她的心她的腦卻不聽使喚,明明無意要畫他的,卻畫了他。明明無意要想他的,卻念念不忘。

  她瞪著畫用力一吸鼻子。「妳這個窩囊廢,花桃花桃,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提不起放不下?」

  回答她的,是幾乎快奪眶的眼淚。

  算了。她擱下筆揉揉雙眼,正打算捲起畫紙收到一旁,來個眼不見為淨,花爹正好過來。

  「小桃啊,」花爹在門外輕敲。「妳關在裡邊忙什麼?開個門,爹有事同妳說。」

  「等等,我套雙鞋──」唯恐被爹發現異樣,她先拿了濕布擦擦臉,又將桌上文房四寶藏在床鋪底下,這才佯裝沒事地開門。

  她下午進門時,花爹正在灶房忙活,兩人沒遇上。這會兒一見,花爹立即覺察她臉色不對。

  「妳怎麼眼眶紅紅?」

  「大概被沙子螯著了,晚點就好了。」花桃刻意迴避爹的探視。「您不是說有事找我?」

  「喔,對,咱們進妳房間再談。」

  門一關上,花爹馬上回頭瞅著花桃。「妳老實坦白回答我,妳心裡到底喜歡誰?」

  「什麼──」沒意料爹會問她這個,她眉眼閃爍了下。

  「妳別嚇我,」花爹板起臉。「妳不曉得外邊傳得多難聽,說妳跟陸欽早互許了終身,怎麼,妳真喜歡那窮書生?」

  「我沒有。」她斬釘截鐵、毫不猶豫。「我對陸欽真的只是朋友之誼,而且,他現在病也痊癒了,打明天我也不用再過去了。」

  「妳真的沒喜歡陸欽?」花爹不太相信。

  她舉起手。「我對天發誓,我沒喜歡他。」

  很好。花爹滿意點頭。「那一爺呢?妳又是怎麼看待他?」

  「……幹麼扯上他?」她支支吾吾的。

  「妳還想瞞我。」花爹輕彈她額頭。「人家都上門求親了。」

  不會吧!他真上門來了!花桃心一抽。「他、他……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不就是希望我把妳嫁給他——」花爹簡單扼要把他跟寧千歲的對話說了遍,再加上他對寧千歲的觀感。「說真話,爹挺中意他的,妳看他長得人模人樣,又知書達禮;當然,別怪爹勢利,爹一想到妳嫁到寧家堡,從今以後就能過得舒舒服服、不用吃苦,爹就覺得——」

  「我不嫁。」花桃忍著眼淚打斷爹的叨絮。「爹你不懂,我不能嫁他。」

  「為啥?」花爹嚇了一跳。

  她連連搖頭,沒法把理由說出口——因為他不喜歡她。

  「您就別問那麼多,總歸一句,我不會嫁他的。」

  「噯——」花爹結舌。他本以為只要確定好女兒的心意,她跟寧千歲的婚事,就算大事抵定,結果這下──「妳好歹也給人家一個理由,還是——」花爹查探女兒表情。「妳不喜歡他?」

  「就跟您說不要問了。」

  為了逃避爹的追問,也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掉淚的表情,她一個箭步衝出房間。可一跨出房門,卻驚訝地看見寧千歲就坐在廳上。

  「可惡。」她又氣又惱,旋即又衝回房裡,然後,把爹給硬推出門外。

  「小桃——」花爹拍著房門。「到底是怎麼回事,妳也開開門把話說個清楚──」

  「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聽得出哽咽的嗓音自門裡傳出。「我不嫁他,我打死不嫁寧千歲!叫他滾遠一點,我再也不想看見他那張臉。」

  杵在廳上的寧千歲衝了過來,發覺花桃是如此厭惡他,心急加上悲痛,他頓時失卻了理智,口不擇言起來──

  「妳不能不嫁,妳別忘了下午在草坡上發生的事,妳已經算是我的人了!」

  花爹聽見,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等等等等,你跟俺好好解釋解釋,什麼叫做你的人,你是說你們倆──」

  花桃驀地開門大吼。「你明明答應我不說的!」

  她話一出口,花爹什麼事都明白了。原來這兩個小夥子,早在他看不見之處,悄悄好上了。

  這麼一想就通了。花爹恍然大悟,難怪小桃兒會哭得兩顆眼睛腫腫,還說什麼被沙螯著了。花爹越想越氣,哪怕寧千歲已上門求親,還是得好好訓他一訓。

  花爹橫眉豎目。「你這小子,竟敢佔俺閨女便宜──」

  「爹,不要!」花桃很清楚,她知道下午那樁事,不能全算在他頭上。是她自己半推半就,她也得負上一半責任。

  「妳走開,俺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他,俺最氣這種不負責任的傢伙──」

  花爹氣昏了頭,早忘了寧千歲來意,正是想「負起責任」。

  「爹!」花桃用力扒開爹的手臂。「您在胡鬧什麼,我都說過不需要他負責任了──」

  「不准!」花爹和寧千歲突然同仇敵愾起來。「妳非嫁他(我)不可!」

  這會兒他倆又搖身成為盟友,一同對付起她來了。

  花桃脾氣也硬。「我說過我不嫁,就是不嫁,看你們要殺要剮,我還是同樣一句——我不嫁!」

  花爹氣到說不出話。反了反了,她一個姑娘家被佔了便宜,男人肯負責任上門求親,她不開開心心答應就算,還說什麼不嫁,這……傳出去她還能嫁人嗎?

  「這俺說了算!」花爹決定不聽花桃的,要照她意,天不塌了才怪!「千歲,俺給你七天時間,你火速找人上西城採辦訂親要用的什物,吶,聘金五百兩,七天之後一文不少送到俺面前,還有珠寶首飾、綾羅綢緞,這些勞什子東西全權由你張羅,有沒有意見?」

  「太少了。」花爹肯幫他出頭,寧千歲再開心不過。「五百兩聘金怎夠表達我對花桃的重視,五千兩,我現在馬上出發到西城,三天後定會派人送上聘金,還望岳父大人笑納。」

  這兩個人!被晾在一旁的花桃氣壞了。瞧他倆說得這麼起勁,活當她是個假人似的。「你們耳朵有沒有問題?我說過我不嫁──」

  「由不得妳。」兩人異口同聲。花爹接著補了一句:「只要俺還是妳爹一天,妳就給俺乖乖披嫁裳嫁人!」

  花桃怒不可遏。要比固執,她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也沒有人可以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我不會屈服的,就算爹用您的身分來壓我,答案也一樣。若你們還是堅持要辦喜事,沒關係,你們到時別吃驚就好!」

  見她轉身,寧千歲趕忙抓住她手。「妳要上哪兒去?」

  「你不要碰我!」她重重甩開他手,「砰」地把門拽上。

  ※※※※

  眨個眼,五天就這樣過去。

  提親那晚,雖然寧千歲和花桃兩人不歡而散,花爹這邊,卻很快被他果決迅速的作風收服。約定的五千兩銀他說三日內送到,沒想到才過了兩天,西城金富錢莊掌櫃已親自領軍來到了花家門口。當時陣仗多壯觀,一排十名身形魁梧的大漢手捧著木箱,在錢莊掌櫃一聲令下同時打開,那五千兩銀齊放的光芒,差點眩花了花爹眼睛。

  花爹是聽過傳聞,說寧家堡富可敵國,可他一個鄉巴佬,哪想像得出富可敵國是什麼模樣,不過這會兒他可見識到了。除了五千兩銀,寧千歲還不斷送來一車車美到眩目的綢緞料子,一箱箱光彩奪目的首飾珠寶。擔心突增的家財會引來歹人覬覦,寧千歲還雇來五名拳腳功夫厲害的鑣師、兩名家僕、一名婢女幫忙打點照料。

  在一切看來穩穩當當、熱熱鬧鬧情景下,唯獨就準新娘子花桃一個人悶悶不樂。從爹的表現,她很明白爹很中意寧千歲,也歡喜他當花家未來的女婿——就是在這前景一片看好的情況下,花桃卻把自己關在房裡,不管寧千歲怎麼等怎麼盼,她始終不願露臉和他見上一面。

  她一直在思索該怎麼終止這一切——在她眼裡,鄰人們嘖嘖稱奇的奢華行徑不過是樁愚行,她一點被嬌寵的喜悅感也沒有。想也知道,依她脾氣,她怎麼可能嫁給不喜歡她的男人,哪怕這男人家財萬貫、出手大方,光他不喜歡她這一點,她就不可能把頭點下。

  當然,她心底還是有著掙扎。每天晚上她都得跟自己的感情拉扯。仍舊喜歡著寧千歲的心不斷央求她別那麼固執,要她看在能讓寧千歲安睡的分上,接受這門親事,可腦袋卻不斷複述一句話,就這句話打敗了一切。

  他不喜歡她——她永遠忘不了那天下午,他用多冷靜淡漠的表情吐出那幾個字。他說他不懂什麼是喜歡,換句話說,從他倆認識至今,他對她從沒動過真感情。

  每思及此,花桃眼淚便紛紛掉。總是要哭到眼睛鼻子都腫了,心痛才見緩解。可不消多久──反正只要她一想起寧千歲,心痛與眼淚立刻伴隨而來,屢試不爽。

  她倦了。哭了這麼多天,她真的認為不該再繼續下去了。寧千歲的妻子不該是她,她沒資格佔據那位置,就算她再渴望,也不可以。

  因那是一種騙。她花桃向來最討厭騙人,何況還是在騙自己!

  睜眼說瞎話,她怎麼樣也不願意這麼對待自己,但難處就在,她想不出辦法阻止這一切。

  就在納徵送聘前一晚,事情突然有了轉圜。武家千金武曲寧差下人送來賀禮,花桃一見祥叔,立刻想到脫身的主意。

  怎麼會忘了可以找曲寧幫忙!

  她速速捎好信箋,託祥叔帶回武家。

  她在信上寫著--

  我不想嫁人,求求妳讓我躲上幾天,避一避風頭。

  祥叔回去後沒多久,她聽到窗外傳來三聲貓叫。

  成了!她倏自椅上彈起,動手收拾行囊。

  這三聲貓叫是她跟武曲寧約好的暗示,表示信收到了,也願意幫忙。

  想想兩個丫頭是何等交情,朋友有難,武曲寧二話不說差來祥叔,照信上說的給了肯定的回覆。

  當天夜裡,一確定屋裡護衛及婢女全都睡熟了,她立刻推開窗門,揹起行囊逃往武家。

  當然,她留下一封信給她親愛的爹爹。

  想也知道,大夥兒醒來發現準新娘子消失不見,會是多麼震驚加慌亂。

  婢女在花桃房裡看見信箋,立把它送到花爹手上。

  心急如焚的花爹打開一讀,裡頭只寫了兩行字──

  離家遠遊,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爹爹勿念。

                        桃

  「花桃——」花爹放聲大吼。「妳這個鬼丫頭片子,什麼時候給俺出這紕漏,來人啊!還辦什麼納徵大典,全都給我到外邊找人去!」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53 PM


第八章

  花桃失蹤的消息,立刻將平靜的小村攪得沸沸揚揚。

  茶餘飯後所有人嘴裡聊的,全是花家、花桃,還有寧千歲。每個人都搞不懂,依寧千歲這麼好條件,花桃那丫頭怎麼會傻到逃婚。一些三姑六婆很快想到陸欽身上,可探聽之後發覺不對,陸欽這窮書生早在七天之前赴京趕考,說是有個遠親給了他一大筆銀兩,事情若跟他有關,應該不至於拖到七天後才發生。

  「想不透啊——」村人們相互討論著。「照一爺那身家、那樣貌,哪樣不是一時之選?花桃這丫頭到底著什麼魔了?條件這麼好的如意金龜婿,她竟不知道要好好把握——」

  同樣的疑惑武曲寧也有,正好花桃就在身邊,武曲寧豈有不問個清楚的道理。

  只是花桃嘴硬,武曲寧一連逼了她三天,她才百般不願地吐露了真相。

  「妳說他不喜歡妳?」武曲寧以為自己聽錯,忍不住多問了遍。

  花桃惱怒眉。「妳明明聽見了,幹麼一直重複?」

  武曲寧搖著頭。「我覺得不對,據我聽到的傳聞,不是這樣的。」

  花桃沒好氣地說:「祥叔從外邊聽來的,肯定是他送了多少聘金給我爹,又買了多少東西送我,對吧?」

  「不是。」

  「不然呢?」

  「這是祥叔今早才跟我說的,」武曲寧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他說,自妳不見那天,一爺就躲在王大嬸客棧,不斷喝酒,不睡覺也不吃東西,就算妳爹勸他休息一會兒,他也不聽。」

  花桃心裡一疼,她沒想到寧千歲會用這種方式傷害他自己。

  忍不住,她多問了句:「那祥叔有沒有告訴妳,他現在怎麼樣了?」

  武曲寧聳肩。「祥叔沒說,不過我猜,大概還在喝酒吧。」

  「一連三天不吃不睡光喝酒……」花桃在屋裡來回踱步,嘴裡不斷叨唸:「一弄個不好,可是會死人的!」

  「妳不是不想嫁他,幹麼擔心他不吃不睡?」武曲寧盯著她擔憂的側臉。

  花桃嘆氣,這該從何說起。「我是不想嫁他,但我也不想見他傷害他自己——」

  尤其她知道,打自他進了合貞村便沒好好睡過。都幾天了?人可以那麼長時間不睡覺,還拚命不斷灌酒嗎?

  哎呦!她捧住頭重嘆了口氣。她該找誰去勸勸他才好?

  「我真搞不懂妳。」這幾句話武曲寧憋在心裡愁好幾天了,一直找不到機會說。「當初我收到妳的信,還以為妳是因為不喜歡一爺,才不想嫁;可看妳這表情,卻又不是這樣。還有,妳別以為我不曉得,這幾天妳都在夜裡偷偷掉淚,肯定是因為思念一爺,我沒猜錯吧?」

  花桃答不出話。她早該知道,她的心情,很難逃過好友眼睛。

  「就、就算妳猜對——那又怎樣。」她嘟著嘴回答。

  武曲寧兩手一攤。「那我就不懂啦!既然妳喜歡一爺,一爺他也大張旗鼓要娶妳過門,妳為什麼要鬧脾氣不嫁呢?」

  花桃咬著下唇,她聽得出來,好友言下之意,是責備她太過任性。

  接連幾天的委屈加上擔憂寧千歲,終於讓她眼淚潰堤。打自躲進武家,除了在夜裡偷哭之外,白天她總裝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但此刻,她忍不住了。

  「就跟妳說了,他不喜歡我啊。」這是花桃最最芥蒂、每次一想起就會心痛不已的「事實」。她一向倔強不認輸,要她自承失敗,想也知道會讓她多麼難堪。

  尤其,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感情。

  「我跟他其實早就認識了,他從開頭就說過要娶我,可是你知道他的理由是什麼嗎?他只是為了想好好睡上一覺──」

  眼淚一奪眶而出,實情也像潰了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花桃抽抽噎噎地把兩人相遇的經過,從頭到尾仔細說了一遍。

  武曲寧嚇壞了,她沒料到自個兒好友如此大膽!

  「小桃啊,不是我要趕妳回去,我是真的覺得,妳應該嫁給一爺才對,你們倆那個樣子——」武曲寧打住話,她知道花桃肯定知道她在說什麼。

  錯過了一爺,她往後很難找到婆家了。

  「沒人要就算了。」花桃倔氣地揉了鼻子,哭得雙眼紅通通的她,模樣實在悽慘極了。「反正我爹肯定願意養我一輩子。」

  話不是這麼說──武曲寧還想再勸,婢女突然過來敲門。

  「什麼事?」武曲寧問。

  「小姐,是花老爺子,他正在後門跟祥叔爭執呢,說他非要見到花姑娘不可。」

  花桃與武曲寧互望一眼。

  「祥叔沒說是他誤會了?」武曲寧又問。

  「說了,可花老爺子說,他確信花姑娘一定在我們這裡,還說,如果花姑娘不想眼睜睜見一爺死掉的話,就快過去見他。」

  一聽見那個「死」字,花桃顧不得躲藏了,房門一開立刻跑了起來。

  後門前,兩個年過半百的老頭仍在拉扯。

  「花老爺子,真的,花姑娘不在咱屋裡,您真的誤會了——」奉了小姐之命,祥叔打死不承認。

  「俺不相信,俺想了好久,這村子裡跟俺的花桃處得最好,就你們家小姐。俺料定小桃那丫頭沒那麼多盤纏可以四處遠遊──噯,總歸一句,俺小桃肯定被你們給藏起來了!」

  「花老爺子──」祥叔話還沒說完,始作俑者突然現身。

  「爹。」

  花爹瞪了祥叔一眼。「你還敢說俺的小桃不在?」

  被當場戳破謊言的祥叔表情多尷尬。

  「爹……」一臉焦急的花桃從祥叔後邊擠出。「您剛說寧千歲怎麼了?」

  「我為什要告訴妳?」花爹怒目相向。「妳這丫頭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跟妳的老爹爹不告而別,妳不曉得我會擔心?」

  她一跺腳。「誰叫您不聽我的,我都跟您說我不嫁,您還硬逼我!」

  「不逼妳成嗎?」聽聽這什麼話。花爹吹鬍子瞪眼。「我就想不透妳到底嫌棄一爺哪一點?瞧他眼是眼鼻是鼻,雖然稱不上貌似潘安,但也相去不遠。這麼好一個如意金龜婿說要娶妳,妳竟然說不要,妳真腦子有問題了妳。」

  「對,就算是我腦子出了問題,我不識好歹。」這會兒爹要怎麼罵她都無所謂了,只要他願意告訴她寧千歲怎麼了。

  她剛才聽見的死字,是在開玩笑吧?!

  「您快說啊,他到底怎麼了?」她都快急死了。

  但花爹沒那麼好打發。「妳先回答我,為什麼不肯嫁?」

  「爹!」

  「叫娘也一樣。」這回花爹可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問個水落石出他不肯罷休。「快說!」

  花桃氣惱極了,可有什麼辦法,她不答,就沒辦法知曉寧千歲近況,除非她自個兒衝到王大嬸客棧去看他。

  「他不喜歡我。」方才跟武曲寧說過的話,她又得重述一遍。

  而換來的反應,也相差不遠。

  「妳是腦子燒壞了,還是眼睛瞎了?」花爹劈頭就罵。「竟說一爺他不喜歡妳?」

  花桃才不會因挨了罵,就說自己錯了。她有證據,且還是確確實實的證據。「他親口告訴我的!」

  花爹愣了下,這跟他這幾天看見的不一樣。花桃一悔婚離家,寧千歲就像瘋了似地找尋她,擔心她一個姑娘家會遇上什麼危險。當天晚上遣出去的護衛們回報,四處問過,大夥都說沒看見她,他這才像失了魂的傀儡,怔怔坐在花家廳堂整夜。

  隔天花爹起床,知道他整夜沒睡,死拖活拉硬是把他帶回客棧,想說讓他休息一會兒,好歹也睡幾個時辰,沒想到他卻開始喝酒,一喝,就是三天。

  一想起寧千歲憔悴的模樣,還有那時不時透露的傷心話語,花爹可以打包票確定,這小子愛慘他們家小桃了。

  「爹不相信,妳說,他當時跟妳說了什麼,妳一字一句告訴我。」

  對花桃而言,要她在自個兒爹爹面前複述寧千歲無情的言語,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可為了讓爹知道真相,她吸口氣,忍著眼淚回答。

  「就這樣?」花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叫就這樣!」她重重跺腳。「他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清楚明白,他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怎麼能夠厚著臉皮嫁給一個不喜歡我的人——」

  「小桃啊,」這誤會可大了。花爹連連嘆氣。「爹從不知道妳腦筋這麼死,妳真以為全天下男人都跟妳們姑娘家一樣,動不動就喜歡啊、愛啊說個不停?」

  「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她吸一吸鼻子,滿臉疑惑。

  「我說,一爺他不知道什麼叫喜歡,很正常。噯,丫頭,妳知道他這幾天邊喝酒邊喃喃些什麼,包管妳聽了會心碎。」

  花桃搖頭,她想不出來。「他說了什麼?」

  「他說,每個人都走了,包括他爹、他娘,還有妳——他說妳是他這輩子唯一想要的女人,也是唯一一個還不知道他是誰,就主動待他好的女人,可是連妳也走了,妳也不要他了。」

  聽完她真的哭了,一邊搖頭一邊流淚。這不是真的,她想要他啊,她從來沒說過她不要他啊。

  「可是他——」

  「我知道,」花爹輕揉女兒頭頂。「他那幾句話肯定傷了妳的心了,可是小桃,做為一個人,除了聽他說什麼,更重要的,是要看他做了什麼?妳想想他為妳做的,不要說那些聘金跟珠寶首飾,就單單看你們倆平常相處。妳捫心說,妳真的感覺不到他喜歡妳?」

  花爹一語驚醒夢中人,她從未想過,可以用這種方式去想寧千歲的一舉一動,她腦中倏地湧現他對她說的每字每句,他說他難以信任人,卻唯獨相信她一個,還有他徹夜來回西城買珠簪,就只為了博她歡心……這些事,倘若沒點好感在裡邊,一般人做得出來嗎?

  會不會是她太堅持要聽見那句喜歡,反而被自己的執念蒙蔽了雙眼?

  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她終於聽懂爹的話了。

  「他、他說,他有說,他願意為我而死──」她抽抽噎噎地說。

  花爹嘆氣。也真苦了寧千歲那小子,他這丫頭,平常腦袋靈光得很,卻偏偏在這要緊事上轉不過來!

  「妳以為世上有幾個男人肯發這種誓?而且,依他脾氣看,爹敢打包票,他絕對說到說到。」

  「您說他現在在哪兒?」她驀地止住眼淚,雙手緊揪著爹的衣袖。

  「客棧,我剛從他那兒過來,想必這會兒還在喝酒吶。」

  「我去找他。」

  「跑慢點,還有,把事情解決完之後再回來,花多少時間都沒關係啊!」

  花爹的大嗓門追在花桃身後,只見她腳步沒停地揮手,表示自己聽見了。

  ※※※※

  花桃一現身,整個村子立刻騷動起來。想她一輩子沒這麼受到矚目過,村人看見她就像螞蟻遇上糖,一眨眼便將她團團圍住。

  「讓讓──求求你們讓讓──」

  「噯噯,小桃,妳好歹也說個兩句,妳這兩天到底是躲哪兒去啦?」

  「我沒時間──」這些人是怎麼搞的?她都快急死了。

  她從不知道,從曲寧家跑到王大嬸客棧,路途竟是這麼遙遠!

  「拜託大家——我真的有要緊事──」

  一想到寧千歲邊喝酒邊吐露的話語,她就想掐死自己。她怎麼會忘了他的心上有個傷口?她不是跟自己約好說要寵他的嗎?她早應該想到的,從小沒被爹娘疼愛過的他,說不定從沒聽人說過喜歡他……

  花桃第三次推開圈圍住她的村人,哭得像大河泛濫一樣。想兩人往來這麼久,她竟然畏怯到不敢吐露心聲,這樣的她哪有資格指責他寡情?

  那時她應該說的,哪怕會被他拒絕,她也應該告訴他她喜歡他才對的。

  老天爺,求求禰再給我一次機會——她在心裡祈求。

  我就快趕到了,禰可千萬別讓他有什麼萬一──

  就在推擠間,花桃一個踉蹌,模樣狼狽地撲跌在地,連繡鞋也飛掉一隻。村人們喳喳呼呼幫忙撿拾,可她顧不得鞋子了,一見人群中露出點縫,她就這樣一隻腳穿鞋一隻腳沒穿地擠了出去。

  「噯,小桃,妳忘了妳的鞋——」一個婦人高喊,可街上,哪裡還看得見她身影。

  約莫一盞茶時間,氣喘如牛的花桃終於來到客棧。

  王大嬸一見她來立刻領她上樓,一路上王大嬸頻頻回頭,一看就是有話想說的模樣。

  「大嬸,您想說什麼就直說吧。」花桃微喘著氣說。

  「其實也沒什麼,」大嬸揮了揮手,半晌又冒出話來。「我只是覺得,一爺是個好人,看他這幾天失魂落魄的模樣,大嬸很心疼。」

  花桃輕咬下唇。「他做了什麼,讓大嬸這麼誇讚他?」

  「就幾天前,傍晚不是下了陣大雷雨,我後院柴房捱不住暴雨,一下坍了一半。妳也知道我這客棧,只夠賺點餬口的錢,根本沒法僱人幫手。結果一爺看見,二話不說立刻過來幫忙。大嬸我慌的,頻頻跟他說不用不用,但妳知道他答我什麼?」

  花桃搖頭。

  「他說,再過幾天,和妳訂親之後,他也算半個合貞村人了,鄰人有難,他出手幫忙是應該的,要我不要那麼客氣。」

  這些事她都不知道。花桃一臉愧疚地低頭。幾天前,她光顧著氣他無情,壓根兒不知道,他已當他自己是合貞村的一份子。

  「大嬸是不曉得你們倆發生了什麼事,可一爺的反應,從訂親前他滿臉笑容,到妳不見之後的憔悴悽慘,大嬸是覺得,如果一爺犯的錯不到罪無可恕……」

  花桃明白大嬸的意思,大嬸是希望她原諒寧千歲,她嗚咽了聲。這件事哪裡是他的錯,全是因為她太固執、太倔強、太自以為是。

  認真論來,該道歉的人是她才對。

  「大嬸您放心,我這趟過來,就是想跟他和好的。」

  「真的?」大嬸笑逐顏開。「太好了,唉呀,我怎麼還在耽擱妳,快,一爺住的廂房就在這兒,妳快進去。」

  花桃重重點頭,抬手敲起門來。

  屋裡的寧千歲沒回應。

  自他一進客棧大門,他始終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樣,眼神空空的,就像捏陶匠手裡的泥人娃娃,只會傻傻、愣愣地瞪著他自花桃房裡取來的珊瑚銀簪,他總是想著,這簪子簪在花桃頭上樣子多美啊,那時他們處得多好,她不但會衝著他笑,還會軟綿綿偎在他懷裡,任他恣意撫逗……

  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心一慟,他仰起頭,又一口乾掉了杯中的酒液。

  一路下竄的麻辣酒液早已麻痺他眼耳鼻舌,他已沒辦法分清楚今夕是何夕,唯一清楚的,就是心痛。

  他只要一想起花桃怒瞪著他大喊討厭他,他心就痛到不行,讓他喘不過氣。

  他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喝酒。雖然喝再多的酒也無法喚回他心愛的花桃,可這節骨眼,他又做得了什麼旁的事?

  花桃走了。他望著珊瑚簪子苦苦一笑。本以為永遠會陪在他身邊,遠比全天下所有珍寶、還要珍貴可愛的花桃也不理他了,試問這世間,到底還有什麼值得他留戀?

  他腦中突然閃現師父跟三名師弟的面孔——是了,要是他不在了,師父師弟他們肯定會難過。可為什麼,雖然明知道他們會傷心,他還是好想,好想就此合眼不再睜開?

  他真的好累了……

  他又幫自己斟了杯酒,仰頭一口氣喝掉。他的小桃花離開他了,不會再回來了,他真的累到擠不出一絲氣力再待在這日復一日、枯燥又孤單的人世──

  在外邊苦等不到回應的花桃,終於鼓起勇氣喊了一聲:「寧千歲,你在裡邊嗎?」

  那聲音──門裡的他望向闔起的門扉,以為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他的小桃花早逃開了,每個人都說沒看見、找不到,怎麼可能又會站在他門前喊他名字?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腦子雖這麼想,可雙腿雙腳卻不肯死心,一路拖著他站起身,打開門。他想門一開他又會絕望了,她不可能在外邊的──

  當門一打開,他瞪大了眼,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真的是花桃!

  「我眼花了是嗎?」他不敢置信地喃喃,一雙眼上上下下掃視。雖然雙眼刺疼昏茫,可他還是看得見她一隻腳上沒穿鞋,還有她衣襯,染了一片灰。

  「怎麼回事?」他抓住她往房裡邊拖,一碰到她手他驀地想起,他不是在作夢,也不是他眼花,眼前人,貨真價實是真正的花桃,是他的小桃花!

  「真的是妳,小桃花,真的是妳?」他一把抱住她又揉又蹭,彷彿想將她揉進身體般的力道。他好擔心只要稍稍鬆手,她就會立刻消失不見了。

  花桃這邊呢,則是一直哭。自門打開,她看見他第一眼,淚水立刻自她眼角滾落。

  老天,他這幾天到底是怎麼過的?他怎麼會變得這麼慘?

  原本炯炯明亮的眼瞳滿是紅絲,方正的下顎滿是鬍髭,臉色慘白、枯乾,還有那濃濃的酒味——爹沒騙人,瞧他德行,連她自己也沒辦法再說他不喜歡她。

  「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一邊哭一邊撫摸他臉龐,本就不豐腴的臉頰,此刻摸起來更加瘦削了。「我無意要讓你這麼難過的……」

  「我沒事,」他露出顫抖的笑靨。「我好得很,我一看見妳,我什麼事都沒有了——」

  「騙人。」她抓起他不住打顫的手。「你瞧瞧你,根本只剩下一口氣,要我再晚來兩天,你還有命嗎?」

  「我不知道……」因為太醉,向來克制力極好的他也紅了眼眶。「我只知道我的心好痛,就像有人拿刀不斷凌遲我,不喝酒,我撐不下去——」

  「不要再說了。」她自責不已。「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堆在桌邊那一堆酒罈,便可證明他過得多痛苦,痛苦到沒辦法清醒度日,只能借酒澆愁,一天捱過一天。

  早知道他這麼在乎她,她哪還捨得離開他。

  「不,是我的錯。」他抓住她手焦渴地吻著。老天老天,他直到此刻還沒辦法相信她真的回來了,所以非要這麼親她碰她,他才覺得安心。「我這幾天想過了,我不應該那麼自尊自大,認為妳非嫁我不可。還有那天在坡上的事,我不應該在還沒問過妳之前,就擅自妄為地半強要了妳。可是我當時被妒火蒙蔽了心眼,我沒辦法考慮那麼多──」

  「什麼妒火?」她張大淚汪汪的雙眼。「你誤會什麼了?」

  他深吸了口氣,血絲滿布的眼瞳裡有著掙扎。「我看見妳跟陸欽抱在一塊兒。」

  「啊,你看見了?」她張大嘴,幾乎忘了那回事。

  「我看見了。」他鬆開她手用力扒搔著髮頂。「我聽見流言,每個人都說妳喜歡陸欽,還說妳每天都會到他家去照顧他,你們處得多融洽,花家就快辦喜事了,我——」他深喘了口氣。「我不相信他們,所以我決定自己去看,怎麼知道,一看就是——」他說不下去了,再憶起她和陸欽一塊兒的畫面,就像拿刀砍他般疼。

  花桃懂了,那天他在坡上,為什麼說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話。「原來你那天,就是在氣這個?」

  「何止氣,我都想殺人了。」他狠瞪她一眼,可一望見她哭紅的鼻頭,表情又立刻軟了下來。因為他想起花爹兩天前才剛說過,花桃親口說的,她從來沒喜歡過陸欽。

  她湊近一步捧住他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看見了,還以為你是隨便鬧脾氣,我早該想到,你不是會隨便鬧脾氣的人。」

  他輕搖著頭,那件事,他也有錯。

  要不是他被妒意蒙蔽了眼,他又怎麼會喝酒?不喝酒,他也不至於那麼粗暴地強要她,雖然最後沒讓他得逞。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她接著說。「當時我的確是被陸欽抱住,但我一回神,就重踩了他一腳——你沒看見對不對?」

  他雙眼蒙上疚色。「我一見他抱住妳,我腦子就懵住,然後就走了。」

  她想也是。「為什麼不來問我呢?要是你來問我,我一定會大大方方告訴你,我沒喜歡陸欽。」

  「既然這樣,為什麼妳要天天跑到他家去照顧他?」他不懂。

  「我答應過曲寧不告訴別人的,可現在陸欽上京去了,我想應該沒什麼關係了。」她簡單說了武曲寧喜歡陸欽,還央她一定得上陸家幫忙的事。「曲寧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沒辦法拒絕她,還有,她也幫了我好多忙,像這一回我逃婚……」她尷尬扯唇。「就是躲到她家去。」

  他沒打算跟她算清前帳,對他而言,只要她肯回他身邊,過去什麼事都無所謂了。

  「我真的是被妒意弄昏了腦袋──」他反手抱住她香軟的身子,下顎就擱在她髮頂上挲著。「才會一錯再錯,弄了個一發不可收拾。」

  她偎在他懷裡,感覺好安心。

  「還有件事——你知道我那天在坡上,為什麼會生那麼大氣?」

  「跟喜歡有關?」他低頭看她。這事他也想了很久,勉強算是弄懂了。

  她臉龐倏紅。「對,我以為你不喜歡我。」看著他滿布血絲的黑眸,她以為他要哭了。

  但他沒有,他只是艱難地閉起眼,吸了一大口氣。「我不想騙妳,但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因為沒有人跟你說過那兩個字,對不對?」

  他搖頭。「有,我舅娘。」他告訴她舅娘會在什麼時候說喜歡他。「那是妳說的喜歡嗎?我做得好妳就喜歡我,我一表現不好——」

  「不對。」她抽泣一聲抱住他頸脖。天吶,他錯得多離譜,但這不能怪他,她怎麼捨得怪他。「我說的喜歡才不是那樣,你舅娘那個壞東西,她怎麼可以那樣對待你——」

  他話還沒說完。

  「我那時候一聽妳問我喜不喜歡妳,我就只能想出我前一次從什麼人口中聽見喜歡,我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其他的喜歡。」

  「有。」她抬起淚眼深深望進他眼底。「世上還有一種喜歡,就是我喜歡你。不管你今天做得好不好,或者做錯事了,我還是喜歡你。我太遲鈍了,我應該在問你喜不喜歡我之前,就先告訴你我的心意。我順序錯了,事情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呆望著她,好似她說了多神奇不可解的話。「妳……喜歡我?但妳那天說妳討厭──」

  「我說討厭,是討厭你不懂我的感情,不是我討厭你這個人。」換她抓起他手貼在臉頰上揉著,眼淚瞬間沾濕了他手掌。「對不起、對不起,你要我說一百次一千次也沒關係,只要你覺得好過一點。在我爹去找我以前,我真的不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錯,是他告訴我,我應該想想你平常為我做了什麼,而不是僵固在你沒說什麼——」

  「好了,小桃花,不要哭了……」他輕輕捧起她臉龐,輕輕親著她嘴唇、眼角。「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妳回來了,還有,妳喜歡我。」

  「我喜歡你。」她哽咽複述。

  「我……也喜歡妳。」他終於說出口了。一個從不敢打開心門、接納他人的孤寂男子,最終還是拜倒在花桃的石榴裙下,成了既柔軟又剛強的男子漢。

  因為,從今以後,不管他再成功再失敗,都有人會陪在他身邊,永遠不離開他了。

  他的小桃花說她喜歡他。他陰鬱的心情豁然開朗。

  老天,他終於找到他的「家」了。

  寧千歲突然笑起來,但同時,眼淚也從他眼角滑落。

  太難看了!他轉開身子。都這麼大一個人了,又不是三歲娃娃,怎麼還會哭呢?

  但花桃了解,她明白他為什麼落淚。

  她知道,要一個緊閉心門的人承認並且相信喜歡,會造成多大的震撼。

  「我喜歡你,千歲,請你永遠不要忘記,我喜歡你——」她環住他腰,臉埋在他背上低語。

  驚撼過後他轉回頭,顫抖的大掌無比溫柔地端起她的臉。

  兩人四目相對,非常緩慢、分不清是誰主動的,兩人唇瓣貼合了。

  開頭是非常輕柔的吻,像怕會嚇著她,他唇輕輕挲過她唇瓣,一啄、再一啄,卻始終不深入吻她。花桃從沒見過他如此小心翼翼,忍不住有了淘氣的念頭。

  她輕拉他髮梢,他詫異看她。

  「怎麼了?」

  她燦爛一笑。「之前那個大膽妄為,動不動就抓我到暗巷狠吻一通的寧千歲到哪兒去了?」

  他呆了半晌,忽然明白她在取笑他。

  好啊,他朗朗一笑,老虎不發威,被當成是病貓了。

  他本是擔心太過躁進,又會像上回那樣嚇著她──他狠狠吻上她唇,如同以往熱辣地吮吸她香舌,帶給她雷電般天旋地轉的愉悅。

  突然,一股躁動自他肚裡傳出,他猛地轉頭,打了一個無比難堪的酒嗝。

  噢老天,他驀地想起已幾天沒打理自己了,又喝了這麼多酒,怎麼好意思用這麼髒的身體去碰她抱她。

  他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別這麼糟蹋自己──好歹她過來之前,他也該換套乾淨的衣裳,結果他什麼都沒有!

  「沒關係的,」她輕輕將臉偎在他背上,彷彿知道他正在責備他自己。「你用不著擔心,不管你什麼樣子,我都好喜歡,我永遠不會嫌棄你——」

  「但我會嫌棄我自己。」他重重抹了抹臉頰。「來吧,我帶妳去一個地方,本是打算等我們訂了親再一起過去,給妳一個驚喜。」

  他伸出手,她毫不遲疑把手搭上。

  推開窗,他拉著她手勾住他脖子。「抱緊一點。」

  「要從這兒?」她驚奇地看著他。

  他微微一笑,腳輕輕一蹬,眨個眼,他已抱著她從窗門竄出,輕快躍上他人屋頂。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55 PM


第九章

  寧千歲抱著花桃,還馳不到目標處,她已經認出他要帶她上哪兒了。

  「碧湖?」她一隻手勾在他脖子後邊,一隻手搭在他胸窩上頭。底下怦怦怦怦的心音,聽得她心底一陣紮實。

  她衝過去找他時,多少還有點擔心他會就此不理她,畢竟她讓他挨了那麼多苦頭,又在村人面前大唱逃婚戲,要是一般男人早氣壞了,可沒想到,他對她一句怨言也沒有。

  仰望他憔悴的臉龐,她在心裡發誓,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跟他鬧脾氣了。

  她肯定會好好、好好對待他的。

  「聰明。」他低頭一笑。

  不到盞茶工夫,兩人已來到碧湖畔,寧千歲自草叢裡拉出一艘竹筏,示意她坐上。

  「瞧你神秘的……」她困惑地左顧右盼。「我想不到這兒能變出什麼驚喜。」

  「等會兒看就知道了。」他撐篙往前划動。

  合貞村民不靠湖吃飯,她在村裡待這麼久,從來沒看過誰划舟渡到湖那邊去。她低頭看腳下依舊簇新的竹筏,知道這筏肯定是最近才剛新造的。她望一望他,他是想到了什麼點子,如此大費周章?

  隨著竹筏橫越碧汪汪的湖泊,答案很快揭曉──一幢小巧雅緻的水榭,亭亭地立在碧水藍天之中。寧千歲將筏划近,花桃驚奇地看著他跳上竹搭的矮台,他朝她伸手。

  「可以進去?」她瞅他一眼,再望向他身後的屋房。

  他手朝後一揮。「妳是屋子的主人,當然可以進去。」

  「哇!」她一隻腳穿鞋,一隻腳沒穿地踩上內庭。這水榭造型方正,雖然不大,可吃的用的坐的躺的,樣樣不缺。

  花桃一處一處看過,一臉不可置信。「你說這屋子是我的?你怎麼辦到的?我們不是才十多天沒見?」

  「第一晚妳帶我來碧湖,隔天我上西城,就找了匠人過來大興土木,想說有這麼一幢屋子可以擋風遮雨,以後要賞湖看星星也方便多了。」

  「你真的是——」她看著他嘆了口氣,心裡又感動又愧疚。老天,爹罵得對,她腦袋真的是燒壞了,竟然會認為他不喜歡她?

  「喜歡嗎?」他終於能夠自在地用上喜歡這兩個字。

  她點頭,眼淚差點又掉出來了。

  「對了,」這會兒他才發現她一隻腳沒穿鞋。「妳腳是怎麼回事,怎麼掉了一隻鞋?」

  說起這她就覺得好笑。「我跑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跌倒了,你不知道,村裡人一見我現身,整個把我圍的,比廟裡唱大戲還熱鬧。」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拉來木椅要她坐下,幫她解開襪帶檢查。

  襪子扯下後她才覺得痛。

  「瞧瞧妳。」他端起她沁出紅血的腳趾細看。「傷成這樣,也不早點告訴我!」

  「急著見你,哪裡知道腳趾頭傷著了——」她看著他汲來清水,然後彎身,把她腳放進盆裡,一點一點慢慢洗著。「我來就行了——」

  「別跟我爭。」他頭也沒指地說,手勁還是那麼輕柔。「妳是為我受傷的,我當然得負起照顧的責任。」

  照他說法——她朝他傾去,一手按住他左胸口。「那你的心怎麼辦?被我傷著的心,我該怎麼負起照顧的責任?」

  他看著她慢慢地彎起唇,那抹笑,俊到令她屏息。

  「很簡單,嫁給我。」

  她輕咬下唇。「好像太便宜我了?」

  他又笑。「這樣呢?」

  她還沒意會他在問什麼,她人已被抱住了。

  他兩、三步穿過內堂,來到面西的湖畔,天光依然明亮,花桃輕易地瞧見屋簷懸著兩根長竿,湖前一點還有枝帶圈的細柱。

  她看著他把長竿插到細柱的圈上,然後進屋,取來絲絹兩匹。

  「你在做什麼?」

  「妳猜。」他把絲絹往竹竿上一掛,水色絲絹滑溜地沒到湖中,就像兩面橫掛的旗。

  「啊……」她有一點懂了。

  他接下來的舉動,證明她想得沒錯。兩面倒橫的旗正好圈出一個空間,可以讓他們在裡邊泅泳玩水,甚至是洗澡。

  他飛快脫去沾滿酒臭的衣裳,花桃驚呼一聲閉眼,羞得不敢看他,然後她聽到「撲通」一聲。

  「喔。」跳進湖中的他不住踢游著雙腿,沁冷的湖水正好凍醒他腦袋。他整顆頭沒入水中數回,再用力扯開髮上的繫帶。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花桃已偷偷把眼睛張開,癡癡地望著水裡宛如蛟龍的昂然身影。

  他猛地從水裡鑽出,接著把頭一甩,大掌輕鬆抓扒過頭髮。

  她瞪著他沾滿水珠的結實胸膛,突覺口乾舌燥。

  老天爺,他真適合入畫!她貪婪地注視他強健的體魄,瞧瞧那堅硬如石的肌肉,真不知道摸起來的感覺是怎樣。

  她手心一陣發癢──好想伸手碰他!

  「很涼,下來玩玩?」他望著她綻出孩子似的天真笑容。

  聽見他的聲音,她猛地回神。「我下去?不不不,我是旱鴨子,我從來沒下過水──」

  「有我在妳怕什麼?」他鑽入水底游到矮台邊,手一撩把花桃淋了半身濕。

  「噯你!」她徒勞無功地拍著被弄濕的衣裳。

  「不是說要補償我?」他朝她伸出手。「下來。」

  他一這麼說,什麼她是旱鴨子沒下過水之類的理由,全都不再是理由。

  她瞧瞧圈圍得隱密的簾幕,彆彆扭扭地嘟起嘴巴。「轉過身去,在我說好之前不准回頭。」

  他手一攤,乖乖照辦。

  她摸了很久,才勉強脫去衫裙鞋襪,還有頭上的珠簪。

  「好、好了。」

  他回頭,看見害羞答答的她捂住穿著粉色兜衣和褻褲的身子,雙頰紅豔如火。

  太美了!他灼燙的目光掃過她細緻的肩胛,還有底下細長的雙腿──上回在坡上,因情態急迫,他根本無暇欣賞她秀麗溫潤的身子。瞧她嬌怯怯的模樣,他已迫不及待想除去那些礙事的衣物。

  他想看見全部的她,一丁點遮蔽也沒有的她。

  「來。」他打開雙臂,要仍站在矮台上的她下到水裡來。「手搭在我肩上。」

  她試著把腳伸入,沁骨的涼意讓她低呼了聲。

  他手摸上她絲滑的大腿,臂上的水滴很快弄濕她胯上的褻褲。她顫抖著身子投入他懷抱,他唇瓣極快尋到她的。

  他的舌尖渴望地鑽進她嘴裡,像在吮啜上好甘蜜般緊追著不放,直到她恍惚喘息地軟倒在他懷中,他才略鬆開懷抱,空出手輕揉她沈甸甸的胸脯。

  「噢——」她呻吟著。此刻她已感覺不到冷,他掌溫是那麼地燙熱,即使隔著濕淋淋的兜衣,也可清楚感覺。

  「我想看它。」他輕舔著她頸脖間的凹陷,聲音宛如囈語般模糊。「我想好久了,打從那天在坡上碰過它之後,我每天晚上都夢見它——」

  「不要說。」她臉皮沒厚到可以聽他說那些挑情的話語,而不害羞臉紅。

  可她不曉得,他就愛看她發窘尷尬,她臉紅得像朵桃花似的。他又狠親了她一記。

  「妳得允許我碰妳,這一回非得妳親口告訴我『好』,我要彌補上一次的莽撞。」

  非得這麼折磨她不可?她惱嗔地瞪他。

  「我是說真的。」他手指就停在頸後的繫帶上,遲遲不動作。

  壞心眼。她吐了一口長氣後,才擠出那個字。「好。」

  她感覺到他手指頭的拉扯,眨個眼,濕透的兜衣已被他抓起丟往矮台,還有底下同樣濕透的褻褲。她看著他眸子瞇緊,明顯流露渴望的眼神。

  她一方面覺得害羞,一方面覺得開心──開心這麼平凡無奇的自己,竟能讓見多識廣的他,如此著迷。

  「非常美——」他手停在她胸脯上方,發覺他手才剛靠近,她胸上的嬌蕊已然豎起挺立。「看來,它也很期待我的碰觸。」

  沒料到自己的身體這麼老實,花桃的臉紅到不能再紅。

  「我記得我當時是這麼碰妳的——」他藉著水力抬高她身子,直接吮住她挺起的乳峰。

  被湖水冰涼的肌膚一沒入他口中,她倒抽口氣,以為自己會被他的燙熱給融化。

  他的唇輕扯吸吮,另一隻手則是捧住她豐臀,示意她抬腳圈住自己。

  迷迷糊糊的花桃什麼都照辦,眼下她所有知覺就只剩下他的唇舌四肢,尤其是他的手,噢,他的手──

  藉著湖水,他手滑溜溜地探進她嬌嫩的甬道中,先是一根手指,再來是兩根。第二根手指進入時她感覺到痠疼,可這痠疼中又參雜他唇舌碰觸的快意,攪得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千歲──」她雙手抱著他頭,臉頰就偎在他頭頂磨蹭。「我好難受——」

  「我知道,」他燙熱的鼻息噴在她胸口,又讓她身體難耐地顫抖。「但不這麼做,妳等會兒會很疼的。」

  「但是……」她想說,她不知道此時感覺到的疼,能不能稱之為疼,那感覺太醉人,又太龐大,她覺得自己快不行,快受不了了。

  「啊——」

  在他連續幾個戳刺之後,她拱起背脊,高潮不期而至。龐然的歡愉讓她全身酥軟,好一會兒腦中一片空白。

  他仍慢條斯理抽送,可以感覺原本緊張箍住他手指的蜜穴略有鬆軟的跡象。他尋到她嘴給她一個火熱的吻,然後抱起她,將她放在矮台上。

  仍頭暈目眩的花桃無力坐挺,只能半環著自己,嬌媚無比地睨著他。

  他抱起她,燙熱的目光在她臉上游移。「我喜歡妳現在的表情,一輩子也看不膩。」

  他低啞聲音如此好聽,她陶醉地嘆了口氣。

  「這幾天,我一直在夜裡偷偷掉眼淚。」她捲著他濕透的長髮,披垂著長髮的他,看起來十足霸氣,完全沒了平常的溫文儒雅。

  可她還是喜歡,她喜歡所有的他。因為她知道,他霸道魯莽的一面,這輩子只會在她面前展露。

  「妳想我?」他又親了她一口,長腿跨進內庭,濕淋的雙足在竹製的地板上留下兩道濕印。

  「對。」她抬起頭望進他眼中。「我一直覺得我耳朵有毛病,一直聽到你在叫我,就是用你剛才那聲音,不斷不斷喊著我──『小桃花』、『小桃花』,然後我就哭了。」

  在重修舊好之前,她真的好擔心他再也聽不見他喊她了。

  「一開始的時候,其實我不喜歡你喊我小桃花,」她終於說出口了。「我以為我沒那麼漂亮,脾氣倔,又不是那麼溫順可愛,哪裡配得上桃花這名字。可聽你喊著喊著,久了,我竟也習慣了——」

  他輕輕把她放在大床上,抓來條乾布幫她擦乾頭髮。「難怪,我記得我第一次叫妳小桃花,妳看起來不太高興。不過,我覺得妳很漂亮,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姑娘。」

  他說得她心頭甜滋滋的,但還是要糗他一下。「恐怕是你見過的姑娘太少了,我才能拔得頭籌——」

  「不對。」他停下擦髮的動作搖頭。「是妳的笑、妳的眼睛,妳是第一個把我看進眼底心底的女人,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他清楚得很,寧家堡「一爺」這個身分,對世間人是多大的誘惑。

  在如此權力與財勢之前,真正的寧千歲,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影子。

  但她不一樣。打從開始,她就讓他知道,她壓根兒不在乎他的身分;她在乎的是他的心情、他的感受、他的無法安睡。

  他突然從背後緊環住她,幾乎把她弄痛了的力道。「我到現在還覺得不夠踏實,會不會眼前一切,不過是我喝醉酒胡想出來的夢?」

  她知道這時應該做什麼,她低頭在他健碩的臂膀上輕輕一吻,他身子顫動了下。

  「我喜歡你,千歲。」

  他驀地放鬆手勁,那句宣言,融化了他。

  她慢慢轉過身,無比溫柔地捧住他臉,手指自他俊朗的劍眉一路下撫,再來是他鼻子、臉頰、嘴巴。

  「感覺到我了嗎?我是真的,你不是在作夢。」

  他目光迷離地看著她,半晌才點點頭。現在他相信了,這不是夢。

  這比夢還美、還棒、還不可思議。

  她指尖輕輕挲過他唇角。「我好開心,你沒有因為我的一時糊塗,決定再也不理我。」

  「不可能,我說過,我心意已決,非娶到妳不可。」

  他側頭親吻她手指,含在口中細咬一陣之後,再一口氣吸到根部。

  她發出喘息,從不知道看別人吮吸自己的指,也能讓她腿間濕濡。

  「千歲──」被他用力一咬,疼痛混著快意直竄她背脊。她全身輕顫地呼喊著,看著他慢慢從她手指一路吻到她手臂,她不由自主鬆開橫在胸前的左手。

  他貼在她胸口大力的舔吸,雙手罩住胸脯,揉捏把玩她的豐潤,再俯頭吮住她粉色的乳尖。

  好熱──她像被燙著似地縮了下身子,可他完全沒稍停一會兒,他舌尖一再舔逗,將挺起的尖端逗弄得更硬、更紅,接著他突然放開,吮吸另一只同樣嬌美的乳蕾。她弓起身迎向他的碰觸,喘息中夾雜著難耐的低呼。

  「腿,」他唇仍貼在她胸脯上,可手已滑至她微微輕顫的肚腹處。「打開,我要看妳。」

  「嗚……」她紅著臉扭擺著身子,抗議他講得這麼露骨。

  他低低地笑著。「妳不知道,我就喜歡妳害羞的樣子——打開。」他修長的指就停在腿間的細毛上,大有她不照辦,他就耗著不動的態勢。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疼她,還是愛欺負她——或者,兩者都有?她嗚咽一聲,儘管羞得無地自容,最終,她還是照他話,慢慢張開雙腿。

  「看在妳這麼乖的分上——」他抬起臉親了她一口。「給妳一個獎賞,說說妳想我怎麼碰妳?」

  壞人。她搥他一記。「你故意的,這根本不是獎賞!」

  挨打的他卻是一臉神采飛揚。「誰教妳臉紅的樣子這麼可愛,不欺負妳,對不起自己。」

  「壞。」她再打他一掌。

  他輕輕鬆鬆擋下,拉來嘴邊啄吻。「我這麼壞,妳還會喜歡嗎?」

  她嬌媚一睇。「你明知故問。」

  「我就是要聽妳說。」他臉貼近她臉旁,唇幾乎快貼到她唇上。「我永遠也聽不膩。」

  「我喜歡你。」她柔聲呢喃,主動結束兩人間的距離。

  兩人唇瓣相貼,濡濕的舌尖彼此磨蹭探索。她的動作雖然還有些生澀,但想取悅他的心意與熱情,早已補足了一切。

  他指掌也沒閒著,輕柔梳過那細緻的毛林後,他手指沿著開口鑽入,她則著他的嘴發出一聲低喘。

  她一直很濕——或許從他碰了她之後,她便不曾乾涸過。微稠的蜜津很快染濕他的手,他橫跨一條腿將她雙腿分得更開,接著再往下游移,直接以唇觸上那方禁地。

  「不、不可以──」她慌得要哭了,怎麼可以用嘴巴碰觸那裡,她從來沒聽說過。

  他空出一隻手抓住她急欲阻擋的小手,舌尖堅持舔逗她那私密的幽谷。他老早想這麼碰她的——她身上每個地方他都覺得可愛、甜蜜至極,渴望碰觸、了解、熟悉她的每一寸。

  「不……噢……」在他邪佞舌尖的吮吸下,她很快酥融成一團。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原本伸來阻擋的手已被鬆開,而她也忘了原意,只能無助地抓揉他的頭髮、雙肩。老天——她真的紊亂了,她要發瘋了!她不懂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磨人又難耐的激潮,她——她不行了──

  快感像拳頭般緊抓住她,她仰高著脖子嬌呼出聲,意識散亂成一團,彷彿世界再沒有他人存在。

  他就趁這一刻爬上她身子,腫脹生痛的男物就頂在她腿間,她濕滑得不可思議。

  「小桃花……」他貼在她耳邊低喚,看著她陶然慵懶的眼眸。

  她是他的——這念頭幾乎讓他克制不了衝動,直接一舉頂入她體內。好在,殘存的那一丁點理智拉住了他。他心中的愛憐,還是大過於強烈的慾望。

  「得先提醒妳──會疼——」

  在他鈍圓的前端頂入她細縫時,她純潔的身體以緊繃跟抗拒做回應。對生澀的她來說,他實在太大了。

  他稍用力一挺,突破了最難的那關。

  花桃因為太過疼痛而眼眶微濕,張嘴不住喘氣。她娘走時她已經十三、四歲,早已聽娘提過一些男女初夜的事。娘曾說過女子初夜會疼,她一直牢記在心——可她不知道,竟會這麼疼!

  「痛嗎?」他看著她驀地紅透的眼眶,喘息著逼迫自己不要動。「要我停下來嗎?」

  「不要。」她緊抱住他胸膛,真怕他就此離開她。「我沒關係的,我不要你離開我──」

  「傻瓜。」他深吸著氣親吻她臉頰。「我怎麼可能離開妳,我只是捨不得見妳難受。」

  「不管。」眼淚都逼出她眼角了她還要逞強,可她就是想成為他的人,這是她給予他的保證,她永遠會陪在他身邊,除了死,再也沒人能將他們分開!「我要你做完它——我娘還在世時說過,姑娘家都得經歷這麼一次,我很高興是你——」

  他俯視著她,雙眼閃閃發亮。終於他不再堅持體貼,而是接受她的要求。

  「小桃花──我的──小桃花──」他貼在她耳邊輕輕呼喚她名字。

  在他一次又一次虔敬的呢喃中,他漸漸有了動作。一開頭非常輕緩,讓她可以完全感覺到他對她的憐愛──他不要她疼。她感受到的情意很快漲滿她心窩,或許是適應了,也或許是太過愛他,以致感覺不到疼。

  雖然從沒人教過她,但她本能地知道他喜歡什麼——他喜歡她主動。

  她挺起腰一再接受他,纖細的雙腿環住他。

  察覺到她動作,他呻吟著加快律動,知道自己沒辦法忍耐太久,她體內那麼緊窒、濕潤,遠比劍鞘與劍還要緊密地貼合著他。

  在他的進襲中,嬌嫩的甬道終也品嚐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花桃迷惑地喘氣,不明白怎麼會有如此大的轉變──方才的疼,感覺就像未曾出現過一樣。

  他一次一次用力撞擊,教人聞之臉紅的拍擊聲迴盪屋內。她呻吟著,感覺他反覆攪弄、摩擦,激烈又熱情地烙下印記──她從沒一刻如此深刻了解,她是屬於他的!

  「小桃花——看著我──」他額抵在她額上,涔涔汗滴隨著他的抽送飛濺到她身上。

  幾乎花了全身的氣力,她勉強在意識渙散之前把眼睛打開。

  「啊——千歲──」他的律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強,她就要承受不住了。

  太多、太多了啊!

  「不──不行了——」

  伴隨她忘我的吟叫,他悶哼一聲頂到最底,一陣熱沫射進她體內,她身子輕輕哆嗦。

  她,還活著嗎?

  在高潮降臨的瞬間,她完全失去了意識,彷彿身體碎裂成一瓣一瓣,輕到風吹她便會隨之飄揚——良久,她才感覺到他輕柔的愛撫,一個個甜蜜的吻落在她臉頰唇上。

  她也忘了自己什麼時候又把眼睛閉上,她張開雙眼,望進一雙含笑的眼。

  好好看。她抬手向他,他抓住她的手一吻。

  「累壞妳了?」他蹭著她手心問。

  她羞澀一笑。「我想我好一會兒,沒辦法站起來走路了──」

  她直率的答覆,給了他無比的滿足。

  「妳不用走路,在這裡,妳是發號施令的主子,一切由我張羅伺候。」他撐起身子。

  她眸子微微亮起,尤其在掃過他胸膛跟胯間的時候。

  他想,這應該是她頭回看見男人的那裡。

  「滿意嗎?」他故意問。

  她臉頰倏地緋紅。「你壞。」這麼愛糗她!

  他笑著拍拍她臉頰。「誰教妳這麼可愛。」

  說完,他走到庭旁的大水缸,彎身汲了盆清水。

  她哼了一聲,直到他走回床邊,才又開口說話。「說真的,打從我們第一次碰面,我就好想畫你。」

  他將巾子放到水裡擰乾。「裸身?」

  壞死了。她抬腳欲踢他,寧千歲笑呵呵地擋下。

  「我也說真的,哪天娘子想畫為夫我不著寸縷的模樣,為夫我一定義不容辭。」

  「貧嘴。」她身一捲,縮進被揉亂的薄被中。

  他不讓她躲,掀開薄被示意她把腳打開。

  「幹麼——」

  「讓我伺候妳。」他知道他剛才弄疼她了,他想親眼瞧瞧她有無大礙。

  這樣多羞!她伸手欲搶濕布,可他搖搖頭,堅持由他代勞。

  嘆了口氣,她索性遮住眼任他擺佈。

  冰涼濕布一碰上她火熱的身子,她冷不防倒抽了口氣。

  「它好漂亮——」他手指輕撥那嬌嫩的開口,覺得它比第一次看見時還要紅豔誘人。

  這樣看著她,他又想要她了。

  花桃摀著眼悶哼著,窘得全身都紅了。

  可他沒有繼續下去,他想,應該給她一點時間休息。所以他把沾了她處子紅血的濕布放到盆裡洗淨,之後又端來一盆乾淨的水,幫她擦拭全身。

  就像他說的,他真把她當成是主子般伺候著。

  「還有個驚喜,要不是妳剛說想畫我,我真要忘掉了。」

  他從案邊取來一個扁平的木匣,示意她打開。

  她邊拉來薄被掩住身子,邊坐起身。

  「哪來那麼多驚喜──」一打開,她立刻張大嘴巴。

  老天,匣裡竟是一套她想要得不得了,卻一輩子也買不起的筆、墨錠跟硯!

  「這我上回才在西城筆硯店裡瞧過──天,你竟把它買下來了!」她瞧瞧木匣又瞧瞧他,好似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把玩把玩?」他催促。

  「當然要!」她小心翼翼放下木匣,像捧著什麼稀罕寶貝似地拿起其中的紫毫筆。紫毫筆是野兔毛做的,光看那毛尖渾圓光潤,就知它價值不菲。那時她問過硯店掌櫃,掌櫃說一枝紫毫筆價錢,大概可以買下一百枝羊毫筆。

  而她現在所用的筆,是最次等的兼毫——也就是筆鋒那兒慘了好幾種毛。雖然兼毫筆畫起來不算差,但兼毫與羊毫的差距,又是一百枝。

  「我是在作夢嗎?我從來沒想過可以親手拿到這紫毫筆──」而且匣裡,還放著狼毫與羊毫各一枝。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富有極了!

  「我想畫我想畫。」她迫不及待想試試這紫毫筆,還有匣裡的墨錠,她想知道那墨錠研開來的香味,會何等醉人。

  他早猜她會做此要求。就是料定她會喜歡這禮物,他才特意張羅的。

  「水跟紙在這兒。」他很快備妥清水還有素紙。「為夫我有這個榮幸幫妳研墨?」他繼續他的寵妻大業。

  「恩准。」她故意說。她這叫給了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了。

  兩人相視而笑。

  木匣裡的墨有兩塊,一是松煙墨,一是油煙墨,全都是她朝思暮想渴望一聞的珍品。

  寧千歲幫她研的是松煙墨。松煙墨果真名不虛傳,墨一研勻,那濃郁惑人的松香味兒,她簡直要醉倒了。

  「老天,這墨的香氣好到不可思議──謝謝你。」她一手抓著拖地的薄被,一手牽住他手。「我真的是開心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怎麼辦?我太粗心了,什麼也沒幫你準備。」

  他輕輕點她鼻頭。「妳願意回來,就是我最大的驚喜。」

  還是太便宜她了。她靈機一動。「這樣吧,我用你送我的筆墨硯,畫一幅像送你。」

  畫他?他蹙著眉頭想。他倒沒那麼大興致。「我寧可妳畫妳自己送我。」

  「我?」她指著自己。「可我從沒仔細瞧過自己!」

  這還不簡單,他汲來盆水放到她面前,看她要看多久都行。

  她噗哧一笑。對噢,她都忘了還有這方法。

  「你真的希望我畫我?可是我比較希望畫你,你知道我對你熟的,連想畫別人都沒辦法。」

  他眉一挑。「妳畫過我了?」

  她點頭,一邊望著水裡的倒影。「早想畫了。不過頭回有時間畫,卻是我們倆在鬧彆扭的時候,所以沒畫全。」

  他又有了主意。「既然妳想畫我,而我希望有一張妳的像——就都畫吧。」他站到她背後一塊注視盆中。

  從水盆裡,她看見他望著她的眼神又柔又甜,她在臉頰熱紅紅的同時,也知道該做什麼了。

  她就畫眼前這一幕——他手環著她腰,臉偎在她頭上一塊兒下望的模樣。

  「跟我過來。」她拉著他走到案邊,拿起紫毫筆順了幾撇後,開始專心作畫。

  寧千歲非常安靜。在她畫畫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她身旁,一會兒看她畫畫的姿態,一會兒轉頭瞧瞧畫。

  兩人間的氣氛如此舒坦靜謐,他知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陪在她身邊,不管做什麼,或者什麼都不做,都好。

  約莫半個時辰,他終於看出她在畫什麼了。難得她有如此巧思——他眼含笑地注視畫裡的他們倆,雖然立著的兩人低著頭,看不太清楚臉孔,可水裡倒影,分明就是他跟她。

  她特別勾勒他俊朗的眉眼,還有嘴邊那抹笑。

  他很訝異,終於說了近半時辰來的第一句話。「我在妳眼中,是這樣的表情?」他什麼時候變成一個愛笑的人了?

  「是啊,」她筆稍停地看他。「我真的是太笨了,之前竟還懷疑你不喜歡我。」

  「什麼?」他搖頭。

  「你看我的眼神吶。」她轉回頭,繼續把畫畫完。「直到畫你之前我還沒發現,你一直是這樣看我的,好像我讓你多開心,而我又是多漂亮、多珍貴的人兒一般。」說到後邊兩句,她臉紅了。

  他不自禁地回應她。「妳沒說錯,妳確實是我眼中最漂亮、最珍貴的寶貝──世上唯一僅有的小桃花。」

  就堪差幾筆便繪完了——他卻走過來挪開她手,她轉頭,正好對上他深情的雙瞳。

  「怎麼辦?我又想要妳了。」

  她臉頰緋紅,呼吸倏地變得急促。其實他不用說她也感覺得到,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硬碩的男物就貼在她臂側顫跳著。

  「妳承受得了嗎?」他手掌滑下她腰腹,鑽進她用來掩身的薄被中。

  因她是坐著的,腿根輕易就被分開了。

  他手指充滿力道與佔有,但同時又那麼輕盈。當一根手指輕探入她體內,她閉起雙眼,背貼在椅上嘆息。

  他唇貼在她頰畔低喃輕啄。「好濕啊,我的小桃花,妳知道我多喜歡碰妳,感覺妳這兒欲迎還拒地吸住我──」

  她抓住他來回律動的手臂,輕喃:「不要說——」她臉皮薄吶。

  「不聽。」用羞人的言語逗弄她,可是他近期養出來的莫大樂趣,他不可能改。「妳明明就喜歡我這樣玩弄妳,妳瞧,我一說之後,妳更濕了——」

  彷彿是想證明他所言不虛,他抽送的指尖,傳來陣陣淫靡的水嘖聲,她想賴也賴不掉。

  「還不是——因為你——」她想說,要不是他,她哪裡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反應?

  「我當然知道。」他邊說邊舔著她唇角,一點一滴占領她唇。「就是知道妳是因為我,我才會對妳如此著迷,小桃花──」他呢喃地問她:「很急著把畫畫完嗎?」

  「……什麼畫?」這會兒她心眼腦袋裡,哪裡還有畫的存在?

  正合他意。他呵呵一笑,一把將她抱起,大步走回床上。

  在他重新把碩硬頂住她嫩蕊的同時,他唇貼在她耳邊發誓,他這一回,不會再像前次一樣粗魯了。

  「會很舒服的——」他一邊揉著她濕透的花蕊,邊將堅挺餵進她體內。他動作非常地慢,他一點也不急,他知道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

  在他徹底進入她的時候,她已顫抖地達到高潮。

  「千歲──」她頰貼在他臂膀間嘆息,這會兒兩人的姿勢,是他側躺著面對她,她一隻腳被高高懸在空中,男物不斷突頂,沈重,卻慢得磨人。

  他想盡情地品嚐在她體內的每一刻,直到慾望捕捉到他,逼他繳械為止。

  在呻吟嬌喘不斷的門外,夜幕已慢慢籠罩,而夜,還很長──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56 PM


尾聲

  兩人醒時,烈日已重新掛回天上。先甦醒的寧千歲唇瓣有著滿足的笑靨,一晚的好眠,讓他補足多日來的疲累。

  他轉頭看著她甜甜的睡顏,知道自己昨晚把她累壞了。尤其是睡前最末的歡愛,他久到令她徹底酥麻,連張嘴說句完整的話也沒辦法。

  他愛憐地親親她挺翹的鼻頭,心想應該起身張羅些吃食。昨晚兩人貪歡,就連晚飯也忘了。

  不能餓著她。他不著痕跡地抽開擱在她頸下的臂膀,一伸懶腰後輕快地站起。

  一個時辰後,花桃被烤魚的香味喚醒。

  餓了。這是她醒時第一個念頭。張開眼,正好看見他開門進來。

  「我正打算叫妳。」他先前在湖裡捕了些魚,因為水榭裡沒灶房,他還特別划船到岸邊,烤熟才又帶回來。

  「衣服我摺在旁邊,妳先將就穿穿。」他把魚放在洗淨的竹葉上,要她穿好衣裳後過來。「等會兒吃完飯,我們先回妳家,昨晚妳一夜未歸,妳爹一定很擔心。」

  身體仍酥麻無力的她慵懶坐起。「不會的,我爹知道我來找你。我出發時他還不斷提醒,要我不管花多少時間,把事情解決再回去。」

  「妳是說他希望我們快點生米煮成熟飯?」他打趣道。「那他可放心了,因為我們已熟到不能再熟。」

  貧嘴。她瞪他,嬌媚的。

  吃著他撥給她的魚,她突然想起一件很要緊的事。「我都忘了,你三師弟,你不是還得去找他?」

  「不用了。」他把嘴裡魚肉嚥下之後才又說:「那一回幫妳上西城買簪子,我寫了封信要人送信回寧家堡,前幾天我收到我師父回信,他說事情已經解決,不用找我三師弟了。還有,可以的話,他希望我在他壽宴之前帶妳回寧家堡,好跟我其他師兄弟一塊兒辦喜事。」

  她瞪大雙眼。「你跟你師父提了我?」

  「當然提了。」他幫她抹去黏在她唇上的魚肉。「四個師兄弟裡我年紀最大,師父一直記掛著我的婚姻大事,他覺得我那個性,或許會跟他一樣,一輩子光棍。」

  「你師父沒成親啊?」她之前沒細問過,只聽他說過他師父心腸極好,是個前所未見的大善人。

  他點頭。「我記得師父之前提過,說他有個感情極好的將過門妻子,可惜在成親之前,得了急病死掉了。」

  她連連點頭。這麼聽來,他師父還真是個專情之人。

  「不過——」她在竹葉上揩揩手指,表情有些為難。「寧家堡家大業大,你真的覺得我到你那兒,不會丟你臉?」

  他拿手指節敲她。「該罰,妳忘了我什麼出身?妳曾聽我說過我師父嫌棄我了?」

  不一樣嘛。她嘟著嘴說:「你那時那麼小,而且你那遭遇,任誰都會心憐你的。」

  「世上就妳跟我師父會這麼想。」人情世故他看得很透,知道在一般人眼底,乞兒就像多出來的累贅一樣,真會動了惻隱之心的人極少。

  他很幸運,能遇上這兩個少有的奇葩。

  「總而言之,我師父會喜歡妳的,妳那麼孝順獨立,加上一個我,我猜我師父看了信之後,應該非常期待見到妳。」

  她眼珠子骨碌一轉。「你把我說得像奇珍異獸一樣──」

  「妳確實珍貴,」他肯定點頭。「妳忘了我遇上妳之後,我起了多少變化?」

  她一扮鬼臉,拿起濕布擦嘴擦手。「可我怎麼覺得我是瞎貓碰上——啊,不對不對,不能說你是死耗子。」她連連搖手。

  她逗趣的表情逗笑了他。「怎麼不說是姻緣天定?」

  「因為我覺得我佔了你好多便宜——」她指指屋子,又指指仍擱在桌上的文房四寶,還有好多好多眼下看不見的東西跟安排。「我覺得我根本沒做什麼,然後就坐享其成了。」

  錯了。「妳辦到了極不可能辦到的事。」他篤定說道。

  「你是說我讓你安然入睡?」她眨巴著大眼。

  他把吃完的魚骨放下,抹乾淨嘴巴後才說:「那只是其中之一。」

  「讓你相信人?」

  「再說,還有。」

  她又想到了一個。「讓你知道有人喜歡著你?」

  他點頭。「再來。」

  「讓你嚐到喜歡人的滋味?」

  沒錯。他燦爛一笑。「妳知道這有多難?妳敲開了一扇本來不可能打開的心門。在遇上妳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可以如此輕鬆地跟人說話、相處,我以為我這輩子註定只能一個人。」

  她用力搖頭。他說的所有話,就最末這一句她不認同。「你有我,從今以後,你不會再孤孤單單的了。」

  「我知道。」他端起她臉湊近她。「這也正是我最最期待的一件事。答應我,萬一以後我惹妳生氣難過,妳可以打我罵我,不管妳做什麼都好,只要不要再說離開我。」

  「我不會了。」她舉手發誓,眸中閃耀著愛。「我說過,我是你的人了,歲歲年年,我會一輩子跟在你身邊,陪你、寵你,再不惹你傷心了。」

  「一言為定。」他親了她一口。

  「絕不食言。」她反啄他一口。

  他嘆著氣加深這個吻。

  在親吻間,他呢喃說道:「要不是知道妳爹會擔心,我還真想再把妳擄回床上去。」

  她羞得搥他一記。

  他再啄她一下。「等辦了納徵大典,我們就回寧家堡?」

  她用力點頭。「我說過了,今後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就算你想甩掉我,也甩不掉了,我會像麥芽糖一樣緊緊黏住你。」

  聽著她誇張的語詞,他朗朗笑開。「妳不知道我多期待,妳永遠黏著我。」

  「一輩子不分開也成?」她反問。

  他在她額上重重一親,發誓。「當然,一輩子不分開。」

  ※※※※

  五日後──

  大清早,準備上花家下聘的寧千歲,領著一干僱來的幫手,扛著沈甸甸的五千兩銀,一箱箱的珠寶首飾,還有合歡、嘉禾、阿膠等象徵夫妻和樂的禮物,熱熱鬧鬧自花家出發,在行繞了合貞村整圈之後,大批人馬又重回花家大門。

  依禮俗,納徵下聘時該由男方兄弟領隊,但因寧家堡路途遙遠,緩不濟急,一些規矩只能睜隻眼閉隻眼——不過好在花爹開通,他只求女兒將來過得安穩幸福,其他的花爹一點也不在乎。

  一身英挺的寧千歲在花爹的代領下,和穿著一身粉豔的花桃同立在花家祖宗牌位前,恭恭敬敬地上香行禮。這麼一拜之後,兩人的親事,總算定了下來。

  一旁的花爹,在攙起眼前一對璧人之後,強抑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千歲啊,俺這個寶貝閨女,以後就交由你照顧了,你可要好好待她,絕不容你讓她吃上半點苦——」

  「爹放心,」寧千歲一口應允。「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花桃,絕不讓她吃半點苦。」

  瞧花爹生得魁梧健壯,哭起來也是中氣十足、氣吞山河。聽見了寧千歲的承諾後,他淚花四濺地望著花桃娘親的牌位說:「阿鶴,妳看,俺真的沒辜負妳的期望,有好好將咱小桃扶養長大,妳瞧他們倆站在一塊兒,是不是像對金童玉女一樣──」

  阿鶴,是花桃娘親閨名。原本抱住爹爹,想安慰他別哭的花桃,一聽他喊了誰,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爹──」

  女兒一哭,花爹反倒笑了。「傻丫頭,妳跟著哭個什麼勁,妳爹我可是喜極而泣。」

  「我捨不得您——」花桃泣不成聲。她是想到,成親以後,她就不能再像現在一樣,動不動窩在爹爹懷裡撒嬌了。

  「沒人要我們分開。」花爹鼻子一吸,衝著寧千歲問:「你還沒告訴她,你要我一道搬到寧家堡的事?」

  寧千歲搖頭。自五天前他送花桃回家,兩人便沒機會碰面——雖說兩人訂親在即,可外邊鄰居目光,還是得顧忌一下。

  「真的嗎?」花桃眨著淚眼看著寧千歲。

  「真的。」寧千歲答。「我已經僱好了馬車,就等宴請結束,一塊啟程上寧家堡。」

  「等等等等——」花爹喊聲。「我可沒答應馬上跟你們過去。」

  「爹!」花桃喊。

  「別勸我,我已經決定了,我還要在這兒多待個一陣。你們想想從這兒到寧家堡多遠,我跟你們搬了過去,今後哪還有機會回來走走看看?」

  「您還要在這兒待多久?」花桃問。

  「少說也一、兩個月——」花爹望著寧千歲問:「你說你打算在你師父壽辰當天跟我們花桃成親,還有多久時間。」

  「兩個月。」寧千歲答。

  「就這麼說定。」花爹雙手一拍。「我會提前幾天參加你們的大喜之日,之前的時間,就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多住幾天,四處拜訪一下朋友。」

  一聽兩個月以後才能看見爹,花桃小臉立刻垮下來。她從沒跟爹分開這麼久過,會很想他的。

  「傻娃兒,」花爹一見女兒表情,寵愛地擰了擰她鼻。「妳以為爹這麼安排是為了誰,還不是希望你們倆能多點時間相處。妳想想一路上我跟在你們身邊,你們想做什麼不是都很不方便?」

  「爹!」聽出爹的言下之意,花桃臉都紅了。

  花爹呵呵地笑著,可一想到女兒長大了,要離開他了,心裡又一股微疼地惆悵。

  想她當年,不過他兩個巴掌大,才多久時間,她已經要出嫁了。

  「千歲啊,我這丫頭,今後就交代給你了!」花爹邊忍著眼淚,邊把女兒的手塞進女婿手裡。

  「我會的。」寧千歲緊緊牽住花桃的手,誠摯發誓:「我一定會像爹一樣,永永遠遠待她好。」

  花爹頻頻點頭,看看又哭了起來的花桃,愛憐地挲挲她臉頰。「瞧妳哭成這樣,等會兒還得到外邊見客、招呼客人呢。」

  花桃啜泣道:「我……我等一等再出去……」

  花爹點頭,望著寧千歲吩咐。「你陪她,我先到外頭去。」

  「好了,」岳父大人一走,寧千歲立刻把花桃撲進懷裡安慰。「別再哭了,瞧妳眼睛都哭腫了。」

  「很醜嗎?」她癟著小嘴問。

  「一點也不。」他笑著親親她通紅的鼻子、嘴唇。「在我眼裡,妳永遠是最漂亮的。」

  她嬌瞪他一眼。瞧他這張嘴,專說些甜死人不償命的話。「不曉得等我成了老婆婆之後,你還說不說得出這種話來?」

  「當然說得出來。」他抬起她手深情一吻。「要不要打賭,幾十年之後,我還是會每天每天告訴妳,妳很漂亮,妳是我的寶貝、我的愛妻?」

  「賭。」她故意說:「我賭你辦得到。」

  他一訝,而後笑開。

  「這樣怎麼賭得成?」想當然,他會賭自己辦得到。

  「我只想到這個可能。」她一嘆後,臉貼住他胸口,靜聽他平穩的心跳。「真不敢相信,我們真的訂親了。」

  「這應該是我說的話才對。」他輕挲她烏溜的髮絲,然後端起她臉,細撫他深愛的臉龐。「真不敢相信,我也有這麼一天,能擁有這麼多、源源不絕的幸福。」

  她嬌媚一笑。知道這個時候,該做些什麼,才能讓他深切地相信這一切不是一場夢。

  她踮著腳在他唇上一吻,再一吻。「這樣——相信了嗎?」

  他微笑。「還差一點。」

  「這樣呢?」她主動捧住他的臉,給了他無比紮實、火熱的一吻。

  良久,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彼此互望的眸中,都寫滿深濃的慾望。

  「我想要妳。」他鼻尖蹭著她鼻子,大掌隔著裙襉揉著她挺翹的豐臀。方才那吻,像引信般點燃了他強抑了五天的慾火。「妳覺得不管外邊客人,我們直接溜到碧湖水榭玩去,怎麼樣?」

  她水眸裡寫滿掙扎。說真的,她對招待客人一事,也沒太大興趣。

  「——至少跟爹說一聲?」她理智總算派上點用場。

  他重重一啄,就等她這句話。

  毫不遲疑,他轉出廳門找來一名僕傭,交代他轉告花爹,說他們溜出去玩去了。

  「可是──」僕傭吃驚地說:「外邊還有好多客人等著──」

  「你照說就是。」不待僕傭回應,他旋即抱起花桃,輕快往屋簷上躍。

  這麼大好日子,他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三姑六婆身上。

  摟著他肩的花桃格格笑著。「要是爹聽到我們溜掉,不知道什麼反應?」

  兩人心底同時浮現魁梧的花爹,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爹會懂的。」他親親她臉頰,縱跳的腳步未曾停下。

  望著兩旁閃逝而過的樹影,她突然仰起頭說話:「真希望永遠這樣下去,我很在你懷裡,看著你的笑臉,我喜歡你笑。」

  他輕輕一躍回到地面,碧湖已近在眼前。「只要妳在我身邊,我永遠都會是笑著的。」

  「約定?」她雙足站立,翹起兩指,甜笑地望著眼前的他。

  在碧水藍天如畫般詩意的風景下,兩人真摯地結了個手印。

  「走吧。」她伸出手,兩人的手在半空中交握。

  寧千歲低頭看了一會兒,再抬頭,唇上眼角已漾滿幸福的甜。

  是的,兩人一道同行的日子,才正要開始──

  ——全書完


作者: fatbibis    時間: 2021-2-12 12:56 PM


跟自己的身體談戀愛 艾珈

  先聊個與書無關的題外話,也算是報告一下我的近況。

  大概六月初吧,在生日之前,我突發奇想說了那一句話──我想改變。大概也是被易於疲倦的身體嚇到了。在六月之前,我常沒有辦法久坐在電腦前寫稿子,不是因為懶,而是身體太累。寫一會兒稿子就覺得累,吃飽飯也累(累到連話都講不出來),我並不喜歡過於懶散的自己,所以我決定,打算重拾運動的習慣。許久之前我曾逼迫自己每天到學校跑個兩圈操場,可因為我實在不喜歡動,持續不到一個月便放棄了。

  但就在第一天運動完之後,我身體突然有了轉變。

  開頭只是臉上長了一塊小紅斑,在運動過後。紅斑大概食指指甲大小,在眼睛底下。開頭我還以為那是蚊子咬,沒多在意,可時間日久,我發現它有擴大的現象。

  那個時候我並沒發現它就是坊間俗稱的「尋麻疹」,我並沒太在意它,因為它開頭不痛也不癢。但就在它快痊癒之際,我到漢神百貨附近喝了一碗紅豆加鮮奶——當晚,已快痊癒的疹子猛地發作。它不但腫得更大,還兼有痛感。我猛地驚覺,糟糕了。

  讀到這兒不知有沒有人會問,我這些經歷跟標題有什麼關係?有的,我再多說幾句大家就明白了。

  疹子爆發初時,我聽了朋友的話上皮膚科,想說拿個藥抹抹吃吃事情就解決了。但後來我才發現,此舉不但沒讓我皮膚好轉,反而讓我整張臉都腫了起來(藥物過敏)。臉腫那幾天真的是痛苦到話都說不出來,原本雙眼皮的眼腫成單眼皮,醜到人生的極點。兩個小朋友那陣子幫了我很多忙,因我沒法出門,哥哥跟妹妹只好代替我張羅三餐,同時,我放棄西醫,改找中醫治療。

  而就在與尋麻疹過招的一個月時間,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對我的身體,一點都不了解。

  我的身體適合吃什麼不適合吃什麼,我不知道──虧我的身體跟了我三十多年,常在後記裡提醒大家要愛自己的我,原來並不是那麼地「愛自己」,至少,我就沒那麼愛我的身體(如果愛的話,它也不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全臉通紅腫脹──來作為抗議跟提醒)。我後來跟朋友打趣說,我身體對我的抗議程度,簡直就是我不聽從,它就要跟我分開一樣——可好在,因為我身體太愛我了,它最後還是給了我改過自新的機會。

  從那時候起,我決定開始跟身體談戀愛。

  怎麼談?

  第一是了解聆聽它。第二是為它量身打造適合它的飲食習慣。第三是給它時間,相信它會慢慢痊癒。(我現在知道,皮膚所以會有這些紅腫癢的反應,是為了排出並不適合待在體內的毒素。它是身體對我的抗議也是提醒,抗議我又不顧它的喜好,任性地給了它不想要的東西。提醒是,我再不小心一點,它是不會繼續愛我下去的。)

  在發病期間我讀了不少營養學書(對這部分有興趣的人可以到我部落格上看),我赫然發現我們從國小一路信奉到現在的營養學知識,很多都是錯的(過時不敷使用了)。比方水果,我猜大家一定是習慣水果飯後吃。但錯了,正確的吃水果方式,應該是要飯前吃,因為可以補充消化酵素。

  這部分我細寫在部落格上(實在太長了),有興趣的人上Google查一下艾珈一定能查到我(目前上Google搜尋艾珈,台灣的網頁第一個就是我的部落格)。但飯前吃水果的第二個好處我一定要在這兒公佈,也就是,能減肥。

  為什麼?因為飯前吃水果,可以讓饑餓的胃有一點飽足感,胃有點東西之後,吃的飯菜量就會減少一些。長期下來,就可以在不需餓肚子的情況下,很健康地瘦下來。

  我記得之前有個減肥方式,是飯前喝湯或喝水之類,但飯前吃水果更優,因為可以補充我們平常攝取不夠的膳食纖維(便便會跟著變順暢)跟新鮮的維他命C,可說一舉數得。

  這方法真的不難,只要養成習慣就好了。(每天帶根香蕉或蘋果出門,應該不至於會造成負擔。)

  總而言之,我現在跟我的身體處得很好;在我的努力下,我們又回復了熱戀期。(笑)

  接下來聊聊《千秋歲》。

  一如前兩本,在構思《千秋歲》男主角時,我有刻意安插進一個不容易克服的關卡——男主角對人性灰心到沒辦法信任人。沒辦法信任人,目前研究報告已經發現,多是後天造成——可能是因為從小缺乏雙親的撫愛、沒受到適當的照顧、甚至遭受虐待等等。而寧千歲最大的落差就在,他看起來應該是很幸福的人(富有又英俊),但他卻不快樂。我一個朋友說得好,快不快樂或幸不幸福,跟他擁有多少或者多好的外在條件無關,重點是「心」──得讓心感受到了,人才會真正的快樂跟幸福。

  而我安排的花桃,就是一個渾身溢滿愛的女人。

  寫到最後,我會覺得這樣的兩個人(寧千歲跟花桃),是註定走在一塊的。只是花桃也有花桃的盲點──這個盲點其實很多人都有,我也常犯,就是容易以「話」取人。

  因為甜言蜜語實在太美太好聽了,我們一沒聽到就要生氣,就要覺得男生不愛我們;但很多時候,男生並不是不愛,他只是不擅長表達,但其實他早已把他對我們的愛意,納進他平常的一舉一動中。

  還記得我上頭的跟身體談戀愛教戰手則一二三嗎?它擺在一般戀愛上,也是通的。我們該做的是聆聽了解與量身打造,而不是去看其他情侶做了什麼,然後我們就要求什麼。

  要記得,每一段戀愛都是獨一無二、極難複製拷貝的,我們得要有那個自信與耐性,找出專屬於我們跟心愛的人之間,獨一無二的相處方式。

  我覺得,那就叫幸福。

  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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