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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糖拌飯 -【重生梧桐花開】《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4 PM     標題: 糖拌飯 -【重生梧桐花開】《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6-4-1 11:38 PM 編輯

【書名】:重生梧桐花開

【作者】:糖拌飯

【內容簡介】:

  葉梧桐回到八十年代初,老冰棒5分錢一根,看場錄影兩毛錢……

  而大時代的序幕也正緩緩拉開……

  沒有所謂的命運,只有不同的選擇。

  ……

  這是一部大時代下梧桐大院人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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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4 PM

第一章 那年那月那些事

  梧桐大院,夏日,午後,大黃狗在梧桐樹下納涼,黑貓在圍牆的陰影處打盹。

  “桐桐,別站在門口了,你站那一上午了,那日歷都快被你看出一個大洞了,快來幫姥姥剝一下毛豆。”葉梧桐姥姥一手端著一個塑料盆,一手拿著一只大海碗從廚房裡走出來。

  葉梧桐轉過臉看著姥姥,就有一種看老照片的感覺,青色的褂子,深灰的寬松褲,齊耳短發,額上一根鎢絲夾夾著留海。

  整個人爽爽利利的,有著一股老屋陽光的味道。

  “姥姥……”葉梧桐叫了一聲,腦海裡還是恍忽,心裡卻有一股子又酸又軟的感覺。

  “怎麼了,是不是熱著了?”姥姥看葉梧桐臉色有些白,這丫頭自大早上起就站在門口,太陽曬著,別是中暑了,姥姥說著上前摸了一下葉梧桐的額頭。

  “姥姥,沒事。”葉梧桐回過神來,接過姥姥手上的東西放在地上,又進屋搬了一只小板凳放在門前,然後很是乖巧的坐在門口剝著毛豆,只是每剝一節毛豆,她仍時不時的抬頭看了看日歷。

  日歷上抬頭一串紅色的大字,一九八四甲子肖鼠,六月十七日。門頂上掛著的小鏡子裡清楚的顯示著葉梧桐十一歲時的影像。

  從二零一四到一九八四,是夢還是非夢?

  葉梧桐繼續恍忽著。

  “桐桐,剝毛豆呢?”對門鄧奶奶一手提溜著一個大木盆,一手抱著一盆衣服出來,走到圍牆邊上的一排自來水龍頭邊。

  這時的自來水還沒有直接入戶,就裝在院牆邊,四個是齊腰高的自來水龍頭。每家分一個龍頭,上面有個鐵皮盒子鎖著,各家用水,便都在這裡了,龍頭邊上砌了一個長長洗衣台。

  “嗯。”聽著鄧奶奶的話,葉梧桐下意識的應了聲,看到鄧奶奶正端著一大盆水往洗衣台上放,有些吃力。

  “鄧奶奶,我幫你。”葉梧桐一溜跑的上前幫鄧奶奶把盆抬上洗衣台。

  “桐桐真乖啊,快放暑假了吧?”鄧奶奶表揚了一句。

  葉梧桐有些不在狀態,她這腦子裡還糊塗著呢,不過,六月十七號?那離放暑假應該也沒多遠了,胡亂的應了聲,回到門口坐下繼續剝著毛豆。

  午後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在地上,印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光斑。

  真實感在一點點的堆積。

  “啪……嗒……”兩只鞋子從後院越過高高的圍牆落在前院,又滾了好幾個滾才停了下來,一只停在洗衣台邊上,一只落葉梧桐的腳邊。

  葉梧桐看著那只鞋子,嶄新的一只牛皮鞋。樣式就是那種老式扣帶的。這好好的鞋子,怎麼就扔了?

  “喲,這誰亂摔鞋子呀?太沒公德了啊。”說話的時鄰居姚阿姨,她剛洗好頭,這會兒用卷發棒將頭發全卷在頭頂。一手提了一只水壺走到水龍頭邊去接水,叫從天而落的鞋子嚇了一跳,沒好氣的叫嚷著。

  “就是啊,誰這麼亂扔?”鄧奶奶應和了句。

  姚阿姨說著,上前踢了踢鞋子,又咋咋唬唬了起來:“喲,這不是上個星期江寄紅讓我家老虞從上海給桐桐奶奶帶的皮鞋嗎?牛皮的,四十一塊五呢,都趕上我家老虞一個月工資了,這怎麼就甩了呀,多可惜。”姚阿姨一邊說著還一邊朝著後院探頭探腦,滿臉八卦的神色。

  葉梧桐此時不由的豎起了耳朵,江寄紅是母親的名字,這麼說這鞋子是母親買來送給奶奶的?

  想到奶奶,葉梧桐不由的咬緊了下唇,過去的記憶紛至踏來。

  對於奶奶,葉梧桐並不熟悉,甚至可以說是陌生,尤其是父母離婚後,葉梧桐跟父親這邊的親戚幾乎沒什麼往來。但葉梧桐知道奶奶恨江家人,尤其恨小舅舅,而在恨烏及烏之下,奶奶對母親從不假辭色,為著這個,母親不知道憋了多少閒氣。

  走過半輩子,洞悉了世情,葉梧桐有時也不得不感歎天地是棋盤,人是棋子,老天爺才是操盤手。

  有關小舅舅引起的葉江兩家恩怨便要追溯到七零年的寒冬。

  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小舅舅江寄海和小姑姑葉白慧也不過十一二歲,兩人是同班同學,還是同桌。兩人都帶著一股子中二的勁。

  小姑姑愛得瑟,拿著親戚從美國寄來的相機在小舅舅面前炫耀,那時候的相機得是多高大上的東西,小舅舅自然眼熱想玩,可小姑娘不理會,於是小舅做了一件讓他後悔一生的事情,他舉報了,說小姑姑家是資產階級,相機就是證據。

  於是葉家平靜的生活一下子就落了底,爺爺奶奶被審查批斗,然後下放農場,便是剛剛分配工作父親葉白樺也從報社調到了石灰場接受再教育。

  作為造成這後果的兩個人,小舅舅江寄海自是六神無主,在家裡裝慫裝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下鄉當知青這事情也未跟家人提過一句。

  至於小姑姑葉白慧,相機是她偷偷的帶去學校的,最後家裡因相機而出事,她被奶奶一頓狠打也嚇傻了,也沒有提小舅舅舉報的事情。

  於是,時代的搓揉之下,葉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如果事情就僅僅這樣,那麼葉江兩家將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當然也就沒有葉梧桐什麼事兒,但老天爺下的一手好棋。

  七四年,父親葉白樺同母親江寄紅在別人熱心的介紹下認識了,兩人也互相對眼了,組成了家庭,不久後就有了葉梧桐。

  這一段時間,是父親和母親最美好的時間。

  接下來就進入了八十年代,春風吹拂大地,寒冬去了,春天來了,葉家的事情平反了。一九八四年初,爺爺調回了縣城在教委任職,分配的房子正好是梧桐大院後院。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

  小姑姑同小舅舅在事隔十四年後又相見。於是,這一道傷痕被狠狠的撕裂了開來。而夾在葉江兩家中間最為難的莫過於母親。

  之後又傳出父親心中另有他人,於是父母的婚姻便走到了盡頭。記憶中,父親和母親大約就是這段時間離婚的,只是時間久遠,葉梧桐不記得具體的日期。

  葉梧桐看著手是嶄新的牛皮鞋,母親這時還讓人給奶奶帶鞋子,想來是還沒有離婚了。

  “行了,我跟江家人呆不得一個屋簷下,你的孝心我一瘸腿的老太婆無福消受,誰愛穿誰穿去吧。”後院傳過來尖銳的話語。

  “唉,桐桐奶奶這真是……江寄紅這日子過的可真夠糟心的。”此時,鄧奶奶邊搓著衣服邊搖搖頭。

  “可不正是。”姚阿姨點頭應和。

  葉梧桐下意識的咬著下唇,咬的生疼。

  這時身邊上的門光當一聲開了,葉梧桐看到小舅舅江寄海從屋裡沖了出來。

  小舅舅穿著一條喇叭褲,上身一件格子襯衣,頭發用火鉗子燙卷了,卷卷的趴在頭上,跟家裡那些老照片裡的打扮一樣,有些二,但在這個時代,應該是時髦。

  “三兒,你干啥去?”姥姥從廚房裡沖了出來一把抓住小舅舅。

  “我去問問那老太婆,她要怎麼才能讓我姐安生過日子,我知道她恨我,可我做錯的事情我沒賴啊,她只要放出一句話,要我怎麼都成啊……咱姐可沒有絲毫對不住她葉家的地方,憑啥讓她這樣對待?”小舅舅咬著牙道。

  “三兒,你嫌你姐還不夠亂哪,咱別添亂了啊。”姥姥扯著小舅用勁的槌著小舅的背,那表情很無奈。

  葉梧桐懂姥姥,奶奶恨的就是小舅,小舅這時候沖出去只會讓奶奶更記恨母親。

  曾經,姥姥在世時,葉梧桐不止一次聽姥姥說過,其實父母離婚,她是松了一口氣的,做媽的看不得女兒受委屈。只可惜,母親一生落寞終是讓姥姥意難平。

  姥姥的話讓小舅舅一下子喪氣了,小舅舅蹲在走廊上,煩燥的扯了扯頭發,最後點了一根煙默默的抽著,沒一會兒,那眼眶就叫煙熏的有點紅,小舅舅再搓巴搓巴了臉轉身進了屋,“崩”的一聲重重關上了門。

  門上的日歷便晃來蕩去。

  葉梧桐那鼻子又是一酸。

  小舅舅總認為母親是受他的牽連,父母離婚後,小舅舅去父親單位找父親,最終動了手,被剛趕到的姑姑看到,姑姑報了警。這時正是八三八四嚴打期間,哪怕是說一句調戲的話都可能被判流氓罪的,更何況動了手,再加上小舅舅又是知青返鄉的待業青年,正是派出所關注的對象,最終因為這次事件小舅舅被判了八年刑,入獄時小舅舅二十六歲,出獄時已經三十四了。

  精華的時間耗在獄中,而外面的世界又是日新月異,為了趕上時代,也為了心中的一口氣,小舅舅拼命的學習,拼命的干活,終創下一點基業,然小舅舅最終卻是過勞而死,死時四十八歲,孑然一生。

  後院園門處,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

  葉梧桐終於看到母親從門裡走了過來,除了眼眶略有些紅之外,那臉色倒還平靜,一條卡其褲,上身是一件碎花的的確涼襯衣,頭發燙了點波浪,扎了一根馬尾在腦後,樣子很好看。

  母親一臉平靜的走了過來,先是走到洗衣台邊撿起那只鞋子,然後再慢慢走到葉梧桐身邊。

  “媽……”葉梧桐將鞋子遞給母親,就突然的抽抽嗒嗒了起來,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滴,好似受盡了委屈一般。其實心中的滋味卻是說不清道不明。

  既有對過去一切的緬懷,更期盼著一切可以重來的新生。

  “這是怎麼了?是不是你小舅欺負你了?媽教訓他。”江寄紅嚇著了,兩手擁著葉梧桐,跟搖嬰兒似的搖著葉梧桐。

  母親比小舅大八歲,母親讀書那會兒,是背著小舅上的學,小舅常跟姥姥擰,卻最聽母親的話。

  “可沒誰欺負她,不過這丫頭今天古怪的很,媽說她今天對著這門上日歷看了上午了,連吃飯的時候都沒眨一眼。”小舅靠在門邊道。

  “桐桐……”母親有些擔心的又叫了一聲。

  “媽,我沒事。”葉梧桐這時止了哭,吸了吸鼻子。終是平抑了心裡的激蕩。

  “沒事就好。”江寄紅松了口氣,拍了拍葉梧桐,接過鞋子,拿著窗邊一塊干淨的布將鞋子上的灰擦的干干淨淨,然後放進鞋盒裡拿進了屋裡。

  等再出來時,葉梧桐看到母親已經換了一身藍色的勞動布工作服,母親在蔬菜公司上班,記憶中是蔬菜門市部的一個小組長。

  “快到點了,媽要上班,你在家裡好好看書,早點把作業做好,別拖著,媽今天要下鄉收菜,回來的可能比較晚,你爸爸如果回來早,你就跟你爸爸先吃,要是回來晚了,你先在姥姥家吃。”江寄紅叮囑完,推了自行車匆匆出了門。

  “媽媽再見!”葉梧桐搖著手。心裡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5 PM

第二章 發小 牙膏皮 錄像廳

  母親上班了,葉梧桐仍然坐在走廊上,看著周圍的一切,前世,十歲前的記憶早沒了,如今再回頭,那心境頗有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意味,看各種東西都有不一樣的感受。

  梧桐大院分前後兩院,最初梧桐大院的房產是教委的,後來教委蓋新辦公樓缺一點工程款,就把梧桐大院又抵給了一建,所以,梧桐大院的住戶大多都是教委和一建的職工。

  葉梧桐的姥爺是磚木匠,一直是一建的工人,後來成為建築隊的小組長。

  葉梧桐從小就跟母親一起住在姥姥家。

  父親當年受爺爺牽連,從報社調到石灰場上班,石灰場在下面鄉鎮,雖然也分了一間住房,但母親在城裡上班,葉梧桐要讀書,住鎮裡不方便,所以就一直住在姥姥家。

  在未來,舊城區改造後,這一片會是梅市最著名的梧桐廣場。

  “快做作業……”見不得外甥女又摸魚,江寄海提著葉梧桐的書包擺在她身邊的高凳子上,提醒她趕快做作業。

  葉梧桐記得她小時候做作業的習慣,就喜歡在走廊上做作業,一張高凳子當小桌。不過,葉梧桐這時候頭大了,事隔三十年,鬼曉得這作業是什麼?

  “小舅舅……”葉梧桐想著先拖一時是一時,大不了明天到學校找人抄。

  “別想拖,你眼珠子一轉,我就知道你轉什麼心思,快點做,不然你老媽回來能把我當孩子熊,你小舅我這臉面在街面上也還是有點的,丟不起那人。”江寄海咧著嘴道。

  葉梧桐托著下巴,看了一眼小舅,又看了看書包,犯難了。

  對門一小姑娘三步並作兩步過來:“葉梧桐,作業做好了沒,我們對對。”

  這是“及時雨”啊,葉梧桐連忙抬起頭,因有些逆光,便瞇了眼,好一會兒才認出是鄧倩倩,她怎麼把這位給忘了。

  鄧倩倩是鄧奶奶的孫女,兩人算是發小了,同住一個大院,整個小學都是同班同學,只是到了初中以後,因著那時葉梧桐已經跟著母親搬到了下城區,升初中分片的時候就分在了二中,而鄧倩倩讀的是一中,兩人就開始沒有了交集。

  但畢竟是一個大院的人,就算葉梧桐早早就搬出了梧桐大院,但從家裡長輩的嘴裡也能不時的知道一些大院人家的八卦。

  這位雖說有些小狡猾,但大體上從小學到大學其實都是挺中規中矩的女孩,若是沒有意外的話,這位就該是那種按著長輩安排的路順風順水的走下去的。

  可人這一生啊,總有那麼一兩次魔障的時候。

  九十年代中,傳銷在當地興起,這位就一頭扎進了裡面,折騰的那個勁頭啊,頗有一種天下興亡,捨我其誰的勁道。最終把工作折騰沒了,談好的男朋友也吹了,於是這位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的勁道做了北飄。

  不過,葉梧桐這時可顧不得鄧倩倩的未來,她滋溜的一下站了起來,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拉著鄧倩倩:“走,去你家對。”

  “好。”鄧倩倩幫著葉梧桐提書包。

  “這丫頭,小心眼越來越不少了,以為小舅舅不知道呢,這是要去抄倩倩的作業吧。”江寄海摸著下巴得意的道。

  葉梧桐這會兒跨下走廊的階梯,聽著小舅的話,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回過頭看著沖她眨眼的小舅,又樂了,伸出右手小指,做了一個拉勾的動作。

  小舅舅咧著嘴笑了,一臉的心領神會。

  “老大不小的人了,一天到晚沒個正形,去,把這拿章華家去,馬上就端午了。”姥姥從後面給了小舅舅後腦勺一個巴掌,將一只裝滿了東西的菜籃遞給小舅舅。

  “媽,我不去,章華他爸見我就沒一個好臉色。”小舅舅不樂意的蹲在一邊。

  葉梧桐頓住了腳步,這個章華曾聽母親提過,是小舅舅曾經的對象,只不過前世小舅舅坐了牢,這事情自然黃了,等他出來,章華早嫁人,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不管有沒有好臉色,他是章華她爸,再說了你一天你沒個正形的,章華他爸能有個好臉色才怪。快去吧,嘴甜一點。”姥姥道,將藍子塞進江寄海的手裡。

  自家知道自家事,自家兒子要工作沒工作,家裡要錢沒錢的,人家姑娘的父親憑啥給你好臉色啊。

  “成,那我去了啊。”小舅舅說著,提著那一籃子東西溜溜達達的出了大院。

  快端午了,當地的習慣,處對象的男方要給女方送節,當然,如果關系沒定下來,那送的禮也就不會太重,就是一個自家包的棕子,醃的鴨蛋,再加上一些蔬菜等。

  “快點。”鄧倩倩這邊催著葉梧桐。

  葉梧桐跟著鄧倩倩進了鄧家,兩人擠到鄧倩倩的小房裡。

  葉梧桐拿出作業本,一片空白。

  “我還沒寫呢,借我抄一下。”葉梧桐說的那叫一個淡定,拿了鄧倩倩的作業本就坐一邊悶頭抄了起來。

  鄧倩倩沒想到葉梧桐作業一個字沒寫,覺得虧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問:“葉梧桐,你家有牙膏皮嗎?”

  “牙膏皮?應該有吧。”葉梧桐想著姥姥家廚房窗台上的牙膏皮頭也不抬的回道,一門心思全在作業上,抄作業肯定是沒有任何難道的,何況還是小學四年級的東西,可對於一個寫字能飛上天的人來說,模仿小學生一筆一劃寫字真是太累了,所以說小學生也不容易啊。

  “那給我吧。”鄧倩倩一臉興奮的道。

  “干嘛?”葉梧桐抬頭問。

  “虞東南說的,只要給十個牙膏皮,他就可以帶人去文化宮看錄像,射雕英雄傳,太好看了,我看了兩集。”鄧倩倩一臉期盼的道。

  虞東南就是江家隔壁姚阿姨同虞叔叔的小孩,比葉梧桐跟鄧倩倩高一年級。

  聽了鄧倩倩的話,葉梧桐齜了一下牙,牙膏皮收購店那裡三分錢一個呢,十個就是三角,看場錄像才兩毛,兒童還可半票,這錢賺的。

  “想看錄像我帶你去就成。”工人文化宮那個放錄像的葉梧桐熟悉,是小舅舅的鐵瓷,黑皮叔。

  葉梧桐道心裡想著,虞東南這個來錢的主意不錯,她是不是也可以用用。不過跟個小孩搶生意是不是不太好啊。

  “真的啊,那你快點抄,抄完了我們去,還能看兩集回家。”鄧倩倩高興的道。

  作業很快就抄完了。

  兩小姑娘分別跟家裡的長輩打了招呼,便一溜跑的出了大院。

  大院外面就是梧桐裡,長長的小街,兩邊全是高高的梧桐樹,街口,一邊是修自行車的,一邊的一個租連環畫看的小書攤,童年百分之六十的樂趣都在這些小人書上。

  出了街口,再繞過小公園,就是百貨商店。

  葉梧桐的姥姥本來是百貨商店的員工,只不過十年前就退下來給大舅頂職了。據說那時候,大舅要是頂不上職就討不著老婆。所以,姥姥退休時才四十多歲。

  這時代的百貨商店也是很超然的存在,只是等到八十年代末物資放開,百貨商店就走下神壇,到得九十年代初,超市的模式進入中國,一間間的百貨商店就開啟了倒閉模式,被超市全面取代。

  工人文化宮就在百貨商店後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6 PM

第三章 射雕 迷茫 父親

  一路上來都是鄧倩倩領路,三十年的光陰,對於一個城市來說,真應得那句話,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若不是鄧倩倩領著,葉梧桐說不得要在這個三十年前的城市裡迷路了。

  不過一進了工人文化宮,這小時候常來玩的地方,葉梧桐就開始熟門熟路了。兩人一溜跑的去了放映廳。

  “買票,買票。”賣票的黑皮看兩丫頭長驅直入,知道是兩個想來混看錄像的,大手一伸攔著兩小姑娘不讓進門了。

  “是我小舅舅讓我來的,我小舅舅是江寄海。”葉梧桐豎起小舅舅的大旗。

  “喲,是咱大外甥女啊。”聽說是江寄海的外甥女,黑皮樂了,一手就掀開厚厚的布簾子推了門沖著裡面大聲喊道:“嘿嘿,江寄海,你大外甥女來了,過來領人。”

  葉梧桐一疑惑了,小舅不是去給章華家送端午節的禮去了?

  正疑惑間,葉梧桐就看到小舅探個頭出來:“桐桐,你怎麼來了?作業做好了?”

  “我來看錄像,作業早做好了。”葉梧桐道。

  “我看是抄好了。”江寄海沒好氣的道。

  葉梧桐嘿嘿一聲算是默認。

  “跟我來吧。”小舅敲了葉梧桐一個毛栗子,又從黑皮的桌子下面摸出兩條小板凳,領著葉梧桐和鄧倩倩進了放映廳。

  “寄海,誰啊?”江寄海將小板凳擺在中間的過道邊,緊靠著他的坐位,裡面位置一大姑娘側過身子看過來問,放映廳裡光線很暗,不太看得清人。

  “桐桐,我姐家女兒,還有一個是我們大院的,桐桐同學。”江寄海介紹道。又轉頭對葉梧桐道:“這是章華阿姨。”

  哦~葉梧桐明白了,原來小舅是帶著章華阿姨來這裡看錄像的,這年代,看錄像看電影都是最大眾的約會方式。

  “章華阿姨好。”葉梧桐很有禮貌的打著招呼。鄧倩倩也跟著叫了一聲,然後那兩眼睛盯著屏幕就再也移不動了。

  “桐桐好,桐桐同學好。”章華回道,又靠回去繼續看錄像了。

  葉梧桐和鄧倩倩也坐了下來。

  這時正放到郭靖同江南七怪剛剛入關,郭靖就遇上了西毒歐陽鋒的人,而為了教導郭靖,江南七怪晚上就布了一個局:半夜裡郭靖醒來,聽得一片喊殺聲,又發現幾位血跡,以及幾位失傅遺失的兵器和鞋子,以為幾位師傅中了歐陽鋒的毒手。

  “郭靖的師傅們真被人殺了啊?”鄧倩倩一臉擔心的道。

  “沒呢,繼續看。”葉梧桐回道。

  果然沒一會兒,郭靖中招,六位師傅都出來了,教訓了熟靖好一通。

  “哈哈,郭靖好傻。”鄧倩倩樂的合不攏嘴。

  葉梧桐兩眼瞇著,眼睛盯著屏幕,但那眼神早就飄忽的很悠遠了。

  八三版的射雕英雄這時候正以席卷之勢侵入這時代的生活,並給這一代人狠狠的烙下一個神雕夢。

  此時對於葉梧桐來說,劇情什麼的已經無關緊要了,品味的就是一個青蔥的味道,邊看著她也嘿嘿傻笑。

  “寄海,那事你跟你爸提了沒?”耳邊,章華阿姨正跟小舅竊竊私語。

  “什麼事?”江寄海問。

  “還什麼事,你沒把我們的事情放在心上啊,讓你爸提前退休,你頂職的事情啊。”章華聲音略揚高了點道。

  小舅好一陣沉默。

  “說話呀。”章華沒好氣。

  “我沒提,這事啊,我覺得不能提,當年我大哥結婚那會兒,是我媽提前退休讓他頂的職,才四十多歲就在家裡閒著了,那失落的味道不好受,我可是一一瞧著的。我爸在單位裡那技術上是一把好手,他也是個閒不住的,做事從來都是全須全尾的,又是個小組長,平日裡還能吆喝幾個人,為這,老頭精神著呢,這要讓他為了我提前退休,他不好受,我也不好受。”江寄海悶聲悶氣的道。

  “可我爸說了,你今年要是頂不了職,咱們的事情就得黃了,你看著辦吧。”章華說著,錄像也不看了,站起身來從人堆裡擠了出去。

  小舅舅抱著個腦袋在坐位上不啃一聲。

  葉梧桐聽著也不好受,她倒不曉得,前世還有這麼回事。這錄像也就看的沒滋沒味了。唯一樂在其中的只有鄧倩倩。

  “小舅……”葉梧桐扯了扯小舅的衣角。

  “我就不明白了,一個正式工的名額就真那麼重要嗎?象你黑皮叔,他包一錄像廳,賺的錢甭管是國家干部還是那七級工八級工的都比不上,可為什麼在別人眼裡,你黑皮叔就是不務正業呢?象你大舅在百貨商店,這裡混混那裡混混,再收點好處幫這個弄點東西,幫那個弄點東西的,整天人五人六老天老大他老二的,連家裡人都瞧不上眼,他在外人眼裡那還就是一人物了?”江寄海好一頓牢騷。他自然不是真要跟葉梧桐說,只是心裡憋悶,純發洩罷了。

  葉梧桐的大舅叫江寄河,是抵了姥姥的職在百貨商店上班,後來三混兩混了,混到辦公室搞勞資,有點小權,這時候雖然還沒有實行八十年代後期的價格雙軌制,但也有內部價和外部價之分。大舅便時常仗著職務方便,幫別人弄點內部價的商品,在大家的嘴裡也算是一個人物。也因此,大舅尾巴翹的老高。更是不把小舅放在眼裡。

  為這,大舅和小舅之間還頗有一點矛盾。

  這道理葉梧桐知道啊,觀念的問題唄,其實工人也就這兩年還吃香,再過幾年,許多工廠都會走向蕭條,到九十年代,大批的工廠倒閉,工人下崗。別的不說,就說姥爺所在的一建,雖然未來建築行業絕對是熱門中的熱門,但一建也有一個改選重組的過程。那時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而這時候大部份人的觀念還沒有任何的轉變。

  “小舅,你是不是也想象黑皮叔這樣自己干一翻事情?”葉梧桐側過臉問。

  “嘿,要不說甥舅親呢,這算來算去,懂我的也就我大外甥女兒。”江寄海咧了咧嘴,失笑道。

  “那小舅想做什麼?”葉梧桐好奇的問。

  “這事啊,小舅還得再想想。”江寄海悶聲悶氣的道。

  葉梧桐知道小舅這時還沒有想清楚,或者說那以觀念也還拘束在當下的框框裡。

  錄像放完了,正在唱射雕的片尾曲。

  “行了,小舅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和倩倩先回去,你爸也快下班了,幫我跟你姥姥說一聲,我晚飯不回家吃了。”小舅又拍了拍葉梧桐的腦袋,有些憋悶的道。

  “好。”葉梧桐點頭,男人遇上這事,還不得找三兩鐵瓷吃點小酒寬寬心啊。

  至於今後的發展,也不用太急,路要小舅看清了才能走。

  “真好看。”葉梧桐同鄧倩倩出了工人文化宮,鄧倩倩還沉浸在電視裡:“小叫花子太好玩了,我笑的肚子痛,豆腐絲兒要切的跟面條一樣細,這不是難為人嘛?”

  鄧倩倩笑的沒心沒肺,葉梧桐卻再也沒有十一歲時的心境了。

  葉梧桐這時的心思卻又有些飄忽,糾結的卻是小舅那句“你爸也快下班”上面。

  父親在葉梧桐腦海裡的印象除了幾張發黃的老照片外便是一片空白,畢竟父親跟母親離婚後沒多久就去了美國。自此,葉梧桐再也沒見過父親一面。

  而今再相見,要如何面對?葉梧桐的心鏡還一時調整不過來。

  “葉梧桐,那不是你爸爸嗎?”路過小公園的時候,鄧倩倩指著不遠處在小公園散步的一男一女道。

  男的三十多歲,淺灰色的西褲,干淨的白襯衣,五官並不太出色,但組合在一起就透著成熟和斯文。

  女的二十七八的樣子,一頭大波浪的頭發,身上穿著一條制服式的長袖及膝連衣裙,端莊大氣。

  是父親嗎?葉梧桐緊緊的盯著那男子,隱約著像。

  “桐桐,跟倩倩一起出來玩啊,快回家了,你媽一會兒要下班了。”這時,那男子正好轉過臉來看到葉梧桐,便笑著招手道。

  是父親!!腦海是模糊的影像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這是桐桐呀?”邊上的女人也笑著打招呼。

  “是啊,桐桐快叫曾阿姨。”父親介紹道。

  葉梧桐不由的抿緊了唇,前世她聽小舅說過,跟父親有關系的女人就是姓曾。

  “媽今天下鄉收菜了……”葉梧桐回了一句便開始狂奔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要奔跑,只知道不跑憋氣的慌。

  “桐桐……”身後父親的叫聲漸漸遠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7 PM

第四章 閒言 離婚 浪頭

  葉梧桐一口氣直沖回家裡。

  “桐桐放學了啊?”隔壁虞建國端了一大碗面蹲在走廊上吃,見葉梧桐跑進屋,便打了聲招呼。

  虞建國是姚阿姨的老公,虞東南的爸爸,是一建的司機,平日裡常在外面走動,待人也熱心,常幫院裡的人捎東西。

  葉梧桐隨意嗯了聲就一頭鑽進自家屋裡,進了她自己的小隔間,一桌,一椅,一床,床上碎花的被套頗有田園味道。

  葉梧桐怔怔的坐在桌前,對著窗戶,外面梧桐根深葉茂。

  重生回來,有些東西還是要面對。

  窗外走廊上姚阿姨同虞叔的聲音隱約傳來。

  “什麼放學,今天星期天呢。”姚阿姨取笑虞叔道。

  “瞧我這記憶,出車都出糊塗了。”虞叔叔的聲音回道,還夾雜著吃麵條的聲音。

  “對了,老虞還記得你上回幫江寄紅帶回來的皮鞋嗎?”姚阿姨的聲音繼續著,還帶著一絲八卦的興奮。

  “記得,怎麼了?”虞建國隨口回道。

  “今天江寄紅把那鞋子給後院桐桐奶奶送去,結果被桐桐奶奶從後院扔到前院來。”姚阿姨說著,又“嘖”了一聲,頗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不能吧?”虞建國道。

  “怎麼不能?大家都看到的還有假啊,我瞅著呀,江寄紅和葉白樺這兩口子以後怕是平靜不了,搞不好半路一拍兩散都不一定。”姚桂芬壓低著聲音道。

  “你胡說什麼?這種事情能亂說的啊?”虞建國唬了個臉道。

  “我可沒胡說,我跟你說啊,葉白樺外面可能有人,好象是縣醫院的醫生。”姚桂芬不服氣的反駁。

  “好了,就你話多。“姚建國徒的大聲喝責了一聲,於此同時,就聽到自行車的鈴聲響起。

  “白樺下班了啊?”虞建國打著招呼。

  “唉,下班了,建國這是剛出車回來吧。”父親的聲音道。

  “可不是,剛從上海回來。”虞建國道。

  隨後推門聲響起,葉梧桐知道父親進家門了。

  “桐桐,你媽下鄉收菜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葉白樺掀起女兒隔門的門簾問道。

  “媽說要遲點回來。”葉梧桐悶聲悶氣的回道。

  “那……”葉白樺看不到女兒的臉,但他能感到女兒今天有點怪,平日裡跟他很親的,今天卻隔外的疏離。

  “那你餓了吧?爸先煮碗麵條給你吃,西紅柿雞蛋打鹵麵,你最喜歡吃的。”葉白樺卷起襯衫的袖子道。

  葉梧桐有些糾結,對於父親是有怨的,可前世跟父親相處的記憶早就沒有了,唯一的只是照片和一些零星的信件,葉梧桐這時倒是非常想吃一碗父親煮的西紅柿雞蛋打鹵麵,想了想,終是回頭道:“好……那我走洗青菜。”

  “不用了,青菜你媽都洗好的,你等著,爸去煮,一會兒就好了。對了,這會兒不要看書了,雞爬眼的時候,容易近視。”葉白樺說了一聲,就轉身出了屋。

  不一會兒,門外走廊上就傳來搗蒜米的聲音,打雞蛋的聲音,切菜的叨叨聲,再就是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寧靜而溫馨。

  葉梧桐走到門邊,看著父親忙忙碌碌,如果能一直這樣多好啊,只是這世間唯獨感情難以左右,便是重生也不行。

  “桐桐,今天奶奶是不是又發你媽的脾氣了?”這時,葉白樺突然問了句,神色有些暗淡,葉梧桐知道,父親剛才回來的時候,肯定聽到姚阿姨同虞叔說的話了。

  “嗯,奶奶把媽媽送給她的皮鞋甩了。”葉梧桐低聲的道。

  接下來父親沒有說話,只是皺著眉頭,神情很有些發愁,這時麵條好了,葉白樺撈起了麵條,澆了西紅柿雞蛋鹵,用舀了一勺子搾醬。

  “快吃吧。”葉白樺將面條放在門邊的一張小桌上。

  “爸不吃嗎?”葉梧桐問。

  “爸不餓,我這裡再閉點飯,一會兒再炒兩個菜,等你媽回來一起吃。”葉白樺又忙活著淘米做飯去了。

  葉梧桐小口小口的吃著麵條,那滋味似熟悉實陌生。

  “白樺,寄紅還沒下班哪?”姥爺抽著煙筒從屋裡出來,身上的工作服還沒有換掉,顯然也是剛下班沒多久。

  姥爺個子不高,也很精瘦,唯有兩條眉毛斜飛入鬢,頗有一絲武氣。而每天下班回家先抽袋煙則是姥爺的最高享受。

  “寄紅下鄉收菜去了,要晚點回來。”葉白樺說。

  “白樺啊,有些事情我不好多說,只是也不得不說,過去的事情總也是要讓它過去的,這日子得朝前奔,寄紅沒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吧。”姥爺敲了敲煙筒道,這話頗有些敲打了。

  “爸,我知道。”葉白樺深吸一口氣道。

  姥爺兩眼緊盯著父親很久,才拿著煙筒敲敲牆角,落下一陀煙灰,那兩條英武的眉毛終是一撇:“知道就好,那你看著辦吧,總之日子沒有這樣過的。”

  本就有外遇,再加上家裡的矛盾,還有姥爺這番敲打,父母這婚離定了,葉梧桐支著下巴想。

  晚上,江寄紅回家的時候,葉梧桐已經在床上迷迷瞪瞪的了。

  隱約的聽到開門聲以及父母的說話聲。

  “怎麼這麼晚?我把飯菜熱一下。”葉白樺道。

  “不用了,我在路上吃過了,這些先收起來明天熱了吃。”江寄紅說著,就卷了袖子開始忙活,接下來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葉梧桐能明顯的感到父親和母親關系中的一種緊繃氣氛。

  悉悉嗦嗦的家務聲漸漸消散,外間父母依然是誰也不啃一聲。

  “寄紅,我們離婚吧。”很久,父親的聲音低沉的響起,葉梧桐心抽了一下,然後又復平靜,一切本來就是這樣的。

  “是因為媽還是因為那個人?”母親聲音很平靜,但葉梧桐能感到語氣的下的怒意和不忿。母親原來也曉得姓曾的那人。

  “都有。”好一會兒,父親重重的咳了幾下道。

  接下來又是一片靜默,好一會兒母親低沉的聲音道:“好,就離吧,明天一早去辦手序。”江寄紅干脆的說著,過了一會兒又問:“那桐桐呢?”

  “跟你吧,你知道我媽不是太喜歡她,另外這裡是200塊錢,你收一下,算是桐桐的一點扶養費,錢不多,我以後再慢慢補。”父親道。

  “你哪來的200塊?”母親問。這年月,哪家都沒有什麼余錢。200塊已經是一筆不小的錢了。

  “我預支了半年工資。”父親回道。

  “預支了半年工資?那你接下來半年不過日子啦?”母親聲音帶著一點譏諷,隨後又失笑:“也是,曾醫生工資不低,那就這樣吧。”江寄紅起身回了屋。

  這一夜,葉梧桐睜眼直到天明,隔著簾子,能聽到母親在一夜輾轉反側的聲音,父親在小廳上坐了一宿,也咳了一宿。

  早晨。

  破天荒,江寄紅在葉梧桐手裡塞了五毛錢:“自己買點早點吃。”

  “嗯。”葉梧桐背著書包接過五毛錢,走出大門,看到父親母親並排站在門口,她知道等放學時,父親和母親便不會再生活在一起了,有些失落,但這本也是前世早就接受的事實,似乎也不會讓她太過傷懷。

  “路上慢點,過馬路要看看車。”父親叮囑著。

  葉梧桐沒有吱聲,背著書包一溜跑的出了大院,生活就象那浪頭,前僕後繼的朝前奔,當一個浪頭破碎時,那碎片於別的融合,一個新的浪頭號又朝前奔騰,永不停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8 PM

第五章 少年不識愁滋味

  早上九點以前,梧桐裡的路口有一個早點攤。

  晨霧中,賣早點的阿春婆哼著曲兒:“小姐呀小姐你多風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風流不用千金買,月影花移玉人來……”

  “阿春婆,你這唱的是哪路角色呀?怪好聽的,可以上戲台嘍。”買早點的大叔打著哈哈笑嘻嘻的。

  “儂拿人開心。”阿春婆拿抹布做了一個昆曲裡甩手絹的姿拭做害羞狀,逗的一攤子人笑哈哈。

  “這唱的是西廂記的紅娘,阿婆是角兒。”葉梧桐拿著同條沾著豆漿吃,最是滋味。

  前世大學裡,葉梧桐有一個同學父母是蘇州昆劇團的,她自小受熏陶,雖然沒有走上戲曲之路,但每日裡早晨傍晚的,也喜歡在陽台上唱兩句,是學校戲曲社團的團長。

  葉梧桐聽得多了,居然也能唱上幾曲,這會兒聽阿春婆唱的倒是有些懷念起來。

  “喲,丫頭懂的不少,會唱曲兒不?來一段兒,唱的好,早點阿婆請了。”阿春婆笑嘻嘻的。

  “嘻,那阿婆這早點請定了。”葉梧桐張嘴就來:“小春香,一種在人奴上。畫閣裡從嬌娘,伺娘行,弄朱調粉,貼翠拈花,慣向妝台傍……”

  這可是當初她跟同學學的最拿手的一段,這會兒信手粘來,再加上小孩子特有的慧詰,倒是有幾分牡丹亭裡小春香的神韻。

  “喲喲喲,小春香這一段唱的不錯偎,丫頭片子,嘴皮利索,難怪你奶奶說了她孫女兒那小條子,那小嗓子就是唱曲兒的料,象你奶奶,你奶奶當年那才是角兒,只可惜現在死活不張口了。”阿春婆咋巴著嘴。

  奶奶是角兒?這葉梧桐可不知道,在她的記事裡,奶奶是瘸了腿的,平日裡總是陰沉個臉,從未聽她唱過曲。

  還有奶奶居然會跟阿春婆說起自己?葉梧桐有些訝然,聽阿春婆那口氣,奶奶還以她為榮似的,可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奶奶對她那一向也是不假辭色的,就如昨晚父親說的,奶奶並不喜歡她。

  “葉梧桐,還在這裡,要遲到了。”鄧倩倩嘴裡咬著一塊饅頭,風一樣的過來扯著葉梧桐就跑,果然進得學校,預備鈴聲就響了起來。

  進了教室,葉梧桐不容易旁敲側擊的打聽出自己的座位。

  剛一坐下,壓著上課的鈴聲,一個鼻尖有點雀斑的小女生風風火火的沖進教室,在葉梧桐身邊坐下:“葉梧桐,你怎麼沒去叫我,害我差點遲到,今天作業不給你抄了。”

  葉梧桐有些目瞪口呆,趕情著她抄作業已經是慣犯了。葉梧桐看到她擺出來的書皮上有著宋明月三個字。

  宋明月?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

  “呃,我作業已經寫好了。”兩輩子的葉梧桐都是誠實的。

  宋明月的臉又黑了,隨後拿出筆在桌子中間畫了三八線,標志著兩人絕交。

  好吧,小學生交往的狀態常常都是在“我不跟你玩了”和“我又跟你玩了”之間轉換,葉梧桐見慣不怪。

  離期末考不遠的,課程大多是復習,不過第三節課有個數學單元測式,還好現在沒有後來奧數那種糾結的題,葉梧桐做的也挺順的,只是下課跟鄧倩倩對的時候,鄧倩倩驚叫了起來:“你怎麼步驟都不寫啊,步驟要算分的。”

  於是葉梧桐她栽了,栽在四年級數學單元測試這條小小的河溝裡。好在,成年的心理,臉皮也厚,一次栽代表不了什麼。

  葉梧桐繼續看著窗外電線桿上麻雀飛來飛去。

  突然,葉梧桐就想起七裡香裡的那一句: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

  這很附合她現在的心境。

  放學的時候,葉梧桐走的有點急,想著昨夜裡父母的約定,如果父親和母親真的離婚了,那緊接著就是小舅犯事了,父親和母親離婚她毫無辦法,但小舅出事這事得阻止。

  葉梧桐一溜小跑,鄧倩倩在後面緊跟著。

  “鄧倩倩,快給我牙膏皮。”四五個高個男生在校門口攔住了葉梧桐和鄧倩倩,為首的濃眉大眼,五年級的虞東南,虞叔叔和姚阿姨家的小孩。

  那馬桶蓋式的發型,拙的令人發指。

  “我不要你帶我看錄像了,葉梧桐帶我看了,一個牙膏皮都不要。”鄧倩倩一臉得瑟,沖著那一幫男生牛氣的很,你們看錄像要牙膏皮,她不要,免費,還有小板凳坐,不象以前只能跟著大家一起蹲在牆邊看。

  鄧倩倩這話激的男生們嗷嗷叫,甚至有兩個眼睛直冒光的看著葉梧桐。

  那一刻葉梧桐有一種自己是牙膏皮的感覺。

  “天上掉陷餅的事情還能天天有啊,再說了,說好的事情不能反悔,你就算不去看,牙膏皮也得付,說話不算話,都是臭狗屁。”虞東南黑著一張臉。

  “就是就是。”幾個男同學羨慕妒忌恨。

  “你們不講理……”

  一個女孩子家被罵臭狗屁是很氣惱的,鄧倩倩氣的一臉通紅,只是這小姑娘現在嘴皮子拙的很,全沒有後來搞傳銷那樣能把黑的說成白的,這會兒只能干瞪眼,氣的跳腳。

  葉梧桐這會兒咧著白牙,搬著指頭就算了起來:“牙膏皮收購站那邊三分錢一個,十個三毛,看一場錄像二毛錢,小孩半票一毛錢,虞東南這一個人一倒手你就賺兩毛,你這是投機倒把知道吧?”

  投機倒把在這年月是一個很重的罪名,虞東南著氣了瞪著眼:“你胡說八道。”

  “真的假的啊,虞東南,你一次賺這麼多,太黑了啊,這是殺熟呀,太不是哥兒們了啊。”跟虞東南一起的幾個本來就叫鄧倩倩的免費給激的不平衡了,這會兒聽葉梧桐這盤算下來,呀~那賺頭可大了,立刻將虞東南團團圍住,這是要內訌了。

  明擺著,這幾位平日裡為了看錄像,沒少被虞東南坑。

  “別聽她胡說,再說了,那我每回帶你們看錄像還給你們買汽水呢。”虞東南臉紅脖子粗的解釋。

  “你就買一瓶汽水,我們每人就只能喝一口。”幾個人不屑的道,一瓶汽水本來就不夠喝的,幾人常常為了多喝一點打架,現在想想,真虧了。氣更大,卷起袖子就動手。

  虞東南的馬桶蓋頭發亂了,衣領扯歪了,扣子還扯掉一個。

  好漢不吃眼前虧,虞東南推開一個個矮的,將書包往背上一甩就跑路,邊跑邊道:“你們都沒良心,一瓶汽水錢不是錢哪?”

  那委屈勁大了,跑過葉梧桐身邊時惡狠狠的瞪著她,這下結仇了。

  葉梧桐摸摸鼻子,人生充滿了意外,其實她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葉梧桐本來也想用這法子弄點小錢花花的,現在自然也不行了。

  “哈哈,這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看著前面一跑一追的,鄧倩倩揚眉吐氣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39 PM

第六章 靴子落地

  葉梧桐想著家裡的事情,一路飛跑,任著鄧倩倩在後面咋咋呼呼的追。

  “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叫我去當兵。我還沒長大。”

  路邊的童謠聲漸散,兩邊的梧桐樹往後道退,這種奔跑的感覺葉梧桐喜歡,前世她跑輸了時代,這一世,她要於時代同行。

  進得大院。

  大院裡,母親正在走廊的煤爐上炒菜,炒的是豆角,葉梧桐已經聞到了豆角的香味。

  “媽,我放學了。”母親除了下班似乎比往常早一點外,並沒有什麼異樣。

  “那跟江宇一起做作業,飯一會兒好。”母親回道。

  葉梧桐將書包從窗台處丟到屋子裡的舊桌上。

  一邊江宇那討厭鬼跪在凳子上,整個人趴在窗台上寫作業,眼淚巴嗒巴嗒往下滴,別提那小可憐的勁兒。

  只這小子再可憐,葉梧桐都恨不得踹他兩腳。

  江宇是大舅家的小孩,這小子別看外表張牙舞爪的,內裡就是一個慫包,窩裡橫的東西,自己不怎麼樣,那眼睛還長在頭頂上,瞧不起她,瞧不起母親也就算了。這小子還見錢眼開,前世梧桐裡這一塊拆遷時,因著屋後一個柴火棚的事情,這小子硬是竄掇了七十歲的姥姥住柴火棚裡,只為了能多弄點拆遷費。

  也幸好這小子當時心虛了點,說了出來,小舅連忙去把人接了出來,當晚柴火棚就塌了,小舅第一次狠狠的揍了他一頓。也因這個,這小子記恨了小舅一輩子。可偏小舅過世後,這小子又跳出來爭小舅的遺產。

  想想他那時那嘴臉,葉梧桐恨不能再補上兩腳。

  “還哭,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做作業要仔細,那麼簡單字都能寫錯,每個錯字抄二十遍,不寫完不准吃飯。”大舅媽王菊瞪著眼,拿手指直戳他的額頭,江宇抹了一把淚繼續寫。

  看江宇寫了幾個字後,大舅媽端著一杯茶找母親說話去。

  “姐,你幫我寫幾個字吧,太多了,我寫不完,肚子餓了。”小江宇可憐巴巴的沖著剛放下書包的葉梧桐道。

  這小子哭的一臉花貓似的,葉梧桐再有氣也使不出來。更何況,回想起來,她葉梧桐也不比江宇好在哪裡,前世她怨了小舅好幾年,再加上小舅坐過牢,對於小舅她也是不愛搭理的。

  記得她讀高中那會兒,個性中二又別扭,小舅到學校給她送東西,同學問她小舅是誰,葉梧桐不認,只說是鄰居,當時說完這句話,葉梧桐都不敢抬頭。

  也正是這一次,從不捨得打她的母親給了她一個巴掌,白眼狼也不外如是。這一巴掌打醒了葉梧桐,她才能正視一切。

  小舅前世活的是卑微的,他一直以一個罪人的身份活著。

  “自己寫。”葉梧桐沒理睬江宇,說完又補了句:“別打賴,你要打賴我就跟大舅媽說你拿了她的錢。

  看江宇丟開筆一幅要往地上賴的樣子,這臭小子從小就這得性,誰不依著他,他就往地上撒賴打潑。

  葉梧桐當然不知道江宇是不是真拿了他媽的錢,但這小子自小有就這毛病。

  江宇驚呆的捂著口袋,只覺得桐桐姐有透視眼,小心的窺了葉梧桐一眼,打賴不敢了,又裝可憐:“姐,你看我這手指都破了。”江宇舉著黑乎乎的手,葉梧桐斜了一眼,沒看出哪裡破。

  不過,面對這小破孩氣也實在氣不起來。

  “給你。”葉梧桐從鉛筆盒裡拿出一只鉛筆塞給江宇。

  “我有筆。”小家伙委屈的道。

  “這麼用的~~~”葉梧桐將筆塞在江宇的手裡,同他原來的筆握在一起。

  然後稍稍調好間距,正好是對著兩個格子,扶著江宇的手寫了一個字,兩只筆就等於一下同時寫出了兩個字。(大家有沒有沒干過這事的,反正某糖小時候干過)

  這法子好,江宇立刻驚為天人,抹了淚又奮斗了起來,他當是玩游戲,還寫出趣味來了。

  葉梧桐也不怕教壞臭小子,反正這小子一直是歪的,以後讀書更是一塌糊塗,再歪也歪不到哪裡去。

  葉梧桐搬了張椅子坐在江宇對面,表面上是在看書,耳朵豎著聽大舅媽跟母親說話。

  “大姐,聽說報社的職工宿捨要封頂了,讓姐夫提早申請房子,這些年姐夫下放到石灰場,那委屈受大了,這回職工分房,報社怎麼也要補償補償吧。”走廊煤爐邊上,大舅媽依著門框道。

  母親只顧著低頭炒菜,不啃一聲,繼續炒著豆角。

  “那豆角該起鍋,再炒下去就糊了。”大舅媽抬了抬下巴。覺得今天江寄紅有點怪,似乎很心不在焉。

  母親才反應過來,連忙手忙腳亂的將菜起鍋,端進屋,大舅媽跟了進去:“我跟你說啊,這種事情可是手快有手慢沒有的……”

  “切,得性,那點小心思誰不知道啊……不就是看上大姐桐桐她們現在住的房子了嘛,想讓大姐快點搬走,她好搬過來住。”江寄海提著小竹椅一步一晃的從屋裡出來,靠在走廊的柱子邊,掃了跟著屋的王菊道。

  “你少陰陽怪氣的說話。”姥姥一瞪眼。

  “事實就是,二哥二嫂把他們那房子後面開了門,變成了臨街的店面,租給鄉下親戚做裁縫了,他們一家三個如今擠一間屋裡,那哪還不掂記著這裡啊,要不怎麼這麼熱心……”小舅嘀咕著。

  院中知了輕叫,葉梧桐心思飄忽。

  前世她聽小舅說過,本來當年姥姥是想讓母親抵職的,當年百貨商店要的也是母親,只是當時大舅跟大舅母正相處著,大舅母家放了話,大舅不進百貨商店,這婚事就泡湯,最後母親就把機會讓了出來,而作為補償,這邊的房子就分兩間給母親住,反正百貨商店那邊是要給大舅分房子的,這是當初說好的事。

  如今大舅和大舅媽住的就是百貨商店分的房子。那可是套間,帶抽水馬桶的,這時代那算得上是高檔房子了。

  沒想又弄了這麼一出,江宇那死要錢的個性遺傳的就是大舅和大舅媽。

  “你別在說了,我跟白樺已經離婚了,報社再分房子於我無關。”屋裡,母親的聲音隱約傳了出來。

  “大姐,你開玩笑吧……”

  “離婚這種事情能開玩笑嗎?”

  “媽……爸……寄河……寄海……寄紅和白樺離婚了。”大舅媽驚叫,驚得院中梧桐樹上的鳥雀撲騰的亂飛。

  小舅身形徒的挺了筆直,廚房裡,一聲光當聲,什麼東西砸在地上碎了,姥姥一臉驚疑的急步出來。

  正屋裡,一個人也踱著官步出來,正是大舅江寄河。

  葉梧桐望天,前世父母離婚的消息傳出,她什麼心情她已經不記得了。

  此刻似乎是靴子落地,又似乎心空落落,總之惆悵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1 PM

第七章 改變那些可以改變的

  江寄紅和葉白樺離婚的消息讓江家徹底炸了。

  “真離了?這麼回事啊,怎麼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姥姥拍著大腿追問,母親除了點頭之外不啃一聲。

  江寄海拔腿就往後院跑,大舅江寄河喊了一嗓子:“葉白樺還沒下班呢,我過來時還碰到他回單位。”

  江寄海二話不說,方向一折,一手撈了一輛自行車騎著就往外跑。

  “小舅,帶上我。”葉梧桐沒想到小舅如此話不打一句就跑的,這追出來已經看不到小舅的影子了,不用說,小舅肯定是去父親單位了,葉梧桐只得死命的追。

  院裡一團亂,各家鄰裡直搖搖頭。多少夫妻天天吵著離婚卻只打雷不下雨,唯江寄紅和葉白樺兩個悶不啃聲的,這突然就離了,真的離了?還是有些不信啊。

  葉梧桐這邊一路奔跑。

  梅城報社,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後都是在一個地方,只不過推倒重建過。

  葉梧桐到時,報社門口圍了不少人,一邊的空地,小舅的自行車歪斜斜的倒在地上。

  人群中,葉梧桐看到父親正推著自行車,小舅一手抵著自行車龍頭,兩人正對峙著。

  顯然父親正要下班,被小舅堵在了報社門口。

  “葉白樺,今兒個你得給我們江家一個交待,我姐哪點對不住你了,你在石灰場的時候,一天工作下來,整個人跟泥猴似的,哪個姑娘能看上你?是我姐死心踏地的認准了你。你身子骨不好,常年咳嗽,我姐風雨無阻的每天騎十裡路給你送湯送藥,如今你不聲不響的就跟我姐離婚了,這怎麼著都是說不過去的,是個男人,你就掰開了說清楚。”

  江寄海這話讓一邊剛准備下班的報社職工一片訝然,葉白樺居然離婚了?

  有些還搖著頭,覺得不可能,報社誰都可能離婚,就葉白樺不可能。葉白樺那干什麼都想著家裡老婆的,五一那會兒,一個關聯單位有一批手表處理,葉白樺身上那塊表鏡面都磨花了,他都沒捨得給自己換一塊,而是又添了錢給江寄紅換了塊梅花手表,這單位裡誰不曉得啊。

  當然再不相信,依眼前情況估計離婚是事實了,一干人更是好奇。

  “寄海,這是我跟你姐的事情……”父親一臉平靜的回道。

  “我知道是你和我姐的事情,可你們這離婚太突然了吧,還是還是因為我?是不是桐桐奶奶她還氣我,沒事啊,若是這樣,你們葉家擺開道場,我怎麼著都成哪……”江寄海豁出去的道。

  葉白樺沉吟著沒說話。

  一陣自行車鈴聲響起,一個衣著樸素樣貌娟秀的女子推著自行車站在馬路邊,伸著脖子沖這邊喊了一聲:“白樺,火燒圓明園的電影票我弄到了,晚上七點半,我在電影院門口等你啊。”

  這突兀的一聲,讓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之後一個個那臉上都浮現出原來如此的怪異表情,當然也有些人不信。

  江寄海臉上的表情先是錯愕,之後是怒極反笑:“好,好啊,原來是這樣,葉白樺你可真不是東西,今兒個,我跟你沒完。”

  說著,江寄海沖上前一把揪住了葉白樺的領口,另一只手握拳便朝著葉白樺的鼻梁上砸下去。

  “寄海,冷靜。”葉白樺用胳膊擋住江寄海的拳頭。卻被江寄海踢了一腳,整個人往後一個踉蹌。

  “江寄海,你想干什麼。”霍的,一個女聲驚叫了起來。

  葉梧桐這時正擠進人群,聽著聲音猛一回頭。

  是姑姑葉白慧,一條牛仔褲,一件白襯衣,扎了個高高的馬尾,雖然看上去風塵僕僕,但依然青春靚麗,身邊還停了一輛三輪車,三輪車上有著行禮和鋪蓋。

  七八年恢復高考時,因著家裡問題還沒有解決,姑姑政審不過關,不能參加高考,一直到八零年,姑姑才參加高考,考上了京城大學,今年正好畢業。

  這會兒,姑姑顯然是剛回來。

  “葉白慧,你回來了?”江寄海也是愣了一下,他叫葉白慧盯的有些發怵,總之,因著當年的事情,他在葉白慧面前就有些氣虛。

  “我回不回來關你什麼事兒,江寄海,我告訴你,你再打人,我報警啦。”葉白慧怒氣沖沖的道,兩人是死仇。

  江寄海心中怒意也起,他是對葉白慧有虧欠,可他姐不欠葉家啥,葉白樺如今做了陳世美,難不成還打不得?今天怎麼也要為大姐出口氣。咧了咧嘴,擺擺頭,江寄海負氣的道:“愛報報去……”

  欠了的總是要還的,真要坐牢,他正好就當還了欠葉白慧的債。

  江寄海說著,又沖上前。

  “小舅舅,不要打我爸爸。”葉梧桐這時整個人直直的沖了過去,直接就撞在小舅舅的身上。

  江寄海顯然沒想到葉梧桐突然這般的沖了過來,冷不防之下,整個人竟是被葉梧桐撞的一個踉蹌,隨後又撞上了一邊車棚下的一排自行車。

  “嘩啦。”自行車倒得一地。

  江寄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最邊上的一輛自行車倒在他的身上。。

  這一下,倒成了江寄海一身狼狽,身上的格子襯衣被自行車上的鐵皮撕破了一個口子,還滲出一絲血跡。

  “小舅舅……”葉梧桐沒想撞的這麼厲害的。

  “寄海,你沒事吧。”葉白樺連忙上前先扶起自行車。又伸手想拉江寄海。

  江寄海沒有任何理會,踢騰了一下腿,站起來拍拍屁股。毫不在意胳膊上劃破的傷口,只是沒好氣的瞪著葉梧桐。

  “你這小沒良心的,小舅舅白疼你了。”江寄海伸出手掌重重的拍了一下葉梧桐的額頭。被葉梧桐這一打岔他也沒心情再找葉白樺算賬了。轉身走出人群,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

  心裡有絲酸啊,臭丫頭,一心疼她,最後她還是掂記著她那沒良心的老爸。

  “小舅舅……”葉梧桐討好的叫,江寄海兀自不理,推著自行車已走到對面馬路。

  “桐桐。”是小姑姑在叫。

  三輪車已經走遠了,姑姑的腳邊放著行禮,父親正幫著姑姑提起包裹,馬路上汽笛聲悠揚。街邊行人步態悠然,顯出這個時代特有的悠閒。

  葉梧桐回頭叫人:“姑姑。”

  “別擔心,你小舅皮厚著呢,不會有事的。”姑姑安慰著,提到小舅她還是在皺眉頭。

  一邊父親眼神也是溫和寬解的,父親咳了一聲:“回去記得跟你小舅道歉,你小舅疼你呢。”

  “嗯。”葉梧桐點點頭。

  葉白慧這時蹲了下來打開腳邊的一只旅行包,翻出一疊子書本。

  “這是五年級的全科摸擬題……這是小學作文范例……這些是初中各課程的試驗題以及初中作文精選……有點重,抱得動不?”

  姑姑一骨腦的把東西全塞進葉梧桐的懷裡。

  葉梧桐抱著厚厚一疊子學習資料,姑姑的聲音帶著特有的溫和亮脆,葉梧桐心中一片溫暖。前世,父親這邊的親戚,跟她有往來,對她最關心的就是姑姑了。只是後來姑姑在城關鎮的時候被人潑污水說成第三者插足,於是大好的前程沒了,姑姑下海遠赴廣州,此後信息就漸漸的斷了。

  “謝謝姑姑,抱得動。”葉梧桐道,用鞋底磨著地面,不想讓父親和姑姑發現她紅了的眼眶。前世一些東西再回憶起來,總是有些傷感。

  一只手輕放在她的頭頂,溫溫熱熱的,挺舒服,但有些讓人不自在。

  葉梧桐回過身來看著父親,下意識的抿緊了唇,側開身稍稍避開父親的手掌。

  重生回來,於父親之間一直有著疏離,只是似乎昨天西紅柿雞蛋打鹵面的溫熱還在心間流淌。

  父親笑了笑:“桐桐,以後要聽媽媽的話,家裡有事盡管來找爸爸,爸爸不在,可找爺爺奶奶和姑姑。”

  葉梧桐又低低的“嗯”了聲,父親再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幾顆枇杷塞在葉梧桐的手裡:“報社院子裡枇杷樹上的枇杷熟了……”

  葉梧桐看著手裡幾顆金黃的枇杷,報社院子裡面的枇杷樹葉梧桐知道,很高,不曉得平日斯文嚴肅的父親是如何把枇杷摘下來的。

  “嘿,幾顆枇杷而已,還不走……”頭上挨了一個毛栗子,手上的學習資料也被人接了過去,是去而復返的小舅舅。

  葉梧桐咧嘴笑了,不管腹中是如何的軟腸百轉,心間仍是歡欣的,姑姑沒有報警,小舅不用坐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04 AM 編輯

第八章 氣槍 心思 勉力

  江寄海推著自行車在前面走,葉梧桐在後面小尾巴似的跟。

  路過小公園,公園空地上有一個打氣槍的攤子。

  “小舅舅。”葉梧桐兩手拖著小舅舅自行車的後座,不上走了。

  “干嘛?”江寄海回頭瞪著葉梧桐,心裡還是憂傷啊,非常的不平衡,他疼這閨女可終是抵不那她那沒良心的老爸,胳膊破皮處還絲絲生痛,

  “氣還沒消呢?”葉梧桐討好的笑。

  “你說呢?”江寄海挑了眉毛。

  “來……”葉梧桐推著小舅舅往那氣槍攤子上去。

  “打氣槍吧?兩毛錢十發。”擺氣槍攤子的大叔熱情的招呼。

  葉梧桐從口袋裡拍出五毛錢,這本是今早吃早點的錢,早點阿春婆請的,這錢就存下來:“來二十五發。”

  “好咧。”大叔笑咧了嘴,調了准心,把槍遞給了葉梧桐。

  “小舅,給你。”葉梧桐把槍遞給小舅,江寄海不曉得外甥女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時葉梧桐又問那賣槍的大叔要來了水采筆,跑到汽球把子那邊。在每一個氣球上寫下“葉白華”幾個字。

  “小舅你打,打爆你就出氣了。”葉梧桐瞇著眼。擺攤的大叔樂了,這丫頭有意思,他甚至由此已經想到了以後一個發財的辦法,以後誰來打氣槍,這寫名字也得收錢。

  不是嗎?誰心裡沒兩個嗝應人的人啊,這絕對是一個出氣的好法子。

  江寄海也樂了,撇撇嘴,心裡倒是撫慰,二話不說舉起槍瞄准,叭叭叭叭,二十五發也不過轉瞬間。

  看著一只只寫著葉白華名字的汽球如鞭炮一樣炸響,江寄海這氣兒是順了不少。

  小舅的准頭不錯,葉梧桐最後還得了一只蓄錢小豬。

  梧桐裡的長街,甥舅倆慢悠悠的走著。

  “小舅,氣消了吧。”葉梧桐側著頭問。

  “消個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寫的是你爸的名字嗎?你爸叫葉白樺不叫葉白華,木字邊跑哪裡去了?真當小舅是傻呀,跟小舅我玩小心眼,小舅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呢。”

  “呵呵。”葉梧桐裝傻。

  固然,前世,母女的生活因父親的離婚受盡挫折,怨是有怨。但就算再怨,一些天性中的東西也無法抹去。別說她,便是母親,她一直留著一只老式梅花手表,這只手表是父親送給母親的。

  人可以成怨成仇,但美好的記憶也還是在的。

  江寄海卻是長長一歎,這丫頭不容易啊,別看丫頭片子沒心沒肺,只怕她心裡最不好受。難怪從昨兒開始這丫頭就不對勁了似的,好象一下子懂事,以前那會兒,吃飯的時候會大叫:小舅舅給我拿碗,上學的時候也叫:小舅舅送我去學校,路上還要順便撒賴弄點零食。總之拿他當跑腿小二和錢包使喚。

  如今,吃飯一個人默默吃飯,上學一個人背書包上學。便是早點,也討了阿春婆的便宜。姐姐姐夫離婚,她擔心她媽,又放不下她爸,還得安慰他這個小舅舅,又是挖空心思。喲,江寄海的心突然就酸酸的,小丫頭這懂事的招人心疼啊。

  “走,回家了。”江寄海拍了葉梧桐後腦一記,牽著葉梧桐的手回家。

  大院內,走廊上,一木墩兒,兩把竹椅,姥爺和爺爺相對而坐。

  “對不住了,老弟。”爺爺撐了撐鼻梁上的眼鏡,因著十多年的下放生活,不到六十歲,爺爺的頭發已經全白了,其中苦悶自不必言。

  “你跟我說對不住犯不著。”姥爺悶聲道,這江葉兩家恩怨已經扯不清了。

  爺爺微微搖頭:“過去的事別提了,其實依著我同白樺他媽的成份,便是沒有三兒那一遭,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最終說不定也是這個結果,更何況三兒那時還只有十二歲呢,怪不著他。但這回啊,白樺不一樣,他負了寄紅,寄紅是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陪他走過來的,那是比真金還真的真情,老弟啊,這份真情難得啊……”

  “唉……難得又咋樣,人家不稀罕哪。”姥爺一臉憤憤。

  “老弟,白樺是我自小手把手教出來的,這孩子本性我清楚,應不是那麼負心之人。所以這裡面,只怕是他媽的原因有很重的部份,這方面是我沒處理好。只是這人心哪太易傷了,白樺他媽當年在昆劇團,那也算是一個名角兒,可下了農場,當時修水庫呢,她一個女人跟男人一樣抬石頭,最後被石頭砸斷了腿,命是救了回來,可她的舞台生涯沒了,我認識她那會兒,她跟我說過,她把舞台當她的生命,舞台沒了,她的生命也失去了色彩,她有心結……其實我也是自私的,我知道寄紅委屈,可白樺他媽那裡我真不忍說什麼……”

  “好了,葉老師,咱們什麼都別說,也沒誰對不住誰,一場冤孽,完結了也好。一句話,兒孫自有兒孫福,且隨他們去吧。”姥爺站起身來,顯然不想在這事情上多說什麼了。

  “唉,老弟說的對。”爺爺也站起身來。

  他們這一代吃過真正的大苦頭,也經歷過思想的大震蕩。因此,對於生命,生活都有著一種獨有的透徹。

  “桐桐,送送你爺爺。”姥爺吩咐站在院中,聽了他們好一會兒話的葉梧桐。

  葉梧桐扶著爺爺朝後院走。

  爺爺家在後院的第三間,門口邊上有一株金桔。

  奶奶坐在金桔邊上正縫著東西,見到葉梧桐過來,也沒甚表情。

  奶奶臉型是很秀麗的,可以看出年輕時應該很漂亮,只是生活的磨難,那表情顯得有些愁苦。葉梧桐想起了早上阿春婆的話,本來不想叫的,終還是低低的叫了一聲:“奶奶……”

  “嗯。”奶奶淡淡的應了聲。

  葉梧桐聳聳肩,沒在意,轉頭跟爺爺說

  “爺爺,姑姑回來了。”葉梧桐道,她和小舅早一步回來,姑姑跟爸爸還在後面。

  “嗯,估計也應該就在這段時間到家了,她之前打電話回來過,你在哪裡看到她的?”爺爺問。

  “在爸爸的報社門口,姑姑剛下車呢,給我買了許多學習資料。”葉梧桐道。

  “那要好好學習。”爺爺點頭。

  葉梧桐發現,不論是爺爺還是父親,都不是善於說話的人,當然也包括她自己。

  “那我回去了啊。”葉梧桐告辭。

  “好。”爺爺點頭,看葉梧桐快走到院門邊又叫了一句:“桐桐,爺爺送你一句話,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從烈火中鍛來,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須向薄冰上履過。”爺爺一臉慎重的叮囑,生怕這一次父母的離婚影響到孩子的成長。

  葉梧桐沒有啃聲,直接出了後院。這句話她懂,同寶劍鋒從磨礫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異曲同工。

  葉梧桐從後院出來就看到姑姑葉白慧進了大院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05 AM 編輯

第九章 時代奔騰向前

  “大學生回家啦,畢業了吧?”姚阿姨正端著碗站在門口吃午飯。這年月,許多人都有端碗竄門吃飯的習慣。

  “嗯,畢業了。”葉白慧推著自行車進門。

  “那留哪兒上班啊?這京城大學的大學生,聽說國務院都緊著要呢,肯定留京城了吧?”鄧奶奶已經吃好,正在院子裡溜彎消食,這會兒也站住好奇的問。

  這年月大學生就相當以前的舉人公,而京城大學的大學生那相當於能上大殿由皇帝親點的進士,總之是很牛氣的。

  梧桐大院就出了葉白慧這麼一個大學生,還是京城大學的大學生,那都是漲臉的事情。

  “不留京城,我回家呢,工作由區裡安排。”葉白慧笑道。

  “啊,回家呀?”院中的鄰裡都一陣驚訝,這太出人意料。

  “這我知道,街道居委會都傳遍了,葉家閨女,京城大學的大學生,中央辦公廳的工作都不去,要回家鄉建設家鄉,京城那邊的報紙都做了專題報道了。前兩天那檔案就已經到了區辦,現在好幾家單位搶著要人呢,就看花落誰家的。”說話的是鄧倩倩的媽媽,她在居委會上班。

  “喲,都上報紙了,那豈不成名人啦?”這年月,能上報紙的人,除了那勾兌槍決的通告,別的都是名人。

  “倩倩媽媽,你怎麼知道京城報紙報道了?”葉梧桐走過來問。

  “我聽區辦的人說的。”鄧媽媽道。

  “姑姑,京城報紙是真的有報道嗎?”葉梧桐又轉過臉來問。

  “有是有,其實沒傳言的那麼奉獻什麼的,我就是想回家而已。”葉白慧有些羞澀的道。只覺得有些東西太過誇大。

  “那姑姑你能不能讓你的同學把報紙寄過來啊?”

  “要那干什麼?”葉白慧好奇。

  “那報道的是我姑姑的事情,我不得留個紀念啊。”葉梧桐理所當然的道。前世發生那樣的事情,這報道總是一個好的事跡,雖說不知道今世能不能用上,但有備無患。

  “那好,明天姑姑就打電話讓同學給我寄。”葉白慧一臉高興。沒白掂記這侄女兒,回來時為桐桐買那些學習資料,整個京城都跑遍了,那些資料她更是每本都細細看過,生怕買著那錯漏的,反誤了桐桐學習,其中自是有一番辛苦,這會兒心慰貼的很。

  只覺和一切的心思都沒有白花。

  前世,因著報警之後,接下來整個江家那就跟天塌了一樣,最終葉白慧這些學習資料也沒機會拿出來。

  目送著姑姑進了後院,葉梧桐回到家裡,飯菜擺在桌子上,上面罩了個蒼蠅罩,還是溫熱的就是沒見母親的身影。

  小舅舅一直就蹲在洗衣台上,一手拖著下巴,象一個思想者。

  “我媽呢?”葉梧桐兩手撐著洗衣台,跳上了洗衣台坐在小舅身邊。

  “上班去了,說是下午還要下鄉收菜。”江寄海聲音有些悶悶。

  葉梧桐心裡怪難受,她知道母親其實是在用忙碌麻痺自己,父親的離婚對母親是一個打擊,但這要母親自己走出來,在這方面她毫無辦法。

  “你下午不上課了?”小舅又說,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半多了。

  “今天逃課有理。”逃一個下午的課換來小舅免去牢獄之災,太花算了。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啊,以後給我好好讀書,也給小舅考個京城大學。”江寄海很有些感慨。

  得,原來這位是在這裡受了刺激了,小舅跟姑姑兩人曾是同學,又都是下過鄉的知青,如今姑姑大學畢業,哪家單位都搶著要人,可小舅初中畢業,現在連個工作都沒著落,再加上兩家糾結的關系,小舅那心裡也憋著一口氣。

  “你給我努力考上京城大學,小舅掙錢供你讀大學。”江寄海深吸一口氣做了決定。

  這些日子,許多事糾纏在一起,江寄海處於一個迷茫之中,直到此刻,一些埋在心裡的種子終於土而出。要想賺錢唯有做生意一途。

  “小舅想怎麼掙錢?”葉梧桐好奇的問。

  “怎麼都可以啊,現在小舅還沒什麼本錢,先打算跟你姥爺做小工,怎麼著小舅也跟你姥爺學了幾年的木匠活了。”

  葉梧桐明白,小舅這是最保險的做法,本錢姥爺那裡肯定有,但小舅要說做生意,姥爺那一關肯定過不去,說不定立馬退休讓小舅頂職去。

  “小舅,咱們擺氣槍攤子吧,我覺得那氣槍攤子挺賺錢的,而且還能流動,擺起來也自由啊。”

  葉梧桐知道,在馬上到來的七月奧運會上,許海峰將為中國奪得第一枚奧運金牌從而也刮起了一陣射擊熱。到時這些街頭氣槍攤子還真能賺上一筆。

  有了這樣一個過程,也容易讓姥爺接受做生意的事情。

  江寄海琢磨了一下,有理啊,主要這個自由,趁著空閒時間找個人多的地方擺一下,可以不驚動家裡的老頭。

  另外這本錢還小,他手上還有一點錢,再不夠找黑皮周轉一下沒問題。以後若有別的事情,這氣槍攤子轉手也方便,只不過一瞬間,這前前後後的事情江寄海已考慮個透。

  只聽這丫頭說咱們,江寄海沒好氣:“有你什麼事啊?你就好好學習,其他的事情交給小舅。”

  葉梧桐嘿嘿笑抬頭望天,天很藍。

  接下來幾天,離婚已成事實,不管是心中不忿什麼的,對於江家人來說,日子得過,總得朝前奔,所以該放下的也得放下。

  母親依舊忙,葉梧桐也每日按部就班。上學,做作業,整理家務,有時順帶再燒燒飯,還要帶帶江宇。

  江宇這小子最近有個惡趣味,他故意寫錯字被他媽罰,他現在已經能同時拿三支筆寫了,寫完後就很得瑟,算是一種發揚光大。

  小舅做事有著一股雷厲風行的勁道,白天有活兒的時候,他已經跟著姥爺出活當小工了,這一點很得姥爺歡心,私下裡跟姥姥說,寄紅和白樺這一離婚,老三倒知道奮進,不象以前啷當樣。

  沒活的時候,小舅就買點花生米,茶干什麼的,帶上家裡姥姥釀的米酒去小公園找那個擺氣槍攤子的大哥套瓷去了。這是摸門路,最後在小舅保證,只要大哥擺的地方,他決不來搶生意,終於把氣槍攤子的路子趟熟了。

  大浪淘沙,這時代不管是沉下去的,還是隨波逐流的,都將托起時代的大河奔騰向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4 PM

第十章 一報還一報的青蔥

  接下來的日子,小舅天天早出晚歸的,開始滿城的踩點,看哪處擺攤好。

  他出生在這個城市,自小就在這個城市裡摸抓滾打,那哪處兒小伙伴多,哪處兒小伙伴愛聚頭,哪處的小伙伴手裡有倆閒錢,比如部隊532醫院大院那一塊兒的小伙伴,就有倆閒錢得瑟,總之就沒有他不清楚的。

  終於一切准備就緒,小舅踩著送煤的三輪車到黑皮叔那裡拉了擺攤的工具,開始干活了。

  此時,葉梧桐也迎來了期末考試。

  “姥姥,我去學校。”中午,葉梧桐打了一盆冷水,將中午吃剩的一些飯菜放在鋼筋鍋裡,又把鋼筋鍋放在盆裡,家裡沒有冰箱,這樣能適當保鮮。

  “下午是最後一場考試了吧,考完是不是就放假了?”姥姥站在門口問。

  “嗯,還要打掃衛生,衛生打掃好就正式放假了。”葉梧桐手裡還揣著一塊抹布。

  “那打掃衛生就早點回家,對了,你知道你小舅這幾天在干什麼嗎?我怎麼老是瞅著他滿大街轉悠啊?一天起早摸黑,也不干事兒,讓人摸不著頭腦。”姥姥絮叨著。

  “姥姥放心,沒事的。”葉梧桐嘻嘻笑。

  “你就幫著你小舅瞞姥姥吧。”姥姥瞪著眼虛點頭葉梧桐:“行了,你考試去吧,過馬路小心點啊。”

  “嗯。”葉梧桐出了大院,臨出門前,又提了家裡的垃圾桶放在大院門口,一會兒下午垃圾車過來,環衛工會幫著倒干淨放在門口的。

  鄧倩倩在門口撲面而等她,自從帶了鄧倩倩看一場免費的錄像後,兩人這一世的關系比上一世親密多了。

  姥爺站在走廊上看著葉梧桐提著垃圾桶出去,皺著眉沖著院子裡的姥姥說:“這孩子長大啦,現在是真懂事,寄紅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忙忙忙什麼,家都不顧,這家裡裡裡外外的,都是這孩子在拾掇,看著讓人心酸。不能老這樣啊,找個機會你說道說道寄紅,離婚是屈,但過去的總要過去,日子還得朝前看。”

  “寄紅那是心裡難受,她越忙就沒時間亂想,心裡好受些。”姥姥解釋了一下:“不過,也確實不能老這樣,等寄紅回來我說她。”

  姥爺這才轉身換了衣服去工地。

  學校裡,到了四點多鍾,下午的考試就結束了,然後是打掃衛生。同學們一個個都放松了,打掃衛生的時候全成了那大鬧天宮的孫猴子,一個比一個能鬧騰。

  只是任這幫同學再鬧,葉梧桐周圍總似乎有著一些清冷。

  最近,學校裡的同學都在私下裡議論葉梧桐爸媽離婚的事情,那些同學看著葉梧桐的眼神裡似乎總有一些憐憫,也有一些好奇,還有一些瞧不起。

  這年月離婚是極少的事情,特別是在孩子的圈子裡,離婚那就是父母犯下了天大的錯,同時這種錯還會誅連孩子,再加上父母離婚的孩子也有一種天生的敏感。於是,很自然就會出現葉梧桐這種情況,被疏離了。

  前世好象自父母離婚後,她便一直是獨來獨往。

  如今這點小事她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四十年的心境,雖說不一定是平淡如水,但卻有著一種閒適和超然,而這種疏離於她來說已無關緊要,反而讓她松了一口氣,不用成天糾結在“我不跟你玩了”和“我又跟你玩了”的游戲裡。

  葉梧桐擰干了抹布,將一桶污水倒在走廊邊上的水池裡,又將水池沖干淨。

  老師過來檢查了一遍,滿意的點頭,又通知後天領成績單和暑假作業。於是暑假正式來了。

  “葉梧桐,我家要買電視機了,我爸爸說了今年有奧運會,中國有運動員參加,到時你到我家來看。”鄧倩倩一路歡快。

  “好。”葉梧桐記得前世,鄧家就是大院裡第一家買電視機,而此後,大院裡就刮起了一股買電視機的風潮。任何時代都有這檔的攀比,尤其是一個大院裡面,誰也不想輸了誰家。

  說到奧運會,葉梧桐又想到了許海峰引起了射擊熱,自然就又延伸到小舅的生意了,小舅好象昨天就開始出攤,只是他神出鬼沒,她都沒逮著人問生意情況。

  “喂喂,這邊這邊啊,牙膏皮可以,鐵皮也可以啊……”

  校門口傳達室的圍牆邊,有一個自行車棚,這裡大多都是給老師們放自行車的。自行車棚的邊上就有一株老槐樹,據說有五十多年的樹齡,學生一進校門,就會被介紹這株樹。

  虞東南頂著他的馬桶蓋頭,一手還提著一只布袋就站在老槐樹邊上。布袋是用來裝牙膏皮和鐵皮的,上回被葉梧桐揭穿,這家伙的生意清淡了不少。他立馬降價,聽說最新的價格是6個牙膏,另外附帶一瓶汽水,當然每人只能一口,真要一瓶這家伙能虧的當底褲。

  葉梧桐瞅過去,生意還是不錯的,一會兒就圍了好幾個男生,現在放假了,正是他生意的旺季。別說,虞東南這小腦袋的生意意識已經超越了現在大多數的人,這應該得益於他老爸,虞建國借著每回出車之際幫別人帶東西,那賺頭可也不小。

  “看什麼看什麼,你爸媽離婚的事情就是我傳的怎麼了。”虞東南看葉梧桐盯著他,眼神怪怪的,便有些做賊心虛的道,最近學校裡都在傳這個,他跟著說幾句又怎麼啦。

  葉梧桐估計也就這位,她差一點砸了人家的生財之道,已經結仇了。

  “不怎麼,不過……”葉梧桐將“不過”拖的老長,就拉著鄧倩倩跑了,邊跑邊喊:“門衛大叔,有人在拔氣門芯。”

  之後灑下一路歡快的笑聲……

  “哪個混仗小子,可讓我逮著了。”傳達室的門衛氣沖沖的沖出來。自行車棚裡的自行車經常被一群壞小子拔了氣門芯,老師們埋怨他這個門衛沒看好,畢竟他是門衛,有責任,可這幫小子比那泥鰍還滑,平日哪裡逮得著。

  槐樹下的那幫小子在聽葉梧桐大叫時就感到不對,立馬作鳥獸散。

  虞東南不捨得扔下剛收的東西,慌慌張張的撿一地的牙膏皮鐵皮等亂七八糟的東西。結果,沒跑了,被逮個正著。

  “可讓我逮著你了……去,去傳達室寫檢查去。”門衛大叔一手揪著虞東南。

  “不是我……”虞東南梗著脖子。

  “不是你是誰,我看看你那袋子裡都有些什麼?”在門衛大叔的威逼之下,小孩子沒有隱私權,布包打開了。嘿,裡面還真有不少氣門芯,這算是人贓俱獲了。

  虞東南那個苦啊,皺巴著臉,真不是他,只是他收這收那的,別的孩子可不管,一骨腦兒的往他這裡丟,總之,也不算冤枉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5 PM

第十一章 似水流年

  江寄海從錄像廳出來,跑副食品門市部下的一個熟食店買了點鹵豬耳朵和豬舌條,然後打了兩斤酒,一路哼著歌。

  “酒干倘賣無,酒干倘賣無,多麼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

  《酒干倘賣無》是這兩年最流行的歌曲。

  “小舅舅,賺錢啦?”葉梧桐同鄧倩倩剛進梧桐裡,就看到小舅舅在前面連哼歌邊一扭一拐的,顯然心情極好。

  “嘿,你們倆放學啦?”江寄海回頭笑道,又沖著葉梧桐眨了眼拍了拍口袋,那意思不言而喻了。

  “何止放學,我們放暑假啦。”鄧倩倩插嘴道,她的心情還沒有從放暑假的激動中出來,顯得極為興奮。

  “哎喲,小舅這兩天忙的,都忘了這事,來來來,吃東西。”江寄海拍了一下額頭,真忘了,連忙打開手上的紙包遞到葉梧桐和鄧倩倩面前。

  是鹵豬耳朵,那豬耳朵切的細細的段,每一段兩邊是透明的琥珀色,中間是白的軟骨,色澤鮮明清透,看著就有食欲。雖然說梧桐大院的人家生活水平還算可以的,畢竟這年月,工人的工資那比一些普通干部都高,但就算不錯,也不是能時時開葷的,這年月豬肉都是配濟制。

  當然,從八三年開始,國家就提擅搞活農村多種經濟,在各大城市都建了農貿市場,但一切才開始,豬肉還是少的。

  葉梧桐嘴也饞了,鉗了一段豬耳朵放在嘴裡,滑膩中透著清爽和豬耳朵的純香,讓人食欲大開。

  社會的發展有好處也有壞處,比如豬肉,這時候要是能任著性子吃上一餐豬肉,那絕對有幸福滿滿的感覺,而且這時候的豬肉是真香,不是後世那種飼料豬肉可以比的。

  葉梧桐跟鄧倩倩兩人你一下我一下的,沒一會兒,那紙包裡的豬耳朵就吃掉了一半,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嘻嘻哈哈的拍著手進了大院。

  “三兒,你給我過來。”剛一進大院,姥姥站在門口難得嚴厲的沖著小舅吼。

  “媽,你怎麼了?怎麼這麼大多氣?我沒惹著你吧?”江寄海提著小酒上前有些討好的道。

  “少嘻皮笑臉的,你說,你這段時間干什麼?”姥姥沒好氣的一擺手。

  一聽這話,葉梧桐知道小舅露陷了。

  “寄海回來了,我正找你呢,你說你怎麼回事啊?怎麼好好的跑去擺小攤了,人家章華她媽找到我了,說章華跟你的事情沒戲了,人家章家丟不起那人。”大舅媽從屋裡出來,嘴裡連珠炮的道,也是一臉的埋怨。

  章華同江寄海的事情是她牽的線,她當初可是保證了寄海馬上要頂老頭的職的。

  原來是章家先發現的,葉梧桐側過臉看小舅,小舅臉色一頓,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煩燥的拍了拍頭,將手裡的東西塞給葉梧桐,急急轉身就出門。

  “三兒,你去哪兒?”姥姥直叫,話還沒說清呢。

  “我先去章華家看看。”小舅道,人已出了院子。

  “跟人好好說,別犯倔。”姥姥直著脖子叫,也不知道小舅聽沒聽到。

  葉梧桐想起上回在錄像廳裡聽到章華跟小舅的對話,只怕這事真得出問題了,除非小舅馬上頂姥爺的職去上班。

  這事情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這時代的觀念就是這樣,上班才是正事,擺小攤既不務正業又丟人。

  章華家在物資局大院,大院外有一個簡易的藍球場。

  江寄海悶頭蹲在籃球架一邊的空地上,章華靠在藍球架邊上癡癡的望著天空。

  “這事兒就不能挽回啦?”江寄海扒拉了頭發抬頭問。

  “除非你馬上頂了你爸的職……”章華道。

  “三年,只有三年了,我不能讓老頭一生的工作沒個圓滿吧,我不想讓老頭有遺憾。”江寄海站起來道。

  “江寄海,你別太自私,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還要讓我再等你三年嗎?誰知道三年以後什麼樣子啊。”章華忿忿道。

  江寄海張了張嘴巴,想說可以先結婚,但家裡要錢沒錢,房子也是緊巴巴,就這樣讓一個姑娘嫁給他,他也不忍。他本想趁著三年闖它一把,說不定就能劈開一片天……

  “反正就這樣,若沒那個心,以後就別來找我了。”章華冷冷的道。

  “華華,還在外面干什麼,趙斌來了。”章華媽從物資局門口過來,她身邊跟著一個穿著白襯衣,軍綠色西褲的平頭男子,中等身高,模樣挺俊朗,手裡是用網兜提著的一兜水果。

  “媽……你這是干什麼?”章華臉色一變,上前埋怨她媽道。

  “什麼干什麼?人家趙斌等你好一會兒,快回去了。”章華媽推著章華離開,未曾理會江寄海。

  “媽……”章華皺眉頭,最終被她媽推著離開,那叫趙斌的沖著江寄海點了一下頭,也跟著離開了。

  江寄海站在藍球架下,張張嘴想叫,最後還是閉了嘴,看著三人離開,好一會兒,才拍拍褲腿上的灰,兩手插兜裡慢悠悠的離開。

  “望著海一片,滿懷倦,無淚也無言。望著天一片,只感到情還亂,我的心又似小木船,遠景不見,但仍向著前,誰在命裡主宰我,每天掙扎人海裡面……”

  街邊響起的歌曲是梅艷芳特有的嗓音,一曲似水流年道盡了光陰。

  天色漸漸昏黃。

  梧桐大院。

  “寄紅啊,不是媽說你,你這麼天天忙活不是個事情,桐桐你有多久沒管了,你知不知道你每天的衣服都是桐桐在洗啊,每在留給你的飯都是桐桐燒的,你以為都是我這個媽在做呀,沒你這麼當媽的。”

  天昏暗的時候,江寄紅一進門就被姥姥拉著好一頓說。

  “媽,你說什麼?我的衣服都是桐桐先,飯也是桐桐燒的?”江寄紅一臉疑問。

  “我是想幫你做啊,可一大早桐桐都做好了,你這做媽的也是一點不關心。”姥姥有些自責。

  “媽,水我給你倒好了,你快洗洗吧。”這時,葉梧桐提溜了一只空水壺出來。

  “哎喲,你瞧瞧,桐桐還給准備洗澡水,我怎麼就沒這麼個福氣啊,淨是生些讓我操碎了心的,快去洗吧。”姥姥沒好氣,有這麼個貼心的女兒,人要惜福。

  江寄紅看著女兒俏麗可愛的小臉蛋兒,那心一下子柔軟的不得了,這些日子她每天讓自己這忙,每天累的一坐下就不想動,一躺下就睜不開眼,日子糊裡糊塗的,也挺踏實。

  只是離婚她心裡難受,桐桐這孩子就不難受?父母離婚了,孩子在學校裡會遇到什麼情況?種種一想,江寄紅心裡又酸又愧,只站起來將齊腰高的女兒摟進懷裡,使勁的搖搖。

  “媽,你臭死了……”葉梧桐很煞風景的說。但必須說,這熱天,老媽又一天在外面跑,渾身的汗都餿了。

  “臭丫頭,嫌棄媽了。”江寄紅一下子破涕為笑:“行了,你一邊玩去吧,媽自己來。”江寄紅在水龍頭邊又提了一桶冰水進屋,心裡想著一會兒洗好澡跟女兒好好聊聊。

  江寄紅這邊剛進屋,江寄海從院外踢踢踏踏的進來了,一進來就又蹲到洗衣台那邊去了,點了一根煙,天昏昏暗暗的,唯那煙頭的亮光明明滅滅。

  喲,這又是一個讓自己操心的,姥姥歎了口氣,看寄海這樣,那同章華的結果不言而喻,讓他靜靜先,回頭跟老頭商量一下,退休了讓寄海頂職算了,反正也就三年了,再怎麼圓滿那也比不過孩子的終身大事。

  母親在洗澡,小舅在發呆,姥姥在屋裡跟姥爺嘮叨,葉梧桐便在院中享夜風中的片刻清涼。

  ……………………

  作者的話:

  在這樣說一下,梅艷芳唱的《似水流年》是1985年6月1號發行的,比文中遲一年,一開始資料查的不細,到快發文才發覺,一時沒找到合適的歌替代,就暫時還用似水流年,以後找到合適的再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6 PM

第十二章 張市長和曾醫生

  “葉梧桐,我們去玩跳房子吧,路口那裡一伙人在玩呢。”鄧倩倩從家裡沖出來。

  剛放暑假,不用被家長逼著做作業,可以任性的玩,不要太快活。這夏天的晚上,才七點多鍾,睡覺還早,大院裡和街上的一幫女生都會聚在梧桐裡街口的路燈那裡玩跳房子。

  葉梧桐隨大流被鄧倩倩拉著出了大院。

  梧桐裡這邊因為街道兩邊都是高高的梧桐樹,顯得整條街特別暗,幾個男生打著電筒尋著蟋蟀的叫聲在牆角貓著腰,兩人一路過來看得笑哈哈的。

  轉到街口,兩只高高的路燈將這三岔路口照著通亮,路邊的人行道上,有跳繩的,有跳房子的,還有老人坐在街邊乘涼。

  葉梧桐對跳房子的遊戲沒有興趣,她站在一邊做裁判,專門監督有沒有踩線,雖說路燈挺亮,但正好照在人的頭頂上,人的影子就在腳邊,稍不注意踩沒踩線還真看不出來。

  小伙伴玩時,一般這種工作沒人樂意干,因為沒的玩了,倒正投了葉梧桐所好。

  遊戲嘛也不用那麼認真,葉梧桐有些摸魚。

  八四年夏夜的馬路上,聽得最多的還是自行車鈴聲,偶爾才是汽車駛過的聲音,一輛車駛過,還能引得一群頑皮的男生一直追在後面,樂此不疲。

  對面馬路,一男一女在逛街,一前一後的邊走邊說著話,兩人雖然並未顯得很親密,但一舉一動之間都透著一種默契和和諧,總之讓人看著挺舒心。

  不過,只看了一會兒,葉梧桐就皺了眉頭,男的葉梧桐沒在意,倒是那女的,那一頭號波浪頭發以及高挑的身形,很有一種熟悉感,很象那日在小公園見到的曾醫生。

  只是雖然路燈挺亮,但那女子面目正好被男子的陰影擋住了一部份,看不真切。但感覺著像。

  馬路對面人行道上。

  “你今晚值班吧?”張文鑒沖著曾靜道。

  “是啊。”曾靜點點頭。

  “那我先送你去醫院。”張文鑒道。

  “不用了,醫院就在前面,你早先回去休息吧,你感冒還沒好呢,記著吃藥啊。”曾靜笑道。張文鑒剛從京裡下來,還有些水土不服,這幾天感冒一直不斷。

  “嗯,我記著呢,不過現在還早,我准備去梧桐大院那邊,京城大學的高材生放棄中央辦公廳的工作不要,非要回家鄉,京城招工辦那裡可是狠傳了一段時間的。如今我下來接手城關鎮的工作,想去先做個私人的拜訪,看能不能拉到鎮裡,這等人才放過了可惜。”張文鑒笑道。

  “你這就進入工作狀態啦,那要我陪你一起去嗎?”曾靜笑問道。那葉白慧她也是聽說了的,是個女孩子,怕張文鑒夜裡拜訪不方便。

  “不用,我都跟居委會說好了,梧桐大院那邊有居委會的工作人員,到時讓她帶我過去。”張文鑒道。

  “那行,我先去醫院,你拜訪完了就早點回去休息。”曾靜叮囑了句。然後揮手告辭,走了兩步回頭又沖著張文鑒擺擺手。

  葉梧桐這時看清人了,正是那日在小公園所見的曾醫生。

  “小朋友,八號梧桐大院在哪一塊?”張文鑒目送著曾靜離開,過得馬路來,看到一幫小朋友都在玩,就只葉梧桐站在一邊,便微彎下身子問。

  葉梧桐的視線再次從遠處的曾醫生身上回到面前的男人身上。

  一開始葉梧桐並沒有注意這男的,可這會兒面前這男人,二十八九的樣子,一件白色的半袖襯衣,寬松褲,四方臉的,竟也有一種熟悉感。

  葉梧桐可以肯定重生之後沒見過此人,那這麼說,這人應該是重生前上一世見過,一時想不起來了。

  “就在前面街上,電線桿邊上的大門就是。”葉梧桐回道。

  順著葉梧桐的手指,站在路口,遠遠的就能看到從大阮門內透出來的微弱燈光。

  “謝謝啊,小朋友。”張文鑒微笑道謝,便朝著梧桐大院過去。

  而就這一下,葉梧桐突然想起來了,這人前世她是真的見過,而且見過了很多次,當然見的不是真人,都是在電視上見過,是梅市的市長張文鑒。當然現在比那時可年輕多了。但笑起來那股子眉目卻並未改變。

  前世,對於梅市市長張文鑒的傳言很多,說他是京城人士,說他背景深厚,而關於張市長和梅市還頗有一段淵源。

  傳聞張市長最初時曾在梅市的一個區裡陰溝翻船,直到十多年後,張市長再一次回到梅市,一舉將梅市帶入了中南省經濟強市,算是一雪前恥。只可惜這時,張市長年齡已過,最終無緣步入省級。

  當然這些並不是葉梧桐要關注的,張市長再怎麼樣,那也離她很遙遠,她在想著剛才的曾醫生跟這位後世的張市長倒底什麼關系。

  葉梧桐記得,張市長的夫人也姓曾,同時也是醫生,只不知此曾醫生是否彼曾醫生?

  “鄧倩倩,我回家啦。”葉梧桐沖著正玩著的鄧倩倩道,這位未來的張市長打聽梧桐大院,不知道要干什麼?

  “好,你先回吧,我再玩一會兒。”鄧倩倩正玩在興頭上,哪裡肯馬上走,擺擺手。葉梧桐自己一個人先回了梧桐大院。

  梧桐大院裡住戶這會兒三三兩兩聚在院中,正聊著天。

  “鄧奶奶,剛才是誰啊,我看你媳婦叫那人書記呢?”虞東南的母親姚桂芬問。

  “聽說是新到的城關鎮鎮長。”鄧奶奶道。城關鎮是一個大鎮,梧桐裡這一塊就屬於城關鎮管轄。

  “早就聽說城關鎮要調新鎮長來,這就到啦?是哪兒的人啊?他們到後院干什麼呀?”一聽這個,大家興趣都上來了。

  “是找葉家閨女的……”鄧奶奶道。

  至於別的都不太清楚,大家便一臉八卦的等倩倩媽出來。

  也不過盞茶功夫,倩倩媽就陪著張文鑒從後院出來了,送張文鑒出了大院後回頭就被人圍住了。

  “是新來的鎮長,京城人,人家是禮賢下士,來請葉白慧去鎮政府上班的。”倩倩媽笑道。

  “京城人,怎麼跑我們這地兒來當鎮長了?”邊上有人好奇的問。

  “這組織安排的唄,不過,我聽說鎮長的未婚妻是咱們市的醫生,所以他才願意過來的。”倩倩媽道。

  “市哪裡的醫生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不好太多打聽。張鎮長挺低調的。”倩倩媽回道。

  葉梧桐在邊上聽著,原來張市長是新任的鎮長,也不知這回是不是就是後來傳說的在梅市折戟沉沙的那一次。當然,這些也只是好奇,完全不屬於葉梧桐的生活圈子。

  她心裡還在想著曾醫生跟張鎮長的關系。

  前世,父親似乎也就這一兩年內去的美國,自然沒跟傳言中的曾醫生在一起,但這會兒未來的張市長卻跟曾醫生在一起,如果這曾醫生正是未來的鎮長夫人的話。

  那父親跟曾醫生的傳言又是怎麼回事?

  看剛才曾醫生同張文鑒的相處,是很自然的一種親近,不象是外人可以插足的。

  當然,這也不過是劃過葉梧桐腦海中的一個念頭。

  父母離婚,父親如前世一般淡出她的生活,而自此,她同母親的新生活才開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03 AM 編輯

第十三章 夢在前方,路在腳下

  葉梧桐回到屋門口,母親已洗好澡,走廊邊擺了一個大的塑料盆,母親坐在盆邊搓著母女倆換洗下來的衣服,葉梧桐也蹲下來幫著打肥皂,屋裡姥爺同姥姥說著話。

  “不管跟章華到底成不成,但寄海的工作必須解決了,這樣我明天就打退休報告,讓寄海頂職。”姥爺點了一根煙,他最近手上正有一個工程,現在退休是有些不甘,但寄海的事情是真不能拖了。

  “我不頂職。”小舅靠在門邊,悶聲悶氣的道,他下定了決心,他就想干出一番事來讓人看看。

  “你不頂職你想干什麼?擺小攤還擺上癮啦?”啪的一聲拍桌聲,姥爺拍了桌子。

  “擺小攤怎麼了,一不偷二不搶的,那也是勞動所得,勞動光榮。”江寄海頂嘴。

  “呸,還勞動所得,農民種地是勞動,工人做工是勞動,干部搞管理發展那也是勞動,你一個小攤販那是什麼?還勞動?那是二道販子,投機倒把,說句不好聽是剝削人民,擱幾年前那都是資本主義的尾巴是要割的。”姥爺振振有詞。

  “農民種地是為了口中糧身上衣,工人做工是為了讓家裡日子過得更紅火,干部勞動也是為了讓百姓能過上好日子,擺小攤賺點錢那也是為了生活能有奔頭,不偷不搶的,怎麼就成了剝削了?農民種地,糧食要能賣得出去吧?工人做工那東西要能賣的出去吧?別說都靠國家,國家要是都能包圓了,農民的日子不會還象現在這麼難,國家這不也還提擅發展多種農村經濟。八大王事情也都平反了,那人民日報都登出來了,肯定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再看咱們區裡的一些廠,有多少廠都是靠國家撥款維持的,有多少廠倉庫裡堆滿了東西賣不出去,這樣能長久?”江寄海說出了這一段時間一直縈繞在腦海裡的東西。

  別看他這段時好象沒頭蒼蠅似的在街頭亂逛,但還真讓他看出不少東西來,人有的時候就得敢搏。

  八大王事件是一九八二年發生在溫州的投機倒把案。也算是國家的一個風向標。

  “哈,這麼說,國家靠你這小攤子就能發展四個現代化了?”姥爺一臉諷刺的道。

  “國家能不能發展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靠著這小攤子我能改變我的命運。”江寄海繃著臉。

  “改變命運?憑什麼改變命運?”姥爺氣哼哼的。

  “憑我能賺錢了……”

  “賺錢?就你那小攤子能賺多少錢?”

  江寄海二說不說,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子錢,面額都不大,全擺在桌上:“兩天,這是我兩天所掙的。”

  都不是整錢,零零碎碎的有一大把呢,姥姥在一邊點了點,加起來居然差不多兩百塊錢,不由瞪大眼睛:“就兩天你就賺了這麼多?不能吧,一個氣槍攤子能賺這麼多?”

  這時候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四五十塊,這兩天工功夫就趕上四五個月的工資了,姥姥都呆住了。

  “除了打氣槍外,我還進了一些小商品賣。”江寄海重重點頭。一般的氣槍攤子都會進一些適合小孩的玩具零食電子表等,之前江寄海的摸底工作做的到位,這些路子都淌熟了。再加上這兩天擺攤的地點都很有針對性,這還是本錢少進的貨少,賺的其實並不多。

  氣槍攤子不算什麼,但已經為江寄海打開了一扇窗。

  姥爺也沒有想到一個小小氣槍攤子兩天就能有這麼大的賺頭。

  “爸,我也不知道這條路倒底對不對,但你不走就永遠不知道它通向何方,咱就試一試,若成,那我也算是闖出了一條路。若是不成,也就三年功夫,我再回來頂你的職。”江寄海一臉誠懇的道。

  “說的倒容易,你以為頂職是你想頂就頂的啊。”姥爺悶悶的道,卻並未再阻止了,老三的路終是要他自己走。

  “你小舅舅怎麼突然想起來要去擺攤的?”外面洗衣服的江寄紅問身邊的女兒。

  “小舅舅和我有個約定,我負責考京城大學,他負責供我讀書。”葉梧桐說。

  江寄紅心突然一下子就有些難受,這段時間,她就沉浸在自己的忿悶裡,忽略了桐桐,也忽略了三兒。

  她同白樺離婚,只怕三兒心裡還自責的很。

  “媽媽明天不加班了,想吃什麼?媽媽晚上燒。”江寄紅伸出濕漉漉的手拍了拍女兒的額頭,幾滴水珠順著母親的手滴落在葉梧桐的睫毛上。

  葉梧桐夾了一只眼睛,讓水珠順著睫毛滴落在臉上:“想吃餃子,全肉餡的。”

  “好,明天晚上包餃子,就全肉餡的。”江寄紅輕笑。心裡做了一個決定,明天申請調崗,就調到門市上賣菜,這個一天上半天班的,另外半天可以照顧家裡。

  第二天一早,葉梧桐吃過早飯就爬上母親自行車的後架,由母親帶著去了蔬菜公司門市部。

  母親戲說女兒是怕她忘了買包餃子的肉,要監督她。

  但葉梧桐單純的就是想跟母親多待在一起,一路上用現在的眼光看這個時代。前世她身處這個時代卻根本不懂這個時代,如今回過頭來,相同的風景卻是不同的味道。

  這個時代跟後世比起來幾乎就是黑白色的,是清貧的。

  但這黑白清貧的時代卻蘊育著激揚的個性和一種萬物生發的蓬勃。坐在自行車後坐上,葉梧桐觀察著周圍騎自行車上班的人們,每個人渾身都帶著一股勁兒,還有一種能上天攬日月的自信。

  “喲,寄紅啊,今天不下鄉啦?”葉梧桐跟著母親剛一進門市部,就看到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三十出頭的女子正將一框框的蔬菜從門市部後面的倉庫裡拖出來。

  只是這女子說話的音調聽著有些刺刺的感覺。

  “夏麗啊,今天不下鄉了,以後也不想下鄉了,我今兒打算找主任申請調崗呢。”江寄紅笑笑,從門後拿了一條圍裙系上,讓葉梧桐一邊坐著,就上前幫忙一起拖菜,兩人再抬到賣菜的攤位上。

  這年月,孩子跑父母上班的地方玩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了,所以門市部裡不止葉梧桐一個小孩,還有著一個女孩,那女孩一抬頭,居然是宋明月,葉梧桐同桌。

  宋明月看到葉梧桐,只是哼了一聲,轉過臉不理葉梧桐。

  兩人的關系顯然還沒有從“我不跟你玩”轉化成“我又跟你玩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7 PM

第十四章 母親的曾經

  夏麗就是宋明月的媽媽。母親讓她叫夏阿姨。

  只是這位夏阿姨在葉梧桐跟著母親進門後,除了一開始打了聲不陰不陽的招呼外,便沒拿正眼瞧人。

  這會兒,夏阿姨聽到母親說要調崗,倒是放下了手上的工作,一臉驚訝:“調崗?好好的調什麼崗?這下鄉收菜可是肥缺啊,多少人眼紅著呢。”

  夏麗的音調中帶著一種高昂不信以及一種審視的味道。

  這位夏阿姨說話的味道真的讓人很不舒服。

  葉梧桐皺了皺眉頭,坐下來打開本子,暑假作業要明天才領,不過之前語文老師布置了九篇作文,反正現在沒事,葉梧桐就准備開,標題就是《一顆土豆》。

  剛才母親同夏阿姨搬菜時,一顆土豆掉了出來,滾在了蔬菜堆裡,於是葉梧桐有了靈感,打算用擬人的寫法寫類似於玩具總動員那樣的,反正這作文又沒規定題材。

  一邊宋明月伸長脖子看著葉梧桐寫下的標題,嫌棄的撇撇嘴。

  葉梧桐掃了她一眼,沒在意。

  “我這不剛離婚嘛,一個人帶孩子,也只能請組織體涼一下。”這邊江寄紅拿抹布擦干淨菜台,坦然的道。

  “那倒是。”夏阿姨這會兒臉上露出笑容,表情也真誠熱情了些:“你放心,這事兒啊,主任准得批。”

  葉梧桐覺得這位夏阿姨表情變的挺快,之前帶刺似乎,這會兒倒是真熱情了。這一切的變化是從母親說要調崗開始……

  雖然是早晨,但門市部買菜的人並不太多,自從農貿市場建成後,蔬菜公司的生意是一日淡過一日,當然蔬菜公司的大頭生意也不在這門市部上,主要是各家單位食堂的訂貨。

  這時候每個單位都有食堂,而食堂的用菜是直接跟蔬菜公司掛勾的。

  只是葉梧桐知道這種情況也就是這幾年了,隨著農貿市場的開發,隨著計劃經濟進一步推向市場經濟,一些菜農也直接找上單位的食堂供貨,蔬菜公司的市場被進一步擠壓,到那時蔬菜公司就基本上沒什麼生意了,全靠一些店面費用維持著職工的基本生活費,然後大家自謀出路。

  母親跟夏阿姨將菜利落的擺好:“夏麗,趕早,我先去買刀肉,再去找主任申請調崗的事,這裡你先照應著。”

  “你去吧。”夏麗爽氣的揮揮手。

  “桐桐,你在裡乖乖的玩啊,媽去買肉,一會兒就回來。”母親又叮囑葉梧桐。

  葉梧桐聽到剛才母親的話了,先買肉,還要去找主任申請調崗,她不好跟著。

  “媽,我知道了。”葉梧桐說著,目送著母親離開後低頭繼續寫她的作文。

  夏阿姨自母親走後,就有些心不在焉,坐在菜台前,拿著蒼蠅拍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不知道在想先什麼?

  “桐桐,你媽呢?”這時大舅媽匆匆過來。

  “有事兒去了。”掃了一眼大舅媽,葉梧桐回了一句繼續寫她的作文。前世,大舅媽一家瞧不起她和母親,而葉梧桐和母親對大舅媽也是心有芥蒂,兩家基本沒什麼往來。

  “干什麼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大舅媽王菊又緊著問。

  “不知道……”葉梧桐很干脆的三個字。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王菊唬了臉,葉梧桐只當沒聽見。

  “江寄紅去買肉了,又要去找主任調崗,可能要等一下了。”一邊的夏麗接嘴,王菊經常來這邊買菜,都是相識的。

  “調崗?調什麼崗?”大舅媽拋下葉梧桐轉頭好奇的問夏麗。

  “這不,江寄紅不放心桐桐嘛,這收菜老是下鄉,起早摸黑的不是個事啊,所以江寄紅找主任調崗調到門市上來。”夏麗道。

  “門市上有什麼好,不就一個賣菜的嗎?桐桐有她姥姥,姥爺,還有小舅舅呢,哪用得著寄紅操心哪。這收菜苦是苦了點,可每月補助都抵半月工資了,寄紅以後一個人帶著孩子,正需要錢啊。我這還有一親戚是村裡的生產隊長,他們村種了不少菜,那菜新鮮還便宜,我還想叫寄紅去看看……這怎麼就調崗了?”大舅媽一臉惋惜的叫道。

  “嘿,賣菜的怎麼了?賣菜的那也是國家實現四個現代化的一部份,沒有賣菜的,你想吃菜還得自己種呢。”王菊一副瞧不起賣菜的口氣讓夏麗十分不爽了,刺了回來。

  王菊叫夏麗這一頓搶白一臉悻悻:“不是這意思……”

  葉梧桐這時卻死死的盯著大舅媽。

  母親一生,如果說離婚是一個變數的,那麼這個變數帶來的是往好的發展或者是壞的發展,其實都是不確定的。但大舅媽的一個推手卻是將這變數直接推向了壞的一面。

  母親一生有兩段婚姻,第一段就是同父親的婚姻,美好卻失落收場,但這時母親心氣兒還是足的,一個人只要心氣兒足,便是跌倒也不怕的。但第二段婚姻卻直接將母親的心氣兒滅了。

  後父是一個酒鬼,當然不喝酒的時候除了性格內向了點外也沒什麼不好,對她和母親也算過得去。但是只要一喝酒,逢酒必醉,一醉了就要打人,再加上那兩年正是後父的工廠經營狀況越來越差的時候,後父個性太內向也不善於交際,導致工作非常不順,這一不順就更離不開酒,而且脾氣也越來越暴燥,那種日子實在是糟心的不能。

  最終這段婚姻維持了兩年後母親再一次離婚,而後父在未來不久的一次醉酒中落入河中淹死了。

  這段婚姻雖然只有兩年,但卻把母親的心氣兒磨光了,直到小舅從牢中出來,在小舅的幫助下,母親才一步步自陰影中走出,日子復歸平靜安樂,但於感情一事,母親再未碰觸過,一直到老。

  前世,因為這第二段婚姻的事情,葉梧桐沒少怪母親,後來在跟小舅舅的談心中她才明白了經過,母親的第二段婚姻是不得不嫁的無奈。

  就因為大舅媽嘴裡的那批菜最後出了問題,母親被人舉報以權謀私被單位記了大過,同時去崗只拿最基本的生活費,那時候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那真的是抬不起頭來見人的。

  這還不算,這事因為牽涉到大舅媽最後自然激發了家庭矛盾,再加上當時小舅又坐牢了,可以說,整個江家沒一日安寧。

  在這種情況下母親沒法再住在家裡,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要生存,又不想太讓家人為難,這個時候只能再嫁人。如此,經人介紹,母親幾乎是以閃電速度嫁給了後父的。

  好在,如今母親調崗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3:47 PM

第十五章 做人難,生活不易

  大舅媽叫夏麗一頓搶白,本還有一肚子的話卻憋了一字也說不出來。轉頭准備吩咐葉梧桐幾句,偏葉梧桐正拿兩眼瞪著她,看得她心裡直發毛,這大外甥女自她爸媽離婚之後就有些邪性了。

  “那桐桐,我還有事先走了,晚一點再找你媽。”大舅媽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兩根果丹皮:“這拿著。”

  葉梧桐看了看,沒接。

  “這孩子……”王菊一臉氣惱,將果丹皮放在桌子,轉身就走了。

  看著大舅媽離開,葉梧桐思緒飄遠了。

  前世在從小舅嘴裡知道這一段事之後,葉梧桐也跟母親聊過。

  母親說過,當初對大舅媽是真怨,可幾年世事沉浮之後,也怨不起來了。事情真說起來也不能完全怨大舅媽。

  大舅媽市儈,她拿了好處為她那親戚說話,但總的來說她也只不過是介紹了一筆生意,反正蔬菜公司收菜的,那收誰的不是收啊。

  中國本來就是一個人情社會,你方便幫我一把,我方便幫你一把,個中撐點面子,拿點小好處,這在哪一個時期都是常態。

  母親只怪她自己當時太輕信人,再加上連續的下鄉加班,母親有些倦怠了,那批菜只是粗粗的掃了一眼就裝車了,回來就直接送往各單位食堂,結果那批菜全是爛心的,幾個單位不干,直接將事情捅到了蔬菜公司經理部,事情鬧大了,最後母親把所有的責任扛了下來。

  真正應該對這批菜負責的人是大舅媽的那個親戚,那個生產隊長。

  可即便是面對這個生產隊長,母親最後也恨不起來。

  這個年代,在經濟體制上,老的固化,貧困的人很難找到出路。新的體制卻還在震蕩之中,意識形態也很混亂,每個人就好象困在繭裡的蛹,要麼在一片黑暗之中找不到出路,要麼就是咬破繭,破繭成蝶。

  那個生產隊長就是一個想咬破繭的人。當時的農村,分田到戶激發了大家的生產熱情,但整體還是窮,生產隊長是一個有想法的人,他一次從收音機上聽到大棚疏菜的種植,於是他就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第一次試種,他成功了。於是他在隊裡推廣,他的想法很簡單,要帶著隊裡的人找到一條致富之路。

  可大棚蔬菜這東西對於這個他們來說實在是太新奇的玩意了,接下來種菜的過程出現了一個很普遍的問題,爛心,外表好好的,菜心卻爛了。

  面對著大批這樣的蔬菜,那不亞於天塌下來了,隊裡的人承擔不起這樣的損失,便是生產隊長他也承擔不起。最終咬著牙決定賣,便宜賣,當然爛心的事情得瞞著的,所以才有這一次的蔬菜事件。

  事發後,那生產隊長也不否認,可他賠償不了,菜農也賠償不了,那時候城裡不富裕,農村卻比城裡更窮,有些種菜的農民家裡就沒一身沒補丁的衣服。他們能怎麼賠?

  那生產隊長帶著人在家門口給母親磕頭道歉,一眾粗布破衣的農民漢子哭的涕淚縱橫。母親還能怎麼著?

  最終母親都看淡了,葉梧桐也不是真怨著大舅媽不放,只是如今事情再臨,有些如鯁在喉。

  “麗啊,江寄紅呢?”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提著一塑料袋干筍過來。

  “爸。”宋明月見到他,歡快的跳下板凳。原來是宋明月的爸爸。

  “去找主任申請調崗了,你找她干什麼啊?”夏麗沉著臉道。

  “這是昨天老鄉送的干筍,她落車上忘拿了,我給她帶了過來。對了,這裡還有點大筒骨,肉案那邊多的也沒人拿,我拿了些過來正好咱家一半,分她家一半,這東西燉湯好的很。”宋爸爸道,又問:“江寄紅好好的怎麼要調崗?”

  “嘿,她為什麼調崗我怎麼知道?”夏麗說著,一挑眉一把揪著宋大民的衣領,拉他進了工作間:“我說宋大民啊,我覺得你這心思不對啊,早上我過來讓你順道送我一下你不干,這會兒巴巴的給人送筒骨,送干筍,你這打的什麼心思啊?”

  “你胡說什麼,怎麼說話這麼沒普,你不是說一會兒要去領糧油嗎?糧油證你拿了嗎?”宋大民瞪著眼。

  夏麗一摸口袋:“呀,我忘在桌上了。”

  “我給你拿來了,路過車隊那邊,司機老吳讓我把江寄紅落在車上的干筍拿來我能不理?至於這筒骨,我拿的多,家裡一時又吃不完,分點給寄紅,人現在有難處,大家一起上班的,不能這麼沒人情味兒吧?”宋大民從口袋裡拿出糧油證“啪”的一聲丟在桌子上,又沒好氣的搖頭:“你說你都什麼思想?”

  “什麼我什麼思想啊,正常人的思想,你跟江寄紅兩人孤男寡女的一車上山下鄉的,這會兒又巴巴的給她送東西,我能不多想嗎?”夏麗瞪著眼。

  “你……這種話你也說的出?車上還有司機呢,再說了我是第一天跟江寄紅搭檔上山下鄉的啊,以前你怎麼不說啊。”

  “那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以前她沒離婚,現在她離婚了,你以後給我避著她一點……”夏麗忿忿的道。

  “你……我懶的跟你說。”宋大民覺得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葉梧桐此時兩手握著拳,工作間兩夫妻的話聽得人出火,但人家夫妻關在工作間裡說話,再加上又是這種事情,葉梧桐還真沒法沖進去理論。這畢竟是上班的地方,這種話若是傳出去,不管母親多無辜都會招惹閒話。

  葉梧桐突然覺得,或許前世母親那麼快再嫁,生活所迫是一個原因,這方面未嘗不是另一個原因。

  八十年代不象九十年代以及兩千年後,那時候離婚是一個正常現象,合則聚不合則散,而這年代,離婚還是十分敏感,引人側目的。

  做人難,生活不易。

  “你媽媽是壞人,勾引我爸爸。”宋明月兩眼冒火的瞪著葉梧桐。

  葉梧桐一瞪眼,猛的站了起來,二話不說沖上前用勁一推,宋明月一屁股坐在地上。

  “嘿,你這孩子怎麼打人啊?”聽到響動,夏麗和宋大民沖了出來。

  “桐桐,怎麼回事啊?”江寄紅這時也回來了,見著宋明月在一邊抹淚,女兒繃著一張臉。

  葉梧桐冷冷的掃了宋大民和夏麗一眼,繃著臉不說話。夏麗和宋大民兩人有些尷尬,知道工作間沒什麼隔音效果,只怕兩人剛才說的話都讓這孩子聽去了。

  十一歲的孩子也是有些懂事了。

  “沒什麼,孩子玩鬧,沒事了。”宋大民連忙打著圓場。

  江寄紅笑笑也沒再問,只是一手牽著葉梧桐的手,一手提著豬肉,又接過宋大民拿來的干筍,至於筒骨沒要了。

  “夏麗,主任已經同意我換崗了,換崗的時間我休息兩天,今天我就先走了啊,正好早點回家給桐桐包餃子。”江寄紅道。

  “好,是該休息休息,忙活了這麼久。”夏麗有些悻悻的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06 AM 編輯

第十六章 街,樹,老人於魂

  葉梧桐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一手揪著母親的衣服,母親慢悠悠的踩著自行車。

  “為什麼跟宋明月打架?”母親側過半邊臉問。

  “她說媽媽的壞話。”葉梧桐避重就輕的道。有些話不必說的太清,聽著鬧心。更何況,葉梧桐認為母親心中未必不清楚。

  比如母親的這次換崗,看表面是姥姥說了母親,母親覺得對自己虧欠了,於是要換崗騰出盡量多的時間來照顧自己。

  但若僅僅是這樣,並不足以讓母親換崗。

  雖說照顧自己重要,但正如大舅媽說的,她有姥姥,姥爺,和小舅舅,而對於母親當下來說,照顧自己重要,但賺多一點錢卻更重要。

  下鄉收菜就單單補助每個月要比平常高出半個月的工資,這正是母親需要的。

  所以葉梧桐估計著夏阿姨的那點心思,母親心中有數,換崗也是為了避開一些閒言。

  “嗯,那媽媽不說你了。”葉梧桐聽到母親心底的歎息。

  “不過,打架終是不好的。”母親又說。

  “我知道了,以後不相關的人不理會她就是。”葉梧桐回道。

  “對方要是太過份了,該出手時還是要出手。”母親的聲音又響起。

  葉梧桐心裡樂了,一片溫暖,母親心裡也糾結了,一方面覺得打架不好,另一方面又擔心女兒受欺負。

  “我知道,我還有小舅舅呢。”

  “嗯,打架這種事情,你小舅舅在行。”母親輕笑一聲。

  葉梧桐的腦袋抵著母親的後腰,側臉看著藍天白雲,心情輕松。

  夏天,梧桐裡的長街在梧桐樹的樹蔭下一片陰涼。

  葉梧桐跟母親一到梧桐裡的路口,就看到一輛吉普車,車邊圍了一群孩子,哦哦呼的亂叫亂跑,母親怕撞到人,下了自行車,葉梧桐也跳了下來。

  “哪來了大干部了吧?”邊上有人好奇的打聽。這年月同吉普車同時出現的幾乎就是大干部了。

  “不是大干部,年輕人,穿著挺刮的西褲,白襯衫,看著儀表堂堂,進了梧桐大院。”有人接嘴說著。

  “喲,那別是誰家的新女婿吧?”又有人問。

  “這誰曉得啊,不過,梧桐大院能配上這樣貌小伙的也就葉老師的女兒葉白慧了。”

  “那是不是找葉白慧啊?”這人一說,周圍的人就更好奇了。

  “不曉得,一會兒等梧桐大院的人出來再問問。”

  ……

  葉梧桐也叫這些人說的有些好奇。

  “媽,我先回家。”葉梧桐說著,提著肉一溜跑著就進了大院。

  現在是上班的時候,梧桐大院裡靜悄悄的。

  姥姥聽到響動,從廚房裡探了個頭出來,看著葉梧桐手裡提著一掛肉,便笑了:“桐桐回來了,這還買了肉啊?”

  “嗯,媽媽調崗了,休息兩天,今天買肉包餃子。”葉梧桐將手裡的肉遞給姥姥,兩斤多肉。

  “這刀五花肉不錯,新鮮,包餃子就要這樣的肉,全瘦肉包出來的餡兒是死的,帶點肥的那餡兒有油還多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小法門。

  葉梧桐在盆裡洗手,提著肉,手也油花花的。

  “看看你小舅在哪裡,讓他來剁肉,剛才還看見他的,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人了,也不知道貓哪兒了?”姥姥又吩咐著葉梧桐。

  “小舅今天沒擺攤啊?”葉梧桐甩著手上的水珠子問。

  “沒,今天跟你姥爺出了趟小工,才回來呢,說是下午再去擺攤。”姥姥搖搖著道。

  最近關於江寄海擺氣槍攤子,大院裡說什麼樣的怪話都有。

  “我知道小舅在哪裡,我去叫他。”

  小舅有個習慣,喜歡貓在高處,小時候就爬樹,貓樹杈上。大了呢喜歡爬屋頂,坐在屋頂的瓦片上抽煙。再到後來,就喜歡天台,曾經,葉梧桐每回跟小舅談心都在天台上。

  按小舅的意思是站得高,看得遠,想得就明白。

  “小舅……”在前院和後院相交的屋頂上,葉梧桐找到了小舅。

  “噓……”小舅朝著葉梧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怎麼了?葉梧桐好奇,也順著一邊的樓梯爬的上去。

  “你上來干什麼?”小舅壓低著聲音。

  葉梧桐沒理他,伸著脖子四下裡望了望就明白了。後院,小姑姑背靠著院牆,對面一個穿著挺刮西褲的青年,應該就是弄堂外吉普車的主人。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回來,你學的是經貿,我剛才一路過來,整個梅市經濟十分的蕭條,你在這裡有用武之地嗎?不如回京城吧,那裡有廣擴的天地。”青年兩手插在褲兜裡。

  “你錯了,正是因為這裡蕭條才有我的用武之地。”葉白慧道。

  “可我以前聽你說過是想留在京城的,我叔叔都跟我說好了,我們直接成立公司,在他那裡拿批文,然後南下廣州,那裡是未來的新天地,也是我們夢想實現的地方。”青年再一次道。

  “不,我的夢想就在這裡。”葉白慧一臉平靜的道。

  “你這是鐵了心不回去了是吧,那我們的事情就要重新考慮了。”青年冷了臉道。

  “在我決定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結果,我是裡弄裡的小雀,飛不了太高。”葉白慧道。

  “好,你既然決定就好,希望你別後悔,我告辭了。”青年拍了拍褲腿上的灰,看了看院子的四周:“真不明白這裡有什麼好,弄堂窄的我車子都開不進來,還到處髒亂,周圍人也沒一點見識,看到一輛吉普車都圍上來看稀奇……”青年一臉鄙視,轉身出了後院。

  “喂,那位,你給我站著。”小舅突然站起身來,一個縱跳就直接跳到了地上。

  “你哪位?”那青年回頭打量江寄海。

  “我哪位你不用管,總之是這大院的住戶,這梧桐裡弄土生土長的土鱉。”小舅介紹著自己,然後上前左左右右的打量了那青年一把:“我就奇怪了,你一個外地人,憑什麼看不起這梧桐裡。”

  “那又怎麼了?”青年嘴角翹著。

  “來。你跟我來。”小舅沖著那青年招了招手,當先走到大院門口。

  青年跟了出來,小姑姑也跟著,葉梧桐也沒有落下,不曉得小舅這唱的是哪一出。

  “看到這青石長街和兩邊的白石子了嗎?這是教人走清白之路,是崖山忠烈遺孤在這裡捐修的路,距今七百年的歷史了。”江寄海指著青石長街道。

  說著停頓了一下又指了指兩邊的梧桐樹:“這些梧桐樹都有近百年的歷史,知道什麼意思吧?《詩經•大雅•卷阿》中說了‘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三國中也說了‘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伏。’再看那坐在陰涼處納涼的老人,當年他就憑著一桿紅櫻槍,就站在你擺車子的路口帶著人擋住了土匪的洗劫。現在他老了,也就只能納個涼打個盹,在你眼裡也不過是一個裡弄裡的糟老頭……所有這些,就是我們梧桐裡的魂,也是我們梧桐裡的驕傲,你憑什麼瞧不起!!!”

  最後一句話,小舅一字一頓的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06 PM

第十七章 黑皮的新房

  吉普青年走了,仍是帶著一種天生的優越。沒法子,跟京城比起來,梅市也不過是一個小旮旯了。

  但在梅市人眼裡,在梧桐裡人家的眼裡,梧桐裡那方生人育人的水土,是夢魂牽引的所在。

  葉梧桐卻覺得小舅今天是開掛了。

  “不錯啊,嘴皮子挺溜,不比京城那幫子侃爺們差。”小姑姑突然道。

  “咱現在靠嘴巴吃飯,也就這點能奈,比不得京城大學的高才生啊。”小舅啜著牙花子。他自小在梧桐裡長大,小時候就圍著梧桐裡的老人聽故事,那別的不成,這梧桐裡的典故就沒有不知道的。

  葉白慧撇了撇嘴,看著吉普車遠去的方向,神色有些暗淡。

  “你為什麼要回來?你可不是咱們梧桐裡長大的孩子,對梧桐裡應該沒這麼深的情份。”小舅舅又問道。

  “這關你什麼事兒啊?”葉白慧一甩頭。右手一撩頭發,身上的蝙蝠衫劃過一個美好的幅度。

  “誰愛管了,這不是看你不捨得人家嘛。”小舅舅反刺了一句。

  葉白慧沉了臉,任誰被戳破了心思都是不痛快的,更何況是被對頭戳穿。

  “怎麼拄在門口啊?”母親過來了,叫幾人堵在了門口。

  “大姐,你今天這麼早下班了?”小舅舅問。

  “大嫂。”小姑姑也打著招呼。

  “唉,白慧。”母親先是下意識的應了一聲,隨後卻又自嘲的笑了笑:“白慧,以後不用叫我大嫂了,我跟你哥已經離婚了。”

  “你跟我哥的事情我管不著,但大嫂你一日是我大嫂,終身是我大嫂。”葉白慧一臉認真的道。

  “這還象句人話。”江寄海在一邊嘀咕了句。葉白慧沒好氣的掃了一眼。

  “行了,不說這些,你回來工作安排好了嗎?”母親又問了句。顯然不想再談以前的事情。

  “基本定了,就在城關鎮,過些天去上班。”葉白慧點頭道。

  “嗯,城關鎮不錯。”母親點頭,城關鎮是梅市的中心大鎮,書記鎮長什麼的都是高配,葉白慧進入城關鎮,今後的發展也應該不錯。

  “大嫂,我回屋了。”葉白慧告辭,轉身回了後院。

  小舅舅抬腿往外走。

  “你去哪裡啊?”母親問。

  “黑皮要結婚了,拾綴了一間新房子,讓我們一幫子發小去給他鑒定鑒定。這小子,哪是真讓我去給他鑒定啊,就是想現唄,聽說他那房子鋪了地面磚,城關鎮這一塊獨一份呢。”小舅舅嘮叨的道,又沖著葉梧桐:“桐桐,要不要跟小舅去見識一下。”

  “成。”葉梧桐點頭,跟後來的精裝修比起來,現在所謂獨一份的地面磚,那肯定是比不了的。但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特性,感覺肯定不一樣,葉梧桐去湊個個熱鬧。

  “走嘍。”小舅接過母親的自行車,葉梧桐又跳到後坐上。

  江寄紅進了大院。

  “我剛聽三兒的說話聲,人呢,還等他還剁肉呢。”姥姥問。

  “帶桐桐去黑皮家玩了,我來剁。”江寄紅卷了袖子進廚房。

  ……

  任何時期結婚都有三大件之說,七十年代是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八十年代是黑白電視機,單缸洗衣機,錄放機。

  葉梧桐跟著小舅舅到黑皮叔家時,正好是新家具進門。先是帶著小半玻璃門的五斗廚,再是有著整面鏡子的大衣櫃。

  窗台上錄放機正在放歌曲,陳百強的《偏偏喜歡你》。

  “黑皮,電視機,洗衣機什麼時候進房啊?”一眾人在屋裡看稀奇。

  “說是下午送來。”黑皮忙著招呼著喝水,眼睛笑的瞇成一條線,手裡還揣著一包煙正給搬家具的人散煙。

  “來來來,煙我幫你散了。”小舅一上前,就搶過黑皮手上的煙,象征的散了兩根,然後半包都揣兜裡了。

  “三兒,不地道了,拿出來拿出來。”來的都是鐵哥兒,幾個人立刻哄了起來。

  “沖我哄什麼哄啊,財主在那兒。”江寄海指著黑皮。

  黑皮拍著腿大叫:“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一眾人於是哈哈大笑,小舅也是鬧著玩兒,這時掏出煙,自己點了一根就把煙丟給了別人。

  “嘿,黑皮算是發了……”幾個哥兒們邊抽著煙邊四下裡打量著新房。

  白瓷的地面磚,以前見也沒見過啊,一溜子新家俱,那漆的蹭亮蹭亮的,牆也白的晃人眼。

  “這裡要掛個中堂……”

  “那邊擺梳妝台……”

  “對了,這窗戶咋來空著,窗簾呢?沒窗簾晚上豈不要漏光。”哥兒們嘿嘿笑道。

  “說什麼說什麼呢,這窗簾還不得打掃好衛生再掛呀,到時候扯窗簾布,釘兩個釘子一根鐵絲一拉,多大事兒。”黑皮沒好氣。

  葉梧桐也算看出來了,小舅這幫哥兒們在一起,那節操直逼下限。

  “喲,這雪白的牆,漆的光高的窗框子,釘兩釘子真可惜了……”有人咋舌。

  “可惜又咋滴,還不都這樣。”黑皮揮揮手。

  這邊哥兒又開起玩笑了。

  “這門上可以掛明星掛歷,要一色兒美女的……鄧麗君不錯……”

  “嘿,還掛鄧麗君呢,那不是讓燕子吃味嗎?”有人打趣了起來。燕子正是黑皮的准新娘。

  “我吃什麼味啊,他要有本事把鄧麗君娶來,我叫她姐……”燕子是個爽利性子,跟大家伙開起玩笑來那是一點也不怵。

  “黑皮,聽到沒有,齊人之福啊。”江寄海哈哈笑。

  “去去去,你們這幫混球,咱大外甥女在呢,別帶壞了咱大外甥女。”黑皮氣樂了,沖著眾人一熊,抬起了葉梧桐來說話。

  說完黑皮湊到葉梧桐跟前:“大外甥女兒,你這段時間可沒少蹭黑皮叔的免費錄像看啊,黑皮叔結婚,有啥表示沒?”黑皮這時又開起葉梧桐的玩笑。

  “喂喂,黑皮,你好意思啊?”小舅這邊不干了。

  “黑皮叔放心,一准兒送你個滿意的禮物。”葉梧桐保證道。

  “喲,咱大外甥女硬上得台面。”幾個哥兒們善意的一哄,誰也沒當真。

  玩了一會兒,今天大家伙兒主要是來認門的,有事的便開始散了,江寄海想著下午要出攤也帶著葉梧桐告辭。

  回到家裡,大舅媽和江宇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江宇在院外玩泥巴,大舅媽同母親還有姥姥三人正在包餃子。

  大舅媽正跟姥姥說著母親換崗的事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07 PM

第十八章 螻蟻,習題,閒言

  “媽,大姐這回是算錯了,照顧桐桐家裡人誰不能幫把手啊,倒是桐桐以後要讀書,那錢不能少啊,下鄉收菜多好的機會,說換崗就換崗了,太可惜了。”大舅媽說著。

  姥姥有些詫異的看了母親一眼,這下鄉收菜的機會可是當初寄紅努力爭取來的,如今寄紅也正是需要攢錢的時候,怎麼沒聲沒息的說換就換了?

  母親沒說話。

  “那已經換了就換了唄,這世上錢也是賺不完的。”姥姥倒是無所謂。

  聽著姥姥這麼說大舅媽也不好說什麼了,換崗這事情終是江寄紅的私事。

  “大姐,那一個事兒求你幫個忙唄,你雖然不收菜了,但每回跟你一起下鄉的宋大民還在收菜吧,你跟宋大民熟的很,幫我說說,我鄉下一親戚,是生產隊長,他們隊今年種了許多蔬菜,個頂個的水靈,價還便宜,就是農村人沒什麼銷路,你幫著搭個線,那收誰的不是收啊。”大舅媽沖著母親道。

  “我都已經換崗了,再說這個不太好吧。”母親沉吟了一下拒絕。

  “有什麼不好,也就遞個話,成不成也不賴你。”大舅媽有些不高興。

  “那……”話說都這份上,母親也不好拒絕。

  “媽,不要去找宋明月爸爸,夏阿姨說你是離婚的,要宋叔叔避著一點。”葉梧桐站在門口,一臉不忿。

  身後,光當一聲,小舅將自行車的踢的光當響,一臉氣的鐵青。

  姥姥臉色一變:“別去找了,這崗換的好,小宇他媽,你這事兒別找寄紅,寄紅現在多大的難處啊,還給她添不痛快。”姥姥跳腳了。

  “那就不提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大舅媽一臉悻悻。

  “沒事。”母親站起身笑笑,端起篾盤裡的餃子:“快中午了,我去開煤爐,三兒下午要出攤,一會兒早點煮。”

  本來是晚上包的餃子,因著母親的休息,變成了中午吃餃子了。

  葉梧桐心裡舒了一口氣,這一岔應該算是過去了。

  “姐,來陪我玩螞蟻。”梧桐樹下,江宇咧著缺了門牙的嘴,蠢蔭的不能直視。

  “螞蟻有什麼好玩的。”葉梧桐撇嘴。

  “快去。”母親在邊上瞪眼,葉梧桐手插兜裡閒閒的走了過去。看著梧桐樹下倒了八輩子霉的螞蟻窩。

  江宇先是用扇子使勁的吹,小螞蟻被吹的東倒西歪四散開去,之後便是土埋,江宇拿著簸箕裝了土在螞蟻們的身上淺淺的蓋了一層土,螞蟻們好不容易七暈八素的從土裡鑽了出來,面對的又是水淹,一身水一身土的被沖到院中各處,這還沒完,還有火這一關。

  江宇拿著姥爺抽煙的火紙煤去燒地上的螞蟻。

  人生如螻蟻,眼前的螞蟻就象在世上沉浮的人,一道道風土水火之關讓人脫去一層又一層的皮,最後搓巴搓巴成酸甜苦辣的人生。

  “這不好玩,我們玩別的。”葉梧桐瞧不過眼了,手一揚“啪”的一聲拍了江宇一記後腦。

  “玩什麼?”江宇給了葉梧桐一個眼白,氣葉梧桐打他。

  “玩什麼不重要啊,有獎勵。”葉梧桐說著,從口袋裡掏出兩顆大白兔奶糖。

  “好,去玩。”江宇兩眼發光,這時候估計讓他演叛徒都樂意。

  有一種游戲任何年代都流行,扮演遊戲,而在這類扮演遊戲中,壞人,叛徒是最不樂意演的。

  葉梧桐帶著江宇進了屋裡,從抽屜裡抽出一疊習題冊,從一年級起各科都有,學霸們有一個特點,不但自己愛學習,更還要把這種愛學習的特性發揚光大,廣施周邊的人。

  姑姑就是這麼一位,從葉梧桐小學一年級起,但凡於學習有關的資料全是姑姑一人包了,曾經有一段時間,葉梧桐特別不想見姑姑,因為一見到姑姑就意味著會有無數做不完的題。但好在姑姑雖然樂衷於給她買各種學習資料,卻從不檢查成果,也不硬性要求,相反在某些時候還喜歡帶葉梧桐出去玩,比如某個男生邀請實在不好推托的時候……

  自然的,葉梧桐就存下來許多空白未做的習題冊。

  “我暑假做業都做不完,還要讓我做題!!”江宇出離憤怒了。

  “你暑假做業沒做完嗎,我怎麼記得放假當天你就請了人把作業做完了。”對於江宇,葉梧桐太了解了,這小子不愛學習到極點,但又被他媽逼的沒辦法,於是放假第一件事就是叫他媽媽那邊的兩個表兄弟幫他做作業,為此常許下許多不平等條約。

  “你怎麼知道,我是大表哥二表哥跟你說的?叛徒!蒲志高!”江宇氣壞了。最近這小子迷上了姥爺說的故事《紅巖》。

  回過神來,江宇又氣哼哼的道:“就算我暑假作業做完了,也不等於我非要做習題啊,你又不是我老師。”

  “你不做可以,我跟你媽說你罰抄的時候偷懶,都是又兩支筆三支筆同時寫的。”葉梧桐道。

  “你太壞了,你是戚鵬飛……那還是你教我的呢……”小家伙愣了一下,委屈無比,抽抽答答的。葉梧桐被替換成了紅巖裡戚鵬飛的惡人模式。

  “快寫……”葉梧桐心如鐵石。

  “我要吃了餃子再寫……”江宇討價還價。

  “還沒輪到你吃,寫些再吃,吃完了還要繼續寫。”葉梧桐道。

  “那你把糖放在桌上我再寫……”

  最終,江宇對著桌上兩顆大白兔奶糖委屈無比的做起了習題。窗外大舅媽看著做習題的江宇沖著姥姥道:“媽,這段時間小宇就跟你們唄,寄河這個月老出差,我這個月隔天就是一個晚班……讓桐桐帶他。”

  “媽,我不要姐帶我……”江宇聽了急的大叫。

  “做你的作業。”大舅媽一瞪眼,江宇身子一抖,慫了。

  這家伙從小到大就是欺善怕惡的性子。

  吃過餃子,小舅就出去擺攤了,大舅媽吃完也是一甩手就走了,葉梧桐幫著母親一起洗碗。

  大院門口,王菊一出門就撞上了虞東南他媽姚桂芬。

  “喂,王菊,江寄紅怎麼好好的要換崗呢?”姚桂芬一臉八卦。

  “喲,你是順風耳吧,這才發生的事你就知道了?”王菊一臉驚訝。

  “我表妹就是蔬菜公司的夏麗,江寄紅前腳一換崗,我表妹就申請下鄉收菜了,我剛從我表妹那邊過來,我能不知道嗎?”姚桂芬道。

  “哦,這不一個人帶著孩子,哪裡顧得上再下鄉了。”大舅媽道,之後兩眼發光:“對了,你表妹的申請通過了嗎?”

  “這哪有這麼容易啊,單位裡還考慮的。”姚桂芬道。

  “那要是通過了跟我說一聲,有好事跟你商量一下。”王菊道。

  “什麼事啊?”姚桂芬問。

  “到時再說,我這邊有事我走了。”王菊匆匆的走了。

  “江寄紅怎麼了?”門口,鄧倩倩的媽媽正好倒垃圾回來,聽到姚桂芬跟王菊說話,只聽得江寄紅三字,便好奇的問道。

  “江寄紅換崗了,她原來還是采購隊裡收菜的小組長呢,這會兒換到門市部賣菜了。”姚桂芬道。

  “這豈不虧大了?為什麼要換?”鄧倩倩媽媽道。

  “可不是,說是為了照顧桐桐,其實是離婚的女人得避避嫌,你說她一個單身的女人若是再跟著隊裡的男同事下鄉,那男同事家裡的愛人能放心嗎?”姚桂芬道。

  “話不能這麼說的,江寄紅什麼樣的人咱們誰不清楚,那最是堂堂正正的人,這種話不能亂說的啊。”鄧倩倩媽媽一臉正色的道,她在街道上上班,最曉得這樣的話不能亂傳,傳到最後就容易變味了。

  “這我知道,我哪有亂傳。”姚桂芬一臉不高興,抬腳進了大院。

  葉梧桐正好出來倒垃圾,姚阿姨前面跟大舅媽說的話她沒聽到,但姚阿姨跟鄧倩媽媽的對話她卻聽個正著,臉就沉了下來,同姚桂芬擦身而過理也沒理她。

  姚桂芬其實人挺熱心,但就是一張嘴不好,最喜道人長短,前世母親離婚,她背後沒少傳母親閒言,可這世上有些事情是真說不好的。

  大院裡,母親同父親是第一對離婚的,而第二對就是姚阿姨同虞叔叔。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08 PM

第十九章 圍城內外

  前世,虞叔叔是大院裡最早下海的,趁著海南大開發時狠賺了一筆,發財了。

  或許是逃不出古話‘富易妻貴易友’的怪圈,又或者是別的原因,總之沒多久虞叔叔就同姚阿姨離婚了。姚阿姨是跟母親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她拿著刀追著虞叔叔砍了八條街,將虞叔叔砍成重傷,她自己被判入獄三年。

  這件事在當年鬧的相當的大。有人說不值,也有人說痛快。

  但不管說不值還是痛快的都是局外之人,個中滋味只有局中人默默品嘗。

  下午,母親在家陪著姥姥聊天的時候,江宇被逼著做習題,葉梧桐鑽進了家裡的柴火棚。

  她要找一根料子,答應黑皮叔送禮物的,葉梧桐就想送個掛窗簾的掛桿。

  前世,隨著房地產業的發展,於房地產同時興地的便是家裝行業,窗簾在這裡面是比重不小的一塊,而窗簾的軌道和掛桿則是很重要的一部份。

  這東西葉梧桐做不出來,但只要說個大概,小舅能做出來,小舅自知青返鄉以後,一直沒解決工作,私下裡,他就跟姥爺學磚木匠,隨著姥爺打小工。一手磚木工手藝也挺不錯。

  前世,小舅從牢中出來,正趕上房產大開發時期,小舅就是靠著這手藝在工地上作苦力,最後經過幾年的努力才一步步拉起屬於他的建築隊。

  只是那時候小舅蒼老的厲害,牢中和工地都是極耗人生命潛能的地方,小舅死時四十八,可看上去卻象是五十八歲,葉梧桐每每回想起小舅死時的場景,那鼻子就發酸。

  這一世,她希望小舅有所為,但更要有生活質量。

  午後的陽光透過柴火棚的縫隙透射進柴火棚裡,映著柴火棚裡被葉梧桐飛揚起來的灰塵,那些灰塵在陽光下翻飛,如時光在流淌。

  葉梧桐從木料堆裡翻出一塊有趣的東西,應該是太師椅背上的一塊裝飾木雕,顏色是紫褐色,四周刻著雲紋,雲紋中間是幾個圖形,葫蘆,寶劍,鐵拐等。

  中國的古文化裡面有一種吉祥文化,這八個圖形正是八仙所用的兵器,預意跟八仙一樣,俗稱暗八仙。挺有意思。葉梧桐將它同的到的木料放在一起拿出了柴火棚。

  “白樺什麼意思啊,不回來就別回來了,這出差回來連家都沒進又出差了,他是不想見我還是怎麼的,不想見就別見了,一會兒讓白慧把他的東西收拾一下丟他辦公室去。”

  葉梧桐剛出柴火棚,隔著前後院中間的門洞,便聽到後院奶奶有些尖銳的話語。

  抱著東西穿過門洞,葉梧桐就看到爺爺扶著奶奶後院繞著圈溜彎,下午四點多鍾,又是個七月,太陽還遠未下山,這決不是溜彎的好時間。

  爺爺和奶奶兩人的額上都有了汗。陽光映著兩人斑白的頭發,以及有些微弓的身影,顯得格外滄桑。

  今天雖然太陽大,但空氣沉悶,地面也泛著潮,這樣的天氣估計晚上會有一場雷陣雨。在這樣的天氣裡奶奶的傷腿會酸痛麻木,必須走動活血才舒服一點。

  每每這時候,奶奶的脾氣也格外暴燥,愛罵人。

  “你發這麼大火干什麼,白樺只怕心裡不好受。這回離婚,他終是虧欠了寄紅的,這住前院後院進進出出,難免要撞個當頭,白樺怕是有些沒臉見寄紅,避開一些也不足為奇。”爺爺歎息著道。

  “哼。”奶奶哼了一聲,終是不再說話,只是邊走邊槌著腿,眉頭深深的鎖著。好一會兒卻道:“我也沒逼他離婚哪……”

  “我知道你沒逼著他離婚,只是一家人那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你待寄紅跟仇人似的,白樺能裝作不見?白樺心裡只怕苦悶的很,白樺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磨的這心思都深沉了,有時連我這個做父親的都看不透他……”爺爺說著歎了口氣。

  “算了,這些不要再提了,對了,市裡現在提擅精神文明,你們戲劇團排了幾出戲在電影院上演,團工會也給你送來了幾張票。”爺爺聲音帶著一絲擔心。

  “丟了吧……”奶奶聲音低沉。

  爺爺歎了一口氣。

  兩個老人邊走邊說,身影在在樹葉的光斑中搖搖擺擺,看著葉梧桐竟有些鼻酸。

  前世,她跟爺爺奶奶是不親近,甚至是陌生的。

  當年,小姑姑是在情急之下報的案,又或者說是爭吵中有些負氣,並沒有想到會造成的那樣的後果。

  小舅舅入牢後,姑姑來給姥姥姥爺和母親陪禮道歉,只是事情已無法換回,姥姥沒讓姑姑進門,還潑了一盆洗碗水在姑姑身上。

  兩家鬧成這樣,這前後院的住著也不舒坦,只幾天後,爺爺奶奶和姑姑就搬出去了。

  至此,爺爺奶奶和父親便完全淡出的葉梧桐的生活,也就是姑姑會趁著她放學的時候等著她,關心她的學習和生活。

  只是葉梧桐因著小舅舅和母親的事情並不太領小姑姑的情。

  世事滄桑,再回頭想著小姑姑那時定然心傷的很。

  而今,小舅舅並未入獄,兩家的仇怨還未結死,爺爺奶奶依然住在後院。

  葉梧桐此時聽著爺爺奶奶的話,這才突然的醒起,自父母離婚,除了那日小舅去找父親算賬外,這些日子,葉梧桐竟未再見過父親一面。卻原來父親一直在出差,又或者正好爺爺說的,父親是要避開母親……

  不由的又想起那夜見到的張鎮長同曾醫生,父親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兒時些微的記憶中,父親從不多話的,而父親的神情也總是有些憂郁。

  想也知道,一個大學生,風華正茂意氣紛發之即,突然就被下放以石灰場做苦力,其中那心路歷程必是倍感煎熬。

  看著爺爺襯衫背後汗濕了的印子,葉梧桐在門洞處躊躇了幾步,將找到的東西放在一邊靠牆,在一邊洗了一下手,摸了一把臉,便快步上前。“爺爺,我來扶奶奶走。”

  “你在這兒干什麼,弄的灰頭土臉的,還不回家涼著。”奶奶沉著臉。還不樂意的扭了幾下身子,但那眼眉並沒有什麼不歡喜。

  她一直在發火,這會兒叫葉梧桐扶著,卻不吱一聲,只是邁著步子,一顛一簸走到門洞裡,由著葉梧桐扶著在門洞裡轉著圈。

  門洞是陰涼的,但正因為陰涼便有一絲寒氣,這絲寒氣於奶奶的腿並沒有什麼好處。只是葉梧桐幾次要扶著奶奶沿著原來爺爺扶的路走,奶奶雖不吱一聲,卻執意的只在門洞裡轉悠。

  奶奶是怕她熱?葉梧桐心思翻飛也不能肯定,父親的心思深沉,奶奶的心思更是讓人難以琢磨。

  爺爺很高興,看著桐桐扶著老伴兒在前後院的門洞裡走來走去,一老一小的身影看著人心格外慰貼,女兒肖父,所以桐桐是像她父親的,但在爺爺眼裡,桐桐更象她奶奶。

  爺爺撐了撐眼鏡框,看了桐桐堆在牆邊的幾塊木料,拿起一塊笑道:“喲,這可是好料子,雞翅木的,桐桐可找著寶貝了,好好收著。”

  “爺爺懂木料?”葉梧桐看著爺爺手上的東西,是她撿到那塊椅背木雕。

  雖然姥爺和小舅舅都是磚木匠,懂些木料,但葉梧桐並不太懂,只是得益於後世收藏業的發展,葉梧桐便有些撿漏的心思,收著以後說不定能值點錢。

  但到底是什麼木料,葉梧桐是看不出來的。雞翅木?似乎是挺稀有的一種材料。

  “沒事看些閒書,這雞翅木啊就是紅豆木,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爺爺說著,轉身進了屋。

  紅豆又名相思,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葉梧桐不由想著父親母親,想著姚阿姨和虞叔叔以及前世所見許許多多在圍城裡轉進轉出的人們……

  “這本書拿去看看,只當增長些見聞。”爺爺從屋裡出來,遞給葉梧桐一本書《明清家具圖考》。

  “好了,我走累了。”奶奶甩開葉梧桐的手,一瘸一拐的回了屋,背著身又丟下一句:“老葉,你把戲票給桐桐吧……”

  葉梧桐拿著書,戲票,還有幾塊木料走出門洞,就看到母親正站在門洞一側的梧桐樹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09 PM

第二十章 小舅的任督二脈

  這世上的感情,有多愛就有多恨。

  對於葉白樺,江寄紅曾經愛的有多深,如今便是怨的有多深。但愛恨之余,就在剛才,她站在這梧桐樹下,看著葉家兩老,江寄紅突然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自寄海當年那事兒暴發之後,一直以來對上葉家人,她都覺得有所虧欠似的,面對葉家人,說話做事總覺得低氣不足,時間一久,這種感覺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現在她坦坦然然,背也挺的筆直,她不欠他葉家的了。

  “媽……”葉梧桐一蹦一跳的上前。

  “這哪裡鑽出來,一身的灰。”江寄紅舉著巴掌拍著葉梧桐褲腿上的灰塵,斜陽下,塵土飛揚。

  “媽,我們搬外面去住吧。”葉梧桐被母親拍的咧著嘴,又突然語出驚人。

  “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外面去住?”母親一臉疑問。

  “不想跟小宇擠一起,再說了,小舅二十六歲了,沒房子處不著對象。”葉梧桐道。

  “臭丫頭,不曉得哪裡聽來的怪話,行了,媽心裡有數。”江寄紅沒好氣。

  葉梧桐歎氣,說不樂意跟小宇擠一起那是借口,現在那小子被她收拾的不曉得多乖。主要是前世,為著她們現在住著這兩間房,江家不曉得惹出多少事情。

  當年母親把百貨商店的工作讓給了大舅,姥姥和姥爺覺得有些虧了母親,再加上母親剛結婚,住房不便,於是就從家裡分出了現在的兩間給母親住。從一定意義上說,這兩間房就是分給了母親的,但出嫁的女兒還一直住在娘,明面上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

  再加上這幾年,做生意的開始多了起來,大舅媽也是個活泛的,頭前,她把她宿捨臨街的那一間租給別人做裁縫,每月收入漲了不少,算是嘗到了甜頭。

  只是大舅家那房子說到底還不到五十平米,這租了一大間給別人,那自家三人住的就太小了,所以大舅媽一直就盯著家裡這邊的兩間房子。

  只是姥爺一向說一不二,這兩間房當初本來就是補嘗母親的,再加上母親離婚,姥爺發了話了,這兩間房誰也別打主意。

  前世,便是母親出嫁,這兩間房姥爺寧願拿來出租,也沒騰出來給大舅和大舅媽住,為著這個,大舅大舅媽對姥姥姥爺是滿腹怨言。

  到九十年代,隨著一系列的經濟大動蕩,大舅大舅媽下崗,許許多多端著鐵飯碗的工人一夕這間沒著沒落的了,各揣著忐忑之心另謀出路。

  大舅是百貨商店出來的,在零售這一塊有些路子,便想開一個小超市,資金不夠,就想姥姥姥爺貼補一點,只當時又正好是房改,家裡經濟一向不寬裕,這又要買房子,根本就沒有多余的錢。

  大舅便擠兌著之前姥爺的話,說那兩間房子既然是給母親住的,那就該母親拿錢買房,母親也不想姥姥姥爺太為難,就湊夠了錢將這兩間房子買下,姥爺那邊多余的錢便貼補了大舅,一時間也算是皆大歡喜。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啊,沒多久,梧桐裡拆遷要建最大的廣場,政府給出的補貼相當不錯,按說,那母親買下的這兩間房的補助就該母親得吧,可當時是姥爺單位上的房改,母親就算是付錢買下兩間房,但戶頭仍是在姥爺頭上。

  當時這一檔子事全是大舅在跑,分的房子和補助的款子全在大舅手裡。

  為著這事小舅跟大舅大吵一架,姥爺氣的一病不起。

  可以說,因著這兩間房,江家三姐弟情分斷了個干淨。這之中固然是因為大舅大舅媽太市儈。但回頭看終是遺憾,母親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姥姥姥爺。

  母親在老年時說起這一段事曾也感歎過,或許她該早些放棄這兩間房。

  葉梧桐並不太贊同母親的話,當年的情況,母親如果放棄這兩間房,那真是連個落腳之地也沒有。

  不過,如今的情形不一樣了,小舅並未坐牢,小舅緊接著的事情便是成家大事,結婚得有房子啊,以江家目前的情形來看,也就只有她們目前住的這兩間房騰出來合適。

  而對於葉梧桐來說,於其守著這兩間房子,倒不如另開一片天空。

  蔬菜公司一直在說要建職工宿捨,為此蔬菜公司在農貿市場後面囤了一大塊地,可隨著農貿市場興盛,蔬菜公司效益是越來越差,根本就拿不出建職工宿捨的錢,最後蔬菜公司倒閉的時候,就把後面那塊空地按片分給職工,由職工自己去蓋房子。

  在後世這一片地方那可算得上居家的黃金地段,前世,母親因為蔬菜事件之後早早離開了蔬菜公司,自然沒分到地皮,而今一切總是不一樣的。

  “小沒良心的,你跟你媽說要搬出去住?給小舅我騰房子?在你眼裡,你小舅就這麼容不得你們。”

  晚上,葉梧桐自己洗好澡,又提溜了江宇在院子裡給他沖了個澡,然後將兩人的衣服泡在盆裡正准備洗衣服,小舅跑過來給了她後腦勺一下。

  他另一只手還拿著一根木料和一個刨子,正是准備趁著晚上的時間把窗簾掛桿做出來。

  窗簾掛桿葉梧桐一說,小舅就明白,這時代只是因為經濟貧困,大家對於家裝方面沒有要求,但並不表示這年代就沒有這東西。

  前不久,梅市賓館的頂層裝修了幾間高檔房間,據說是要用來招待外賓的。

  小舅跟著姥爺去打過小工,就看到過頂層的窗簾所用的掛桿。用小舅的話來說,分分鍾搞定。

  “媽真跟姥姥姥爺提啦?”葉梧桐瞪眼,她還以為母親一時半會兒不會提呢。伸長脖子看著屋裡的,只看到燈光看不到人。

  “可不,正在屋裡說呢。”小舅瞪眼。

  “小舅瞎想,是媽難受呢,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葉梧桐朝著後院抬了抬下巴又道:“再說了這兩間房讓小舅給婚用,我還指望著小舅以後賺大錢買大房子給我住。”

  之前她從後院門洞出來,看到母親站在梧桐樹下,總是有些神傷。

  “那倒也是,小舅現在可能賺錢了,再存一段時間,給你們蓋棟房子不是難事。”小舅拍著胸膛保證,又一拍大腿:“對了,你媽租出去住也好,租大一點的地方,家裡還有個縫紉機的,以後你媽空閒之余還可以幫著做窗簾,我出去給人裝,現在許多單位都在蓋新的職工宿捨,都是小樓房,只要有樣榜出來就會有人要裝的。”

  得,小舅這麼快就想到了,葉梧桐瞇著眼笑,心中感歎,自擺開小攤以後,小舅就象是被人點通了任督二脈一樣,一通百通。葉梧桐有些期待今世小舅的發展。

  晚上,對於租房的事情母親沒有多說,但第二天小舅就跟他那幾個狐朋狗友打了招呼讓幫著留意房子。

  總之,租房的事情似乎就這麼定下了,因著小舅的格外要求,房子從地段上和面積上都有新的要求,所以合適的房子還得慢慢找。

  轉眼就是奧運會,這一天鄧家的電視機也進大院,一大院子的人圍著看,當電視上放出許海峰得到首枚奧運金牌之後,鄧爸爸在院子裡放了幾串鞭炮,大院裡的人跟過年一樣,每個人臉上都有一種振奮和榮耀之感,都在興奮的談論著。

  這情形讓葉梧桐想起了後世北京申奧成功的那個晚上,一樣的絢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1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19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曾經的存在 如今的過客

  幾乎是一夕之間,大街小巷就冒出許多的氣槍攤子,但就算是這樣也滿足不了人們對於射擊的熱情。

  “葉梧桐,我們去打氣槍吧。”最近鄧倩倩也迷上了這個,梧桐裡這一塊大街小巷的氣槍攤子上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當然她最喜歡去的是梧桐舅舅的氣槍攤子,一次能多打幾發不說,還不用跟人排隊。

  “走吧。”葉梧桐將板凳放回門裡同鄧倩倩一起出了大院門。

  “倩倩,你愛聽戲嗎?”路上葉梧桐問,爺爺那天把戲票給她,有兩張,可葉梧桐愣是找不著陪她一起看戲的人。

  姥姥姥爺是老一輩子的工人,他們只認勤勤懇懇做事,聽戲太浪費時間了。

  而且聽戲在古代那是紈褲子弟的休閒,在姥姥姥爺眼裡不是個好消遣。

  另外現在又有了電視,那東西可比看戲帶勁多了,最近隨著鄧家買了電視機,大院幾家都蠢蠢欲動,江家也有了這個苗頭,不過被姥姥打住了。姥姥最近正托人四處給小舅介紹對象,不管怎麼樣,一但處上了對象,到時結婚那一套,一台電視少不掉,如果現在買了,那到時豈不還要再買一台?

  所以,最終江家買電視機的事情暫時被姥姥擱置,用姥姥的話來說,等三兒處了對象後再買。

  母親那邊,葉梧桐不想讓她觸景傷情。至於小舅,那根本就不是一個能坐下來聽戲的。

  總之這幾天葉梧桐硬是找不到跟她一起聽戲的伴兒,這會兒死馬當作活馬醫,盯上了鄧倩倩。

  鄧倩倩頭搖的跟拔郎鼓似的:“不去不去,我在家看電視,戲有什麼好聽的,每回都不曉得她們在唱些什麼。”

  鄧倩倩的回答在葉梧桐的意料之中,葉梧桐也不強求,路過路口,看到阿春婆坐在門前樹蔭下搖著巴焦扇,葉梧桐眼睛一亮,怎麼把這位給忘了:“阿婆,我這裡多一張戲票,是幾天後電影院排的大戲,據說是招待外賓的,票可難弄了,你要不?”

  “喲,是你奶奶給你的吧,我這兩天天天翻垃圾桶,我估摸著你奶奶應該把票甩了,沒想到原來給了你這小猴子,難怪我一直找不到。”阿春婆笑咧了嘴。

  “阿婆真是我奶奶肚子裡的蛔蟲,那天若不是我正好在邊上,奶奶早讓爺爺把票拿去甩了,可累著你了,給你。”葉梧桐將多余的一張票給了阿春婆,打著趣說。

  “那是,你阿春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心。”阿春婆高興的接過戲票,吹起牛來那也是一點也不含糊。

  終於找著聽戲的伴兒了,葉梧桐了卻了一樁事,同鄧倩倩一路飛跑。

  路過小公園時,那裡的氣槍攤子已經不是最初那一家了,好幾家擠在一起,小舅因著當初答應那個攤主,只要那位還在小公園擺,他決不在這一塊兒插一腳,所以,小舅的氣槍攤子今天擺在工人文化宮門口,當然,這得利於黑皮叔帶來的便利。

  “桐桐,倩倩來了,來,我給你們備槍。”小舅忙的一頭汗,見兩人過來笑呵呵的道。

  “賴皮賴皮,這不是插隊嗎?”邊上早等著的幾個半大小子起哄。

  “臭小子,懂不懂發揚風格啊,女士優先不知道啊。”小舅舅把幾個小子一頓熊。

  後世發揚風格不過是口頭上的一句話,甚至在一些人眼裡還成了假仙。

  但在這時代,發揚風格真的是骨子裡的東西,哪怕是遊戲,幾個男生立刻讓出了地兒。

  葉梧桐對打氣槍不感興趣,她一溜跑進了攤子,幫著小舅舅收錢,江寄海一開始還擔心她算錯,但看葉梧桐算錢收錢找錢的麻溜勁兒,直道這大外甥女兒是干這一行的料。

  他這自己還沒發展起來呢,便已經有了一種後繼有人的驕傲。

  鄧倩倩對於打氣槍也不是那麼真喜歡,只不過是喜歡湊熱鬧,打了幾槍後,便站在一邊看別人打,還給別人數數。

  “桐桐舅舅,我們打兩塊錢。”這時,虞東南帶著一幫男生過來,馬上要上初中的小子,已經有些小大人的味兒了。

  “好咧。”江寄海這邊備著槍,那邊虞東南帶著那幫小子壞的很,將正在打搶的那幫小子擠到了一邊。

  “喂,你們怎麼插隊啊。”一幫男生可以對女生發揚風格,但對於同是男生,那斷沒有發揚風格的道理,這種事情對上豈有不斗個烏雞眼的。

  “就你們那槍技,別丟人現眼了,回家歇著吧。”虞東南等幾個起哄。

  “呸,我看該回家歇著的是你們。“那邊的男生氣著了,一個個跳腳。

  “誰該歇著得憑真本事說話,要不,咱們比上一場。”虞東南冷哼著道。

  “虞東南,我知道你,你這個臭二道販子,比就比。”對面的男生群裡,一個稍高一點的男生排眾而出,一揚手沖著江寄海這邊道:“叔叔,也給我們備兩塊錢。”

  陽光下,說話的男生有著一種不可一世的張揚。

  葉梧桐瞇著眼,從那還有些稚嫩的臉上認出了人,平曉北。

  重生以來,葉梧桐一直在想著,如果再見到平曉北,她要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應對。

  對於前世的葉梧桐來說,平曉北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在她的生命裡占有極其重要的份量。

  跟平曉北第一次見面是母親嫁給繼父後,那時她性格內向,陰郁,甚至有些孤僻,這樣的性格在學生的群體裡是不受歡迎的,也難免要被人欺負。

  於是,她跟平曉北的相識便是在一場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之下。

  平曉北的性格裡有著熱血和俠義,或者說是一股子江湖的氣息,這樣的性格注定身邊會聚攏一批人,前世葉梧桐就是這批人中的一個,她總是追隨著平曉北的腳步,甚至在相當一段時間裡,大家都認准葉梧桐是平曉北的女朋友。

  葉梧桐知道她不是,平曉北身上帶著一種江湖性,這種性格有著熱血和俠義,但同時也具有一種侵略性,凡是他想要的他就要想盡辦法去爭來,奪來,搶來,用盡各種辦法。

  就好象當初葉梧桐被欺負,他帶著人為葉梧桐出頭。可隨著能力以及不斷的成長,平曉北的這種侵略不但針對別人,更針對身邊的人,他踩著身邊的人一步步高歌,最終他身邊的人都黯然離開。

  當然,那時候平曉北已經不在乎了,因為跟曾經的朋友相比,他已站在了更高的點上,對於他來說,原來的這幫朋友已經跟不上他的腳步,既然跟不上,那就被淘汰。

  平曉北的骨子裡沒有念舊之說,他只會前進前進再前進,凡是跟不上的或者是舊的東西都將被他掃進歷史的塵埃。

  這就是平曉北,再見之時,葉梧桐發現,除了一絲懷念外,無喜無悲,今生對於葉梧桐來說是一個新的開始,平曉是她生命中曾經的過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11 PM

第二十二章 同樣的事情 不同的發展

  “我認得他,市小學的平曉北,這回小升初全市第一名,他身邊的那幾個是他的四大金剛,虞東南跟他撞上討不著便宜的。”鄧倩倩兩眼閃著小星星在葉梧桐耳邊興奮的道。

  葉梧桐倒不曉得原來平曉北在這個時候已經是能讓人如雷貫耳的存在了。

  她把目光看向打槍的把位那邊,兩個把位,虞東南同平曉北兩邊人已經拼的火熱了,你來我往的,拼的不相上下,一干人面紅耳赤的。

  而最終虞東南這邊的人差把火候,以微弱之勢落敗。

  “我今天狀態不好,晚上回家好好休息,明天還挑戰你們,來不來?”虞東南不服氣的道。

  “來就來,誰怕誰啊?”平曉北的人贏了比賽,一個個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式,那哄聲能捅破天。

  兩方面人約好明日再戰。

  “走,哥幾個,請你們喝汽水去。”平曉北意氣紛發,摘了頭上的軍帽,那胳膊一揮,一眾人上了自行車就走,其中有個個矮的踩在三角架內騎的也是飛快。

  虞東南這邊幾個哥兒們垂頭喪氣的蹲在路邊,跟斗敗的公雞似的。其中有兩個還互相埋怨對方沒有打好。

  “不要吵了,這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你們等著,我去結賬,也請你們喝汽水,咱們輸人不輸志,明天再贏回來就是。”虞東南揮著胳膊鼓著勁。

  “嗷……”幾個哥兒們立刻來勁了,只要天天有汽水喝,輸贏什麼的重在參與。

  “桐桐舅舅,算賬。”虞東南趴在小舅的三輪車架上。賊目鼠眼的。

  葉梧桐看到小舅從錢盒裡巴拉了幾張零票給虞東南。虞東南小心的將零票揣兜裡:“桐桐舅舅,我們走了啊,明天還來。”

  “你也悠著點啊,別太過火。”小舅舅沒好氣的給了虞東南腦袋一下。

  “知道……”虞東南拖著長長的音又招呼了小伙伴們:“走,喝汽水去嘍~~~”虞東南一招呼,一幫小伙伴兒嗷嗷叫著一哄而散。

  葉梧桐沖著小舅眨了眨眼,小舅也沖著葉梧桐眨了眨眼。

  葉梧桐樂了:“小舅,這太奸了吧?”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虞東南對平曉北他們的擠兌和挑戰都是有目的,就是給小舅這邊多拉生意,甚至連明天的都預定好了。而虞東南嘛在這裡面吃回扣,難怪他輸了還得請一幫小伙伴們喝汽水。

  “不是小舅奸,是那小子太賊了。”小舅一臉哭笑不得。這主意可不是他想出來的,是那小子主動找上他的。

  無傷大雅之下,江寄海也就順水推舟。

  葉梧桐吡牙,按這小子的能奈,前世應該能成一個人物啊,只不過前世,姚阿姨發生了那些事後,虞東南好象被親戚接走了。

  傍著夕陽,葉梧桐跟鄧倩倩坐在小舅的三輪車裡回家了。

  “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的叫個夏天,草叢邊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師的粉筆還在拼命嘰嘰喳喳的寫個不停。等待著上學,等待著放學,等待游戲的童年……一寸光陰一寸金,老師說過寸金難買寸光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兩人一路搖搖擺擺晃著肩唱著這首<童年>,享受著兒時的恣意。

  一進大院門,葉梧桐就看到家門前的走廊上,並排放著四根大白菜,而且每個都從中間剝開,分成了八瓣。

  “怎麼買這麼多的大白菜,這菜心都爛了嘛,這菜還能吃嗎?”小舅舅把三輪車放回柴火棚,一過來看到走廊上這麼多大白菜便問。

  姥姥搬了一張小板凳就坐在走廊上,手裡拿著一把菜刀,正把爛了的菜心挖去。

  “是寄紅從單位裡拿回來的,她們單位這回進了一批菜全是這樣的,我瞅著把爛的菜心挖去,醃成酸辣白菜沒問題。”

  葉梧桐這邊有些發愣,前世的白菜事件依然發生了嗎?只是不曉得這回這事又發生在誰的身上?最終又將發展到什麼成度?

  “姥姥,我媽呢?”葉梧桐看著家裡鎖著門。

  “單位開會呢,你晚上就在姥姥這邊吃。”姥姥邊說,邊把鹽抹在大白菜桿子上。

  晚上,葉梧桐搬著小馬扎坐在路口的路燈下,一邊阿春婆搖著扇似睡非睡的迷糊著。

  母親回來時已是夜裡九點了。

  “桐桐,回家了。”母親把葉梧桐的小馬扎放在自行車後架上,然後牽著葉梧桐的手回大院。

  身後,阿春婆睜開眼:“懂事嘍,這孩子真懂事。”這孩子一大晚上的在這裡陪著她這個老太婆天南地此的聊,為的就是在這裡等她媽下班。

  回到家裡,關於單位的事情,母親並沒有跟葉梧桐多說,早早讓葉梧桐去睡了。

  只是葉梧桐臨睡前提溜著江宇那小子起來上廁所的時候,聽到母親跟姥姥姥爺在說話。

  “這事怎麼牽涉到老二媳婦頭上去了?”姥姥的聲音有些驚疑。

  “是我調崗以後,夏麗申請頂了我原來的位置,後來二弟妹通就過隔壁的姚桂芬牽的線,給夏麗介紹了這一批菜……”母親道。

  “老二兩口子就是太活絡了,這事情既然是老二媳婦牽的線,那她該負的責任就得負,也得讓她記住這個教訓。”姥爺開口了。

  “責任倒也不完全在二弟妹身上,這事她那個上桃村的親戚逃不了責任的,好在我今天早上去倉庫去的早,撿菜的時候就發現了問題,就直接上報了公司,這批菜還沒來得級送到各單位,要不然影響可就大了……”母親說。

  葉梧桐沒有想到事情兜兜轉轉的是這麼一個圈子。

  前世可不就是因為菜直接送到了單位,其中包括區政府,鎮政府,尤其是還有梅市賓館,聽說賓館裡還招待著幾位港商呢,當時因為幾個港商要憶苦思甜,直接弄了火鍋燙大白菜,結果一切開全是爛心,造成的影響很不好,所以母親那次的事件就處理的特別重。

  而如今這事情卻在母親手上將最重要的負面影響消除掉了,這樣一來責任人要承擔的後果可能要比前世輕的多。

  當然這些東西也只有葉梧桐心裡有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12 PM

第二十三章 一地雞毛

  早晨,天還蒙蒙亮,梧桐大院就吵開了。

  “你們江家人可真是好算計啊,先是給人牽線出售爛白菜,這轉過眼,又跟單位舉報爛白菜,這裡子面子全讓你們江家人占了啊,合著你們江家人一個個全是那白菜,心是爛的……”姚桂芬一大早就在那裡跳著腳罵。

  夏麗收菜收了一批的爛白菜,線是她幫著王菊牽的。昨天夜裡,她被家裡的二叔公叫回家,一屋子的親戚數落了她一頓,這口氣實在是難咽下。

  因此一大早的就找江家人不痛快。

  “你這什麼話?是我牽的線不錯,那一開始幾車不是什麼事也沒有,那夏麗還感謝過我呢,說我介紹的菜水靈不說還便宜,單位裡的領導還表揚她了呢。哦,合著最後一批菜出事就賴我了?那收菜的是干什麼的啊?不就是把好質量關嗎?夏麗自己做事不牢靠,這出了事就全栽在別人身上,這世上有沒有這種道理啊?”

  王菊一早就來江家了,蔬菜公司的事情雖然沒有象前世鬧的那麼大,但在本系統內也實在不是小事,幾車菜,損失可就大了。

  王菊聽到消息,一早過來找江寄紅打聽,沒想到一進門就被姚桂芬兜頭罵上了。

  “呵,說的好聽,都是你們江家一窩子的人,誰曉得是不是你們江家人一起合伙埋的坑布的局啊。要不然,咋別人沒發現爛菜心的事情,就被江寄紅發現了呢?”姚桂芬冷哼著。

  這話就有些誅心了。

  “你怎麼說話呢,說這話要有證據的啊……”王菊火大了吼了回去,說完也臉色不好的看了一眼正在走廊邊起爐子的江寄紅,心裡也是埋怨,又不干你的事兒,菜爛心就爛心唄,那麼積極舉報干什麼?

  “桂芬,我是門市部賣菜,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倉庫領菜出來賣,我不最先發現誰最先發現?我既然做的這份工作我就得負責的,馬虎不得,有些話不要信口開河。”江寄紅看著姚桂芬一字一頓的道。

  “哼……”姚桂芬冷哼。

  “都吵什麼吵,出了事吵吵能解決問題嗎?”姥爺披著一件外套從屋裡出來,臉沉的跟鍋底似的:“老二媳婦,不管怎麼說,這事是你牽的線,你親戚那邊就得你盯著,該賠償該的負責任你得把話給人帶到。”

  “這事我知道,我那親戚就在我家呢,這事他跑不掉。”二舅媽道。

  租她房子開裁縫店的正是她這親戚的妹妹王雪,這賣菜的生產隊長叫王解放,事兒一出,王解放也沒躲,而是住在裁縫店裡,等著蔬菜公司的處理結果。

  “這就好。”姥爺點頭,又一轉頭沖著姚桂芬道:“小姚你也別罵人,這事兒王菊是有一點責任,但最主要的責任還在於當事人吧,當事人沒把好質量關怨這怨那有什麼用?另外這事你別賴寄紅,若不是她一早發現問題,等到蔬菜公司把菜給各單位去,那事兒可就大發了,你想想那後果!!”

  “呵,合著我還得感謝她江寄紅是吧?”就在這時,一男一女從外面沖了進來。

  男的三十多歲,穿著一身補丁的衣服,抱著頭到處亂竄。女的卻是夏麗,此時兩眼赤紅,手裡還舉著一塊磚頭,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式。

  說話的正是後面的夏麗,她一進門聽著江家老頭說這話,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剛接手下鄉收菜的工作,沒想到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心裡憋著一口氣堵的慌,一早去找王菊算賬,沒想到王菊來了梧桐大院,沒找著王菊,卻碰上了王解放,這真正算是對頭對上了,自是不放過王解放。

  王解放理虧,再加上夏麗氣勢洶洶,他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跑來找王菊。

  “夏麗,你快住手。”兩人直沖到跟前,江寄紅連忙攔著人。

  “你別假惺惺。”夏麗怒瞪著江寄紅,手上還揮舞著那塊磚頭。

  “把磚頭放下。”葉梧桐站在母親跟前叫,生怕一個不小心傷了母親。

  “桐桐,讓開。”江寄紅唬了一跳,一手提溜了葉梧桐到身後,將她整個人塞進門裡,崩的關上門才松了一口氣。

  “你想干什麼?”小舅舅一步上前,瞪著夏麗。

  “夏師傅,這事情是我的錯,於別人無關,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是坐牢啊干什麼都成。”王解放自己不怕傷著,但卻怕夏麗傷了無辜的人。連忙一把搶過那磚頭,然後抱著磚頭蹲在邊上的梧桐樹下。三十多歲的漢子赤紅著眼,那情形,讓人不曉得是恨是氣還是無奈。

  “麗,回家去,這事情單位會處理,你這是干什麼?”這時宋大民一臉焦急的追了進來。將夏麗拖走了。

  “哼。”姚桂芬哼了一聲,回身進屋,崩的一聲重重關了門。她這回真是冤的很,無端端的牽扯進事件裡面,弄的裡外不是人。

  “你還在這裡干什麼?還不帶人回去。”姥爺瞪著二舅媽,一大早的在大院裡弄這麼一出,實在是不好看。

  二舅媽這才帶著王解放離開了。

  一個大早,梧桐大院是一地雞毛。

  葉梧桐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拿著牙刷蹲在走廊邊刷牙。

  母親拿了個水壺在自來水邊裝水,水滿了都不曉得。

  “媽,水滿出來了。”葉梧桐滿嘴泡泡的叫。江寄紅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關好龍頭。

  “媽在想什麼?”葉梧桐問。

  “媽在想這批菜的事情,得好好解決,要不然對單位的影響可就大了。”江寄紅把水壺放在爐子上。

  “又不關媽的事……姚阿姨夏阿姨她們還在恨媽呢。”葉梧桐撇嘴,老媽已經不知不覺的把這件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了,接下來於母親無關。

  “你不懂的……”雖然整個事件是於她無關的,但若不是她因著桐桐的事情下定決心要換崗,那麼如今這事情就該落在她的身上了……

  所以,江寄紅總有一種感覺,這事兒跟她是有關的,另外隨著農貿市場的興旺,江寄紅有一種感覺若是單位這次事件處理不好,搞不好以後的經營就難了,江寄紅覺得若不做什麼她心裡有些空。

  “哦……”葉梧桐拖著長音:“其實事兒也不是大事,若是那位王叔叔能再種出好菜,賠償了蔬菜公司就是了……對了,我剛聽到鄧奶奶她們說最近不到蔬菜公司買菜了,怕買到爛心菜。”

  其實,除去前世因把問題菜直接送去單位造成的影響外,就事件本身,並不難處理,不就是一批問題菜嘛?雖然上桃村民是低價賣菜,但大批量菜出了問題,上桃村的村民還是要負責任的。而人家王解放也沒有不認。

  當然,現在的主要問題是他們賠償不出來,可如果能解決掉種菜的技術問題,那麼再種一批菜出來賠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拋卻別的不說,上桃村的村民還是走在了時代的前面的。

  現在對於蔬菜公司最重要的反而是消除問題菜帶來的影響。

  前世,蔬菜公司之所以受事件拖累,一是因為問題菜送到單位,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使得許多單位蔬菜公司取消了供銷合同。再加上問題菜一直沒有在公眾的視線下處理,引起百姓們懷疑問題菜的去向,都擔心去蔬菜公司買到問題菜,所以那段時間,蔬菜公司生意一落千丈。最後直接倒閉。蔬菜公司是整個梅市第一家倒閉的公司。

  “桐桐,稀飯在鍋裡已經好了,菜媽也炒好了,你一個人在家裡先吃,媽先去單位。”葉梧桐的話,讓江寄紅突然之間就找到了此事的關鍵,哪裡還能待在家裡,推了車棚裡的自行車,急匆匆的去單位了。

  這年代,許多人是真正把單位的事情當成自家的事情的,哪怕一個小小的職工都有這份主人翁的精神。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13 PM

第二十四章 鳳凰祠,五十年飄零

  幾天後,蔬菜事件圓滿解決,夏麗做為當事人除了調回門市繼續賣菜外,另外扣了一個月的獎金,據說十幾塊呢,肉痛了好些天,但總的來說懸著的心算是落地了。

  之所以能落得這麼輕的處理結果,據說是因為王解放在單位領導那裡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擔了下來,並立下了軍令狀,在未來半年重新種出幾車白菜賠償蔬菜公司。

  對於重新種出一批好菜,在市裡的技術員解決了種菜爛心的問題後,王解放有著堅定的信心。

  尤其是整件事驚動了城關鎮新來的張鎮長,上桃村是城關鎮轄區,張鎮長特意去看了上桃村的蔬菜大棚後,拍著王解放的肩說:“此事大有可為。”

  有著張鎮長的話,王解放覺得他能劈開一片天。

  另外,公司的爛心菜也在公眾的監督下統一處理,先是挖去中間的爛菜心,然後甩賣給養豬場做豬飼料,養豬場的東風大卡車,足足運了一車多,許多人都是看到的。

  一些不利蔬菜公司的謠言也就隨風散去。

  母親還得到了單位的獎勵,獎金二十塊錢。母親給葉梧桐買了一條連衣裙,最新式了,足足花掉十二塊錢,另外八塊錢母親藏在了枕頭底下。

  一個晚上母親爬起來將這八塊錢數了又數,數到最後眼眶紅紅的。

  “媽……”葉梧桐趴在床上看著母親。

  母親點了一下葉梧桐的額頭,笑中有淚的道:“桐桐叫,以後媽定能帶著你過上好日子的。”

  這一次葉梧桐突然明白了母親的那種不安和惶恐。

  離婚對於一個女人的影響有多大,不用說是非常大的。它讓母親對未來有一種無所適從,而這次蔬菜事件雖然不是發生在母親身上,但因為跟母親緊密相連,母親在這種不安和惶恐之下,不由的會想著,如果是發生在她身上呢?事情最後會怎麼樣?

  所以,母親一方面是基於對單位的這種責任心,另一方面卻是基於那種不安和惶恐,她盡力把事情當成她自己的事情去解決,她就想看看,自己有沒有成事的本事。

  如今事情圓滿解決了,母親從這裡面重建了一種自信,離婚又怎麼了,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又怎麼了,她一樣能遇山開山,遇水搭橋,所有的問題都不在是問題。未來,她不怕了,這一刻母親的心安寧了,對未來充滿了自信。

  前世正是蔬菜事件打擊掉了母親的自信,而這一回,卻是蔬菜事件重建了母親的自信,這或許就是一種圓融。

  風輕雲淡,這時代的人們努力的生活,而時代的潮流依然奔騰向前。

  對內要搞活經濟,對外要開放,這是國家確定的新的經濟方針。

  面對這樣的經濟方針,新任的張鎮長下了一盤大棋。

  要想富,先修路,這是哪一個時代都明白的道理,張鎮長決定要將城關城通往四鄉的路修好,然後再建兩個農貿市場,以農貿市場為紐帶徹底帶動城鄉經濟。

  不過這一切都得要錢哪。

  於是張鎮長通過關系引來了幾位港商和外賓。由此接待港商和外賓的事情就是這一階段的重中之重。

  梅市雖不是昆劇之鄉,但因為出過幾位昆劇大家,所以昆劇在梅市是一個很受歡迎的劇種。

  這次電影院上演的是由梅市昆劇團排的大戲《桃花扇》,是昆曲四大名劇之一。

  隨著電影電視的風靡,戲劇越來越邊緣化了,昆劇團也在尋求著出路,這次招待外賓便也是一次機會以。

  想著後世,青春版《牡丹亭》一出,著實讓人驚艷,讓習慣了城市快節奏的人們也能沉浸其中。

  葉梧桐記得曾在網絡上看到的一段話。

  歷史象一堆灰燼

  但灰燼深處仍有余溫

  我們的任務不是翻扒已經冷卻的灰燼

  而是把我們的手伸進灰燼裡

  去觸摸那抹余溫……

  後世,葉梧桐之所以成為昆劇票友,有一部份或許是奶奶的遺傳,另外一點便是想感受那余溫中的絢爛。

  快到點的時候,葉梧桐早早就約上了阿春婆,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兩人一路去了電影院,然後便沉浸在那古老的藝術裡。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

  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

  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隨著劇中人物蘇昆生的這段哀江南,一部大戲漸近尾聲。大戲散場,葉梧桐扶著過足了戲癮的阿春婆走出電影院。

  電影院裡太暗了,這一出來眼有些花,兩人便在電影院門口站一會兒。

  “自古興亡多如是,五十多年了,當年鳳家人也不知飄零在何處?”這時,一位身著灰色西裝的老人站在電影院門口,頗有些感慨的道。

  “姚先生放心,我們定會為您找到故人的。”邊上葉白慧道,這段時間她就負責招待來梅市的貴賓。這位姚先生是從香港來的,也是一個地道戲迷。

  “姑姑……”葉梧桐叫。

  “喲,桐桐。”看到葉梧桐,葉白慧一臉歡喜的笑,隨後想起什麼似的又扯了葉梧桐低聲的問:“桐桐,你們最近再找房子要搬出梧桐大院?”

  “嗯。”葉梧桐點頭。

  “住的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啊?”葉白慧問。

  “家裡房子太小,小舅舅要處對象,這沒房子沒人願意來啊。”葉梧桐道。

  葉白慧點頭沉思著沒說話了。

  “你是……”這時,那西裝老人看著阿春婆卻是一臉動容的叫了起來:“你是鳳阿春。”

  見這情形,葉白慧和葉梧桐都不由的瞪大眼睛。

  “這個姓很久沒聽人說起過了。”阿春婆笑呵呵的道,然後邁著一種很悠閒的步調走了。

  梧桐裡鳳家是一個傳奇,傳說鳳家是崖山後人,傳說鳳家在明清兩朝均是一代巨賈,財富堆積如山,傳說民國時鳳家人傾盡家財支持強國,只是到了建國後,鳳家人就從梧桐裡消失了。

  阿春婆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好幾次大清早,葉梧桐都看到姑姑早上在阿春婆的早點攤上幫忙。夜晚,小姑姑又陪著阿春婆在梧桐樹下納涼,塵封的故事便在夜風中流淌。有時那位姚先生也在,阿春婆也未刻意避開,一如平常人相待。

  而盡管談了很多,但也許除了那位姚先生,誰也弄不清阿春婆到底是不是鳳家人,每回說起這個,阿春婆總是呵呵一笑而過,也就再也沒有人深究了。

  正如那句話所說,歷史已成了灰燼,大家翻扒的不是已冷卻的灰燼,而只是感受灰燼裡的余溫。

  最後那位姚先生捐資在梧桐裡建鳳凰祠,以此紀念鳳家人,同時還捐建四條公路,這一下子就為城關鎮的經濟藍圖插上了翅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15 PM

第二十五章 周賓那就是個坑

  姚先生此次的捐資,葉白慧是下了很大功夫的,能成這樣的大事,葉白慧算得是大院中的能人。

  “苗老師,我跟你說啊,這個小伙子真是好小伙子,叫周賓,二十七歲,個高,不抽煙不喝酒,單位也好,在區文化局上班,你瞅瞅這照片,多英氣啊……”

  午後,葉梧桐幫著自家小舅將擺攤的東西從柴火棚裡拉出來,就聽到後院的圓門洞裡,一個大媽正跟奶奶說著話,顯然正是要給小姑姑介紹對象。

  小姑姑跟小舅舅是同學,小舅今年二十六了,小姑比小舅小一歲,今年也二十五了,這年月雖然提倡晚婚晚育,但二十五歲還沒有處對象的姑娘還真是不太多了,除非是有特殊情況。

  小姑也算是特殊情況,先是知青下鄉,七八年恢復高考時因為家裡成分問題沒解決還不能參加高考,只等到八零年才考進了京城大學。這一讀就是四年,最後放棄京城的好去處回到了家鄉,最後淡了兩年的男朋友也吹了,如今單身一人。

  “那他怎麼到現在還沒談啊?”奶奶問。

  “這還用說,眼光太高了唄,這數來數去啊,也就你家葉白慧合適。”那大媽道。

  “成,那等白慧回來我跟她說說,這鬼丫頭主見大,我跟她爸都是做不了她的主的。”奶奶道。

  “那成,得趕緊著給我回話啊,過了這村沒那店了,白慧雖說什麼都好,但年齡也在那裡擺著,再過兩年就是二十七八歲的老姑娘,那再想挑好的人家就難了。”那大媽笑著起身告辭,剛出圓門洞,卻被兜頭兜臉的糊了一身的灰:“呸呸,怎麼回事啊?”

  葉梧桐看著小舅將蓋車子的塑料皮抖的灰塵四揚。

  “喲,大媽,不好意思啊,沒看你出來。”小舅痞嘻嘻的道。

  “你這家伙,就算沒看到人也不能這麼抖灰啊,拿塊濕抹布一抹不就好了,真是,倒霉。”大媽沒好氣的拍著衣服上的灰塵,她今天過來穿著一件白底碎花的衫衣,這會兒成灰底了,氣哼哼的走了。

  “小舅……”葉梧桐瞇著眼看著小舅,小舅分明是故意的。

  “呸,一天到晚給人亂牽紅線,周賓還眼光高?他是臭名遠揚,成天披著文化稽查隊的那身皮到處刮地皮,黑皮那裡每年被他弄走多少?你黑皮叔吃了他的心都有了。知青那會兒,搞大了人家村裡姑娘的肚子拍拍屁股就不認了,是個好姑娘看上他?桐桐,你可得跟你姑姑說說啊,眼睛瞪亮點,周賓那就是個坑。”江寄海邊往車上搬東西邊回頭大聲的跟外甥女道。

  知青下鄉那會兒,他跟周賓是一個生產隊的,對周賓那知道的太清楚了。

  “嗯。”葉梧桐應著,姑姑那裡她肯定要提醒。

  不過,小舅這話是真的跟她說嗎?這麼大聲的說話,圓門洞就在邊上呢,奶奶那裡早一字不落的聽去了。

  裝好車,葉梧桐一屁股坐在三輸車邊上,小舅推著車出了大院。

  到了車站公園的空地上,小舅的攤子還沒擺開,虞東南和平曉北兩邊人已經擺開了車馬。

  這兩方的爭斗一開始是虞東南施小計想賺點錢,小舅順水推舟。可這時間久了,兩方面還真斗出了氣,別上了苗頭。小舅也沒有辦法。

  “今天,咱們來點賭注,我押五塊錢,咱們就一戰定輸贏。”平曉北下了狠心,當然主要是一個暑假快結束了,兜裡也沒錢了。

  “好,我也押五塊。”虞東南不差錢。

  “嘿,還來錢了,都欠揍了是吧?再敢提錢字,我把你們全扒光了丟河裡洗個澡去。”小舅在一邊怒了。

  趁著許海峰奪金的這股子東風,街頭氣槍已經是遍地開花了,來玩的都是些小年輕,這年月每個人都是自信的,都是張揚的,也都更二,誰也不比誰差,誰也不服氣誰,若是邊上觀望的有兩個漂亮妞兒,那一個個都跟那初啼的小公雞兒似的,斗勁十足,為此街頭已經出了好幾起打架斗毆事件。

  鄧倩倩的爸爸就在派出所上班,他跟小舅打過招呼,讓小舅這段時間注意著點,派出所治安科接下來一段時間就是重點整治街頭的氣槍攤子,任何事情一但到了泛爛便容易出事。

  小舅最近已經在想著是不是把氣槍攤子盤出去,只是好不捨得的,這東西不聲不響的真來錢。

  所以這會兒平曉北和虞東南一提來賭錢,小舅就全力鎮壓了,怕在這節骨眼上出事啊。

  若說平曉北,虞東南等人是小油混子,那麼自家小舅就是大油混子,自小就是街著巷尾裡打出來的,梧桐裡的“三兒”在街面上大大小小的油混子裡那算是老前輩的人物。

  當然,如今這老前輩在平曉北和虞東南眼裡頗有些江湖越來老,膽子越小的味道。只不過人的名,樹的影,再加上小舅那一幫子兄弟,盡管兩人再不服氣,也不敢不聽,“哼”了一聲,互想半雞兒似的瞪著。

  “虞東南,你快回家,你爸出車禍了。”鄧倩倩氣喘吁吁的跑來。

  “你胡說,我爸去上海了。”虞東南臉色一子下漲的通紅,瞪著鄧倩倩。

  “我怎麼胡說了,就是上海回車的時候出事了。”鄧倩倩叫著屈。

  虞東南的臉一下子白了,撒腿就朝著家裡奔。

  “桐桐,倩倩,你們在這裡守著攤子,我追那小子。”小舅怕那小子心慌之下出事,連忙騎著空三輪車追了上去,提溜了虞東南上車風也似的朝梧桐大院去。

  “真出車禍了?”平曉北那幫人和虞東南那邊的小子全圍了過來,鄧倩倩一下子成了焦點。

  “那當然是真的。”鄧倩倩在眾多的目光下有些驕傲也有些無措。

  “那死了嗎?”有好奇的問。

  “沒死,受傷了。”鄧倩倩回道。

  “啊……”一眾少年似乎很失望,在他們的想象裡面,不死個人都不叫車禍,然後一排男生蹲在路過侃大山。引得路人側目。

  葉梧桐站在攤邊看著對面的汽車站,只看了一眼,那眼睛便瞇了起來。

  那個人是父親吧?只是兩個多月沒見,葉梧桐竟有些認不真切了,比起最初的印象,父親似乎瘦了很多,身上的襯衣空蕩蕩的。

  葉梧桐心裡頓時就有些說不出的味道。

  此時,父親正陪著人站在汽車站門口,顯然在等車。那人跟父親差不多大,一身干部打扮,兩人邊等邊說著話。

  一輛汽車開了過來,是去往省城的汽車,父親送著那人上車。

  “等等,等等。”不遠處,王解放擰著一只大麻袋飛奔過來,拉住那人,硬是將他手裡的大麻袋也放上了車:“孫技術員,你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我們無以為謝,這些都是自家種的土產,你就帶上吧。”

  “不行不行,你拿回去。”那孫技術員連連擺手。

  王解放有著一股農民的智慧,他扔下東西就跑了,人跑了,東西就只得收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20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父親,的士高,房子

  車走了,隔著馬路,父親看到了葉梧桐,那眉目便舒朗的笑了。父親穿過馬路的身影有些飄,象天上的雲。

  “桐桐,你怎麼在這兒啊?”父親彎下腰兩手扶著膝蓋問。

  葉梧桐坐在花台上,她今天沒有穿裙子,穿的是一條淡藍色的褲子。

  “給小舅看攤子。”葉梧桐回道,看著父親,問了句:“爸生病了嗎?”父親真的瘦的很厲害,這近了,連原來濃密的黑發也顯得有些稀疏。

  “沒,工作太忙了,等閒了養養老就好了。”父親拍拍葉梧桐的後腦,瞇著眼笑,神情很高興的樣子,又招手叫了一邊賣冰棒的,買了十幾根雪糕,再場的每人一根。

  少年,小姑娘們吸著雪糕,一個個感歎,葉梧桐的爸爸不小氣,不象他們的老子,討個五分錢跟在鐵公雞身上拔毛似的,要多難有多難。

  “爸,奶奶想你了。”葉梧桐找著話說,否則,無言的氣氛很讓人不自在。

  那天在園門時,奶奶把爸爸罵了個狗血淋頭,差點讓姑姑把爸爸的鋪蓋丟他單位去,奶奶罵的越凶,其實就越想。

  “爸知道,爸一會兒就回家。”父親歎了口氣,在葉梧桐身邊坐下,問了學習,問了日常,絮絮叨叨的,落在葉梧桐耳裡,象是寂寞深院,空階雨點兒。

  小舅踩著三輪車回來了,看到父親瞪了一眼。

  父親笑笑,卻是遞了根煙給小舅舅:“最近市裡要搞文明城市,有記者下來暗訪,氣槍攤子太多了,出的亂子不少,你最近別擺了啊,還有這年月賺錢了不要太張揚,肉要埋在飯下面吃。”

  最近小舅是有些張揚的,賺了錢,天天跟黑皮那幫哥兒們喝酒吃肉的,一天提著個錄放機放著歌兒,口袋裡有兩小錢了,覺得整個世界已經掌握在手裡了,那張揚的勁道在人的眼裡,就全是錢燒的。

  小舅接過煙,葉梧桐狗腿似的擦了根火柴給小舅點上,小舅深吸一口煙,對著空中吐了個煙圈:“葉白樺,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說著那煙叨在嘴裡,兩手卻將攤子上的東西搬上了車:“桐桐,上車……”

  “爸再見。”葉梧桐跳上了車,鄧倩倩也跳上了另一邊,還擺著手沖著葉白樺道:“葉叔叔再見。”

  “再見……”父親揮手。風過,葉梧桐似乎聞到了一股藥味,或者說是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

  小舅費勁的踩著三輪車,父親的身影在三輪車轉過彎後就看不到了。

  葉梧桐一進梧桐大院,院裡的人正三三兩兩的說著虞東南爸爸的事情。

  虞東南的爸爸傷並不是很重,只是一些皮外傷,養兩天就能好。但他運回來的那些私貨卻是有些麻煩了,平常虞建國幫別人帶貨,雖然大家心裡有數,倒也沒誰真做那小人去告發。但這回出了車禍,車上的私貨就被扣了下來,這一下子事情就擺在明面上了,單位不能不聞不問。

  洗衣台邊,葉梧桐看到虞東南臉上頂著兩個巴掌印子蹲在那裡,眼睛發紅,鼻子還一吸一吸的,那樣子實在引人發笑,葉梧桐沒好意思笑,畢竟人家爸才出事。

  “喲,這孩子咋啦?”小舅歪著腦袋打量著虞東南,之前他才把這小子送去醫院看他爸,這小子一路嚎著,可擔心他爸了,怎麼這會兒還挨打了。

  “該!”鄧奶奶站在一邊一臉哭笑不得:“這小子一開始擔心他爸,一路嚎著,到了醫院看他爸沒事,就沒心沒肺了,拿了他媽准備付醫藥費的錢在外面買了一盤那什麼來著……”

  “的士高舞曲。”邊上有人提醒道。

  “對,就是這麼個抽筋的玩意兒,回家就用錄放機放了起來,弄的整個大院跟舞廳似的,你說他媽能不揍他嗎?”鄧奶奶道。

  為著那被扣的那批私貨,虞東南他媽已經愁的嘴冒泡了。

  “該,該揍。”小舅點頭,卻問著虞東南:“那帶子呢?”這帶子他也想聽呢,挺帶勁兒的。

  “叫我媽扯壞了……”虞東南抹了把淚跺著腳,一臉的可惜懊惱。敢情著他這強著,不是因為被打,而是因為這帶子被他媽扯壞了。

  “嘖,真可惜。”小舅道。一邊姥姥沒好氣的拍了他一下:“你說的什麼混話,一天沒個正形。”

  葉梧桐一邊幫著母親洗菜,一邊看著小舅被打,臉上樂呵呵,梧桐大院雖然鬧騰,但卻溫暖。

  “江寄紅同志在嗎?”這時,王解放提著一只大蛇皮帶,點頭哈腰的進了大院。

  “喲,是菊兒她家那親戚吧?”姥姥看著王解放道。

  “大媽好,你這記性可真絕了,我就來過一回就記住啦。”王解放笑哈哈的道。

  “能不記住嗎?一大早的被人拿著磚頭追打,進了院抱個頭就蹲在那梧桐樹下,就差沒在脖子上掛個牌子了。”姥姥笑哈哈的道。

  “那是,那是,是我對不住人。不過,這回我可是來找寄紅同志道謝的,不是她給我們介紹的技術員,解決了我們村種菜的技術問題,我這回說不定就得在牢裡呆著了。咱們村那天啊也塌了,寄紅同志對咱們村那是有著再造之恩,我這回過來不僅是我一個人的意思,也是全村的意思,村裡人一定讓我給寄紅同志道謝。”

  那王解放說著,將蛇皮袋提到江家門口:“農村人,也沒什麼稀罕的東西,都是自個兒種的菜,山裡采的山珍,圖的就一實在,還請江寄紅同志不要嫌棄。”說完,王解放還沖著江寄紅掬了一個躬。

  “呀,王隊長你可太客氣了啊,不敢當不敢當,這東西太多了,你還是拿回去啊。再說了,我哪認得什麼技術員哪?可介紹不了,也就是跟單位提了一下,那都是單位的安排。”從來沒有人這般大禮感謝,江寄紅被弄的有些不自在。

  “甭管是不是單位安排,總歸是你提了呀,東西你一定得收,要不然,我沒臉回村。”見江寄紅不承認,王解放也不說穿。

  單位?單位才不會管他呢,之前蔬菜公司那個處理問題的主任一到村裡就只放了話,不賠償,就告到法院,讓村裡的人去坐牢。

  葉梧桐甩著菜葉上的水,突然就想起剛才父親送人上車的一幕,不曉得那人是不是就是王叔叔嘴裡的技術員?

  王解放再一次故技重施,丟下東西走人了。

  “三兒,房子我給你找到一處了,找個空兒去看看。”這邊剛靜下來,黑皮顛顛的跑進梧桐大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27 PM

第二十七章 不租了

  黑皮看中的房子在下城區,房租很低,幾乎跟街道上的廉租房一樣。

  “這麼便宜?”小舅瞪大眼睛。

  “人家常出差在外地,那邊也不住,這房子一不住人就沒人氣了,容易壞,人家就是想找人看看房子,房租不房租的人家不在意。”黑皮一臉無所謂的道。

  “哈,這可是天上砸餡餅了啊,走走,趕緊看看去。”小舅樂了,這年月找房子並不難,只是按他的要求,那找到的房子房租都不低,大姐帶著桐桐那日子過的不容易,他不能給大姐增加負擔,所以便一直沒訂下來。這會兒趕上來。

  “小舅我也去。”葉梧桐跳上小舅的自行車。三人一路出發了

  只是葉梧桐沒想到黑皮找到的房子居然是下城區塑料廠宿捨。

  下城區和上城區隔著一條河,過了河就是下城區的中心街,中心街邊上一條小巷進去就是塑料廠宿捨。房間在一樓臨街,並排三間房,每間房都有二十多平米,倒確實是附合她們這邊開出的要求。

  但這地方對於葉梧桐來說,並不是一個能讓她心情舒暢的地方。前世,這裡堆積了她太多的負面情緒,因為這一塊正是前世繼父所住的地方,她同母親一起在這裡生活兩年。

  而她現在要看的房子正是前世繼父家的隔壁,葉梧桐還記得這裡應該住著一對剛結婚不久的夫妻,女的是報社做排版的,男的是塑料廠的技術員。

  前世一直是他們的鄰居,只不知這回為什麼突然搬走,反倒空出房間來出租了。

  小舅和黑皮進了屋,葉梧桐就站在門口。

  隔壁的門吱呀的一聲開了,蔣學峰從屋裡出來,一手擰著一只塑料垃圾桶,看到葉梧桐好奇問:“小朋友,你哪家的?在這兒干什麼呀?”

  再次面對繼父,葉梧桐心中說不出的味道,這位是屬於這時代迷茫的人,他借酒消愁,最後把自己醉死在河裡。

  “葉梧桐,你怎麼在這裡啊?”一陣腳步聲,平曉北拎著幾只汽水瓶蹭蹭蹭的從樓上下來,他這正要去退瓶子。

  看著平曉北,葉梧桐輕拍了一下額頭,她怎麼把這位忘了,平曉北的父親是城建局的領導,母親是塑料廠的工會主席。

  後世大多數的廠已經沒有工會的設置了,就算有,工會大體也就是一個擺設的所在,但是這個時代的工會主席那還是挺有些權利的。

  按後世的劃分,平曉北多少能劃歸權二代,當然也就是梅市的權二代,出了梅市什麼也不是。

  “我跟我小舅來看房子。”

  “哈,是你們來租房子啊。”平曉北樂了,靠在樓梯的扶廊上笑的一臉開懷:“你說這世上真有傻子啊,這家人女的是報社上班的,他們單位一個同事剛分到手的新房,二室一廳帶廚房帶衛生間的,多好呀。可人偏不要,反而跟這家換了這三間舊房子。嘿,自己也不住,又拿來出租,這要出租,新房不比這個租金高啊?你說這傻不傻呀。”

  葉梧桐皺緊了眉頭:“真的?”

  報社?葉梧桐一下子就想到了父親身上,報社那邊職工樓剛建成,父親因為當年的事情報社補償他就分了一套新房,正是二室一廳的套間。

  “嘿,騙你是小狗。”平曉北抬了抬下巴,眼神中帶著張揚。

  邊上的門光當的發出一聲響,葉梧桐側過臉,正好看到上舅重重的踢了一下門,黑皮在臉上有一絲不自在。

  顯然平曉北的話也落在了他們的耳裡。

  “曉北,退個汽水瓶退不回來了啊,快點啊,你舅還等你呢。”樓上傳來平媽媽的喊聲。

  “我有事去了,你要住在這裡咱們以後就是鄰居。”平曉北趕緊應一聲,一溜跑的去退瓶了。

  葉梧桐看著他的背影,這回啊,咱不跟你做鄰居了。

  看剛才小舅的表情顯然是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

  “黑皮,你說,這房子是誰給你介紹的?我說來看個房子也不見主人呢,那主人家也是放心,隨隨便便就把個鑰匙交給個外人,房價還這麼低的離譜……哼哼……”小舅哼了兩聲,然後一把揪著黑皮的衣領:“給你介紹房子的是不是葉白慧?”

  江寄海跟黑皮自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葉白慧跟江寄海是小學同學,所以,黑皮跟葉白慧也是小學同學。

  “你干什麼,干什麼,君子動口不動手啊。”黑皮一臉沒好氣的拍開江寄海的手。

  “你快說!!!”小舅又是一腳踢去。

  “小舅……”葉梧桐拉著小舅,小舅這性子一來脾氣是真不好。

  “怎麼了?怎麼了?不就是桐桐爸爸想給桐桐和她媽騰個房子嗎?這犯罪了?這也是桐桐爸爸一片心不是。”黑皮梗著脖子叫了起來:“人這片心不容易,剛分的樓房,生怕你們不願意去,還折騰的換成這麼三間,這也是良苦用心。”黑皮又苦口婆心的說。

  “我呸的良苦用心,他要是真良苦用心,桐桐和她媽能現在這樣?這房子我們不租了……”小舅一拉了葉梧桐騎著自行車就走了,不理黑皮在後面叫嚷嚷的追。

  坐在自行車後面,葉梧桐思緒翻飛,父親既然這麼放不下母親和自己,為何要離婚?突然葉梧桐想起父產消瘦的身影。這裡面會不會另有隱情呢?

  不管怎麼說,她得找小姑問問,從這次的房子事件來看,小姑應該是知道一些東西的。

  晚上七點鍾,梧桐大院最是熱鬧,鄧家的電視就擺在家門口,院子裡一群人擺著小馬扎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

  葉梧桐對看電視沒興趣,但她喜歡這樣的氛圍,就好象是看露天電影一樣。當然,這時候她也沒心思湊熱鬧,她正想著找機會去見見小姑姑。

  說曹操曹操道,葉白慧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過來,在人堆裡找到了她:“桐桐,我在街對面的小公園,你叫你小舅過來一下。”葉白慧的臉色不太好,說完,轉身就出了大院。

  葉梧桐明白了,小姑姑只怕也是要跟小舅舅說房子的問題。

  “小舅,我們去小公園。”葉梧桐沖進屋裡,扯著剛洗好澡的小舅就往外拖。

  “嘿,你這丫頭怎麼一出一出的啊。”小舅光著膀子,頭發濕漉漉的,連忙一手抓了一件老頭衫被葉梧桐拖著往外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29 PM

第二十八章 生活本來就是一盆狗血

  “為什麼不租房子?”葉白慧瞪著江寄海吼。

  “為什麼要租,這是我江家的事情,用不著你葉家假惺惺,我江家人也用不著你葉家來施捨。”小舅兩眼也冒著火道,他最瞧不上這樣的了。

  夾在兩人中間的葉梧桐一手牽這個,一手牽那個,想做和事佬,有事要坐下來談,吼是吼不出名堂來的。

  “一邊去。”葉白慧和江寄海異口同聲的沖著她吼。這年月,小孩子是沒有人權的。

  “什麼假惺惺,什麼施捨?江寄海你還是人嗎?我大哥就想關心一下大嫂和桐桐……”說到這裡,葉白慧突然蹲了下來,捂著臉嚎啕大哭了起來。

  江寄海完全沒想到一向看他不順眼,一向牛氣沖天的葉白慧會這樣大哭,一時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嘿,嘿,葉白慧,葉白慧……我沒說啥吧?這過份的是你們吧……”

  小姑姑仍只是大哭。

  葉梧桐把小舅扒拉到一邊。

  “姑姑,爸爸跟媽媽離婚是不是另有原因?”葉梧桐蹲在姑姑面前問。江寄海靠在一邊的路燈下,本來無措的神情聽到外甥女這話後那背挺了起來,也不由的深思了起來。

  好一會兒葉白慧抹了一把淚,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的公園椅上坐下來,看著馬路上人來人往:“有些事情我必須說了,再這麼下去,我受不了……”

  葉白慧想著大哥做完化療回來後整個人跟紙片似的心裡就難受。

  “江寄海,你問過我為什麼回來?我告訴你,是我哥寫信讓我回來的……我哥得了肺癌,小細胞肺癌,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了。”

  “肺癌?不能吧?”小舅一聲驚叫,晚期的肺癌那是絕症啊。

  葉梧桐心一顫也抿緊嘴唇,兩手緊緊的握著拳頭,其實許多跡象已經表明了父親的身體可能有問題,只是葉梧桐認為太狗血,再加上前世父親是去了美國,前世的葉梧桐總認為父親是去享受資本主義的優越生活去了,便一直沒有往深裡想。

  總認為電視劇裡的狗血不會在現實發生,其實現實的人生何嘗不是一盆大狗血……

  “你說呢?這種事能說假的嗎?”葉白慧惡狠爭的瞪著江寄海。

  江寄海悻悻的扒了扒頭發,隨後又抬起臉,一臉正色的問:“那為什麼要瞞著?為什麼要離婚?在你們眼裡,我江家,我姐就是那種不能同甘共苦的嗎?”

  葉白慧深深的看了江寄海一眼:“我大哥從來就沒有看輕大嫂同甘共苦的心,問題是我大哥為什麼會得這病?是因為石灰場,而我大哥為什麼會去石灰場?是因為當年你的告發,葉家出事,我大哥一個大學生最後被下放到石灰場接受改造,為著這事情我媽恨你,恨大嫂。如今我大哥這病,醫生說了,好好調養兩到三年的命,弄不好也就半年一年的命。若是大哥真一出事,對大嫂來說是一個打擊,可這還不算什麼。大哥說了,生老命死每個人都有一遭,也就是遲早的區別,可我媽那裡她決對過不了這個坎的,到時候她吃了大嫂的心都有啊。大嫂本來就承受著打擊,她還能承受得住我媽的壓力嗎?我大哥說了,人這一輩子,坎坎坷坷,風霜雨雪,受些打擊再所難免,可人不能活在過去的陰影之下,大哥不想大嫂一直背負甩不脫的包袱。所以,他以離婚來割開我們兩家的恩怨,他說因為當年的事情,我們兩家就象兩只無意中打結在一起的風箏,現在他割開打結的線頭,放兩只風箏騰飛……”

  葉白慧說著,她心中其實更恨她自己,當年如果她不偷偷的把相機帶去學校,便沒有這些事情了。

  不過隨著這些年過來,她覺得什麼也沒必要恨,一切都是時代的傷痕。

  “我本來答應我哥不說的,可你們……我哥就那麼一點心願,就想在背後照顧一下桐桐和大嫂……你們卻還這樣……我受不住了……如果我大哥注定要走,我希望大哥能安祥的走。”葉白慧道。

  “該死……”小舅棰著路燈桿,燈光晃悠晃悠。

  葉梧桐的眼淚也滴嘀答答了下來,也有種大悟。

  父親的做法是對是錯沒法評論,因為你無法知道換一種選擇結果是更好還是更壞?但有一點總是一樣的,生活一樣不容易,不會比前世輕松多少。

  只是前世,小姑為什麼不說?

  是了,前世並沒有租房的事情,再說蔬菜公司出事後,母親就經人介紹再嫁人了,那時在小姑姑眼裡,怕是母親辜負了父親,那麼一切自然不會再多說一句了。

  人生是由無數的偶然竄成了一個必然。

  夜深了,小舅爬上了屋頂。

  葉梧桐坐在走廊上,母親把自己關在了房裡,自葉梧桐和小舅回來跟母親說了父親的事情後,母親先是大哭了一頓,然後把自己關在了屋裡,象是在閉關。

  “小舅,我媽不會有事吧?”葉梧桐側臉看了看屋裡,母親坐在桌前,桌上的台燈亮著,母親在翻著相冊。嘴裡一直嘀嘀咕咕,卻根本聽不清在說什麼。

  “沒事兒,離婚的時候都抗下來了,現在還有什麼事?”小舅看著天邊道。

  葉梧桐還是有些不放心,母親今晚怕是睡不著了,想著,她起身打開封好的煤爐,煮了一碗面條,還炒了個雞蛋顛顛的給母親送去。

  “沒小舅我的份兒啊?”屋頂上小舅叫。

  “鍋裡有。”葉梧桐頭也不回的道。

  江寄紅捧著熱騰騰的麵條,感歎道:“我閨女真疼人。”說完捧著麵條就吃了起來,大口大口的,有著一股子狠勁兒.

  母親一直溫婉含蓄,葉梧桐從未想到母親有一天吃面條能吃出一往無前的氣勢來。

  “你快去睡吧。”母親抹著嘴邊的麵湯揮手,不知誰家的鍾已經敲過十二點了。

  屋外,小舅吸著麵條的聲音。

  這一晚上,葉梧桐也沒有睡著,總是迷迷糊糊的,一會兒是老媽的嘀咕聲,一會兒是小舅在屋頂悉索聲,還有屋頂傳來煙味,久久不散。

  明天得跟小舅說,這煙是抽不得的。

  早上葉梧桐起床,就看到母親穿了一身新的的確涼襯衣,背著一只軍綠色的包,推著自行車出門,那氣勢有些雄糾糾氣昂昂的。

  “媽去哪裡?”葉梧桐要跟,小舅從屋頂上跳下來,提溜著葉梧桐的衣領:“去,屋裡玩去,你媽去醫院呢,別跟著搗亂。”

  小舅的發絲上帶著清晨的露水,小舅昨天夜裡在屋頂上坐了一夜。

  明白了,母親肯定是去找曾醫生了,曾醫生是父親的主治醫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32 PM

第二十九章 蝸牛於黃鸝鳥

  父親昨天回來了,不過還在睡。嗜睡是化療後的後遺症之一。

  葉梧桐爬上了前院和後院小平頂上,在這裡,只要父親一起床,她就能看到。

  還沒到上班時間,院中一片熱鬧。

  佬爺端個碗坐在院中吃個早飯,對門的鄧爺爺從屋裡出來,將一只鳥籠掛在梧桐樹的枝杈上,是一只繡眼鳥。繡眼鳥是中國四大鳴鳥之一,自明朝起便有書房鳥之稱。

  明中期後,是一個享受,狂狷,又溫婉的年代,尤其是在南直隸一帶,繡眼鳥頗受追捧。

  前世葉梧桐不是寵鳥愛好者,但她認識的昆劇票友之中,頗有一些人喜歡養繡眼鳥。

  在明朝時,昆曲和繡眼鳥都作為雅致之事在士人間流傳。

  蘇州河畔,一葉小舟,船頭漁燈昏黃,秀才盤坐彈琴,船娘溫婉的立在琴邊,唱著杜丹亭。隨著琴聲,曲聲,一邊船桿上掛的繡眼鳥便會發出嘰嘰咕咕的小緒之歌,如百鳥在鳴。時而還能發出如琴聲一樣的聲音,千百年的流傳,昆曲和繡眼鳥給人們的生活憑添了一份雅致。

  隔壁的姚阿姨正在放自來水,顯然她走神了,自來水沖著地面,嘩啦啦的響。

  梧桐樹下的繡眼鳥便嘰嘰咕咕的應和了起來,那叫聲時而如杜娟,時而如畫眉。

  “老鄧,你這鳥養活泛了啊。”佬爺沖著鄧老頭打趣。

  “那是,等你退休了,我給你淘一只,咱哥兒倆也有個伴。”鄧老頭道。

  “別,我一粗人,沒這份雅。”佬爺笑道。

  葉梧桐坐的高高的,耳邊聽著繡眼鳥的小敘聲,心中雖然仍有因父親生病的難過,但心情卻高揚,生活中磨難很多,但不管如何都要堅持前行,這是她前世就認清的道理。

  “江叔,單位要怎麼處理建國這事啊?”姚桂芬回過神來關了水龍頭,想了想,走到佬爺身邊問。

  上回蔬菜公司的事情,姚桂芬無端的被卷了進去,弄得裡外不是人,為這事,跟江家鬧了好一陣別扭。不過終是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吵過了也就算了,沒有真正撕破臉的。這會兒因著虞建國的事情,姚桂芬免不得跟江老頭打聽一下單位的態度。

  “小姚啊,我什麼個情形你是知道的,就一臭老頭,這都是單位領導的事情,我就工地上的一個小組長,這種事兒我是真不清楚,你家建國是個明白人,該怎麼做你還得問他。”江老頭不識字,自小跟著師傅干建房子這一套,磚匠,木匠一身挑,空有經驗卻沒有文憑。加上他性子梗直,所以盡管這麼大年紀,在一建也是老人了,但做到小組長也是到頭了,所以這種領導方面的事情他是真不清楚。

  不過有一點,這回虞建國一個以權謀私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就看單位處理的輕重,處理的重一點,開除工職,說不定還要拘留一些天。處理的輕也就罰罰獎金,記個過什麼的,還能保留一個工職。

  “建國說了,平日裡他賺點錢,單位那些人早眼紅眼珠子要露出來了,這回啊,一個個跳出來,是要趁你病要你命啊。”姚桂芬恨恨的道。

  這年月賺點錢招人恨的。

  “唉,再想想辦法吧,總歸也就是錢的事兒。”佬爺歎了口氣,拿著空碗回廚房。

  姚桂芬跺跺腳。

  大院門突然被人撞開了:“建國,建國咋拉,姚桂芬,你怎麼照顧你男人的啊?”一男一女扶著一個老太太進門,老太太一看到桂芬就吼了起來。

  “媽,你怎麼來了?建國在醫院呢,沒啥大事。”姚桂芬臉色不好的道。

  “我怎麼來了?我再不來,我說不准連建國的屍都見不著了,還沒啥大事?你瞞誰呢?我剛從一建那邊回來,人都跟我說了,建國這回要坐牢。我告訴你姚桂芬,建國這回不出事則罷,要出事,我第一個饒不過你……”老太太發著狠話。

  “媽,這出車禍是意外,人沒事那已經是幸運的事情了,沒有哪個做媽不是咒兒子死就是咒兒子坐牢的啊,有人眼紅建國在挑事,你不要受別人幾句蒙蔽也來添亂。”

  “呸,什麼咒兒子,什麼添亂,你別給我老婆子亂戴帽子,妻賢夫禍少,這些年不是你竄掇著建國拉私貨,竄掇著他賺這些沒底兒錢,建國如今能這樣?”老太太瞪著眼道。

  當年,姚建國想把老太太接到身邊,結果婆媳怎麼也不對眼,姚桂芬和虞老太可是大戰一場,最終是姚桂芬贏了,老太太回家裡住,虞建國每月送生活費回家。但姚桂芬和老太太兩人心裡都梗著。這回虞建國出事,老太太豈有不把一切的錯都算在姚桂芬身上的道理,這是秋後拉清單了。

  “呵,合著建國平常送回家的錢,送回家的東西你們都不要的是吧?行,現在全給我送回來,那我什麼都認。”姚桂芬也瞪回去。

  “嫂子,怎麼這麼說話?媽這不也是為大哥著急嗎?快讓媽進屋吧,一大早天不亮就過來,這早飯還沒吃呢。”邊上,那男的悶聲悶氣的道。

  “我這還沒燒早飯呢,家裡一團亂,留你們不合適,門口有早點攤子,一會兒你們再給媽在梧桐裡旅社開間房,我這還要為建國的事情去跑,就不跟你們聊了。”姚桂芬拿出十塊錢拍在那男的手上,轉身鎖了門,推著自行車就出門了,連正在水池邊刷牙的虞東南也沒管。

  “這這這……大孫子……有你媽這麼樣的嗎?啊……”老太太看著門上的鎖,氣的臉都綠了,沖著正刷牙的虞東南吼。

  虞東南滿嘴泡泡的回頭,黑著臉回:“也沒有你們這樣的啊。”說完,轉身繼續刷牙。

  “媽,那咱們先去外頭攤上吃一點吧。”邊上她二兒勸道。

  “氣都氣飽了,吃個屁。”老太太氣著了,最終還是被兒子和兒媳拉出去吃東西了。

  “哎喲,老虞家這下也不得安寧了。”鄧爺爺感歎。

  “可不是。”眾人應和著。

  “嘩啦啦……”虞東南將一個搪瓷盆放在地上,自來水開到最大,水直沖而下,聲音跟小瀑布似的。

  “阿門阿門一棵葡萄樹,阿嫩阿嫩綠的剛發芽,蝸牛背著那沉重殼呀一步一步的往上爬……阿樹阿上兩只黃鸝鳥,阿嘻阿嘻哈哈在笑它,葡萄成熟還早的很哪,現在上來干什麼……阿黃阿黃鸝兒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不知誰家的錄放機裡播放著這歌曲。

  每一個人都是一只蝸牛,爬過山山水水,爬過坑坑坷坷,要一直爬,要早早的爬,不畏艱險,才能在葡萄成熟時采到葡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33 PM

第三十章 母親的蛻變

  “吃,把十塊錢吃光,這是我兒子賺的錢。”虞老太被二兒和二媳婦扶著憤憤的出了梧桐大院,虞東南低著頭,關了水龍頭,拿著毛巾狠勁的搓臉,最後把一盆水從頭往身上澆。

  “喲,這大清早的冷水澡可洗不得,趕緊擦干。”姥姥在一邊瞧不過眼,丟了一塊干毛巾給他。

  “不用,家裡有。”虞東南悶悶的說,然後從濕透的汗衫裡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

  這年月,哪家的父母的都忙,因此,幾乎每家的孩子那脖子上都掛著家裡的鑰匙,葉梧桐的脖子上也掛著家裡的鑰匙。

  虞東南開了門進屋,換了衣服,又自己起了爐子,然後整整舀了兩大勺子的油,那油熬的熱熱的,又打了個雞蛋,那蛋花叫油一煎,立刻膨的老大,橙黃橙黃的,煞似好看。虞東南這才倒了一碗飯下去。

  “雞蛋油炒飯,嘿,這小子還真嘎,能吃,以後有出息。”鄧爺爺在一邊樂呵的道。

  虞東南蹲在門口吃著油炒飯,鄧倩倩卻在院子裡找了一圈才找到葉梧桐坐在屋頂上,也順著葉梧桐上來的小梯子爬了上來。

  “葉梧桐,快開學了,開學後就是校慶,老師讓我們在暑假裡准備節目,你准備了沒有?”

  “呀,我忘了。”葉梧桐瞪眼。

  鄧倩倩是貪玩,屎不到屁股頭不想著做事,而葉梧桐卻是因為重生,早沒了學生和小孩子的自覺,把這忘光光了。

  “那要不,我們就表演蝸牛和黃鸝鳥吧,我唱蝸牛那段,你表演黃鸝鳥。”鄧倩倩跨坐在高高的院牆上道,顯然是剛才的歌給了她靈感。

  一聽鄧倩倩的話葉梧桐不由的滿頭黑線,小學裡面蝸牛和黃鸝鳥的表演實在是太讓葉梧桐印象深刻了,蝸牛還好,只要弓著腰,走邊走唱就成,可那黃鸝鳥得帶個鳥嘴兒,然後台上會有一棵布景的大樹,樹後面會靠一個梯子,扮演黃鸝鳥的得爬到梯子上,然後從樹杈間探著戴鳥嘴的頭,然後對蝸牛各種嘲笑,總之這形象葉梧桐接受不能。

  “我不表演,我最多去蹭個大合唱看看。”葉梧桐道,蹭大合唱是她最喜歡的,不想唱的話張張嘴巴就成。

  “唱什麼歌,背詩唄,背詩多好啊。”虞東南站在走廊上,這家伙能吃,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只一會兒,那一大碗油浸浸的雞蛋炒飯就光光的了。

  虞東南這會兒一手拿著空碗,一手指著天邊的雲,臉上板的正正的。

  你

  一會兒看我

  一會兒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鄧倩倩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虞東南,完全不曉得他在念啥。

  葉梧桐無語,人顧城的這首詩被虞東南念起來硬是象在讀小紅本(毛主席語錄。)

  兩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葉梧桐這才突然想起,這年代是朦朧詩盛行的年代,它出了一大批朦朧詩的大拿,顧城,舒婷,食指,北島等,還有後期一點的海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十點不到,太陽已經老高,不過高高的梧桐樹擋住了這片屋頂,葉梧桐在樹蔭下享受著微風和知了的叫聲,鄧倩倩在邊上練習著蝸牛於黃鸝鳥的歌,一切都顯得熱鬧又很悠遠。

  一陣自行車鈴聲響起,母親推著自行車地了大院,臉是繃著的,兩眼跳動著一股火,邁著大步將自行車造大梧桐樹邊,風風火火的進了屋,葉梧桐正要下來,母親卻已經揣著一本綠本子從屋裡出來,然後直赴後院。

  後院,父親剛起床,正在刷牙,看到母親進去兩眼瞪著,廚房裡,奶奶也探出個腦袋。

  母親卻直直的沖上前,然後直進了葉家父親的房間。

  “江寄紅,你想干什麼?”奶奶一瘸一拐的直追了進去,母親又已經出來了,手裡多了一本綠色的本子,姑姑從屋裡跟了出來:“大嫂,慢點。”

  母親沒理會姑姑的話,從奶奶身邊錯身而過,一把揪著走廊上父親的衣領:“走,跟我走……”

  “寄紅,去哪裡?”父親的衣領叫母親揪著,張大嘴巴的樣,要多傻有多傻。跟江寄紅結婚十多年,他從沒見過江寄紅這樣的性子以及這樣的舉動。

  “去哪裡?我告訴你啊葉白樺,這離婚不是你說了就算的,我剛從曾醫生那裡來,我也去了民政局,你離婚時隱瞞了重大事件,這離婚不作數。而就算是要離婚,也得我說了算,桐桐的撫養問題你跟我談清楚了嗎?結婚這麼多年來,你欠我的跟我算清了嗎?200塊錢?200塊錢能還得清這些債?”母親兩眼冒火的瞪著父親,腳步卻一直沒停,揪著父親出了後院,又出了大院。

  父親跟個傻鳥似的被母親揪著走了。

  葉梧桐沒跟,母親要干什麼一眼就能看出來。

  母親來去就象是一股風,一股霸烈的風,卷走她要卷走的,留下一段殘影。

  “欺人太盛,欺人太盛了。”奶奶拄著拐杖只追到後院門口,便看不到時母親和父親的身影了,氣的在後院園門洞那裡大罵。

  “媽,別罵了,大哥不會有事兒的,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說,來,咱們進屋說。”姑姑扶著奶奶進屋。

  沒一會兒,屋裡便傳出奶奶沉痛的嗚咽聲。

  有些事情瞞著不是個事兒,勇敢的面對,樂觀的生活才是人生。

  大院裡的人自然還是一頭霧水,江寄紅那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之前的情形讓人懷疑那是不是江寄紅。

  嘿,離婚能逼瘋一個女人,一個個暗下斷語。只是這江寄紅的反映有些太慢,離婚都兩個多月了才瘋一把。

  大院門口,葉梧桐坐在門坎上,長長的梧桐裡除了一片梧桐樹的綠蔭外,完全看不到父親和母親的身影,小舅舅跨坐在門前的石獅子上。

  “大外甥女兒,你爸爸媽媽要復婚了。”江寄海看著頂上的藍天,復婚他贊成,葉家人承擔得起自己的責任,可同時老姐以後的擔子重哪。

  “嗯。”葉梧桐點點頭,看著梧桐裡長街的盡頭,自行車來來往往。

  “大外甥女兒,在想什麼?”江寄海問。

  “我在想到哪裡多弄點雞鴨魚肉,最好是每天能有兩個雞蛋。對了,要是還能弄點冬蟲夏草就好了。”化療對身體的損傷是極大的,所以化療後的身體調養尤其重要,尤其是冬早夏草,它能增強人體的免疫能力。至於父親能活多久,葉梧桐沒想那麼多,反正過好每一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把每一天過好,那一年也就過去,然後一年又一年。

  “嘿,還真懂不少,得,我去擺攤賺錢去。”小舅從石獅子上跳下來,拍拍屁股,這才是最實際的。

  這時一個人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寄海哥,師傅的工地出事了。”是跟著佬爺做學徒的劉小東。

  葉梧桐唬的一下跳起來,姥爺出事了?前世沒這回事啊。

  “小東,你說我爸怎麼了?”江寄海魂都嚇掉了,在工地上做事的人最怕出事。

  “不是師傅出事,是工地出事,虞建國那婆娘跑工地腳手架上要自殺呢……”小東大喘氣的道。

  葉梧桐和小舅這才松了一口氣。只是姚阿姨,怕是在孤注一擲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36 PM

第三十一章 一切在慢慢的改變

  “這又咋啦?”姥姥從院裡出來,看著小舅騎著自行車同劉小東一起飛快的離開。

  “姚阿姨在工地上爬腳手架要自殺。”葉梧桐道。

  “唉,就沒一個是省心的。”姥姥歎了口氣,然後就嘮嘮叨叨開了。

  “你媽呀,這離婚說離就離,之前沒給家裡漏一絲口風。這說復婚就復婚,也沒跟我們打個招呼,這養兒育女了一輩子,操心就沒個完的……”

  “姥姥不同意媽媽跟爸爸復婚?”葉梧桐低聲的問,前世姥姥說過,她其實是贊同父母離婚的。畢竟兩家恩怨在那裡,而奶奶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只是因為後來母親的第二段婚姻並不如意,姥姥才意難平。

  “那倒不是,咱江家人也不是那沒擔當的,再怎麼說也不能這個時候扔下你爸不管,只是你奶奶那性子,現在你爸又是這病,只怕是一腔的恨意又要將你媽恨上了……說起來你媽離婚我也松了一口氣,當年你小舅做的事情啊是讓葉家人從天落到了地,不管是有意沒意的,欠的債可大了去了。你媽受了牽連,被你奶奶壓的死死的,受了不少的委屈,偏江家人還叫不起來,離婚了至少你媽不用再背什麼包袱了。”姥姥說著頓了一下繼續道。

  “不過如今一切是你媽自己選的,生活是苦是累只要她能承受,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畢竟這裡面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就是一個兩個的什麼事都瞞著,你小舅擺攤那會兒是這樣,你媽又是這樣……”姥姥說著,直瞪著眼。

  “那姥姥放心,以後我一准什麼事都不瞞著你。”葉梧桐笑嘻嘻的道。

  “丫頭片子的,你有什麼事兒好瞞的啊?”姥姥沒好氣,曉得外孫女故意在逗她開心。

  葉梧桐知道,姥姥是有些失落了,她顛顛的回屋裡搬出一個抽屜:“姥姥看著啊,這是猴票,以後可值不少錢了。還有這些糧票,這個像章,還有這些木料,我爺爺說是相思木,以後也老值錢了,這都是我的寶貝我誰也沒說,就只跟姥姥你說了,以後我給姥姥養老。”

  說起猴票,葉梧桐沒想到家裡居然有半版全新的猴票,以後可值不少錢了。只是前世葉梧桐從來沒注意到家裡這些東西,最後也不知所蹤。

  “喲,還是我家桐桐好,姥姥以後可就指著你了。”姥姥笑哈哈的抱了葉梧桐一下。

  中午母親同父親一起回來了。

  “好,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姥姥跟父親和母親說話。

  “媽,我跟白樺商量過,我們搬出去住,白樺在下城區有三間房子,三兒要談對象的,我不能再住家裡了。”母親道。

  “也好,搬出去也省心。”姥姥點點頭,她生怕這回復婚,寄紅又得看後院那老太婆的臉色,這搬出去,不搭連倒也省心些。

  “這兩間房我還給你留著,當初說好是給你的就是給你的。”姥姥道,她還存了一個心思,葉白樺這病能活多久是沒數的。萬一走了,寄紅若是住在葉家不舒服,那這裡還有個退路。

  母親堅持,江寄紅也不好再說,反正搬出去了,最後歸誰的就不好說了,老二那邊一直惦記著這兩間房她心裡是有數的。

  父親和母親又去了後院,葉梧桐卻是知道,後院那裡母親還有一場戰要打,葉梧桐先走一步,一溜跑的去後院:“爺爺,奶奶,我爸爸媽媽回來了……”

  “好好,這樣就好。”爺爺直點頭,一臉欣慰。

  “扶我進屋,我說過我不跟江家人共一屋簷下。”奶奶冷著一張臉。

  “媽……”葉白慧跺腳。

  “秀英……”爺爺一臉嚴肅。

  “媽,過去的事情還是要放下,你不跟江家人共一屋簷,但還得跟江家人共一片天啊,咱們得往前看。”母親的聲音傳來,堅強而又勵志。

  “扶我進屋!!!”奶奶頓了一下,拄著拐杖重重的道。

  “奶奶,我扶你。”葉梧桐一步上前,扶著奶奶進屋邊道:“奶奶,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爸爸一個人躺在病床上,閉著眼睛,身邊除了姑姑沒別人,一個人冷冷清清的。”

  葉梧桐昨夜並沒有真的做這夢,只是跟據前世的情形有這個推測,當然前世已不可追,也沒必要去追尋。

  奶奶的身體又頓了一下:“當奶奶不知道你什麼心眼啊。”奶奶說著,身上僵凝的氣息卻終是慢慢的放松了,歎了口氣,推開門正要進房。

  沒有哪一個做母親的真能不顧自己的兒子。

  白樺因為她跟寄紅鬧不痛快,寧願滿著病情跟寄紅離婚,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爸,我打算跟寄紅一起搬下城區去住。”門外葉白樺道。搬出去一是為了母親跟寄紅好相處,另一方面他的身體很弱,也不想老人跟著操心,眼不見總要好一點。

  “也好……”爺爺頓了好一會兒,想著白樺他媽的情形,點點頭。

  “好什麼好啊,白樺那房子白慧跟我說過的,在一樓,光線陰暗,也就是臨街便利一點。但那裡離下城區的農貿市場近,一大早就吵的不行。白樺要好好休息,桐桐要讀書,下城區離城關小學遠著呢,還要過河,那裡適合住嗎?反正白慧單位給她分了房子的,她也老早要說搬出去住的……我臉色是難看,但我也不湊人跟前。”奶奶突然道。然後進了屋,崩的一聲關緊了門。

  葉梧桐跟在邊,鼻子叫門砸的一陣酸楚,揉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雖然奶奶的語氣仍不好聽,但能感覺得出,奶奶漸漸的也有些改變,不管是因什麼而改變,只要願意改變就好。

  “那聽媽的,正好我可以把下城區的房子租出去,也可以貼補點家用,給白樺多弄幾個雞蛋。”母親一臉開懷的道。毫不在意奶奶的態度和語氣。

  以前母親是好脾氣的,但每回奶奶一發火,母親就悶不啃聲的,給人感覺總有些受氣樣。可如今,母親給人感覺十分的大氣。

  於是,經過離婚,復婚,生病,以及種種莫名牽連的因素,葉江兩家多年恩怨達到了一種平衡。

  葉梧桐也想著,如果前世父親和母親沒有離婚,那會不會達到這樣的平衡。

  很難!前世,母親的性格一直在退讓,在壓抑。從工作上,本來該母親頂職的,母親讓給了二舅。小舅事發之後,母親又覺得虧欠了葉家,同樣一直壓抑著自己。因此,如果沒有離婚讓母親釋放出了對葉家對父親的愧疚。那等得父親的病情一爆發,首先奶奶崩潰的情緒就得往母親上砸,母親會更覺得欠著葉家,欠著父親。這樣下去,不用別的,母親自己就能把自己給壓抑的崩潰,這也是父親最擔心的。

  如今一場離婚已釋放了母親對江家那種壓抑的心情,同時,這段時間的努力和奮進,還有小舅身上的變化,都讓母親眼界不一樣了,也打開了自信的窗口,時間有限,她哪裡有時間跟白樺他媽扯皮。

  時代在前進,生命在奔跑。

  “那好,就這麼說了。”爺爺高興的道。

  母親扶著父親回到了前院。

  梧桐大院的人跌碎了一地眼鏡,這江寄紅,葉白樺在搞什麼鬼?一會兒離婚一會兒復婚的,到了傍晚才有人打聽了情況出來,知道葉白樺得了重病,一個個也只感歎,也都獻上滿滿的祝福。

  “媽,這麼晚了,怎麼爸還沒下班,三兒呢?”已經晚上七點了,姥爺還沒下班,小舅也不見人影。母親問姥姥。

  葉梧桐在一邊敲著核桃,核桃肉熬粥,化療後,父親只能吃稀軟的食物。

  “誰知道呢,上午的時候,小東來說姚桂芬跑你爸的工地上去自殺,三兒就去了工地了……”姥姥說著,突然一個心跳:“別是你爸真出事了吧?”

  “媽,不會的,要是真出事了,三兒還不趕緊著來跟家裡說呀。”母親安慰道。

  說曹操,曹操到。

  正說著,小舅同姥爺一起進了大院,姥爺一進屋就坐在屋裡抽起了煙。

  “三兒,怎麼了?”姥姥連忙問小舅。

  “爸被停職了。”小舅憤憤的道。

  “為什麼呀?”姥姥聲音徒高一些問。

  這個社會是人和人相互關聯而組成的,而每一個人的舉動都或多或少會於他人關聯起來。

  姚桂芬的事件終是牽連了姥爺。姥爺如今負責的工地就是鳳凰祠工地,是由港商姚先生捐資的。

  姚桂芬今天受了虞老太一頓氣,也知道若是虞建國真的被拘留,那虞老太不會放過她,於是她一早便去找一建單位的領導。只可惜單位領導咬死了這件事必須嚴肅處理,主要是單位裡見虞建國拉私貨發財,一個兩個的有樣學樣,單位領導這是想殺一儆百了。

  姚桂芬在單位裡鬧了一場,沒討得好,一氣之下,就爬上了鳳凰祠工地上的腳手腳鬧自殺。

  這鳳凰祠是那港商姚先生捐資,算是政府的一個面子工程,如今居然鬧出這樣的事情來,那壞影響可就大了。

  區政府和鎮政府的領導都坐不住了,現在正是搞經濟建社同時也是搞開放的初期,可以說每一個人都戰戰兢兢。

  於是,各方領導十分嚴厲的命令一建領導馬上把事情解決。

  一建領導迫於壓力只得答應了姚桂芬的要求,保留虞建國的工職,如此事情才算平息了下去。

  不過姥爺卻受了池魚之災。

  不管怎麼說,是姥爺負責的工地上出了事,那總是追究責任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21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新天地 皂羅袍

  江老頭和江寄海前腳進門,虞建國後腳就來了。

  “江叔,對不住了,我沒想到事情會弄到這一步。”虞建國給江老頭鞠了個躬道歉。

  “坐吧,這事誰也沒想到,也別太怪小姚,她也是為你擔心沒法子,正好,我這還有兩年半就要退了,本來一直狠不下心早退讓寄海抵職,現在倒是正好了,我已經打了退休報告給寄海抵職,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江老頭道。

  “爸……你什麼時候打的退休報告。”江寄海在一邊道,事發後,他一直都陪著老頭,沒看他打什麼報告啊。

  “領導找我談話時打的,你別不樂意,你那氣槍攤子最近不安生,你給我收收心,你總不想也遇上建國這樣的事吧。”江老頭沉著臉。

  江寄海不說話了,算是默認,老頭一但決定,就再沒有別的余地了。

  “總之,對不住江叔了。”虞建國也不知道再說什麼好。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江老頭問虞建國,雖然這一次小姚胡攪蠻纏的讓建國免了被拘留而且保留了工職,但也把一建的領導得罪狠了,虞建國再留在一建沒好果子。

  “我已經想好了,這兩年我在外面跑的多,外面的天地真的跟咱們這裡不一樣了,我有一個朋友是前年由招商局帶著去的蛇口,它說自1979年起,國家就把蛇口定為一個開放的窗口,那裡實行新的勞動制,干部聘用制,甚至工程招量啊,企業建立股份制,我朋友說了,現在的蛇口是中國的希望之窗,,咱們內地許多人通過招商局去打工,我前天在醫院裡給他打了一個長途,他建議我去蛇口看看,我也想去看看。”虞建國道。

  葉梧桐在門外聽著,虞建國依然循著前世的道路。

  不過,葉梧桐前世以為虞叔叔是去闖海南,現在才知道原來是蛇口,確實海南的開發是從88年開始,那時候十萬人才下海南啊,實也算得一個壯舉。

  江家,接下來就是等待上面把退休報告批下來然後江寄海頂職。

  夜微涼,小舅搬了個躺椅在走廊上躺著,穿堂風趕走了夏夜的燥熱。

  “小舅,你不想頂職啊?”葉梧桐看著小舅有些悶悶不樂的,搬了張小板凳坐在小舅身邊。屋裡父親在休息,母親在幫著父親熬藥。

  化療後,中藥的調理比西藥更見效,曾醫生特別介紹父親看了中醫。

  淡淡的藥味讓這夏夜顯得格外的靜溢。

  “也不是,其實這段時間小舅一直在想啊,這擺攤子賺錢可以算是初期的資金積累,但不能讓人走的更遠,而且擺攤子也不是長久之計,現在擺攤子的少,以後多了,想要這麼賺錢就難了。小舅覺得呀自己的眼界還是窄了,知識也不行,那偉人說了,知識就是力量,小舅覺得自己力量太弱。”

  “那小舅去讀夜校唄,現在讀夜校的很多。”小舅只是初中畢業,而他那年代的初中生,根本就沒學到什麼,前世小舅一直後悔他讀書太少,這讓他吃了很多的虧。

  “就說我大外甥女最了解我,雖然頂職不在我的計劃之內,但既然這樣了,那我就一邊上班一邊上讀夜校。”小舅揉著葉梧桐的頭髮,將葉梧桐的頭發揉成一團草。

  “嗯,寄海這個想法好,知識永遠有用武之地。”父親這時端著藥碗走了過來,邊喝著藥邊道。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幾天後姥爺的退休報告便被退了,沒過,原因是因為小舅不能頂職。

  “為什麼呀。”父親問母親。

  “好象是說什麼因為三種人的問題,寄海被劃歸三種人。”江寄紅道。

  三種人是指十年亂時參加打砸搶的以及批斗人的人,是八三八四年間一種特殊政治活動,主要是清理干部群體內的人,用意是清潔隊伍。

  這跟小舅又有什麼關系?小舅又不是干部,也不當官。

  “這事扯不上寄海吧?”做為報社的編輯,葉白樺是了解這些情況的,只是再怎麼算,寄海也算不上啊。

  “他當年年紀小,又是個愛鬧的,跟著人瞎起哄過,這些說是不追究的,但真有人舉報也不可能不理會啊。”江寄紅道。

  “誰舉報的?”葉白樺問。

  “還有誰,周賓那混蛋唄。”江寄海從虞建國家出來,嘴裡還叨著煙,沉著臉道。

  “知青那會兒,周賓在我手上吃過憋,上回黑皮的婚禮上,他還在我面前現,我一下子揭了他的皮,他記恨我呢。他有個姐夫是城建局的領導,就把我的事情卡了唄。”小舅痞兮兮的道。

  “混仗東西,你沒事去惹人家干什麼。”姥爺氣的拿著掃帚疙瘩直抽著小舅的腿。

  小舅跳著腳:“就那不是玩意兒的東西,我以後見一次抽他一次,我的事爸你別操心了,我跟建國說好了,我跟他一起去蛇口,三天後出發。”

  “唉喲,這臭小子,做什麼決定都不跟家裡人商量。”姥姥氣的胃疼。

  然而不管怎麼樣,最終小舅跟虞建國一起去了蛇口,兩人一個是司機,一個算是半個建築工人和小商販,就這樣闖進了那片新天地。

  ……

  開學了,一個月後就要迎來了國慶大閱兵。

  為著這一個月後的國慶大閱兵,下班的時候姑姑抱回來一台電視機,這是大院的第四台電視機了。

  “單位發的電視機票,我再找了桐桐她二舅,還便宜了十塊錢。”葉白慧放好電視機道。

  “怎麼,你就缺那十塊錢哪。”但凡是跟江家有關聯的事情奶奶一律是看不慣:“是不是咱葉家離了他江家人就不能轉了呀。”

  葉梧桐正在屋裡做作業,聽著這聲音,揉揉額頭。還好母親陪著父親溜彎去了,父親這病不但要藥物,食物調理,還要鍛煉,增強體質,以抵抗化療帶來的危害。

  最近,父親的病情有些反復,奶奶的情緒也就跟著不太對勁,一天到晚都在罵人。有時氣的母親在背後抹淚大罵著老太婆,葉梧桐跟著背後一起聲討幾聲,每每能讓母親心情舒暢不少。

  之後母親又往往會板著臉,教訓葉梧桐一番,不准她說奶奶的壞話。再怎麼那也是桐桐奶奶。

  隨著農貿市場的發展,再加上周邊菜農也集中到了各個路口,蔬菜公司的門市部如今已是門可羅雀了。如今蔬菜公司主要的生意就是批發以及一些單位食堂用的菜,再就肉類食物,這零碎的蔬菜市場已經完全被農貿市場和菜農擠掉了。

  蔬菜公司門市部何去何從已經是擺在蔬菜公司領導面前的大課題了。

  門市部若被砍掉,母親要麼調崗,要麼就只能在家領基本生活費。所以這段時間,母親也老是炸毛。

  生活永遠有著各種壓力。

  “葉梧桐,你大合唱定好啦?”江家買了電視了,院中的鄰居自也會過來瞧熱鬧。鄧倩倩也跟了過來,卻是問葉梧桐校慶表演的事情,她後面還跟著宋明月。

  宋明月跟葉梧桐有矛盾,又跟鄧倩倩玩到了一堆,鄧倩倩又老跟著葉梧桐,於是葉梧桐,宋明月,鄧倩倩就成了班上公認的三人組。

  班級的大合唱唱的是‘讓我們蕩起雙槳’,很不幸葉梧桐報名的時候人數已滿了。

  “人滿了,沒報上名。”葉梧桐道。

  “我們的蝸牛於黃鸝鳥也被砍了,說是已經有好幾個同樣的節目了,老師讓我們再選節目。”鄧倩倩喪氣的道,她就覺得唱這個好。

  “隔壁班的王超唱京劇,聽說板上定釘會被推舉進市裡的國慶大匯演,那多牛啊。”宋明月道。

  “京劇有什麼了不起,葉梧桐會唱昆曲。”阿春婆自曉得葉梧桐會唱昆曲後,沒事就喜歡拉著葉梧桐對上兩句,鄧倩倩每每羨慕的不行。因為對唱過後,葉梧桐就有免費糖糕吃,雖然葉梧桐每回都分一部分給她,但不是給自己的感覺總是有些不一樣的。

  “真的假的?”宋明月滿臉懷疑,她跟葉梧桐坐了兩年的同桌,從沒聽過葉梧桐唱戲。

  “葉梧桐,唱一段兒。”鄧倩倩立刻竄掇著葉梧桐。

  外間隱隱還傳來奶奶的嘮叨的罵人聲。

  葉梧桐正煩呢,不想理兩人,不過鄧倩倩纏著不放,這葉梧桐不唱豈不證明她說的是假話。

  葉梧桐其實沒什麼心情,不過拗不過鄧倩倩,就唱了幾句:“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去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忒看這韶光賤。”

  這一段是牡丹亭驚夢裡的名段,只不過叫葉梧桐唱的並不太好,唱這東西得要心情。

  宋明月不懂,也不覺得好聽,就是覺葉梧桐果然會唱戲,挺牛。

  “你這唱的是什麼鬼!!”奶奶突然沖進屋裡沖著葉梧桐吼。鄧倩倩和宋明月兩邊連忙從牆根處溜走。

  “這曲兒是這麼唱的嗎?你給我聽著……”奶奶一腔怒火,一段字正腔圓的《皂羅袍》一板一眼的從奶奶的喉裡流淌了而出。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39 PM

第三十三章 春香鬧學

  “奶奶……”奶奶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更顯出這一段的韻味,當然,這不是葉梧桐驚訝的,讓葉梧桐驚訝的是,十多年未開腔奶奶開腔了。

  奶奶臉色徒的一變,聲音嘎然而止,然後沉著臉,轉身回了屋,門崩的一聲關上了。

  屋外爺爺和姑姑也一臉驚訝,有釋然,也有緊張。

  “桐桐,你奶奶今天教你唱戲了?”母親回來拉著葉梧桐一臉驚訝的問。

  “嗯。”葉梧桐點頭,其實不算是教,只可能自己唱的太差,奶奶怒了,再加上之前她一直罵人,煩燥之下就開腔了。

  奶奶自從腿傷了之後十多年沒開腔,這一開腔,一家人都驚到了。

  而奶奶自唱完那段後就把自己關進了屋裡。

  誰也說不出這結果是好是壞,說到底,奶奶其實就是有病,當年的傷害留下了心理瘡傷,誰也說不清今天這情形是好是壞,有可能今天的事情又揭了她老人家的傷疤,瘡傷再一次流血,奶奶的心病變本加厲。但也有可能變成一道藥引,引著老人家從過去的瘡傷中走出來。

  接下來幾天家裡安靜了,奶奶也不罵人,她處於一種讓人摸不透的安靜狀態。

  父親的病情在經過前幾天的反復後也趨於穩定。

  “葉梧桐,我們也唱戲吧,我問過了,我們班上沒有一個唱戲,我們要唱那節目絕對是獨一份。”吃過晚飯的時候,鄧倩倩和宋明月又偷偷摸摸來找葉梧桐。

  兩人怕碰到葉奶奶,一想到那天的葉奶奶,兩人一陣發抖,葉奶奶太凶了。

  “你們會唱戲?”葉梧桐側過臉一臉震驚的問,難道說唱戲已經爛大街了?

  “不會,你教我們啊,唱戲沒多難吧,不也就是古代的歌,我們學歌快的很,一兩天就能搞定。”鄧倩倩理所當然的道。

  這唱戲還真不是一般的歌,葉梧桐頭大,二話不說,抬腳朝大院外走,還回頭朝著兩人招招手,宋明月和鄧倩倩兩人一臉的莫名其妙:“葉梧桐,難不成你還敝帚自珍。”

  鄧倩倩昨天學了這麼個成語,今天就用上了。

  什麼敝帚自珍,是咱玩不轉,給你們找個高人,葉梧桐心裡吐著槽。

  這年月,電視節目少,電腦網絡這東西對於梅市普通的百姓來說還是天方夜譚,因此吃過晚飯後,大家的消遣不外乎竄門子,侃大山。當然還有一些走在時代前面的弄潮兒們圈了空地跳舞,男男女女的摟在一起,俗稱好不要臉那種,嘿嘿。

  三人出了大院,一眼就看到阿春婆坐在家門口一把竹椅上,手裡搖著芭蕉扇。

  “三小猴兒,這又准備去哪裡溜彎啊?”阿春婆看著三人笑呵呵的問。

  “來找阿春婆。”葉梧桐道,麻溜的搬了小板凳坐在阿春婆身邊。

  “找我什麼事啊?

  “教我們唱戲。”葉梧桐道,一邊鄧倩倩拍著腦袋瓜子:“我怎麼忘了,阿婆唱的好。”轉眼就把葉梧桐丟過牆了。

  聽說學唱戲,阿春婆挑了挑眉:“這學戲可是要吃苦的行當,解放前,學戲是屬於苦行中的一行,怎麼好好的想起來學戲了?”

  鄧倩倩就把學校校慶,以及她那蝸牛於黃鸝鳥節目被砍的事情說了說,然後控訴了一翻老師的霸權主義。

  阿春婆樂了,小猴兒們就是學著玩,出出風頭,那就不用那麼認真。正好,最近她一個人正覺有些清冷,這會兒有興趣:“來來來,你們先唱一段我看看什麼水平。”

  “不會唱。”宋明月和鄧倩倩道,心裡都想著若是會唱那還要你教啥。

  “一句都不會啊,難度不小。”阿春婆咋舌,還以為都有葉梧桐那樣的底子呢。

  “那才見你老的本事。”葉梧桐拍了句馬屁。阿春婆很受用。

  “對了,那你們准備學哪段啊?”阿春婆問。

  “牡丹亭裡的春香鬧學。”葉梧桐算過了,如今她們三表演,最好的段子就是鬧學,裡面正好是三個角色,小姐,丫頭春香,教書先生。

  這一出也算得是一出歡快的喜劇,裡面沒什麼復雜的唱段,但對白歡快幽默,實是牡丹亭裡很精彩的一段,天真爛漫的春香同古板教條的先生,以及看似作壁上觀的小姐,組成了一種類似於小品的風格,幽默,捧腹,但回味無窮。

  當然了,一個戲迷票友出身加兩個初學者肯定達不到最高要求。不過,葉梧桐覺得,只要把那種幽默,歡快演出來就可以了,青蔥爛漫,自由飛揚,完全可以本色演出,對於孩子們嘛,什麼手眼身法的要求不會那麼嚴的。

  “那桐桐你就別湊熱鬧了,回去找春香的段子品品,倩倩和明月這兩天沒事就來我這兒……”

  “那交給您老了。”葉梧桐做了甩手掌櫃,回到家裡仔細的品味著春香的角色,本來她以她現在的心理年齡,是很難有那種跟小屁孩一起出風頭的想法,只是她卻想讓父親和母親更快樂,而對於父母來說,沒有什麼比自家孩子有出息更快樂了。

  清晨的梅市,薄霧蒙蒙。

  父親穿著長袖衛生衣和運動褲,脖子上掛著一台相機,這台相機就是當年惹出禍來的相機,爺爺奶奶平反後,相機也歸還了,父親回到報社,這台相機就成了父親的工作相機。

  葉梧桐背著書包,父親的身體需要鍛煉,每天早晨,父女倆便早早起床,吃點早飯後,兩人便一路慢跑,繞過小公園後到達城關小學,這樣,既鍛煉了,也正好一並送葉梧桐上學。

  其實即便是這樣,母親也是不放心的,只是父親堅持,他想陪著孩子成長。於是,多數時候,母親也會一起。

  父親的身體很虛弱,慢跑上幾步基本上要走上一段時間,母親便扶著父親,葉梧桐在前面領路,三人邊走父親便有相機留下許多的影像。用父親的來說,再過十年,這一片就要大變樣了。

  做為報社編輯,父親對於發展有著超前的見解。

  葉梧桐也會拉著父親和母親,然後找路人幫三人拍合影。舉凡是哪個單位的大樓,或是街口,又或是公園,都留下三人的影像。

  一張張照片就這麼定格了下來。

  “關……”

  “關關……”

  “關關啊關關……”

  “關關雎鳩……”

  葉梧桐一進教室就看到宋明月站在講台上,正表演著小香春,這一段說的就是先生考究小春香背詩的情況,小春香完全背不出來,小姐在邊上提示,小春香賴皮。

  雖然宋明月吐字還不夠到位,但那股子俏皮勁兒已得個中三味,阿春婆說了,宋明月還挺有點天份的。

  “好……”自從跟阿春婆學了這段戲,宋明月便老是在班上表演,如今風頭一時無倆。

  “哼,本來說好小春香你演的,宋明月演先生的,她今天跟阿春婆撕嬌,非要演小春香了。”鄧倩倩雖然演小姐,看上去地位高了,但一直坐在那裡不動,風頭都被小春香搶跑了,心裡好大不樂意。

  “沒事,我就演先生。”演什麼葉梧桐完全無所謂的,再說了演先生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尤其是一個小女孩演先生,那難度不比演小春香低。

  鄧倩倩嘟著嘴,氣葉梧桐不爭氣。

  果然,葉梧桐三人這段鬧學表演一報上去,便獲得了老師的重視,老師特意叫三人在班上表演了一下,為此還找來了音樂老師配樂,音樂老師拉的了三弦。

  最終的結果班主任很滿意,鼓勵了三人一翻,那話裡拐來拐去的,言裡言外,最後的意思是要把隔壁班唱京劇的干翻,總之力爭上游,要在校領導面前大大的露臉。

  宋明月抬著下巴,一副非我莫屬的表情。鄧倩倩一臉激動,葉梧桐覺得這時候要是給她個炸藥包,她能去炸長江大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0 PM

第三十四章 貼紙和蟲草

  葉梧桐背著書包一出校門口,剛到轉彎的牆角,就被一幫小朋友圍住了。

  “有黃杏秀的嗎?”

  “我要米雪的。”

  ……

  七嘴八舌,這情形,有點象後世小巷子裡兜售小碟片的。當然,葉梧桐不賣蝶片,她賣的是小畫片兒,幾乎是紅火了整個八十年代的港台明星小貼紙,這東西學生最愛。

  黑皮叔這段時間新進了十三妹的帶子,據說還是走私貨,總之隨著十三妹上映,黃杏秀也開始深入人心。

  而米雪,自從霍元甲出來以來,米雪就成了許多女孩心中的最愛,更恨不能化身以替。

  葉梧桐這些貼紙都是在黑皮叔進貨時讓他幫著帶的,在整個梅市小貼紙的圈子裡,那是引領潮流的存在,幾乎是供不應求。

  等校門衛老頭走出來查看情況時,葉梧桐這邊拿來了三四版貼紙已經賣光了,這一下子就賺了好幾塊呢。

  沖著門衛老頭擺擺手,葉梧桐將書包甩在身後,一溜煙的跑了。

  現在的小崽子,一個個猴精猴精的,剛送走五年級那幫不省心的油條,這新上來的五年級學生也在猴精這條道上越奔越遠。

  當然,葉梧桐也是有數目的,每次只賣三四版,而且是最時新的,也不是每天都有,總得隔幾天才有一回,每回賣也只在小圈子裡,然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可以說自虞東南那個二道販子畢業後,城關小學新一代的二道販子悄然崛起。

  葉梧桐揣著書包裡的錢就直朝著東門頭。

  三十年的社會變遷能讓一個城市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在城市的某些角落,總有一些固執,堅持的保留著時間的碎片,就好象一張張定格的老照片一樣。

  東門頭緊鄰四水橋,這裡在未來會開發成老街,前世在這片老街上,有一個老中藥鋪,不大,但干淨整潔,高高的櫃台再加上一股淡淡的藥香,讓人有一種時光穿越的感覺。

  當然現在這家藥鋪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口,連後世的門面都沒有。

  這是一個物資還很缺乏的年代,就算是國字號的中藥店也不一定能買到好的蟲草,不過這家的蟲草在後世卻是十分出名的,葉梧桐記得當時有報社對他做過專訪,這戶人家做蟲草已經做了百年了,因為有親戚在玉樹是專門挖蟲草,所以他每年都能弄到上好的蟲草,只是這年代,他還不敢明目張膽的賣,只有熟人才知道。

  “我買蟲草,玉樹那地兒出的,有嗎?”葉梧桐站在窗口外問道。

  “喲,你打哪兒知道我這有玉樹那地兒的蟲草?”戴著厚厚眼鏡的老板一臉驚訝。

  “我小舅說的,梅市地面上,沒我小舅不知道的事情,我小舅是梧桐裡的三兒。”葉梧桐頗有些驕傲的道。

  梧桐裡的三兒在梅市還是有些名氣的,這種混子,消息來路多,知道就不奇怪了。

  “是你小舅讓你來買的?”老板再問一句,若是一般人,老板自然不問,可一個小孩買這麼貴的東西總是要問一下的。

  “嗯,我爸得病做了化療,要蟲草補身子,小舅讓我來的。”

  老板聽到葉梧桐這麼說,便沒問題了,幫葉梧桐稱了五十克蟲草。當然葉梧桐賺的這點錢還遠遠不夠的,小舅臨走前也給她塞了三百塊錢,讓她看著用。

  葉梧桐揣著蟲草走出東門頭,剛到梧桐裡巷口時,又看到江宇背著書包蹲在地上玩螞蟻。

  江宇見到葉梧桐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從兜裡掏出一個紙包:“姐……吃老鼠屎。”

  “你才吃老鼠屎……”葉梧桐瞪眼。

  新學期,這小子牛B了,得益於葉梧桐暑假時對他的題海考驗,這小子開學的幾場測試全都是全班第一,有一次還全年紀第一,那學習可以說是突飛猛進,就為這個,老師專門讓他到講台上給大家講學習經驗。

  把這小子給得意的,尾巴都翹上了天。連帶著對葉梧桐也親熱了起來。

  所謂的‘老鼠屎’之所以稱為‘老鼠屎’就是因為它的外型很象一粒一粒的老鼠屎,口味是酸酸甜甜的,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葉梧桐對這東西都沒有味口,實在是形象太惡心人了。

  “吃吧,好吃的。”江宇用手抓了幾粒“老鼠屎”一臉真誠,不管不顧的往葉梧桐嘴裡塞。

  入嘴後酸甜的味道就迷漫開來了,還有一點點屬於薄荷那微沖的味道,滋味兒也不是太壞:“你媽呢?今天沒跟你一起過來啊?”

  葉梧桐家搬去了後院,小舅去了蛇口,二舅媽便盯著葉梧桐家原來住的那兩間房,這段時間都帶著江宇住在婆家,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想搬回來住。

  姥爺發話了,若是她們搬過來住,那百貨商店那邊租人的房租就得交家裡一半,畢竟就算不考慮母親這邊,那還有小舅呢。

  葉梧桐聽姥姥和姥爺說過,沒辦法呀,母親這邊最後什麼個結果不好說,總得給她留點退路。

  再加上小舅那邊,未來更是什麼底都沒有。

  二舅那邊算是家底好的,當初家裡也沒少往他身上貼,如今貼補家裡一點也是應該。

  可二舅媽不這麼想啊,二舅算是長子,江宇是長孫,這長子長孫的,住家裡還得交房租?說破天了沒這理。

  何況江寄紅一家住了十多年,也沒交什麼房租。如此,二舅媽心中自是一股不平氣,這背後小話說了幾車。連帶著二舅也跟姥爺吵了一架,二舅媽娘家的人在外面也把江家學了個遍,什麼怪話都有。

  “媽去幫別人家裝窗簾了,爸出差了。”江宇一邊把“老鼠屎”丟進嘴裡,一邊含含糊糊的道。

  關於窗簾,那本來是葉梧桐弄出來打算讓小舅賺錢的。

  黑皮叔結婚當天,看新房的人自也看到了黑皮叔家窗簾,那掛桿上兩頭,小舅還做成玉如意的那種圖案,相當的高端大氣。當時就有幾對准備結婚的新人跟小舅訂下單子,之後小舅陸陸繼續做過幾單。因為母親事多,做窗簾的時候小舅就請二舅媽家那個做裁縫的親戚做的,於是這生意就被二舅媽盯上了。

  窗簾掛桿並沒有太多的技術要求,二舅媽娘家的二哥王林當初就跟姥爺學過木工,於是二舅媽跟她二嫂李梅一合計,也開始接做窗簾的活兒了,後來小舅去了蛇口前,二舅媽還特地討了小舅的客源去。

  如今二舅媽一天忙到晚,用姥姥的話來說,那梅市市長也沒有二舅媽這麼忙。

  葉梧桐知道,二舅媽這陣子著實賺了不少。不過,瞧著吧,麻煩在後頭呢,二舅媽的二哥王林和二嫂李梅那都是只進不出的主兒,何況窗簾生意這事情,沒什麼技術含量,二舅媽能從小舅舅手裡的搶去生意,那王林和李梅自也能撇開二舅媽單干。

  這可不是葉梧桐壞心眼瞎猜測,而是這事是有前車的,前世二舅二舅媽開超市,就在王林李梅夫妻身上栽了個大跟斗。

  有些事情得吃過虧才知道。

  帶著江宇進了大院,江宇一溜跑的去跟姥姥和姥爺現他又得了幾朵小紅花了,姥姥心肝疼的抱著他直誇,想著這臭小子後來竄掇著姥姥住柴棚,想多弄點賠償費,葉梧桐又牙疼的想踹他一腳。

  葉梧桐進了後院,就看到父親正在沖膠卷,此時正把顯影罐裡的顯影藥水倒出來,然後拿出剛沖好的膠卷去自來水處沖洗掉殘余的藥水。

  “爸,我來。”葉梧桐將東西放在走廊的小桌子上,一溜煙跑水池邊接過膠卷放在搪瓷盆裡用水輕擺。

  “桐桐,這哪來的蟲草?”爺爺看到葉梧桐擺在桌上的蟲草連忙問,這東西可是精貴的東西,他托人在中藥店裡才弄到一點。

  “是東門頭雷家的,小舅走之前訂好的,當時沒到貨,就讓我等貨到去拿的。”葉梧桐一方面省掉自己麻煩,另一方面為小舅在爺爺和奶奶面前刷好感,何況本來就是小舅留給她的錢買的。

  “你小舅倒是有心了,這蟲草質量很好。”爺爺道。

  “哼。”奶奶在廚房裡哼了一聲。

  “你小舅來信了。”父親在一邊笑呵呵的,只不過笑的時候又突然緊皺了眉頭,咬著牙。

  “爸,藥片兒。”葉梧桐飛快的擦干手,回屋裡拿出止痛片,肺癌的胸痛是常人難以忍受的,父親不得不常服止疼片來緩解。

  小舅的信寫的激情飛揚,蛇口處處是幾層樓的廠房,周圍的荒野也正在變成工地,小舅和虞建國兩人已經在一個工地上落腳了。虞建國還是開車,小舅先是做粗工。在信中,小舅說他似乎又回到了知青下鄉的歲月,只不過知青下鄉,那時對未來很茫然。但在蛇口,每一天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於天斗,於地斗,未來掌握在手中。

  葉梧桐用一個木夾子夾著洗干淨的膠卷掛在牆邊通風但照不到太陽的地方,風吹過,膠卷輕輕的擺動,光線透過膠卷,顯得膠卷上黑白色的影像格外清透,有著一種時光的雋永。

  這時母親下班了,臉色不太好,蔬菜公司的領導決定了,關掉蔬菜公司門市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1 PM

第三十五章 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

  “我和夏麗暫時分在後勤上。”晚上,母親幫父親臉盆裡兌好熱水。

  “那你就先做著,我再想想別的辦法。”父親接過毛巾擦著臉,他所謂別的辦法也就是找人再調一個好一點的單位。

  “你別操這心,我們是國家的人,國家還能不管我們哪。”母親揮揮手。

  國家的人,這便是這年月工人的驕傲。別看你小商販子賺錢,可在人眼裡就是頂不上一個正式工,這是一種歸屬感和榮譽感。

  這年月的工人,自覺不自覺的就把自己同單位和國家融為一體。而且一個工人進了單位,此後生老病死,單位都管,每個工人都有一種很濃的安全感。所以,後來的下崗,就是把這塊已融進一個大軀體的血肉生生的剝離開來,那時候,每一個個體都沉受著撕裂的痛楚。

  “也不是這麼說的,現在許多廠效益不好,國家就算想管也不一定都管的過來啊,咱們還是自己想法辦。”父親道。

  “我心裡有數。”母親扶著父親進了房間葉梧桐兌了一杯蟲草茶。

  父親喝了幾口就迷迷糊糊了,身體虛弱,使得父親精神不振,只要一坐下,沒一會兒就會睡著了。

  母親給父親身上蓋了小被然後出了屋,從外間扯了根電線和燈泡,掛在洗衣台的掛勾上。鎢絲燈發出昏黃的光亮,自來水龍頭的水嘩啦啦的注入大木盆裡,將盆裡的髒衣服浸透。

  葉梧桐一手拿著小凳子,一手提著搓衣板坐到盆邊,給衣服打肥皂。

  母親也坐小板凳上,葉梧桐打好肥皂,母親就搓著,只是搓著搓著那手就停了下來,夜空中傳來幾聲悶雷,晚風輕拂,發出昏黃燈光的燈泡在風中輕輕搖擺。

  “媽……”葉梧桐輕叫一聲。

  母親回過神來,繼續搓著衣服:“桐桐,你說媽該咋辦呢?”

  離婚的時間不長,江寄紅卻養成了習慣,沒事愛跟女兒嘮叨:“媽不想待單位後勤,單位後勤那就是養懶人的地方,媽現在可不能懶哪。調個單位媽是想的,可是難哪。你爸這人清高,他一桿筆誰都曉得的,可他寧願在石灰場待了十年,也不願求人調單位。當年,他只要隨便彎個腰,找人說兩句好話,調個抄抄寫寫的事情並不難的,可他就不願意。現在你爸這個樣子了,媽能讓他去給人說好話嗎?去給人送禮?不能的,就算你爸願意,媽不願。”母親咬著牙,發著狠勁兒。

  “那媽想咋樣?”葉梧桐悄聲的問,重生以來,在悄然間,母親已改變了很多,她期盼著母親的前行。

  母親放下衣服,兩手緊緊的握著拳頭:“閨女兒,媽想自己出來賣菜,這一攤子媽熟啊,菜源,銷路媽心裡都有個數,媽能做好。”江寄紅像在給自己鼓勁兒。

  “媽想那就去做啊,我覺得成。”葉梧桐鼓勵著母親。

  “可媽這心底空落落的,在單位裡吧,煩心事也多,可再多的煩心事,媽的心都是踏實的。可這要是出來了吧,以後要真有了事情,誰管咱哪?”江寄紅臉上有一絲惶恐。

  這種事情葉梧桐也解釋不好:“媽,再過幾年,我長大了,我管您唄。”

  葉梧桐這話讓江寄紅眼一紅:“嘿,我閨女兒就是疼人。”江寄紅感動兩手捧著女兒臉,一陣搓巴著,糊了葉梧桐一臉的肥皂泡。

  “媽……”葉梧桐大叫。

  母親失笑連忙拿毛巾擦著葉梧桐的臉。

  “咳咳……”屋裡父親咳聲不斷……隔壁,奶奶壓抑的咒罵聲:“葉家這是遭了什麼了,怎就不能平平安安的……”

  靜了幾天,奶奶又奇異的回復到了原來的狀態,家裡人松了口氣,沒有變的更壞,但也失望,奶奶仍沒從心結裡走出來。

  母親的臉色在昏暗的燈光下陰晴不定,咬著牙發出一股子狠勁:“好,媽下決心了,明天就先到各處走走看看,把路子打點好。”

  事情想是想不周全的,只有做才能做周全。

  “嗯。”葉梧桐點頭。

  後院門處響起腳步聲。

  “白慧,怎麼這時候過來?”母親站起來問。姑姑如今住在鎮政府宿捨裡。

  葉梧桐看了看屋裡的掛鍾,已經快九點了,後世九點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但這八十年代,九點已經是快要睡覺的時候了。

  “嗯,大嫂,同學結婚,剛吃了喜酒過來。”葉白慧道。

  “哈,鬧洞房了吧?”母親笑問。

  “可不是,都鬧沒邊兒了。”葉白慧搖著頭笑道,那些節目讓她想著都臉紅。

  “都一樣的,以後啊,你的也少不了。”母親笑著,姑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葉梧桐已經倒了杯茶出來,葉白慧坐了下來靜靜的喝著茶水,又聊了一會兒天,跟屋裡爺爺說了幾句話便起身:“那我過去了,一會兒太晚不好。”

  “唉,路上小心點,我送你。”母親擦干淨手。

  “不用了。”葉白慧道,葉梧桐背著書包抱著睡衣睡褲:“媽,明天星期天,我今晚去姑姑那裡睡。”

  “那成,別吵你姑姑啊。”母親叮囑著。

  葉白慧將葉梧桐手裡的東西放在她的包裡,然後牽著葉梧桐的手走出了梧桐大院。

  剛出得梧桐裡路口,一個人影從路燈的陰影下走了出來。

  “周賓,你堵在這裡干什麼?”姑姑瞪著眼。中等個子的青年男子,下身穿著一條喇叭褲,上身裡面一件白襯衫,外面穿著一件夾克衫,是時下很時髦的打扮。

  葉梧桐瞪著周賓,就說嘛,小姑姑不可能沒來由的這時候跑家裡一趟。

  “我這不怕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嘛,我送你。”周賓笑道。

  “不用,你回去吧。”姑姑沉著臉道。

  “那不成,出來的時候,同學可是一個個吩咐了我的,一定要把安全送到家,若是出個什麼事情,我可是要負責的。”周賓橫裡擋了姑姑的路。

  “周賓,這麼晚了,你送我回去,只怕也是要負責的吧?”姑姑氣道。

  葉梧桐自然明白,這年月可不是後來開放的年月,夜裡,一個男青年送女青年回家,基本上也多是男女對相的關系了。

  “甘之如飴……”周賓這話明顯有些裝那啥的。

  葉梧桐一步上前,重重的書包砸在他的頭上,發出“咚”的一聲響,然後用勁一推周賓大叫:“壞人,抓壞人……”

  “你干什麼?死小孩……”周賓完全沒想到葉梧桐突然發難,頭被砸的生疼,又被葉梧桐推了一把,整個人撞在一邊的電線桿上,後背也生疼,樣子好不狼狽。

  “桐桐。”小姑連忙把葉梧桐拉到身後,又問周賓:“你沒事吧?孩子不懂事兒,你別跟她計較啊。”她倒不是擔心周賓,是擔心萬一真傷了周賓,桐桐倒霉。

  “誰啊?出什麼事了?”周圍住家有人開窗,這年月是學習雷鋒的年月,每個人都時刻准備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沒事沒事,小孩子胡鬧。”周賓連忙解釋,又瞪了一眼葉梧桐,轉頭對葉白慧道:“那成,我就不送了,好心全被當成驢肝肺。”

  周賓說著揉著腦袋就走,他是不敢留了,那死小孩渾的很,真要鬧起來他吃虧。

  “你呀……還挺凶……下回可不能這樣啊,真傷著了人怎麼辦。”姑姑看著周賓遠去的身影,沒好氣的點著葉梧桐的額頭,語氣裡滿帶笑意。

  “毛主席說的,對待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葉梧桐揮手一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2 PM

第三十六章 姑姑的鄰裡

  城關鎮政府離梧桐裡隔著不過兩條街,繞個彎就到了。

  從大門進去就是兩層半的辦公樓,辦公樓邊上是條水泥路,從水泥路進去就是食堂,食堂後面隔著一個院子的一排平房就是職工宿捨了。

  姑姑的房間就在這一排職工宿捨的西頭,借著路燈掃了一眼,葉梧桐發現姑姑這房間位置實在不好,跟西頭的房間隔著一個花壇的另一邊就是公共廁所了。

  隔壁的一戶人家也還沒有睡覺,門開著,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一個五六歲的樣子正在走廊上打打鬧鬧的。

  女主人可能氣狠了,抓了五六歲的那個男孩子,扒了褲子一頓打。

  男孩子哇哇的大哭。七八歲的女孩子在一邊嘻嘻笑:“該……”

  “你也皮癢了是吧,還不去睡!”

  “明天星期天,我再看會兒電視。”女孩子討著好,進得屋裡坐在小板凳上緊盯著電視。男孩子這時提了褲子起來,臉上還掛著淚,又去跟女孩子擠,兩人在板凳上擠來擠去的。

  女主人氣的直揮掃帚疙瘩,但顯然也是個寵孩子的,倒底沒能堅持,由著兩個孩子對著電視。氣哼哼的拿著掃把掃著走廊上的紙片兒。

  姑姑沖著那掃地的阿姨點了個頭:“方姐……”

  “喲,小葉回來了,這哪個啊?”方月珍揚著聲,但聲音並不熱情。人家京城大學的大學生,又是鎮裡張鎮長眼裡的能人,平日裡進進出出的,也就點頭招呼一聲,沒多余的話聊,她自然沒必要上趕著熱情。

  “是我哥家小孩。”葉白慧道。

  “阿姨好。”葉梧桐問候。

  “哦。”方月珍應聲,便自干自的活了。

  葉梧桐跟著姑姑進屋,是兩間的套間,外間就一張床子,兩把椅子,椅背上還用黃色的漆寫著鎮政府辦四個字。這年月,許多人的家具都是單位裡淘汰下來的東西,屋角有一個三角的臉盆架子,架子上擺著臉盆和毛巾,邊上還有個木盆。

  裡間,一張床,一個衣櫥,一個床頭櫃,床頭櫃上一個台燈,窗邊還擺著一盆太陽花。

  簡單,整潔而樸素。

  “姑姑,隔壁的那家是不是不好相處啊?”葉梧桐悄聲的問。

  “你這鬼精靈,這都看出來啦?也不是不好相處,人其實挺好的,只不過你姑姑我呀跟人有些不太說的上話。”姑姑有些悻悻的道。

  重生的葉梧桐卻是知道原因的,姑姑是由張鎮長一手挖鎮裡。後來,姑姑又拉了姚先生那樣一筆大投資,鎮裡給了不少獎勵,比如說之前的電視機票,還有這間兩間套的宿捨。

  這年月,哪個單位的房子都是緊張的,許多剛分配的職工要麼單間,要麼連房子都分不上,基本上象這樣的套間得結了婚後才有。

  姑姑眼前的情形絕對是特例,在單位裡一個新人這樣的特例肯定要引人側目,從而被排擠。當然這種排擠並不會帶著深深的惡意,隨著大家交往,知根知底了,也就會消除。畢竟梅市這地兒,京城大學畢業的能有幾個?鎮政府這邊,姑姑更是獨一份兒。

  只是姑姑的性子有那麼點不接地氣兒。

  “桐桐,你洗沒洗過?”姑姑問。

  “我在家裡洗過了,姑姑你洗吧。”葉梧桐回著,看著桌上有著幾包喜糖,就揣了兩包在口袋裡,溜溜達達的走到隔壁,自覺的搬了一張小板凳坐在隔壁的門口看電視。

  方月珍坐在燈下打毛線,側過臉來掃了葉梧桐一眼,這孩子倒是不認生。

  “阿姨,吃糖。”見她望過來,葉梧桐便從兜裡掏出幾粒糖果,立時的,盯著電視的兩個孩子猛的回過頭來,兩眼盯著葉梧桐手裡的糖,小男孩已經在流口水。

  葉梧桐又拆了一包裝遞上去。兩個孩子高興的接了過去。

  “不用,不用,一人一粒就夠。”方月珍連忙道。

  “沒事,我姑姑剛吃了喜酒回來,人家發了好幾包,家裡還有呢,姑姑不愛吃糖,她要減肥。”

  “哈,你姑姑那身條子,哪用減什麼肥。”方月珍被葉梧桐說了樂。

  “那什麼時候吃你姑姑的喜酒啊?”方月珍打趣的問,當然也有些八卦,畢竟二十五歲的大姑娘了,也是到了該結婚的時候了。

  “我姑姑對象都還沒影兒呢,我奶奶愁死了,阿姨若是有好的人家幫我姑姑介紹著唄。”葉梧桐隨嘴就來。

  “喲,你這小機靈鬼,還騙阿姨呢?前幾天看一個人送你姑姑,人挺精神,好象姓周,叫周賓來著,是你姑姑的對象吧,就你姑姑那脾氣還不給人好臉色。”方阿姨道,從她口氣裡還在為周賓不平呢。

  葉梧桐一瞪眼:“周賓可不是我姑的對象,前陣子是有人把他介紹給我姑,我姑不同意的,他就纏著不放。就剛才我跟我姑過來的時候,他還半路攔著我姑呢,我姑不讓他送,他就攔著不讓我們走,還是被我打跑的。這人不好,上個月,我姥爺打退休報告,本來是要給我小舅頂職的,結果他到領導面前說我小舅的壞話,我小舅好好的一個工作就沒了,現在跟人跑去南方打工,老遠了,我姥姥見天的在家裡抹淚兒,也不知我小舅在外面能有一口熱湯熱飯吃不?”

  葉梧桐說著又道:“阿姨,你說就憑這個,我小姑能給他好臉色嗎?”

  “那是不能,不打出去已經是燒高香了,這壞人前程是要天打雷霹的。”方阿姨氣憤的道,倒是沒看出來,那嘴甜的小伙子竟是這樣的人,他還讓她幫忙,葉白慧這邊有什麼事跟他說呢,現在想想,背後裡盯著人家姑娘一舉一動的那也不是正路子。

  “可不是,阿姨,我姑姑臉皮薄,她一人住這邊,有什麼事還得您幫著照應點啊。”葉梧桐順桿子爬道。

  “那沒問題,只要你姑姑是不樂意的,他要來,我一准讓他沒臉。你姑姑這人什麼都好,就是不愛吱聲,我們也摸不透她什麼情況。”方阿姨爽氣的道。

  “謝謝阿姨。”葉梧桐笑嘻嘻的道。

  “桐桐……”葉白慧洗好出來,看到葉梧桐在隔壁跟人聊的挺火,連忙過來:“方姐,打擾你了。”

  “不打擾,這孩子不錯,我挺喜歡。”方阿姨給葉白慧搬了張凳子:“看會兒電視,剛吃喜酒回來吧,我家那口子也去吃喜酒,到現在還沒回來,一會兒回來肯定又醉熏熏的了,到時候我不讓他進門。”

  “方姐是刀子嘴豆腐心,這手上是給宋主任打的毛衣吧。”葉白慧笑著回道。方姐的老公宋先鋒是鎮辦主任。

  “喲,可不是,氣是氣的要死,這真不讓人進門那也是說說的。”方阿姨笑笑道,又問:“小葉會不會打毛衣?”

  “我姑就只會打圍巾,而且只會打平針,阿姨這打的是元寶針嗎,穿在身上可暖和了,你教我姑打唄。”葉梧桐眼睛盯著電視,嘴裡道。

  方阿姨聽著葉梧桐這話,大人似的,挺樂。

  葉白慧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丫頭,我的老底都讓她揭完了,我這正想給我爸打一件,方姐有空教我。”

  “沒問題,交給我,明天休息,我帶你去買毛線,那店裡還送針的呢,價也便宜,劃算。”方阿姨大包大攬的道。

  “好,那我明天來叫方姐。”葉白慧笑道。她第一次感到方姐這麼熱情。

  夜風輕拂。

  “桐桐,你小舅真混那麼差呀?”睡在床上,葉白慧看著天花板問。

  “應該不差的,小舅說他要創造一個大大的未來。”葉梧桐打著哈欠。

  “嘿,就你小舅,他那人在哪裡都混得開是真的,但創造一個大大的未來,就吹吧。”葉白慧側了個身子,一手支著腮沒好氣的道。

  “嘿,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沒准兒我小舅就能干出大事來。”葉梧桐嘟噥著,困了。

  “你呀,就護著你小舅吧……”葉白慧幫著葉梧桐緊了緊被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3 PM

第三十七章 校慶 國慶 那時刻

  隔壁,宋先鋒喝的微醺回家,見到桌上有喜糖樂了:“嘿,我這喜糖還沒到家呢,你們就吃上了?”

  “是隔壁葉白慧的,她吃喜酒回來說是要減肥,不愛吃糖。”方月珍道,又說:“別說這大學生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性子靜了點,不愛說話,其實人不錯。”

  “本來就不錯,你想想人家放棄京城的好去處回鄉裡,要是真有私心的人能干這事情?是你一天嫌人家大學生擺架子,又怕人擠了我的位置,我告訴你,我這辦公室主任啊指不定還能干多久呢,還怕人擠?”宋先鋒脫了外面的中山裝,吃多了酒,話也就多了起來。

  “怎麼回事啊?”方月珍連忙問。

  “你知道的,咱們梅市的建制一直以來有些混亂,咱們城關鎮是老城區,解放前受土匪所害,蕭條的不成樣兒,新中國成立後,挖隧道開了公路,就有了現在的下城區,梅市市政府和梅城區鎮府都在下城區。因為歷史遺留的原因,城關鎮一直是由市府直轄的,但這對於梅城區政府來說就很不合理,底下的一個大鎮區裡居然管不了,而這種混亂的吏屬關系也很不利於經濟的發展,尤其是現在,鎮裡拉來這麼大筆投資,四條公路的建設,區裡撈不著一點好處,自然不干。於是市裡就有共識,要將城關鎮同梅城區合並,成立一個新的大區——梧桐區,到那時整個鎮政府的人員全要並到區裡去,你說我這辦公室主任還能存在嗎?”宋先鋒道。

  “啊,又提上了啊?這回能成?”方月珍道,其實這並區的問題,老早就傳過,一回兩回的最後都沒成。

  “這回沒准還真能成,以前沒成是因為鎮裡領導排斥的厲害。這回,咱們張鎮長那野心也是不小,小小的城關鎮還不足以他施展手腳,他還兼著一個梅城區副書記的職呢,現在區裡老書記是不會動的,可誰來做這個區長就有講究了……”

  “你是說張鎮長要當區長?”方月珍連忙坐下,關了門悄聲的問。

  宋先鋒連忙正色的道:“你也別瞎咕道,這些許多都是我的猜測,你別往外倒,我跟你說這些就是讓你別那麼小肚雞腸。葉白慧即是個能交往的人,那平日裡就多走動一下,我們這些大老粗以後怎麼安排不知道,但葉白慧那可是京城大學的大學生,再說了這回城關鎮的投資就是她拉下來的,真要並區,兩方面人都要拉籠她……”

  “我曉得曉得……以前就是不了解她,覺得她不和人,今天她來坐了一下,聊了一會兒天,覺得是挺好的一個姑娘。”方月珍連忙道。

  “知道就好,睡覺。”

  隔壁熄了燈。

  ……

  九月初秋,天氣晴朗,這一天是城關小學校慶的日子。

  “讓我們蕩起雙漿,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大合唱的節目已近尾聲。

  “快快快,到你們了,准備上。”班主任跟護雛的母雞似的護著葉梧桐三人從人堆裡擠出來走到舞台後,只等報幕的一報就要上台。

  宋明月和鄧倩倩緊張的要死,班主任在一邊做著深呼吸的手勢:“別緊張,一會兒你就當台下沒人。”

  宋明月重重點頭,鄧倩倩皺著臉:“台上明明許多人,我怎麼能當做沒人呢?”

  班主任是苦笑不得,也不知怎麼寬解好了。

  “你就閉上眼睛。”葉梧桐在一邊道,別看鄧倩倩現在挫樣,可她搞直銷那會,那可是站在台上給人上課的主兒。聽說,當初她第一回上台時,嚇的腿發抖,後來一咬牙,閉上眼睛就個事跡報告會就做完了。

  “好,我閉上眼睛。”鄧倩倩真閉上了眼睛。

  後台吵吵嚷嚷的,前面報幕的就報到了三人的節目《春香鬧學》。

  [一江風]一種在人奴上。畫閣裡從嬌養,伺娘行,弄朱調粉,貼翠掂花,慣向妝台傍。陪她理繡床,賠她燒夜香,小苗條吃的是夫人杖。

  宋明月演的小春香先上,一曲一江風,雖然還不能說得上有板有眼,但也有些韻味兒。然後是鄧倩倩演的小姐上。

  這裡有一段唱腔[繞池游]:素妝才罷,緩步書堂上。對淨幾明窗瀟灑。

  鄧倩倩這幾句唱不好,是葉梧桐隔著簾後唱的。

  然後就是葉梧桐演的先生上,接下來就是小春香跟先生各種插科打諢的,也是整段最出彩之處,直到最後,先生要責打小春香,小姐求情,然後拿荊條故作追打小春香下台。

  葉梧桐演的先生也氣惱的下台。

  台下掌聲雷鳴。葉梧桐三人上來謝幕。

  前世校慶,葉梧桐本來是參加了合唱的,但因為家裡的事情分了心老是跟不上節拍,被同學說了幾句後就負氣退出了合唱。校慶的當天,她就呆在家裡的柴火棚裡哭了一場,母親也未發覺她的異樣,那一天,她覺得她被所有的人嫌棄了。

  此刻,她站在台上,看著人群裡的父親和母親,耳裡聽著如雷的掌聲,這一刻,她擁有了全世界。

  只可惜最終《春香鬧學》無緣市裡的國慶大匯演,一來宋明月和鄧倩倩到底學的時間短,再加上節目又太長了了點,學校雖然報了上去,但最後還是被刷掉了。這很讓宋明月和鄧倩倩失望一把。連著幾天看著隔壁班的那個唱京劇的王超,那眼睛都是綠的,誰讓這家伙的京劇被選上了。

  幾天後就是國慶。

  國慶這天,小學生們青一色的白衫衣,黑褲子站著整齊的方陣,每個人手上搖著塑料花,大聲的喊著“熱愛祖國,振興中華……”

  葉梧桐站在隊伍裡,跟著一起喊,感覺有些傻的樣子。

  但奇異的讓人很有勁兒也很有懷念的一股青蔥味道。

  當電視屏幕上戰略導彈出現在電視畫面裡的時候,整個梧桐大院都轟動了起來。幾個四五十歲的大老爺們唱起了國歌,那種自豪感真誠而直白,一幫孩子也跟著瞎唱了起來。

  葉梧桐手裡舉著父親的相機,由父親手把手的扶著按下快門,將這一切定格。

  一陣自行車的鈴聲響起,二八載重自行車,刷成墨綠色,中間還吊著一只軍綠色的郵政帆布袋子。

  “姚桂芬,老江頭,有你們的包裹和匯款單。蛇口來的。”

  虞建國和江寄海經過一個月的苦干,終於拿到了第一個月的工資,居然整整一百塊。兩人買了一些時興的東西,再匯上一半的工資,算是給家人報捷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4 PM

第三十八章 鄉愁,成長

  蛇口,臨時搭建的工棚裡,一幫漢子們正圍在一起看電視。

  “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睜開眼吧,小心看吧,哪個願臣虜自認。因為畏縮於忍讓,人家驕氣日盛……萬裡長城永不倒,千裡黃河水滔滔,江山秀麗疊彩峰嶺,問我國家哪像染病。沖開血路,揮手上吧,要致力國家中興……”

  電視劇霍元甲的主題歌讓一幫漢子們熱血沸騰。

  江寄海聽完這首歌,戀戀不捨的把眼神從電視屏上移開,站起身來,用報紙包著兩本書夾在腋下出了工棚。

  “海仔,上夜校去啦?”門邊的工頭打了聲招呼。

  “嗯,夜裡沒事,耍耍去。”江寄海笑著,遞了根煙,然後擺擺手,走遠了。

  工頭吸著煙沖著邊上的守工地的老漢道:“海仔以後有大出息。”

  “那是,一天活干下來,誰不累的趴?都想著輕松快活一會兒,就他還每天去上夜校,尤其干活那眼神,跟牛犢似的,就憑著這股子不服的勁道,不能沒出息。”邊上的守工地的老漢雖然大字不識幾個,但老眼識人。

  路上,華燈初上。

  蛇口並不如江寄海信中所說的那麼美好,這裡固然有著無限的未來。但人生地不熟,看著長滿荒草的工地,江寄海覺得他的心也會長滿了草,那種孤寂悠遠的滋味讓粗神經的江寄海有些懷念起大院的梧桐樹。如此,一個大老爺們那心也會泛著一種淡淡的酸澀,那滋味就好象夜校老師常念的那首詩《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

  而對於江寄海來說,鄉愁是大院中的梧桐樹,醒著見不著,夢中卻郁郁蔥蔥。

  江寄海便在這郁郁蔥蔥中入眠。

  第二天太陽升起,鏟車將荒草鏟盡,迎著朝陽,江寄海又開始激情飛揚的……搬磚!!!

  只為著夢想的啟航。

  ……

  江家和虞家收到蛇口寄來的東西,又給大院憑添了話題,從江寄海跟虞建國寄回來的東西年,眾人隱隱也覺得,時代似乎是不一樣了……

  梧桐大院

  葉梧桐穿著小舅寄來的牛仔褲,上身是加厚帶著帽子的長袖T恤,T恤正面印著一只大企鵝,企鵝圖案下面是一個大大的插兜,葉梧桐這一身在這個時代潮的沒邊了。

  這時候葉梧桐就坐在前後院中間的圍牆上,她喜歡坐的高高的看著大院的人們忙來忙去的身影,象在看紀錄片兒。

  “這衣服真好看……”鄧倩倩從梯子上爬了上來。

  葉梧桐回頭看她:“我們換換?”鄧倩倩身上的衣服也挺好看,是件紅色的薄毛有,鄧媽媽花了不少心思,胸前還織出了兩只小鹿的圖案。

  “好……”鄧倩倩一臉歡喜。互相換了衣服穿上。一個看著自己衣服前面的企鵝,一個指著兩只小鹿,都沒心沒肺的笑了。

  大院門光當的一聲又被人推開了,虞老太又在虞家老二虞建設的攙扶進了大院。

  這讓葉梧桐又想起了曾經的那個吵吵鬧鬧的早晨。

  吵鬧是梧桐大院的慣常風景。

  “姚桂芬,我老大寄錢來了吧?正好,這幾個月的生活費都沒給呢,快給我拿來。”虞老太曉得姚桂芬不待見她,她也不待見姚桂芬,所以她就站在大院裡吼,也不怕丟人。

  在她眼裡,老大是不孝的,自從討了這潑媳婦進門就不要了娘。即然老大靠不住,那她就得多摟錢,還有老二一家,兩個孩子在讀書呢,一筆開銷自也要老大這邊補貼一點。

  這是虞老太眼中理所當然的一種平衡。

  “建國哪回給你的錢是經過我的手的?他不定背地裡瞞著我給你寄了多少錢了呢,你還來追著我要?這回建國就給我寄了幾十塊錢,如今,他一個人遠在蛇口,我帶著東南不要生活啊?”姚桂芬站在走廊上,狠狠的瞪著虞老太又補了一句:“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來拿啊。”

  自從鬧過自殺那一場鬧劇之後,命似乎成了姚桂芬可以掛在嘴邊的東西。

  “哈,你拿命嚇唬我呀?你有命,我沒命嗎?總之今天你得把錢拿出來,不然我就跟你拼命了。”虞老太說著,又突然的拍起大腿干嚎了起來:“命苦啊,辛苦把兩個孩子拉扯大,最後落得無人養老地步,反正橫豎都是死,我不如就死這裡好了……”

  “老太太,可不能說這種話,有事好商量……”院中的人也不免勸著。

  “商量個屁,今天不把錢拿出來我就搬東西,建設,拄著干什麼,給我搬……”老太太發了狠。

  “要東西是吧,我給你們……”

  崩的一聲,一台電視機砸在院中間的水泥地上,發出好大的響聲,嚇了所有人一跳。虞東南黑沉著一張臉站在門口,砸完了電視機,又轉身進到,出來時手裡提著的錄放機也舉了起來:“這也給你……”

  錄放機又砸在了院中,後蓋都砸碎了。

  “呀……”大院的人都驚呼一聲。

  鄧倩倩在葉梧桐耳邊說:“我聽平曉北說,虞東南在學校裡都沒什麼人理他的,都說他爸爸是犯了錯誤的……”

  葉梧桐的心抽了一下,這種滋味葉梧桐知道,前世,她蔬菜事件母親被單位停職,她也這麼被排斥過。

  “死孩子……”姚桂芬一下子癱在了地上,虞老太不知是氣的還是心疼的,總之那嘴直抽著:“賴婦養敗兒,賴婦養敗兒,建設,我們走……”

  虞家老太走了,院中人看著散亂了一地的電視機和錄放機,搖搖頭歎氣。

  到這會兒,姚桂芬才緩過神來,看著地上摔壞了的電視機和錄放機,臉頰子一抽一抽的,眼淚嘩啦啦的流,那是她攢了好些日子才贊出錢買的……

  心疼極了,姚桂芬抄起走廊上的掃帚就直往虞東南身上招呼:“你能的啊,你能的啊,電視機多少錢你知不知道?錄放機多少錢你知不知道?打死你這個敗家的東西……”

  虞東南拄在那裡,一動不動的任由著她媽抽,兩眼遠遠的看著,不知是看梧桐樹高高的樹稍還是更遠一點的天空,總之葉梧桐覺得就這一刻虞東南深沉了。

  人生就是在這磕巴磕巴中長大了……

  虞東南越這樣,姚桂芬就越氣。

  那抽人的手就沒了輕重,一下一下的,葉梧桐和鄧倩倩看得直咧嘴。

  “東南他媽,不能這麼打孩子的啊。”葉梧桐姥姥同鄧奶奶一起攔著。姥姥又拉開虞東南:“你這孩子也是,跟你說道個歉說句軟話不就好了……”

  虞東南依然望著天空。

  “這是怎麼了?”江寄紅匆匆從外面進來,看著大院亂糟糟的問。她這幾天天天早出晚歸的,不是在跑菜源就是在跑攤位,調查市場。

  葉梧桐看到母親本來的白晰皮膚變成了小麥色。黑了,但那眼睛卻燦若星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5 PM

第三十九章 路在何方?

  十月中的天氣,秋風略有些蕭瑟,晚風微涼。

  吃過晚飯,做好作業,天漸黑,葉梧桐又跑到小舅常坐的那片屋頂上,腳架在平台上,看著深藍夜空,心格外悠遠寧靜,難怪小舅沒事就喜歡跑這兒待著。

  後院一側,牆邊的燈發出昏暗的光線,燈下的走廊邊,母親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好幾只小瓷盆放在桌子上。桌子上還擺著一些黑木耳,干羊角,干四季豆,干筍,干蕨等,母親把這些分別抓了些放在碗裡,倒了水泡開。邊上還正泡開的梅干菜。

  這便是母親這些天的收獲。母親不僅盯著四季蔬菜,還盯上了山珍干菜。

  一邊的柴火棚裡偶爾傳出父親的咳嗽聲,這柴火棚裡父親弄了一個暗房,用來洗照片的。

  “白樺,別老在暗房裡,裡面悶。”母親隔著門道。

  “快了,一會兒就好。”父親的聲音隱隱傳出,因著身體虛,那聲音一傳出便散在夜風中。

  “你那身體,以後少弄照片,那洗照片的藥水也是有毒的……”母親絮絮叨叨的,在這秋夜裡,象秋蟲呢喃,入得人耳,沉進人心。

  葉梧桐享受著這感覺。

  不遠的屋頂響起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一個人影從另一邊爬上屋頂,坐在那裡,不一會兒,一點紅光出現在那人手中,在夜風中閃爍,葉梧桐鼻間還聞到一股煙味,然後一陣咳聲傳了過來。

  借著前院高高的路燈,葉梧桐才看清是虞東南坐在不遠的屋頂上,嘴裡叨著煙,四十五度角望天。

  那小子在抽煙,顯然是剛學抽煙,抽一口要咳上好一會兒。

  葉梧桐現在見不得別人抽煙,父親的病固然是因為石灰場的原因,但抽煙也有一部份原因。因為際遇不順,再加上喜歡熬夜寫東西,父親的煙癮也是很大的。

  一陣風過,將煙吹散過來。

  “抽煙不好”葉梧桐皺著眉道。

  “要你管。”虞東南哼哼聲道,語氣欠揍。這家伙還記著上回氣門芯的事情,葉梧桐害他被門衛老頭逮著寫了好久的檢查。

  得,算她多嘴,葉梧桐懶得理他,跟犯二的小子計較不了。別說她這算半個仇人的話,就是爹媽的話都是不放在眼裡的。

  她不樂意在這裡吸二手煙,慢慢起身准備下去。

  虞東南哼哼了一聲,終是掐滅了半截煙丟在院中,倒不是他聽葉梧桐的話,而是吸了幾口煙發覺這煙也沒多好,還嗆人。

  想著,虞東南頗有些沒滋味的准備躺下,只是後背剛一觸到屋頂的瓦片,就不由的抽了一聲:“滋……”虞東南幾乎是反彈一樣又坐了起來,咧著嘴。

  後背肯定被老媽打紫了。

  白天那頓打葉梧桐親眼所見,這會兒看虞東南先是准備躺下,又跟抽了筋似的坐了起來直咧著嘴吸氣,自然明白怎麼回事。這屁孩也挺遭罪的。

  葉梧桐又坐了下來,側身翻著身邊的幾片瓦片,她記得小舅沒走的時候,跟人打架受了傷,是她幫小舅擦的紫藥水,當時就隨手塞在瓦片下,不知還在不在?

  黑暗中摸到一只軟塑料的瓶子,還在:“接著……”葉梧桐將東西丟了過去。

  虞東南手一揚就抓住了,看了一眼又是不輕不重的哼了一聲。也不知老是哼啥。

  “這麼晚了,還待在上面干什麼,再不下來,我鎖門了,你別進屋。”院中,姚阿姨沖著屋頂吼。

  “狗屎!”虞東南罵了一聲,直接跳下低矮的層頂,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進了屋,門崩的一聲關上了,院中又傳來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嘮叨聲。這是普通人家每日都會上演的序曲。

  風漸涼。

  “桐桐,下來了。”母親在下面催著。

  “嗯。”葉梧桐應聲,順著木梯下來。

  “弄好了。”父親這時拿著一只塑料盆從柴火棚裡出來,葉梧桐連忙接過小塑料盆。

  盆裡是定影藥水,略有些淡淡的黃色,很清透,而藥液下,一張七寸的黑白照片,在路燈光線的折射下竟有些流光異彩的感覺。

  照片上是一個舞台打扮的年輕女子,頭戴花冠,身著白繡袍,打著瓔珞,披著錦雲肩,長長的水袖如舞動的雲,下身的舞裙更在風中鼓蕩,氣質逼人,風華絕代。

  這應該是一個能站在雲端中的女子。

  “這是誰啊?”葉梧桐問。

  “是你奶奶。”父親壓低著聲音道,生怕叫屋裡的奶奶聽去。葉梧桐微微出神,奶奶年輕時的樣子實在出彩。

  “這張照片,媽不是撕了嗎?”母親也湊過來看看。

  “我把碎的照片粘起來了,然後翻拍了一張,再修了一下,基本算是恢復原樣了。這樣的照片沒幾張了,沒了怪可惜的。”父親道。

  “那是。”母親點點頭。

  父親拿著竹夾子將照片從藥水裡夾了出來,放在自來水裡沖洗,然後將照片晾在窗台上。葉梧桐將藥水倒在藥水瓶裡,洗了手又搬了張小凳子坐在窗台邊盯著那張照片看。

  歷史的余溫,葉梧桐覺得她感覺到了,從她對昆劇服裝的了解來看,奶奶這張照片演的是《長生殿》的楊貴妃。

  看著照片上風華絕代的女子,葉梧桐一時也說不上她所感到的歷史余溫是奶奶的過去還是楊貴妃的一生,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父親洗干淨手坐在椅邊,幫母親整理著干菜:“干菜的質量怎麼樣?”

  “挺好,都是他們自己弄的,我都跟幾個老鄉說好了,以後他們的干菜歸我收。這快過年了,我琢磨著這干菜定然好銷……”此時母親邊用手裡撩起已經泡開的黑木耳,看著形狀,確定質量。

  這時代過年的時候,誰家不燜點梅干菜燒肉?誰家不弄點黑木耳燉肉?而干羊角干蕨更是本地臘八粥裡面不能缺少的干菜。

  “嗯,年前的干菜是很好銷的,那攤位你看好了嗎?要是沒弄好,跟白慧說一聲,鎮裡不是說還要建農貿市場嗎?看看能不能定一個攤位?”父親道。

  “不用,攤位我看好了,就你不是跟人換的下城區那房子嗎?我不打算租了,那裡緊靠河邊,又是臨街的,我可以在門口擺兩個攤子,一個賣干菜,一個賣鮮菜……”

  “那能成?偏了點吧?”

  “能成,那一帶河邊就有一個自發形成的小菜場……而且河邊交通便利,我覺得說不准以後那裡還會開發成農貿市場呢。”母親說著。

  葉梧桐悄悄的咋巴了一下嘴,母親這眼光,前世真是埋沒了。

  不記得是哪一年了,總之應該也就是幾年後吧,白馬河漲水,淹了下城區好大一片,再加上當時城關鎮同梅城區合並成梧桐區,第一項工程就是重建濱河路,在這裡建了一個蔬菜,干菜,瓜果批發市場。

  而這個批發市場到兩千年後就成長為中南省蔬菜瓜果第一大批發基地。

  這世間從不缺少人才,而許多人才之所以埋沒,多是缺少一個契機,一個脫胎換骨的契機。

  “不行,擺什麼攤兒?哪有好好的工作說不要去擺攤的?你男人病著呢你不知道啊,你還鼓搗這鼓搗那的,東跑西跑的,合著你不照顧你男人,還得你男人來照顧你啊……”奶奶從屋裡出來,黑著一張臉瞪著母親道,顯然在屋裡聽到了父母的話。

  奶奶站在那裡,拐杖重重的點著地面。

  氣氛一下子就凝了。

  母親沒有說話,繼續干她的活。老太婆這脾性,她說的任何話老太婆都是聽不進去的,反而會惹得老太婆更怒,所以干脆的她什麼也不說。

  但她自己明白自己,雖然白樺看病的醫藥費單位都是給報銷的,但有些東西,比如冬蟲夏草這些,單位卻也是不報的,多賺點錢總是好的。最後再退一萬步,白樺真到了最後關頭,那她也要讓白樺明白,就算他不在了,她也能帶著桐桐過上好日子。如果她不努力,白樺走的都不安心。

  “奶奶,外面風大,我扶您進屋。”葉梧桐上前扶著奶奶進屋,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奶奶的身體,但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奶奶拄在這裡給母親添堵。

  “媽,你別太擔心,我沒事的。我記得小時候你跟我說過,這唱戲的就憑一口氣,而人生如戲,人活著也是一口氣。如果真讓我躺床上讓寄紅讓桐桐照顧我,那這氣兒就沒了……”父親跟著進屋,一臉誠懇的跟奶奶道。

  父親的話葉梧桐懂,他是個病人,但他依然要象普通的男人一樣過著日子,該上班上班,該照顧老婆孩子依然照顧老婆孩子,直到那一天。

  父親的生活態度是積極的。

  “寄紅想干點事兒,咱們應該支持,這是好事兒,現在好多單位效益都不好,蔬菜公司是首當其沖,寄紅這條路若是能走通,比在單位裡好。家裡的事兒,這不還有我們嗎?我這雖然還有半年退休,但早就是退體的狀態了。”爺爺也在一邊勸著,作為一個有著近四十年教齡的老師,有些東西看的自比別人更遠一點。

  “哼……”奶奶重重哼一聲,都這麼說,她還能怎麼著。

  每當這個時候,就表示奶奶默認了。

  “媽,芒果干,小舅寄來的。”葉梧桐蹲在母親身邊,獻寶似的獻上小舅寄來的零食。

  “甜。”母親就著葉梧桐的手吃著芒果干。

  “媽一定能行的。”葉梧桐為母親鼓著勁兒。

  “那當然。”母親一臉自信。之前沒調查她心裡還有些打鼓,這調查清楚了,更主要是別的地方已經有人這麼干的,那她心裡就有底了。

  “吱呀”一聲,院門又被人推開了:“葉老師,苗老師你們還沒睡啊?”一聲低沉有些暗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誰啊?”父親走出屋揚聲問了一下,葉梧桐也好奇的探出門外看。

  一個人五十歲左右的男子背負著手弓著腰由暗處走到燈下。

  “許團長?你怎麼來了?”奶奶從屋裡出來,看到來人一臉驚訝。爺爺站起身來迎了那許團長過來。

  許敬業,快五十的年紀了,現在是梅市昆劇團的團長,也是奶奶單位的領導。

  “我這散步呢,走著走著,不曉得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看到你們梧桐大院的門還是開著的,我就走了進來看看。”許團長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葉梧桐又倒了一杯茶水出來。

  “這是桐桐吧,春香鬧學那段子我看了,桐桐的表演相當有靈氣,一個小女孩子能表達出一個老冬烘的迂腐勁兒,不容易。苗老師後繼有人了。”許敬業接過茶水表揚道。

  “什麼後繼有人,這丫頭我沒教過她一天,她就跟著巷口的阿春瞎白話唄,當不得真。”奶奶道。

  談話似乎有些別扭,奶奶對唱戲的事情一向不願多談。

  爺爺岔開話題:“老許,現在團裡還好吧,前段時間排的那《桃花扇》聽說反響很不錯……”

  爺爺說的正是葉梧桐拉著阿春婆去看的那場《桃花扇》大戲。

  沒想爺爺這話卻又戳中了許團長的痛處:“唉,別說了,反響是不錯,可只怕又成絕響了,男女主演就被一家電影制片廠挖走了……如今團裡後繼無人,老一輩的已經在堅守中老去,現在僅存的台柱子也在流失,未來路在何方真不好說……”許敬業說著。

  今天正是因為兩大主演被挖走,梅市昆劇團如今連排戲的人都湊不齊了,心情低落,他就出來散步,這散著散著到了梧桐大院,便進來看看。

  看著周圍一些人家的燈已熄了,楊團長站起身來拍拍口袋掏出了煙,看了一下又塞回了口袋裡,頗有些無趣味的道:“夜了,不打攪。”

  許團長來的突然,走的也快。

  爺爺送許團長出院門。許團長的背影頗有些蕭瑟。

  風蕭蕭兮易水寒哪,時代如此,有時候真是人力難為。說起這時代的昆劇形勢,葉梧桐記得後世曾看過一個報道,到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全國昆劇的從業人員只有八百名,被稱為最後堅守的八百壯士。

  別說現在,就是兩千年後,昆曲申遺成功,但昆劇的從業人員依然在尋找著振興之路在何方?後世的快餐社會,這東西實在太小眾了。

  奶奶站在那裡沒動,葉梧桐轉過臉,卻看到奶奶的目光停在了那窗台的照片上,眼神微凝。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6 PM

第四十章 男生女生和爺孫倆

  夜裡,葉梧桐做夢了,夢到奶奶穿著戲服在唱戲,底下的人喝了個滿堂彩。

  醒來時晨光大亮,透過窗戶卻看到奶奶站在院中,手裡拿著父親洗出來的照片望著天出神。

  “桐桐,還不快點,上課要遲到了。”母親在門外叫。

  昨夜裡因著做夢,這醒的是真遲了,葉梧桐洗好臉,叨了一個雞蛋在嘴裡含含糊糊的打了個招呼:“我上學了……”就跑就影了。

  下午第二節課後休息。

  鄧倩倩,宋明月,葉梧桐三人趴在三樓的廊桿上看著底下一年級的小屁孩兒們跑來跑去的,有一個孩子鞋帶沒系好,自個兒踩著自個兒的鞋帶跌了一跤,引得鄧倩倩指著那孩子哈哈大笑。

  那孩子被人笑了,干脆在地上打滾哇哇的大哭起來。

  一個高個子的男生走了過來,扶起那孩子,還幫著那孩子寄好鞋,抬頭之即還瞪了正伸手指著人笑的鄧倩倩一眼。

  “哼……是隔壁班的王超。”鄧倩倩同樣以一個白眼還以顏色,自一場校慶之後,鄧倩倩和宋明月兩個就跟這個王超槓上了,誰上她們的節目被刷了,王超的節目選上了呢。

  葉梧桐實在是大齡的心理,不會去做這種毫無道理的計較。但若是換上前世小孩心理,說不定也得記上一筆不可。

  幾人當時在老師面前可是表了態的,最後敗北,多少覺得沒面子啊。

  鄧倩倩同下面的王超對翻著白眼,宋明月在一邊嘻嘻笑。又想起什麼似的突然的道:“昨天昆劇團的許團長去我家了。”

  宋明月說著,此時那臉上的表情分明寫著“快問我,快往下問”的表情。

  葉梧桐咧著嘴樂呵,偏不如她的意,悠閒的抬頭看著電線桿上的麻雀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只不過葉梧桐不問自有人問。聽著宋明月的話,鄧倩倩連忙收回正跟王超互瞪的眼神問:“他去你家干什麼?”

  “許團長說我有唱戲的天份,問我願不願意學唱戲。”宋明月下收抬的高高,臉上寫著我就是天才。那種表情雖然晃人眼,但不得不說青蔥飛揚的很。

  “真的啊,那許團長怎麼沒來我家呢。”鄧倩倩皺著眉頭,大家一起演戲的啊,那語氣頗有些遺憾,有些不高興,轉過臉問葉梧桐:“那許團長去你家了嗎?”

  “你家在前院,我家在後院,許團長要來還能避得開你?”葉梧桐不想在這姑娘傷口上撒鹽,避重就輕的道。

  昨天晚上許團長過來也許並非一時興起,只是自家奶奶情形特殊,有些話許團長不好直說。

  “是哦。”聽葉梧桐這麼說,果然有理,鄧倩倩又高興了。

  “你喜歡唱戲?”葉梧桐抬眼問她,之前阿春婆教的時候這丫頭老是偷懶,能蒙混過關絕對是蒙混過關的,沒覺得她喜歡唱戲了。

  “也不是很喜歡唱。”鄧倩倩鼓著腮幫子。

  哦,葉梧桐明白了,小孩子的自尊心作祟。

  這時鄧倩倩又問宋明月:“那你學嗎?”

  “我也不知道學不學,我媽說要考慮一下。”宋明月道。這時代不管什麼事情,家長做主。

  “學吧,下回校慶,再把王超打敗,看他一臉得意樣就生氣,什麼鬼東西還瞪人。”鄧倩倩握著拳頭憤憤的道。

  葉梧桐樂了,這姐兒是記恨上了。

  “有本事自己來啊,鼓動別人算什麼本事,只可惜啊,某人連學戲的資格都沒有。”一道氣哼哼的聲音從三人的身後響起。

  三人連忙轉身,就看到王超站在身後,搖頭晃惱一臉嘲諷。

  鄧倩倩臉一下就脹的通紅,這年月的孩子都是純純純純的,這背後說人壞話,被人逮道,別說宋明月和鄧倩倩,就是葉梧桐也覺得老臉一紅。

  “誰說我沒資格,你等著。”鄧倩倩輸理不輸人。

  上課的鈴聲響了,走廊上的學生哄的全往教室裡沖,倒解了三個女生的尷尬。

  課上到一半,一個紙團從葉梧桐眼前飄過落在宋明月的桌上,是鄧倩倩丟過來的。

  宋明月打開,葉梧桐也側過臉去看,上面寫著:“宋明月,下回許團長再去你家,你幫我問問,我也要學唱戲,問他收不收我。”

  鄧倩倩這是跟王超槓上了,這姑娘就是受不得激的要不然,當年也不能讓人幾句一激,就真跑去弄傳銷了,最後在那坑裡載了個大跟斗。

  宋明月看著紙條頗有些為難的咧了咧嘴,在下面寫著:“那我試試。”丟回了回去。

  放學了,葉梧桐同鄧倩倩一路走,剛到梧桐裡路口,就碰到奶奶拄著拐杖站在那路口處,神色有些茫然。

  “奶奶,你要去哪裡?”葉梧桐跑了上前,背後的書包也跟著一蹦一跳。奶奶性子是很孤僻的,再加上她腿不方便,平日裡幾乎從不出門,只在大院裡溜達。

  “家裡悶,出來走走。”奶奶說著又淡淡的道:“放學了就快回家吧。”

  “回家也沒事,作業我在學校裡就做好了,奶奶,我陪你走走吧。”葉梧桐道,奶奶腿不方便,怎麼著也不能讓她一個人溜達啊。

  一邊的鄧倩倩最怕葉家奶奶,這會兒沖著葉梧桐揮揮:“葉梧桐,那我先回家了啊。”

  “幫我把書包帶回去,先放你家。”葉梧桐把書包丟給鄧倩倩,對於每個學生來說,書包都是死沉死沉的。

  鄧倩倩接過葉梧桐的書包,一溜跑的進了梧桐大院。

  “那好,走吧。”奶奶沖著葉梧桐道,斜眼看到邊上一家包子鋪正開著,包子鋪的門口有一只油鍋,油鍋裡正炸著油粿。

  這種油粿後世街面上都少了,大家嫌油重不太愛吃,但這年代這油粿卻是許多人的心頭好,尤其是老年人。

  用糯米粉和的,裡面包了糖,壓平後放油鍋裡煎,外面焦脆,裡面軟糯,咬到嘴裡,那化開的糖水就直飆出來,直沁人的味蕾。

  “給。”奶奶也沒多話,直接買了一只用紙包著遞給了葉梧桐。

  “奶奶,一人一半。”葉梧桐小心的將油粿掰成兩半,裡面的糖水滴掉不少。

  奶奶倒也沒客氣,於是爺孫倆,一人一半的吃著油粿,油粿滾燙,兩人邊吃邊吹著,在半斜的夕陽中,爺孫倆竟是一個得性,邊上的路人看著都不由會心一笑。

  吃好,兩手油乎乎的,葉梧桐拿出手帕,自己擦了擦手,又抓著奶奶的手幫她擦了擦,奶奶估計沒跟晚輩這麼親近過,神色頗有些不自在,擦好了手後,掃了一眼,哼了一聲。

  然後繼續走,這時候快到下班的時間了,馬路上的自行車大軍十分的壯觀,兩人沿著小公園的石徑走著,奶奶今天的興致似乎很高。

  出了小公園並未回轉,奶奶抬腳朝著電影院那邊去。

  電影院的海報宣傳欄上貼了一張《五女拜壽》海報,是一部越劇電影。奶奶凝視了很久,又走開。奶奶的心思反正是琢磨不透的,葉梧桐只管著跟著走就是。

  繞過電影院,走過柳樹巷,葉梧桐就隱隱的聽到一陣吊嗓子的聲音,不遠處是昆劇團的所在地。

  葉梧桐突然明白了,奶奶的目的怕是昆劇團。

  有些深埋的東西一但冒出了土面,就會泛濫成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6 PM

第四十一章 戀芳春

  從柳樹巷進去是昆劇團的後門。

  此時後門只是虛掩著,並沒有關上,葉梧桐正要去敲門,身後一陣自行車的鈴聲響起:“讓讓,讓讓啊。”

  葉梧桐扶著奶奶連忙讓到一邊回頭看,就看到一個大叔騎在三輪車上,三輪車後面堆了滿滿的一車蜂窩煤,快十一月的天,正是十月小陽春的季節,大叔上身穿著一件唐裝式的短褂。

  “你是扮淨角的蘇瑞?”奶奶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道。所謂的淨角就是俗稱的花臉。

  “喲,您老是……”那大叔剎住了車看著奶奶,好一會兒卻是一臉驚喜的從車上跳下來:“苗老師?您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

  “我就走走看看,這腿不多走走不利索。”奶奶拍了拍瘸了的腿道,又抬了抬眼問:“小蘇你這是?”

  那蘇瑞抓了抓頭,好一會兒才歎了口氣:“單位效益不好,每個月就領著基本工資,獎金從來沒看到過,家裡兩孩子要養,靠這點死工資不成,這幫別人送送煤也多弄點花銷。”

  蘇瑞說的平常,但葉梧桐聽著心裡就能感到那話音裡的不是滋味兒。一個唱花臉的本該在舞台上搗騰,如今卻在給人送煤。

  “哦……”奶奶點點頭:“那你去忙吧。”

  “不急,您老進去看看……”蘇瑞指了指虛掩的問。

  “不了,我就走走,這也要回去了。”奶奶卻突然的拒絕了,拍了拍葉梧桐扶著她的走:“桐桐,走了。”神色失落,昆劇團已清冷如斯。

  “唉,您老慢點。”蘇瑞看著也沒有太多的挽留,實在是昆劇團裡太冷清了,怕老人看著心酸。

  回來的一路,奶奶一句話不說。

  路過小公園時卻是指著公園邊上的椅子道:“桐桐,扶奶奶過去坐坐,奶奶走累了。”

  “好。”葉梧桐扶著奶奶坐下,夕陽在天邊留下一條殘紅似的線,映得灰暗的天空透著一抹微霞。

  奶奶坐在那裡久久不言,只看著如潮水幫的自行車大軍來來往往,漸漸的自行車大軍也變的稀疏,天色已暗。

  葉梧桐已經看到父親穿過梧桐裡的路口過來,遠遠的看到她們才松了一口氣站定,朝著這邊招手。

  “奶奶,回去了。”葉梧桐扯了扯奶奶的衣袖。

  “桐桐,想學唱戲嗎?”奶奶卻是答非所問的道。

  “奶奶願教我就願學。”葉梧桐沒什麼猶豫的道,她本就是昆曲愛好者,而且若是奶奶有事可做也會少找母親麻煩,可以說一舉多得。

  “學戲很吃苦,受得了嗎?”奶奶又問。

  葉梧桐咧了咧嘴,前世曾看過一些戲曲演員的介紹,講到學戲,那真的是苦水裡泡出來的,而她雖然有愛好,但成年人的心思,多了一份淡定和清透,卻少了一份執著和瘋魔,任何一個行當要學到極致都必須是不瘋魔不成活呀。

  “吃一點苦可以,太苦可能不行,差不多多吧。”葉梧桐討價還價。

  “嗯,那就差不多多吧。”奶奶點頭,反正真學了,到時吃不得苦也得吃。

  葉梧桐哪曉得奶奶的心思,見奶奶點頭滿意了,又想起鄧倩倩,宋明月那裡估計說不成,再說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奶奶,鄧倩倩也想學唱戲,你再收一個唄。”

  鄧倩倩那丫頭不行,不但沒有天份,更重要的是沒有那份定心,學戲必須沉得下心去,不過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更重要的是多一個昆曲愛好者便也算是為昆曲播下一點星火。

  這是她這些年悟出來的東西,昆曲起於民間亦可還於民間,不一定要學的多好,吃要愛張口愛唱就成。

  “成,以後你們倆就一道吧。”奶奶點頭道。

  此時,天邊最後一抹夕陽完全沉了下去,天滅蒙蒙的了,路燈亮起,映著地面上兩個水窪子透著五彩繽紛。

  “奶奶,唱兩句,我愛聽。”葉梧桐哄著奶奶,奶奶的曲兒是唱的聲好。

  “好,聽著。”奶奶說著,站起身來,雖然因為腿瘸顯得肩膀一邊高低,但那挺直的背讓人一看著就是一棵挺直的松,或是立在崖上的梅。

  “莫愁湖上,酒賣斜陽。學金粉南朝模樣,蔦巔燕狂,關甚興亡。”

  是《桃花扇》開篇的戀芳春。

  “好!”幾個吃過晚飯出來溜達的老人鼓掌。

  “媽,桐桐,吃晚飯了。”父親的聲音傳來。

  ……

  回到梧桐大院,葉梧桐先去拿了書包,再跟鄧倩倩說了學戲的事情,鄧倩倩高興的歡呼,連帶著覺得葉奶奶似乎也不那麼可怕了。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葉梧桐發現她其實是上了奶奶的賊船了。

  本來說差不多多就行的,可這真開了頭了,就沒有什麼差不多多了,一腔一調,一板一眼,一抬手一提腳,一沉腰一扭身總之都得做到位不可,做不到位就一遍一遍的來。那苦受大了。

  好在想著後世見過的那些名角兒,一個個那氣質,那體形,不為別的,為著以後的臭美也是拼了。

  鄧倩倩滴了幾滴貓尿居然也忍了下一來,讓葉梧桐咋舌,這姑娘雖然沒有天分,也沒有定心,但卻有一份執著,為了不輸給王超,也是拼了。

  當然,葉梧桐學戲最大的收獲就是,奶奶自從打開昆曲的閘門之後,那一門心思鑽在裡面,一方面教導葉梧桐和鄧倩倩,另一方面也是補足這十多年的短板,再沒有時間去找母親的麻煩了。

  母親的日子過得忙碌而舒心。

  外面的事情都跑完了,江寄紅就要處理單位上的事情,弄了攤子肯定沒時間去上班,請假?短時間可以,長時間顯然是不成的。辭職?似乎還有點一不捨。

  “那停薪留職唄。”葉梧桐一腿架在窗台上,齜牙咧嘴的道。

  “這成,可以打個報告試試。”這詞雖然是一個新詞,但從字面上不難理解它的意思,父親點頭道。

  於是第二天,江寄紅就帶著這個詞兒去找單位領導了。

  停薪留職對這年月的人來說還是相當的稀奇的。

  單位在接到江寄紅這個報告的時候一時都不知道要怎麼處理,於是就往上打報告。

  而當這個報告到上面的時候則又引起了一番暗流湧動。

  這年代,不管是效益好或者是效益不好的工廠,都普遍存在一個人員臃腫的問題,為了解決這問題各家單位也都是出盡了奇招,最普通的一種就是辦勞動服務部。這個是屬於大集體的形式,再將臃腫的人員往裡面塞,由單位拔出一部份資金扶持弄幾個項目。

  但這些人多習慣了一種散漫的工作態度,弄的項目也是東一榔頭西一錘的,最終這個勞動服務部全都成了單位的負擔。這部份人員要何去何從?再加上一些效益不好,全靠國家拔款維持的企業……

  如此等等,都成了擺在鎮領導,區領導,市領導面前的重要課題,也是一個大課題。

  江寄紅的事情就似乎為這個課題打開了一扇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7 PM

第四十二章 雪後初晴

  “大嫂,今天張鎮長特意找我去問了你這事情,他非常重視,說讓你好好干,如果這次鎮並區能順利的話,他一定會推動在濱河路那一塊建個農貿市場,到那時,還會給大嫂做出一些費用相應的減免。”葉白慧沖著自家大嫂道。

  “真的嗎?若是這樣那就太好了。”母親一臉高興。

  中午,葉梧桐放學剛進後院門,就聽到姑姑跟母親說這話。便微有些發愣,鎮並區對於百姓來說其實沒什麼關系,但對於城關鎮政府同梅城區城府來說卻是一場奪位大戰。

  前世,似乎張鎮長就在這裡折戟沉沙的。而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姑姑也正是這一次被人潑了污水,最後黯然離開了梅市。

  當然今世有些東西也是不一樣的。

  比如前世,張鎮長之所以折戟沉沙正是因為上次拉的投資被人坑了,張鎮長步子又走的太快了一點,最後公路的事情和農貿市場的建設都因為缺少資金難以為繼,這算是他為政之初的一個大坑。

  對方就是抓住了這個問題發難,在這個問題上張鎮長逃避不了,所以最終敗北,張文鑒就調回了京裡,臥薪十年最後在梅市又打了一個翻身戰。

  如今,因為一場《桃花扇》大戲,意外的讓姚先生同鳳阿春相遇,再加上姑姑的努力,最終促成了這筆投資,如今幾條鄉級公路都快竣工,農貿市場也在建。

  可以說,張鎮長上任之初就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政績。

  也正是因為城關鎮的發展牽涉著區裡的方方面面,這才促成了市裡加快了鎮並區的步伐。

  前世姑姑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並不是很清楚,只曉得跟男女關系有關,如今也只得且行且看。

  葉梧桐相信,今世應該會有不同,別人不知道後世的張文鑒張市長,葉梧桐卻是清楚,這位梅市的傳奇市長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前世,梅市政壇有一句話:“寧惹閻王筆,莫惹開山炮。”

  這個開山炮指的就是張市長,張市長的名字叫張文鑒,但他愛好書法,又頗有古風,所以給他自己取了一個字叫開山,所以張文鑒又叫張開山。

  今世張鎮長背負著耀眼的政績,別人若還想得逞應沒那麼容易吧。

  轉眼便是1985年初。

  鎮並區的事情現在還在暗處,沒有浮出水面,所以不管是區政府還是鎮政府,暗裡如何湧動不說,表面還平靜無波。姑姑依舊每日上班下班忙忙碌碌。

  奶奶最近越發的為姑姑的婚姻大事發愁,只耐何姻緣未到,一事無成。

  倒是母親停薪留職擺攤賣菜的事情在城關鎮火了一把,當然大多的評論無外乎兩個字——傻缺。

  但不管傻缺還是怎麼的,菜攤子第一個月盤點下來,淨盈利368塊錢,那個點錢的晚上,母親高興的一晚沒睡,半夜裡跺了肉餡包全肉餃,所以第二天早上葉梧桐早上起來,吃的是煎的全肉餃。而菜攤在進入85年的這個元月,生意更見好了。

  不過別人打聽的時候,母親總是微皺著眉說:“也就馬馬虎虎過日子吧,還不夠桐桐她爸的藥錢。”

  這話裡面凝結著一個普通當家婦女的生活小智慧。

  一夜小雪。

  白馬河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往橋墩下是一塊清透水面,雪後初晴,顯得波光粼粼。

  葉梧桐背著書包搬著小凳子同父親一起坐在河堤上,父親在釣魚,隔著不遠還有三三兩兩的同好。

  葉梧桐的書包裡除了課本,還有幫父親准備的止疼藥,早草茶,熱水袋,經過半年的調養,父親的身體維持著一個相對良好的狀態,但葉梧桐知道這個所謂相對良好的狀態度並不是指父親的病情有了良好的改變,這種良好的狀態其實得益於父親精神毅志力。

  有天夜裡,葉梧桐起來上廁所,就看到小廳上,母親看著父親的檢驗單捂著嘴嗚嗚悲鳴,葉梧桐知道父親的病還在惡化,雖然惡化的速度已經減慢,但惡化的方向不可轉移。

  第二天,母親依然鼓著於天斗於地斗的勁兒忙活著菜攤。

  父親依然和煦如春風一般的上班,寫著文字,記錄著這個城市的點滴。

  “小葉,快,你的桿有魚上鉤了。”邊上一個老頭看著這邊水面魚漂沉浮,激動的叫了起來。

  “不急,慢慢來,冬天的魚輕易不咬鉤,但一咬鉤就死咬不放嘴。”父親笑呵呵的,然後手一提。

  “嘩,紅鯽魚。”岸上人一臉興奮的大叫。父親這回釣起來的居然是一條成人手掌大小的紅鯽魚,出了水面,尾巴甩的河水四濺。最後落在了葉梧桐手上的小塑料桶裡。

  那魚一落入小塑料桶的水裡,就四處游著,水花濺的葉梧桐一臉。

  葉梧桐瞇著一只眼睛,感受著落在臉頰上的水珠沁冷沁冷。

  “這魚不能吃,得養著,若是以前那有老井的人家,這魚養在井裡,就是井龍王,鎮宅添福呢。”又有人興奮的道。

  “桐桐,先拿回家讓你爺爺放水缸裡養著。我再釣一會兒等你媽收攤跟你媽一塊兒回去。”父親一臉高興的道,能釣起這樣的紅鯽魚那在釣友圈子裡也是倍兒有面子的。

  爺爺快退休了,看著前院的鄧爺爺養著繡眼鳥,姑姑就給爺爺買了一只白瓷大魚缸,還買了幾尾金魚,爺爺每日裡喂喂食,賞賞魚的,也是一樂。只是前幾天死掉了一尾,爺爺正鬧心呢,這回這一條正好補上。

  葉梧桐提著塑料桶才上橋頭,就看到母親菜攤的鄰居,也就是前世的後父蔣學峰坐在橋頭的橋墩上,耷拉著頭打著呼,邊上圍了五六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嘻鬧。

  “喂喂,我說同志啊,怎麼坐這地兒睡覺啊?”路過一個大爺上前拍了拍。

  “滾滾滾,別煩我,還要喝。”蔣學峰用勁揮開大爺的手,推的那個大爺一個踉蹌,然後歪個身子繼續睡著,身後白馬河水波光粼粼。

  “狗屎的,是個酒鬼,還要喝,喝死去吧。”那大爺站定,一臉沒好氣的走開,這年月的人再熱心,碰上不識好夕的酒鬼那也是懶得理會的。

  “嘿,又睡著了,你說我們要是在他身上撒尿他能知道不?”一個特焉壞的孩子打著鬼主意,伸腳踢了踢。

  蔣學峰睡夢中身子又往後移了一下,半邊身子已懸在橋外。

  葉梧桐拎著塑料桶是想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離開。

  這個男人打過她母親打過她,讓她每每想起恨的牙咬咬,可也是這個男人在母親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母親棲身之所。而相處兩年,除去喝醉後就渣外,其實也算得盡到一個繼父的責任了。

  眼前這情形,她終是停了腳步,上前拉開那踢人的孩子,將冰冷的水潑在蔣學峰的臉上,臘月的天,這味道絕對酸爽。

  “誰啊,找死啊!”蔣學峰睡意全無,坐直著身體赤紅著眼喝問。

  別看他惡狠狠的瞪著眼,葉梧桐不怕他,這男人就是個窩裡橫的,前世在外面受了氣,回家裡只會沖著她和她母親吼。對著外人,最多罵咧咧幾句從不敢真動手。

  “叔叔,看看你身後!!!”葉梧桐冷著臉說著,然後提著小塑料桶走了。前世,這條河便是這個男人的魂歸之所。

  蔣學峰這才看清人,是隔壁賣菜江寄紅的女兒,江寄紅性子隨和,她這女兒性格卻不太好,每回見到他跟見仇人似的,蔣學峰悻悻的咧了咧嘴,不跟小孩子計較。

  蔣學峰回過頭,就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想著他方才就歪在這裡睡覺,不由打了一個寒噤,有些後怕,裹緊衣服搖搖晃晃的回家。

  葉梧桐提著塑料桶進了梧桐大院。

  剛一進大院就聽到一陣爽郎的大笑聲,然後看到一個潮的沒邊的男青年,上身穿著棗紅色的男式休閒羽絨服,下身穿著六個兜的牛仔褲,大腿上兩兜,屁股上兩兜,小腿外側還有兩兜,腳上是軍靴,臉上戴著大大的蛤蟆鏡兒,頭發卷卷,不是小舅又是哪個。

  小舅回家來過年了,葉梧桐不由的想起後世洶湧的春運。

  “小舅……”葉梧桐大叫,手上提著桶就往前一撲,小舅很是配合的蹲了下來,葉梧桐正好撲在小舅的背上,手裡一陣晃當,魚兒崩達,水花四濺,濺的小舅一頭一臉。

  “喲喲,瞧這甥舅親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8 PM

第四十三章 過年了

  “你這一身,什麼個東西?”姥爺最看不慣小舅這打扮,還沒進門就嫌棄。

  “一水兒的外貿貨。”小舅伸著手比了一下從頭到腳的手勢,得瑟的不行,這年月外貿貨就相當於潮的同意詞。

  “假洋鬼子似的。”姥爺橫眉毛豎眼睛。

  一大院人都樂了,葉梧桐也咧了嘴,從小舅的背上跳了下來,小舅這身裝扮相對於這個時代,就好象民國時的買辦打扮。

  姥姥可不管這些,看著小舅直嘀咕著:“黑了,瘦了。”

  葉梧桐看著小舅,黑是黑了,但可一點兒沒瘦,而且整個人精神了,雖然小舅的打扮還是不著五六,但奇異的卻並不給人浮澡感覺,反而相當的塌實,葉梧桐知道,這跟小舅的打扮沒關系,是小舅自身的氣質發生了變化。

  這人哪,經歷的多了,總會在那神色眉目中留下痕跡。

  “寄海,我家建國呢,他過年怎麼不回來?”隔壁的姚桂芬擠到小舅身邊問。

  “建國哥忙呢,他從鄉下叫了一幫子人,跟他那同學一起包了一個工程,這一個過年都得盯著,年後要交貨的。”江寄海道。

  虞建國的朋友有些門道,虞建國這邊鄉下又能叫到人,於是裡兩下裡一拍即合,包起了工程來,本來虞建國叫江寄海跟著一起干的,只是江寄海工地上的老板對江寄海相當不錯,再加上江寄海一直在讀夜校。

  肯干,又努力而且也還有點文化,這樣的人老板不重用都不可能,如此,短短的幾個月,江寄海已經是一工地的小組長了。

  用對比的話來說,短短的幾個月,江寄海就完全了江老頭幾十年的路,從工人到小工頭。

  江寄海覺得,他老板身上有很值得他學習的東西,所以最終他沒有跟著虞建國一起干,他想多看多學些再說。

  “喲,建國這是自己當老板了呀,那桂芬豈不就是老板娘了。”邊上人聽了江寄海的話就打著趣。

  “呸,什麼老板娘,少埋汰人。”姚桂芬沒好氣的說著,又喜滋滋的道:“難怪建國一下子給我寄來三百塊過年,還寄了那麼多東西,之前我心裡直打鼓呢。”這就顯擺上了。

  “嫂子啊,依然看,干脆著你也辭了職一起去深圳算了,建國大哥那邊也要人手幫忙,別的不說就管錢那一塊沒知心人不行啊。”江寄海突然的道。

  “我懶得管他,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搗騰清楚。”姚桂芬懶懶的揮著手,轉身回屋裡忙活了。

  小舅的表情有些無奈。

  因著前世的事情,葉梧桐聽得出小舅話中有話,這年月就算是外面再好,一般的人也不可能勸人辭職出去的,尤其小舅在說到知心人時,在“知心”兩個字上面還加重了語氣,只怕是虞建國在外面有些狀況了,只是這種事情小舅不可能明說。

  “行了行了,熱水給你燒好了,你趕緊洗了休息休息。”姥姥催著小舅。

  這梅市到蛇口,這一路坐火車得幾天幾夜,能折騰的人命去半條。

  小舅洗澡休息去,葉梧桐回了後院。塑料桶裡的魚還撲騰的歡。爺爺正在稱面粉,數雞蛋,還有白糖。

  梧桐大院不遠的菜市口就是食品廠,每年過年,許多人家用米,面粉,雞蛋,白糖等去跟食品場換凍米糖,米糕,雞蛋卷兒,土餅干。

  葉梧桐至今還記得土餅干的味道,這種土餅干,樣子粗糙,但入口既化,口味很淳,比起後世一些精制的餅干好吃多了。

  “喲,這你爸釣到的魚啊,不錯。”爺爺拿下老花鏡,接過塑料桶,將裡面的魚連著剩下的水一起倒進魚缸裡。

  白瓷的魚缸,艷紅的魚,幾株水草在水面上蕩漾,水草的根埋在幾塊雨花石下面,剛入水的魚撲騰了幾下恢復了一些元氣,便在那水草間來往穿行。

  世人如魚,在這世間來來往往。

  大年三十兒,過去的一年,不管是對於江家,還是對於葉家,都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但在這一刻算是圓滿了。

  從中午起那鞭炮聲就再也沒停過,此起彼伏的,空氣中便有著一股硫磺的味道,微微有些嗆人,但過年就得這味兒。

  大院門口,大紅燈籠一掛,各家各戶,春聯財神上門,到了下午四點,大院的鞭炮聲也響起來了,到得五點多鍾,家家都吃起團圓飯的時候,整個大院已經籠在一片煙霧蒙蒙之中。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小姑,我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身體建康,心想事成。”葉梧桐站起來舉著米酒敬大家。

  “好好……”爺爺瞇著眼跟葉梧桐重重的碰了碰杯,奶奶沒說話,但也同大家一起喝干了杯中酒。

  父親和母親相視一眼,相濡以沫的感情涓涓流淌。

  “六個六啊,五魁首啊,八匹馬呀。”隔壁前院,這鬧騰的最響的就是小舅,小舅又灌二舅的酒。

  小舅是個海量,象姥爺,二舅酒量卻不成,可偏偏平日裡兩人不太對付,二舅嫌小舅沒出息整個跟個二流子似的,小舅罷嫌二舅假正經,私心重。平日裡小舅完全被二舅壓著,可一到酒桌上,二舅就不是小舅的對手了,往往被灌的五迷三道,幾次下來,二舅不跟小舅喝酒了,只這過年這一遭去是逃不掉。小舅也逮著這一回死命的出氣。

  “姐姐,放煙花。”江宇溜了過來,扯了葉梧桐出去。

  兩人順著木梯爬上平台,將煙花筒放在平台上,葉梧桐點著,扯著江宇走到一邊,抬頭看著天空,崩一聲,煙花如流星一般直升天際,然後如天女散花一樣散開,再又層層疊疊的收放,象那怒放的鮮花,端一個良辰美景。

  “桐桐,聽說你學唱戲了,給小舅來一段。”小舅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屋頂。

  “好咧,我去叫鄧倩倩。”葉梧桐爬下平台,一溜跑進鄧家,過年嘛,多個人一唱多份熱鬧。

  找到鄧倩倩時這姑娘跟個財迷似的在數壓歲錢。鄧倩倩親戚多,有幾家吃了年夜飯要回去,所以在吃年夜飯的時候就把紅包包好了。

  看鄧倩倩那笑瞇的眼兒,今年收獲不用說了。不過,這年月,她也就高興一天,過了初一那一堆紅包一准兒被鄧媽媽收起來。

  “這江寄海出去幾個月回來那真是都不一樣了啊?剛才他從屋裡出來,我差點沒認出他來。”隔壁屋幾個在說話。

  “那是,外面見識多了,人自然就不同了,比如那京城地面兒的人和咱們梧桐裡地面的人一起拉出來,那一個是土鱉,一個是洋鱉……”這話說的眾人一樂呵。

  “對了,江寄海還沒對象吧,我家有個外甥女今年二十,你給說說。”一個婦女的聲音道。

  “別了,你那外甥女江寄海看不中,別瞅著江寄海現在這樣,那心氣兒不低,當年追著他的姑娘不少,江寄海剛返城那會兒盡天的姑娘找他,夜裡跟著姑娘拉小手兒,虧的倩倩奶奶拿著個手電筒抓人,要不然他准得犯錯誤……”鄧媽媽道。

  “別提這個,一提這個,寄海他媽還跟我怨呢,說要不是我棒打鴛鴦,這年頭說不定寄海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鄧奶奶笑哈哈的打著趣,搖著頭感慨著歲月流逝。

  葉梧桐沒想到小舅還有這一段啊,跟鄧倩倩相視一眼吃吃的笑。

  小舅朋友多,他那一堆人男男女女,有幾個女孩子是真對小舅有心思,只不過在小舅眼裡,那一堆人都是哥兒們,不管男女。

  “走走,到外面吃點茶點,一會兒春晚就要開始了。”鄧奶奶招呼著人,到院中聊天看電視去。

  鄧媽媽和一個婦女落在後面,兩人正路過鄧倩倩的房間,那婦女卻停了腳步。

  “唉,後院葉家的葉白慧還沒處對象吧,我叔家兒子,雖不是大學生,但也是大專生,分在稅務局,小伙子不錯的。”這年月,好姑娘總是有人掂記著的。

  “白慧是個好姑娘,不過啊……這事還得先放放,這白慧啊真是時運不濟啊……”靜了好一會兒,鄧媽媽吧了口氣道。

  “怎麼了?”那婦女問。

  “這不是鎮並區嗎?張鎮長是區長的候選人之一,他身後那樣的政績擺著,又是京城人,不出意外的話新區長的人選就是他了。可有人不樂意啊,最近鎮裡區裡什麼樣的風聲都有,說的最多的就是張鎮長亂搞男女關系,說的就是他跟葉白慧不清不楚……”鄧媽媽壓低著聲音道。

  “張鎮長不是沒結婚嗎?”那婦女問道。

  “是沒辦酒,可已經扯了證了,人家只是怕辦酒惹來麻煩,低調處理了。”鄧媽媽道。

  “喲,那葉白慧……”

  “所以我說她時運不濟,本來憑著她的文憑,再加上她辦的事情。說實話,那真是前途無限哪,卻偏偏夾進了這種紛爭,成了炮灰。”鄧媽媽氣憤的道。

  葉白慧那是多正派的一個姑娘,從不拈三搭四的,傳這種話的人也是缺了大德了。

  葉梧桐皺著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49 PM

第四十四章 梁祝

  “舊酒沒,新醅潑,老瓦盆邊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閒吟和。他出一對雞,我出一個鵝,閒快活。”葉梧桐和鄧倩倩齊聲唱。

  這不是哪部戲劇裡面的,就是一段清唱,是元曲裡面的,前世葉梧桐聽人唱過,挺喜歡這曲兒的窮樂勁兒,就拉著鄧倩倩跟她對過。

  緩緩的水磨腔調勾勒出一絲山野閒趣在這煙花綻放夜晚沁入人心。

  接著又是一段:“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

  “好,好一個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甚麼。”院中人鼓起掌來。

  夜深沉,葉梧桐手裡拿著報紙爬在屋頂上看著時不時綻放煙花,江宇那小了拿了紅包後就睡覺了。

  身邊,小舅半躺在屋頂上,手裡夾在煙,看著煙蒙蒙的天空。踏出了梧桐裡才知天有多高,看過了那海才知地有多闊。

  隔壁姚桂芬因為虞建國不回來過年,就帶著虞東南回娘家過年了。所以一院子裡,就虞家最冷清。

  “大外甥女兒,這黑燈瞎火的瞅什麼呢?看得清嗎?”江寄海懶洋洋的道。

  “燈亮著呢,看得清。”葉梧桐揚了揚手上的報紙,心思不在小舅身上,也不在這大年三十兒絢爛的夜空裡。小舅湊過臉來看了一會兒,嘖了一聲:“你姑大學時這麼牛的啊,都上京城日報了。”

  報紙上報道的正葉白慧放棄京城優厚的待遇一心回鄉建設家鄉的事情。是上回葉梧桐讓姑姑從京城弄來的報紙。

  “那是……”葉梧桐得瑟,小舅對於小姑的成就是頗有些酸溜溜的。

  說著葉梧桐將報紙卷成筒,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順著木梯下了屋頂。

  “三兒,還待上面干什麼,快下來,一會兒要放鞭炮了。”快午夜了。姥姥在下面叫著小舅放鞭炮。

  “親愛的小妹妹,請你不要不要哭泣,你的家在哪裡,我會帶你帶你回去……哦,不要不要悲傷,哦,不要不要哭泣……”電視裡傳來《路燈下的小姑娘》的曲調。

  午夜了,鞭炮聲再一次此起彼復。

  “桐桐,祝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學霸的祝福語永遠是這麼的勵志。葉白慧塞了個紅包在自家大侄女手裡。

  “謝謝姑姑,也祝姑姑來年工作順利,心想事成。”葉梧桐說完又補了一句:“那些罵姑姑的人全都倒霉。”

  “桐桐,誰罵你姑姑?”一邊母親開始還笑咪咪的,聽到葉梧桐這話連忙問道,一邊爺爺奶奶和父親也一臉疑惑的看著葉白慧。。

  “沒的事兒,桐桐瞎說的。”單位裡傳她謠言的事情葉白慧自個兒也清楚,家裡大哥的事情就夠讓父母傷心的了,她不想她的事情再讓父母操心了。只沒想卻讓桐桐說破了,說著,便沖著桐桐眨了眨眼。

  葉梧桐好似沒看見:“我沒胡說,剛才我去鄧倩倩家,就聽到鄧媽媽說有人傳你的謠言,鄧媽媽還為你打抱不平。”葉梧桐說著,姑姑的意思她自然明白,是讓她幫著瞞著。

  只是這是姑姑的一道坎,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幫姑姑度過。

  葉梧桐說著,拿起放在桌邊的報紙:“這上面說了,姑姑回鄉就是要為家鄉建設奮斗的,憑什麼如今做出了成績卻說是姑姑討好張鎮長的……”

  葉梧桐這話雖說有些不清不楚,但信息量就大了。

  “白慧,跟我們說清楚。”爺爺難得板了個臉兒。

  葉白慧這下躲不過了,才把最近單位裡的一些有關她同張鎮長的謠言說了說,其實謠言主要是張鎮長,而她是池魚。

  父親這時卻在看著葉梧桐拿出來的報紙,做為報社的編輯,葉白樺自然知道這種風言風語是很難解釋清楚,解釋就是掩飾,但輿論是可能壓制的。

  “白慧,做這報道的記者你還有聯系嗎?”葉白樺問妹妹。

  “有單位的聯系電話。”葉白慧道,當初葉梧桐問她要報紙的時候,她就是打電話讓他們幫著寄的。

  “把聯系方式給我,接下來的事你別管了,安心上班。”父親說著。

  “怎麼處理?”爺爺問。

  “京城日報既然登了白慧的事兒,那麼如今一年後,白慧在工作上也算取得了一些成績,我想京城日報的記者會很樂意做個跟蹤報道的。”父親道。

  葉梧桐聽了眼睛一亮,她要來這份報紙只是本著有備無患的心思,對於具體的運用並不曉得,而父親這做法即簡單又高明。

  京城日報做個跟蹤報道,這樣就是一個完整的新聞稿,而一但京城日報真有人下來采訪自家姑姑,那對於梅市來說可不就是姑姑一個人的事了,代表的是整個梅市的形象,這對梅市來說都是好事,又豈能再讓謠言污蔑。

  而張鎮長那裡,若是這樣的好機會都不運用的話只怕就不是張開山了。

  若是真能促成京城日報記者成行,葉梧桐突然覺得,姑姑說不定因禍得福也未可說。

  正月十五,鳳凰祠竣工剪彩,這是梅市經濟開放以來第一次引進捐資的項目竣工,這對於整個梅市來說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城關鎮,梅城區,以及梅市的領導都來了。

  姚老先生也早在兩天前抵達了梅市。

  一大早,鳳凰祠前就搭起了戲台,姚老先生對上回的《桃花扇》記憶深刻,所以這回擔任演出任務的依然是梅市昆劇團,為此許團長又特意把出走的兩個演員請回來臨時擔綱。

  這次的戲是《梁祝》,姚先生專門點的,因為時間有限,只唱幾個名段。

  “腸已斷,恨如山,子規嘀血血斑斕,一叫梁兄天地暗,空林寂寂換淒寒……往事空余夢幻,渡微雲斜日晚,新墳苦冷,一靈猶未散,梁兄若有知,當感歎緣何有情人,總是和淚看,想想當日我態翩姍,想想當日你那文煥爛,自應當相惜互攀,那料得你朱顏就已肌消骨炭,而今你我隔人天,怎能夠琴瑟合彈……”

  當最後哭墳化蝶的余音落幕之後,台下的觀眾都不免唏噓。

  “喜慶的日子唱這個?”江寄海坐在板凳上盯著台上謝幕的演員嘀咕,他對這東西是不感冒,只不過這鳳凰祠是老頭子一手接下的工程,今天竣工,老頭子戴了大紅花也坐在主席台上,做兒子的不能不捧場。

  他這是上趕子巴結老頭呢。

  葉梧桐和鄧倩倩坐一堆兒,聽著江寄海發著牢騷抿著嘴笑,葉梧桐還是挺愛聽這個的,尤其是現在跟奶奶系統的學這個,所謂外行聽熱鬧,內行聽門道,如今葉梧桐也能品出不少門道,這聽起來就格外有滋味了。

  不遠處阿春婆仍一臉沉在戲中的表演中,姚老先生則是一臉傷懷。

  一轉身,就錯過了一生。

  “這戲悲悲切切的,這不是拆台嗎?聽說今天這場剪彩儀式是葉白慧一手操辦的,這什麼意思啊?”前面一排坐著的是區政府的一些職工,聽了不耐煩的抱怨著。

  “嘿,人葉白慧八面玲瓏呢,誰讓那姚老先生就好這個。”邊上一個人帶著嘲諷,葉梧桐聽這聲音挺熟,是周賓。

  “周賓,你好象在追葉白慧吧?得趕緊下把力,葉白慧能力不小,這鳳凰祠,還有幾條鄉公路都是她拉來的投資,也是傳奇人物了。”又有人道。

  “沒的事兒,我會追她?就她一個女人有什麼能力?不就是在單位裡跟張鎮長兩人不清不楚的,背靠大樹好乘涼嘛,就這投資還指不定她怎麼討好那老頭才拿到的呢,這女人也就一張臉嘛……”

  周賓話音未落,就聽得一聲大喝:“我揍死你個王八蛋。”

  周賓剛一回頭,一人拳頭就正正的砸在他的鼻梁上,立時鼻血四濺。打人的正是江寄海,葉梧桐也氣憤的瞪著眼,周賓這就不是人話。

  “嘿,你這人怎麼打人哪?”邊上人都叫了起來,都圍了上來。

  雙拳難敵四手啊。

  “小舅,拿著板凳。”葉梧桐眼疾手快,抽了板凳遞給小舅,小舅將板凳橫在身前,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有些事情任它暗裡洶湧,倒不如擺開擂台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0 PM

第四十五章 大鵬一日同風起

  “又是你個混仗小子,你非得氣死我不可啊。”坐在主席台上的江老頭難得一次這麼漲臉,結果江寄海又在台上給他弄事了,老頭氣了快發瘋,跳下主席台拿著板凳就追著江寄海打。

  “江師傅,江師傅,有話好好說。”幾個干部在邊上勸著。

  “姥爺,不賴小舅。”葉梧桐攔著姥爺。

  小舅被姥爺抽打了幾下卻是站定,很有些光棍樣的挺著背:“爸,各位領導,我知道我打人是不對的,我給各位領導認錯了。但我也是氣過頭了呀。你們說這人吧,那甭管什麼樣的都要朝著好日子去奔,比如說我吧,讀書時不用心,沒什麼文化,下過鄉回城了找不到工作。沒辦法如今闖深圳那口兒,日子是見好了,但這苦吃的也大了,人離鄉賤哪,當然只要有出息,吃苦咱也甘願。但我還是想著,哪一天咱鄉裡鄉親的日子紅火,但還不吃這離鄉之苦,那多好呀……”小舅說著頓了一下。

  “小伙子繼續說……”幾個干部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聽到這樣的話,這算是百姓心聲了。

  “那葉白慧吧,一來是咱外甥女的姑姑,跟咱是親戚,咱肯定是要護著的。二來,她放棄京城的好工作回到家裡,是奔著建設家張的,市裡辦公室她也不去,就擱城關鎮這小池子裡。一個姑娘家為著拉這建設資金,一大早天不亮,就幫阿春婆起爐子擺攤賣早點,為著現在建設的那幾條公路,一個姑娘家愣是見天的往那窮山溝裡鑽,做出了這麼厚一疊子調研報告,這些付出。別人看不到,但這鳳凰祠以及那還散發著瀝青味道的公路看得到……巍巍梧桐能做見證。”

  說到這裡,小舅又指著周賓:“你剛才那些話就不是人話,就不是爺兒們!”

  小舅一番話說的周賓面紅耳赤。

  說的真好,葉梧桐在邊上沖著小舅豎著大拇指,梧桐裡這條小街孕育了小舅任俠,堅毅卻又玩世不恭的個性。

  “說的好!”這時。人群裡響起一陣鼓掌聲。張文鑒走了出來:“有句話今天我也得說一說,最近鎮裡區裡人心浮動,謠言四起。聽聽這位江小弟的話,在場的各位不防捫心自問,虧不虧心……”

  在場的一些人那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張文鑒卻不管。這會兒又一揚手說著:“對了,我再給大家介紹兩位同志。是京城日報,他們正好趕上今天的剪彩,大家歡迎……”

  立刻的,所有的人都鼓起了掌。

  剪彩開始。各就各位。

  一場紛爭就這麼過去了,在張文鑒介紹京城日報記者是,葉梧桐知道小姑姑的風波過去了。當然未來也不會是一片坦途,這人在世上。只要想干事兒,就沒有坦途可言,哪一個都不得披荊斬棘啊。

  “小舅,你今天說的那些話牛大發了啊。”長長的梧桐裡小街,葉梧桐跟著小舅邊走邊說。

  “那可不,你小舅難得這麼有料。”江寄海咧著嘴自個兒得瑟一下。

  說實話,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居然能當著這麼多的人說出這樣一番話。

  不過那一刻,他實在是不吐不快,在蛇口夕陽的荒草裡,在陌生的工地上,他努力奮斗的時候,葉白慧的影像就曾不期而然的撞進他的腦海裡。

  他曾經嗤笑她為了弄清阿春婆跟姚老先生的關系而天天幫阿春婆起爐子,天天幫阿春婆做賣早點,忒假。也曾經對葉白慧天天下鄉鑽窮山溝的行為不屑,覺得忒裝。

  只不過,在蛇口奮斗的日子裡,他才明白那是怎麼樣的一種咬牙奮斗和一往無前。

  這一刻江寄海覺得他挺佩服葉白慧。

  在姐夫生病的時候,她毅然回鄉,在單位裡,她不聲不響的就抗起了重任,成了別人成不了的事。想著,江寄海便咧嘴,這個姑娘牛大發了。

  他服!

  “小舅,你是不是有些喜歡我小姑。”葉梧桐斜睨著眼。

  “切,小孩子家的說什麼喜歡不喜歡,就你小姑那樣的我伺候不起,愛干淨,就我這樣的分分鍾被她掃地出門……”小舅的聲音頗有些幽怨的。

  “還忒小氣,就上回沒租下城區那房子,就為這事兒,你姑到現在見我就從來不掃一眼。”小舅咧著嘴:“還特顯擺,什麼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以為我不知道這是顧城寫詩啊,還一幅別人都不懂的樣子……”

  小舅碎碎念不少。

  兩人身後,噠噠的腳步聲響起,葉梧桐一回頭,就看到姑姑棚著一張臉跟在兩人身後,兩眼瞪著自家小舅。

  “姑……”葉梧桐打著招呼。

  “呃。”江寄海回頭,咧了咧嘴,特尷尬,橫了葉梧桐一眼,都這丫頭引他說話。

  “你什麼時候有這毛病了?”小舅又突然咧著嘴道。

  “什麼毛病?”小姑姑一時被說的有些莫名其妙。

  “偷聽人話的毛病啊。”小舅道。

  “什麼偷聽人說話啊,我就過來給你說聲謝謝,合著這青天白日的,有人敢說,我還不敢聽啦。”葉白慧氣壞了。

  “別謝了,誰叫咱是雷峰呢。”江寄海淡淡的道。

  葉梧桐沒好氣,小舅這是犯二找抽呢?側過臉打量著小舅,小舅的眼神在夕陽中顯得特沉深,隱隱的葉梧桐感到小舅的神色似有一股壯士斷腕的悲壯。
  突然葉梧桐明白了,小舅非是犯二找抽,是故意的,有些情他藏的深沉。

  論嘴上功夫,十個葉白慧也抵不上一個江寄海,這會兒葉白慧一握拳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走。轉角,幾個年青小伙子捧著鞭炮擺地上,一個抽了口煙,然後點著。辟裡啪啦的就響聲不掉,然後打頭一輛吉普車,上面粘著大大的喜字。

  車開的很慢,路過江寄海和葉梧桐時,從敞開的車窗,葉梧桐看到裡面坐著的是章華。

  章華也看到了小舅,笑的有些不自在。小舅看了一眼。點頭:“恭喜。”

  “謝謝……”婚車漸行漸遠。

  “那個。江寄海,聽說你現在在那邊讀夜校,要是有什麼不懂的。或者要什麼資料你可以寫信問我。”姑姑突然道,然後一扭身,甩著馬尾辨離開。

  不遠處,一男一女兩位京城日報的同志正等著采訪她。

  “那行。到時給你寫信啊。”小舅回頭一揚手,搓了搓臉:“大鵬一日同風起。拂搖直上九萬裡啊,過了今日,你小姑就是那大鵬了。”

  “小舅也是。”葉梧桐說著,小舅這輩子。開始是迷茫著掙扎著,憑著他那一顆不甘的心,一步步沖破人生的繭。如今見到了天高。見到了海闊,正是破繭騰飛之時。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體膚……增益其所不能。

  “三兒有血性,仗義,這回得虧他為白慧出頭。”後院,鳳凰祠前發生的事情早就傳開了,爺爺跟奶奶說著話。

  奶奶仍然是板著臉哼啊了兩聲,看著葉梧桐溜溜達達的進門,便沒好氣的吼:“一天到晚瞎晃悠,有空拿拿頂,練練眼。”

  拿頂就是倒立,練的就是腰上的活兒,練眼主要是轉眼球,提眼珠,還得練斗雞眼。

  行話中有一句:“上台全憑眼,眼法心中生。”

  葉梧桐咧了咧嘴,到牆邊一個倒立,那睛珠子轉悠著,她發現倒立的世界別有趣味,本來奶奶的臉色一向是難看的,不和人,可這倒立時卻發現,奶奶本來是耷拉下來的嘴角變成了往上翹,很有喜感。

  過了正月十五,小舅再一次踏上南下之路。

  而正如小舅所說,大鵬一日同風起,拂搖直上九萬裡。經過小舅那一翻話,再加上張鎮長發話了,針對小姑姑的謠言不攻自破,又有京城日報記者的采訪,幾日後,梅城日報以專題的方式報道了葉白慧事跡,同時還引用了當初京城日報的報道,小姑姑算是在梅市政壇狠狠的刷了一把存在感。

  小姑姑就以這樣一種突兀,但水到渠成的方式崛起於梅市政壇,而隨著小姑姑冒頭,鎮並區的事件也漸漸地塵埃落定。

  最終張文鑒如願成了新梧桐區的第一任區長,原來梅城區的區長平調昭縣任昭縣縣長。

  而張文鑒上任的第一炮就是擴建濱河路,建濱河大市場。這工作就交在葉白慧的手裡。

  那一天葉白慧格外的興奮,她推著自行車,讓葉梧桐坐在自行車的後坐,象是將軍巡視她的戰場一樣巡視著整條白馬河。

  白馬河水悠悠,梅城自宋時建成,這條白馬河連同著曾經高高的城牆護佑著梅城老城。

  幾百年,白馬河水潮潮漲漲,開避出了下城區這塊肥沃的土地,再後來土地變城鎮,就有了現在繁榮的下城區。

  而見證這一切歷史也就只剩下白馬河,以及白馬河岸邊一段段的故舊城牆,一段段的殘垣斷壁。

  如今,葉白慧要在這片殘垣斷壁上書寫新的篇章。

  “姑,這事情太累了,咱們不接這事兒不行嗎?”不記得是明年或者是後年,白馬河迎來五十年一遇的大水災。

  “那怎麼成,工作的事情可不能討價還價的。”葉白慧樂呵。她喜歡這種創造,看著平地起高樓,荒灘變繁茂,格外有成就感。

  “那把這河挖的再深一點,不然一到夏天,水都干了,臭也臭死。另外河邊不要建房,建一個大公園,公園裡種上樹,這些老城牆也不要拆掉,把它們修好,我想站在這城牆上看著梧桐裡,說不定能見著鳳凰於天……另外河堤要修的高一些,萬一漲水不好了……呸呸呸,我這烏鴉嘴。”

  葉梧桐絮絮叨叨的跟個老媽子似的。

  當然,葉梧桐知道這些事情姑姑不一定能作得了主,但多注意一點總是不錯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1 PM

第四十六章 濱河大市場

  接下來的時間姑姑就一個忙字,她忙的風風火火,她忙的激情飛揚,葉梧桐覺得自家姑姑這日子忒充實。

  整條濱河路也在一天天的變樣。

  而葉梧桐的日子依然按部就班,上學,放學,去幫母親賣菜,多余的時間就是學戲,梧桐大院常常回蕩昆曲特有的水磨腔調。

  隨著濱河大市場的開發,母親的生意也越來越好了,只是父親的病情仍是反反復復,這已是常態。

  轉眼便是一九八六年的初秋,梧桐區的濱河路改建完成,濱河大市場竣工。本來只是以一種審視態度的人們,突然發現原來冷清的下城區濱河路一帶就熱鬧了起來。

  這種熱鬧帶著一種燥動,似乎每個人都被推著前進一般,有種期待,也有一種慌亂。

  夕陽下的那一段舊城牆掩映在新建的濱河公園裡,這原來看上去殘垣斷壁一樣的舊城牆在一片翠綠的掩映之中顯得厚重了起來。

  慌亂而燥動的人立在這老城牆面前,那心便能平靜。

  於是濱河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吸引力吸引著人著朝這一塊匯集。

  以老城牆為主體的濱何公園是葉白慧的得意之作,之前葉梧桐提到老城牆的時候,葉白慧並沒有太在意,也有些有心無力,實在是資金緊缺。

  只不過這段時間,江寄海那斯有了葉白慧之前給的話,便不曉得什麼是客氣,幾乎是以一周一封信的頻率給葉白慧寄信,大多都是請教有關建築方面的知識,偶爾的也會談及一些生活點滴。

  葉白慧學的是經濟。於建築並不太懂,但之前她放出了話,這時候自然不好說自己不知道,於是她又寫信去學校請教當年的老師。

  老師又介紹了一位建築系的教授給她。

  幾次信件接觸中,葉白慧就提到了這一段廢城牆的事。那位教授是古城研究專家,他對梅市的這一段古城牆很有興趣,專門帶著幾個學生跑了一趟梅市。

  滿足了研究。那位教授對於葉白慧保護古城牆的做法很欣賞。為此還專門為葉白慧拉了一筆古城牆修復資金,解決了資金緊張的問題。

  葉白慧有時覺得江寄海實是一個福將。

  斑頗的古城牆,綠樹掩映。悠悠白馬河,這一切將再一次見證一個新的騰飛。

  就在這一天,報紙上出現了一個新鮮的詞“下崗”,這又是一個時代的名詞。

  八六年八月三日。沈陽防暴機械廠正式倒閉,第一批國有企業職工下崗。人們一直認為的鐵飯碗在這一天被打破了。

  這個沖擊對於工人來說太大了。原來國家的工廠也是會倒閉,國家的工人也是會失業的,於是人們曾經踏實無比的心在這一刻有些懸空。

  一些效益不好的工廠職工,待業青年等不得不睜著迷茫的眼睛尋求著未來可能的出路。最後目光不一而足的落在了濱河大市場身上。

  一時間。大市場的攤位就成了人們眼中的唐僧肉。短短幾天訂購一空。

  下城區,塑料廠臨街宿捨,葉梧桐坐在菜攤前。母親去醫院領父親的檢驗單。還有給父親開藥去了。

  一個人由對面的小飯店跌跌撞撞的過來,正正的撞在菜攤上。葉梧桐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正是曾經的後父蔣學峰。

  葉梧桐看著他,這位最近顯然又是遇上失意的事情了,整個人頗有些頹廢,又再借酒消愁呢。前世,這個時候,醉酒正是這人的常態。

  “好狗不擋道。”蔣學峰顯然醉的迷糊了,用勁的扒拉著菜攤,差點把菜攤推倒,葉梧桐連忙死死的按住。

  “嘿嘿,又耍酒瘋啦。”平曉北從樓上下來,看著這情形一腳就踹在蔣學峰的屁股上,蔣學峰一個踉蹌歪倒在另一邊,這位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酒鬼了,誰見了都不待見。

  “別怕他,就是個慫貨,下回見他這樣直接踹就是。”平曉北沖著葉梧桐道。

  葉梧桐是不待見蔣學峰,但聽平曉北這麼說卻也有些不順耳,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終也只不過是一個可憐人。”葉梧桐道,看著蔣學峰歪歪倒倒的起來,葉梧桐終是上前扶著他進了隔壁,還幫他倒了一杯熱水。

  這確實是一個可憐人,每一個時代都有一些被時代打倒的人,他們沉淪頹廢,渾渾噩噩的過著日子,比如這蔣學峰,前世他這樣一直渾噩至死,今生,也不知是否還有契機讓他重新站起來?

  “憑什麼讓我搬房子,合著以前這房子潮濕沒人住,就讓我住,如今背靠濱河大市場,市口好了又叫我搬走,這不是欺負人嘛。”蔣學峰歪在椅背上說著醉話。

  葉梧桐聽到蔣學峰的醉言醉語,不由微微一愣,然後一臉了然的關門出屋。

  一切都是利益惹的禍,塑料廠這幾間一樓的房子因為潮濕,若不是沒辦法,大家都不樂意住,可如今這地兒背靠濱河大市場,那價值就不一樣了,塑料廠裡只怕另有想法,現在輪到蔣學峰,說不定過兩天就輪到自家。畢竟她爸媽可不是塑料職工,只是跟人換的,塑料廠更有說話理由。

  “合著我是多管閒事了。”看著葉梧桐出來,平曉北自嘲道。

  “沒,剛才真的謝謝。”葉梧桐這話說的很真誠。前世已如風,今生平常相處就行,沒必要特別怨,也沒必要特別在意,該怎麼就怎麼。

  “嘿。”平曉北笑了一下,葉梧桐表情是真誠,但他總感覺隔著什麼。

  “給我來一斤茄子。”平曉北說著。

  葉梧桐稱了茄子,平曉北提著茄子轉身上樓。

  “桐桐,你媽先回去了,我們也關門。”這時葉白慧騎著自行車過來。

  “哦。”葉梧桐點頭,同姑姑一起將菜攤子收進屋內,關門落鎖。

  “姑,大市場內還有沒有空的攤位?”葉梧桐坐在姑姑的自行車後坐上,遠眺著掩映在綠樹間的老城牆問。

  “問這個干什麼?”葉白慧側過臉。

  “我們現在這個攤位是爸跟他同事換的,這是塑料廠的房子,若是平常時期咱們這麼換著無所謂,可如今因為濱河路的改造,再加上濱河大市場的繁榮,連帶著這一塊都熱鬧了起來,只怕塑料廠裡的人會有別的想法。”葉梧桐說著。

  “放心,你爸早想到了,我留了。”葉白慧甩了甩飄在臉上的發絲道。

  回到梧桐大院正是天色漸暗之時,進了梧桐大院,姑姑先去放自行車。

  葉梧桐就看到江宇臉上頂著兩個巴掌印子坐在屋前的凳子上,這會兒還在掉著金豆子。

  “小宇,這是怎麼了?”葉梧桐笑著問。

  “我媽打的。”江宇一臉氣憤的道。

  “為什麼?”

  “她是二舅媽吵架,借我撒氣,以為我不知道呢。”江宇更是忿忿。

  “為什麼吵架呀?”葉梧桐又問。心裡隱隱有個猜測,八九不離十的,怕是當初合作的窗簾生意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做窗簾的事情,媽說二舅和二舅媽過河拆橋,總之氣的不行,於是我倒霉。”江宇覺得他受了大屈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22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人生就是淌道兒

  “嘖……”虞東南蹲在院中的花台上,兩條長長的胳膊放在膝上晃悠晃悠。樣子賊悠閒。這會兒正咧著嘴嘲笑江宇。

  “姐……”江宇被氣的臉脹通紅,又要掉金豆子了。

  葉梧桐沒好氣的白了虞東南一眼,這家伙以前只是有些愛財,但自他爸出事去蛇口後,這家伙性子就變的獨了,不愛理人,還特愛一副嘲諷世人的表情,犯抽的很,總之也屬於中二病的一種。

  虞東南斜覷了葉梧桐一眼,然後撇撇嘴:“我沒怎麼著他吧。”

  葉梧桐沒理會他,耳邊聽到屬裡姥姥正跟二舅媽說著話:“菊兒過來啦,寄河呢?又出差啦,我晚上包餃子,你和小宇就擱這兒吃。”

  葉梧桐聽的出姥姥是高興的,自上回因為原先那兩間房子的事情,二舅跟姥爺大吵了一架,這兩年,二舅和二舅媽除了過節過節鮮少往這邊走動,便是小宇走動的也少了,再加小舅這兩年一直在外面,母親又只能顧著父親那一頭。

  姥姥和姥爺心裡是有些失落和傷懷的,養兒育女讓自己操不完的心,而兒女們的心卻在天邊。

  “嗯。”二舅母答應了。

  “那我去剁餡。”姥姥高興的進了廚房。

  這時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老房子就是這樣,門開開關關都是吱吱呀呀的,擱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常常有一種庭院深深的感覺。

  母親回來了,葉梧桐看著母親推著自行車進來,便一溜小跑的上前接過母親的自行車:“姑姑說媽先回來了,還以為媽先到家了呢,結果還在我的後頭。”

  “媽這不是去中藥店給你爸抓了幾味藥嘛。”母親揚了揚手中的中藥包。

  二舅媽從屋裡探個頭出來看到進來的是母親,便道:“大姐,來一下。”說著,又沖著葉梧桐笑了笑:“桐桐也在這兒啊,那帶小宇玩啊。”

  “王菊,什麼事啊?”母親將手上的藥包遞給葉梧桐,轉身上了走廊的台階問。

  “我們屋裡說。”二舅母把母親拉進了屋裡

  “大姐。聽說濱河大市場那邊挺火暴的。你幫我跟白慧說說吧,看能不能幫我弄一個門面,我打算開個窗簾店和布店。”二舅媽說。

  母親愣了一下。有些為難,這事兒白慧天天在躲呢。

  母親還未說話,姥姥顯得聽到二舅媽的話了,從廚房過來一臉疑惑的問:“菊啊。我記得你跟你二哥二嫂他們一直在幫別人家做窗簾吧,不是挺好的。怎麼又要開窗簾店了?”

  “就是因為做的好才要擴大呀,我看那個大市場挺火爆,日後生意定然好的。”二舅媽道。

  葉梧桐在外面聽了撇撇嘴,二舅媽這是還瞞著她跟她娘家人鬧翻的事情呢。

  也是。以前二舅媽一直以來都是跟娘家那邊親,總好象稍一不注意就要被江家這邊人討了便宜去似的,更何況上回因為那兩間房的問題。二舅媽竄掇著她娘家人把江家人數落個盡,這時候她自己反而吃了娘家人的鱉。也只得打腫臉充胖子了。

  “這事不成吧,我聽說大市場那鋪面挺緊張的,十分難弄,別去為難人家葉白慧了,咱家也不好跟白慧張口的。”姥姥皺著眉道,葉家跟江家的恩怨糾纏,雖然這會兒兩家也算是暫時揭,但這是因為葉白樺,說句徹底的,若是白樺真哪一天不幸了,這江葉兩家的恩怨指不定又起了啊,她不想寄紅為了江家在葉家為難。

  “這有什麼為難的啊,我聽說白慧手上就有一間,要不你幫我問問,她若是有人要,我絕不會多說什麼,惹是沒人要那給誰不是給啊。”王菊這話相當的誠懇。

  江寄紅沉默著,王菊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真很難讓人拒絕,只是有些事情不是王菊這麼說的,萬事有個規則。

  “媽……爸叫你了。”葉梧桐在外面叫著,生怕母親一口就答應了。

  因為姥姥家這邊兩間房的問題二舅一家跟姥姥姥爺鬧的很不通快,母親心裡難受,母親一直在想法子緩和二舅二舅媽同姥爺姥姥的關系。

  只是姑姑手上那間店面是專門幫母親留的,現在塑料廠那房子說不准還能再用幾天。這很可是未來母親安生立命之所。

  “知道了,就來。”母親先是揚聲回了句。

  那邊二舅媽急了,怕江寄紅走脫,緊著問:“大姐成不成啊,一句話。”

  母親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是她自己的事情,那怎麼都成,只是這事牽到葉白慧就不一樣:“王菊,這事啊我真不能跟白慧張口,現在我家裡這種情況,我只要一張口,白慧就是再為難也會答應,可是我不能這樣啊。這回大市場的商戶主要是針對困難群體,單位維持不下去的,或者是象三兒那樣下鄉回城找不到工作的,再有就是家庭十分困難的,比如說殘疾戶……你條件不合,白慧別看風光,但她一個女人坐在如今的位置上,那是戰戰兢兢的,稍有什麼不對的說不准就又被人告了,大市場真的不行,現在哪地兒不能做生意啊,再看看別的地方吧。”

  如果以前,江寄紅看不透這些,但這兩年,她自己做生意,那才知道一個女人做事是真的各種難處,更何況白慧所處的環境比單純的做生意更難,當年鎮並區之事白慧差點就出事了。

  葉梧桐聽著母親的話,這一世母親真的非同一般了,拿得起,放得下,看的明,分得清,輕重也拿的穩。回頭想來,只怕有些東西也是母親一路走來的切身之痛。

  “那我單位也不成了啊,我那紡織廠不也三天兩頭停工。”二舅媽不服氣的道。

  “那你得有單位的介紹信。”母親道。

  到單位開介紹,那幾乎就是要有江寄紅當初那種破釜沉舟之心。停薪留職,其實除了掛個名就等於辭職一樣。

  二舅媽呶了呶嘴,終是下不了這狠心。

  “那,媽,王菊,我回後院了。”母親說著。

  “我也回去了。”二舅媽有些不忿的告辭,這回娘家二哥二嫂真的把她氣壞了,全是她拉的客戶,本來是說好要分成的,可最後二哥二嫂撇開了她,只給她一點點介紹費意思一下。等於是完全把她架空了。

  她也不是非要做這生意不可,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若是能把店開在大市場的,生生做的紅紅火火的,再把被二嫂搶去的生意搶回來,怎麼也是揚眉吐氣的。

  只是江家人終是讓她失望了,萬事還得靠自己啊。

  這世間,每個人站在自己的角度,都覺得屈的不行。

  “不在家裡吃餃子了?”姥姥問。

  “不了。”二舅媽臉色不好看,站起身來就出門:“小宇,回家了。”說著扯著小宇就蹬蹬蹬的離開了。

  “王菊,這回這事是沒辦法,但咱們都是一家人,以後有什麼難處只管開口,不能做到我直說,能做到一定不會袖手。”母親站在門口沖著二舅媽的背影道。

  二舅媽扯著小宇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只當沒聽見一樣出了大院。

  屋門口,姥姥臉色也不好看。

  “媽,對不起。”母親沖著姥姥道。

  “沒什麼,別想太多,反正就這樣,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各自闖吧,總能闖出一條路來。”這兩年江家就沒有平穩過,寄海闖著闖著闖到天邊去了,就前年過年回來過,去年沒回來,今年也保不准。

  寄紅前兩年那樣難的環境,也沒人幫個忙,如今也闖出了一條路。

  都闖吧,反正她老兩口守在這時,孩子想回來時都在。

  母親也有些難受。

  葉梧桐一手提著藥包,一手上前牽著母親的手,就好象前世母親老了,她牽著母親的手一樣。

  “媽,姑姑手上那個鋪面名額是留給你的。”穿過後院的園門洞,葉梧桐道。

  “我這已經有店面的,這不附合規則,我不能用。”母親連忙道,她剛拒絕了王菊,若是她用的話,那王菊又要多心了。

  “媽,只怕咱們現在的店面用不了多久了,可能塑料廠過段時間要收回。”葉梧桐道。

  江寄紅不愧是闖了兩年的,腦子一轉就明白了裡面的道道。

  這世間哪,每走一步都有坎。

  大院門又中咚的一聲,這回是用腳踹的。

  “桂芬,這猛張飛似的,怎麼買這麼多東西啊?”進門的是姚阿姨,兩手提滿了東西,所以只能用腳踹門了。鄧奶奶看到這情形好奇的問。

  “呵,建國要回來了,我就多買了點東西,好好慰勞慰勞他。”姚桂芬笑哈哈的道。

  “喲,建國可自去了這可兩年多了,這終於要回來了,是好事,是要慰勞。”鄧奶奶也替姚桂芬高興。

  “兒子,你爸要回來了,快來幫媽拾叨拾叨。”姚桂芬沖著蹲在花壇上的虞東南直吆喝。

  “真的?爸什麼時候到啊。”虞東南原來總有些陰不陰陽不陽的表情霍然的飛揚了起來。

  “晚上八點的火車到站。”

  立時的院子裡的便議論開了,聽說虞建國這兩年可是發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3 PM

第四十八章 這人哪

  吃過晚飯,天已暗,燈光點點,秋風略有些蕭瑟。

  葉梧桐在院中練氣,又唱了段《游園》中[繞地游],這是每天的功課。

  “夢回蔦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葉梧桐唱著,突然就有一種時光混亂的感覺。

  重生回來,立在這曾經的梧桐大院裡,高高的梧桐,老舊的小院,還真是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桐桐,別唱了!”屋裡,父親的聲音有些煩燥的傳了出來,明顯聽著有些壓抑的怒氣。

  葉梧桐連忙收了聲。

  “白樺,怎麼了?”母親正坐在池子邊洗衣服,聽到聲音連忙站起來進屋。

  “寄紅,我叫你不要亂收我的東西,你又把我的眼鏡放哪裡去了?以後我的東西不要亂動。”父親在屋裡叫著。這段時間一向脾氣好的父親常常發一些無端之火。

  “我來找找看。”母親的聲音傳來。

  葉梧桐也連忙進屋看。

  父親此時正靠在躺椅上,身上蓋了一條毯子,邊上一個茶幾,茶幾上亮著台燈。

  葉白樺此時緊皺著眉頭,手上的報紙正湊在燈下,那眼都快貼到報紙上了,感覺還是有些模糊,另一只手便翻著茶幾上下,找著眼鏡。

  葉梧桐看著那眼鏡就在父親的臉上,只是她知道,父親的視力已開始有些模糊,所以父親有時會以為沒戴眼鏡。這是屬於並發症之一,具體原因有些不明。

  “我來看看,你躺好。”母親扶著父親躺下,那手就順勢摘掉了父親臉上的眼鏡。將眼鏡順手揣在了衣兜裡。

  然後轉了一圈,拍拍身上的口袋:“哦。眼鏡在我的衣兜裡呢,我給你放茶幾上,這晚了,你也別看報紙了,吃藥了,吃完了藥也該休息了。”母親說著將眼鏡放在茶幾的台燈邊上,接過葉梧桐倒好的白開水和藥片。

  “我把這篇看完。”父親去拿眼鏡。又沖著母親不耐煩的道:“你擋著我的光線了。”

  母親拄著沒動。二話不說直接拿掉父親手上的報紙:“明天再看就是了,吃藥了。”

  父親皺著眉頭,然後沉默著吃藥。

  在病疼的折磨下。父親的脾氣變了不少。

  吃過藥後,父親便回屋裡休息,母親小心的關上了門,繼續在燈光下洗著衣服。

  葉梧桐接過洗好的衣服晾在走廊兩頭拉著的鐵絲上。

  “寄紅。白樺是難受,這病熬人哪。你別放在心上。”爺爺走了過來。

  “爸,我知道,曾醫生也跟我說過了的,我有數。”母親道。

  “你今天去拿了白樺的檢驗單。曾醫生怎麼說?”爺爺又問。

  “就那樣。”母親避重就輕,不想爺爺太難過。

  “嗯……”爺爺心裡有數,轉過身回了屋裡。背有些弓著。

  洗好衣服,母親進屋了。一天下來還要盤點一下菜攤的賬目。

  葉梧桐睡不著,又爬上兩院中間的小平台上,漆黑的夜點點繁星,這星辰亙古萬年,人類從蠻荒走到文明,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輝煌,可生老病死仍然是人們每時每刻必須面對的,奮進,努力但依然不得不面對最終的無力。

  前院,虞家燈火通明,虞建國剛進家門。鄰居幾家聽到聲音都開了門問候。

  “建國回來啦……外面怎麼樣啊?”鄧爸爸打著招呼。虞建國一一的給大家發煙。

  “那真是不一樣了,大家有空可以到外面走走……”虞建國跟人笑談著,一邊姚桂芬有些沒好氣。

  “行了行了,別打攪建國和桂芬,人桂芬都急了。”邊上鄧奶奶打著趣兒,眾人嘻嘻哈哈的回家關了門。

  “建國啊,我炒幾個菜,忘了打酒了,要不讓東南去前面雜貨鋪打斤酒來。”姚桂芬一臉喜滋滋的問,前面的雜貨鋪關門遲,這時候門應該還開著。

  “行,東南,去幫爸打酒去。”虞建國說著,頓了一下,又拿了十塊錢出來交給虞東南:“買好酒。”

  “好咧。”虞東南拿著錢一溜跑的出門,這斯又飛揚了起來。

  “建國,進屋先吃點東西墊個肚子吧。”姚桂芬道,虞建國不知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哦,進屋先吃點。”

  葉梧桐看著虞建國和姚桂芬進了屋,屋門也順手關了,敞開的窗戶透著燈光。一只貓兒幾個縱跳跳到對面的屋頂上。然後是“喵喵”的嘶叫聲,叫春呢。

  “滾……”姚桂芬拿著掃把出來朝屋頂上戳,貓兒嚇了一跳跑遠了。

  接下來一片寂靜無聲。

  漸漸的風起了,吹著大院裡的梧桐樹,枯葉沙沙,沙沙的往下落,幾片落葉落在葉梧桐的頭頂上,葉梧桐摘下來,明天早上起來,院中必是厚厚的一層落葉。

  風雨將至。

  “光當”“嘩啦”的幾聲自虞家傳了出來,在這夜裡特別的響,隨後是姚桂芬尖銳的聲音:“你說什麼?虞建國,你再給我說一遍?”

  “桂芬,冷靜,咱們坐下好好說。”虞建國壓低著聲音勸著。

  “冷靜?好好說?”姚桂芬的聲音還是尖銳:“我沒法冷靜,我也沒法跟你好好說,離婚?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沉默,接下來是沉默,夜風中只有姚桂芬粗重的喘息。

  “怎麼了?怎麼了?”大院中人,虞家突然這樣,大家都不免要出來看看,便是母親也放下了筆走出了屋。

  有人去拍虞家的門,只是虞家的門死死的關著。

  葉梧桐從平台上下來,直接走到了大院門口,對於生命很無奈,但或許有些東西還是能盡點力的。

  “爸,媽,酒打回來了。”虞東南跑進大院,卻看到家門口圍了幾個人:“怎麼了?”

  “虞建國……我跟你沒完……”姚桂芬憤怒的聲音從屋裡傳出。

  虞家的門突然崩的一聲打開,虞建國從屋裡竄了出來,也有些氣急敗壞:“桂芬,咱們好聚好散,你這樣撒潑有意思嗎?”

  “呵,合著還是我撒潑了,虞建國你還是人嗎?你在外面兩年多沒回來,一回來說要跟我離婚,外面女人連孩子都有了,今天我跟你沒完……”

  姚桂芬從屋裡沖了出來狠狠的瞪著虞建國。

  “爸……”虞東南有些不敢置信的轉臉看著站在院中的父親。

  虞建國有些不敢對上兒子的眼神。

  “今天我不跟你說,等你冷靜下來咱們再說。”虞建國轉身悻悻的出了大院。

  “今天不說清我們沒完。”姚桂芬一把抄起之前炒菜時放在窗台上的菜刀追了出去,迅雷不及掩耳,院中人根本沒來得及攔。

  葉梧桐站大院門邊的石獅子邊上,虞建國跑過她沒理,姚阿姨過來,她手一扯,腳一伸,姚桂芬一個踉蹌,葉梧桐終是勁小了,姚阿姨只是歪到一邊牆上,這會兒又要追。

  葉梧桐又一腳踹上追出來的虞東南:“還不快攔著你媽,你媽真要殺人的,到時可就賠了。”

  她自己不敢上前,姚桂芬手上有刀。

  “該,就該殺。”虞東南恨恨的道,只是腳步不慢,跑的跟飛毛腿似的一把抱住了正追著的母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4 PM

第四十九章 虞老太

  大半夜裡,鬧騰了這麼個事情,大院裡的人也甭睡了,關系還算近的呢就過來勸勸姚桂芬,關系遠的呢就擱屋裡一家幾口說著閒話。

  總之一句話,世道變了,這人心也變了。

  對於這種事情,男人多是避著,女人免不了要打抱不平,母親當年雖然因為爛心菜的問題跟姚桂芬鬧過矛盾,但說到底兩家人也是十年的鄰居了,在大院裡算是走的最近的了,自不免要勸勸,出出主意。

  只大院的人再怎麼也是外人,人夫妻間的事情自然不能插手,姚桂芬這事情得娘家人幫著出頭。

  姚家這邊親戚不少,但真正跟姚桂芬嫡親的也就只有一個大哥姚桂樹,是自行車廠的工人,屬於踏實穩重比較本分的,老婆是農村戶口,沒工作,跟了姚桂樹後就進了廠裡的食堂燒飯,也算是有個著落。

  還有一個親大姨,但年紀實在大了,快八十的人,實在不能去打擾她,萬一有個事情誰也擔不起,最後就是表妹夏麗,宋明月的媽媽。

  半夜裡,姚桂樹夫妻和夏麗被叫到了虞家,宋明月也跟著一起來了,一來就拉著鄧倩倩打聽八卦。

  葉梧桐靠在走廊的水泥柱邊聽著屋裡的說話聲。

  “沒良心的,陳世美,早知今日,當初我自殺什麼呀,我就該由著他坐牢去。”姚桂芬捶著胸罵著。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事情已經這樣,你就得有個數這婚是離還是不離?”母親勸著。

  “就今天這樣子,他是鐵了心要離,我還能怎麼著?”姚桂芬道。從姚阿姨的話裡,葉梧桐能聽得出姚阿姨心裡還是不想離的。

  “他想離就離啊,就不離,深圳那邊那個女人不是懷孕了嗎?就吊著她,我看她好意思沒結婚生個孩子出來。”夏麗在一邊憤憤不平的道。

  “這樣沒用,人家在深圳那麼遠,說不准對外早就稱夫妻了。人生的光明正大的。你還真能跑深圳去鬧啊。”一邊鄧倩倩的媽媽道。

  屋裡一時沒聲了,只有姚桂芬不甘的哭嚎聲:“都是東南這死小子今天攔著我,要不然我今天就砍了那挨千刀的。同歸於盡算了。”

  “可別這麼想,你還有東南小子呢,是建國的錯,你跟他同歸於盡劃的來嗎?”母親道。

  “唉……”屋外。三個女孩兒歎著氣。

  “你們說這是離婚好還是不離好?”鄧倩倩問。

  “離”葉梧桐說。

  “不離”宋明月說。

  “離了豈不便宜了那個壞女人。”宋明月跟她媽一樣的口氣。

  “不離,吊著別人也吊著了自己。”葉梧桐道。這是她一世得來的看法。前世倒是沒這樣的商議,姚阿姨把虞叔叔砍成重傷,一個住院,一個入牢。最終法院直接判離。一個家庭紛崩離兮,誰也沒撈著好。

  宋明月撇撇嘴沒說話,鄧倩倩也無語。葉梧桐看著夜空。

  這樣的話題對幾人來說還是太沉重,尤其是看著院中跨坐在自行車後坐的虞東南。反正從她們三人擱這兒聊天起,虞東南便一直坐在那裡沒動。只有煙頭的亮星在夜色中閃爍。

  鄧倩倩和宋明月似乎突然間從這事裡悟出了那麼一點人生的坎坷。

  “咦,虞東南在抽煙哪?”鄧倩倩又咋著舌。

  “這有什麼稀奇的,初三那般男生沒有一個不抽的,裝唄。”宋明月表示見慣不怪。

  “你怎麼知道?對了,你是不是跟初三的平曉北相好呀。”鄧倩倩有些賊兮兮的問。

  相好?葉梧桐差點噴了,這個詞擱一對青蔥少男少女身上格外怪異,但這年月處對象就叫相好。

  平曉北在學校算是風雲人物,學習好,藍球棒,人緣還特好,尤其還吹的一手好口琴。

  這年月的口琴和九十年代的吉他那絕對是每個飛揚的男生所必備的。

  一中初中的教學樓是一棟四層的舊樓,初一在一樓,初二在二樓,初三在三樓,許多學校基本都是這個模式。

  風花雪月的晨景,高年級的男生往往占著地利優勢跨坐在走廊的廊桿上,然後吹著口琴,只可惜沒有古裝的寬衣大袖,長發飄飄,終是少了裝逼的味道,但也足夠一些低年級的女孩兒仰望,都是做夢的年紀,誰心裡都不得有個羅密歐呢。

  就跟男生常常談論女生一樣,女生也常常一堆一堆對男生品頭論足。

  總之平曉北就是女生嘴裡常常淡論的那個,也是讓一干春心萌動的女生恨不得能跟他有些瓜葛的那個。

  “沒的事兒,別胡說。”宋明月瞪眼。

  “我才沒胡說,我上回看你坐在平曉北的自行車後坐上的,葉梧桐也看到了,對吧?”最後一句話,鄧倩倩是沖著葉梧桐說的。

  葉梧桐點頭,某個頗有些風花雪月味道的清晨,葉梧桐跟鄧倩倩一起上學,就曾看到宋明月坐在平曉北的自行車後坐上,長裙飄飄,長發輕舞,那叫一個飛揚。

  自那以後,就有初二的宋明月跟初三的平曉北是相好的消息傳出。

  “那是因為快遲到了,人平曉北仗義帶我一程,你們這什麼思想!”宋明月氣憤的道。不過,夜色中,宋明月的眼睛卻黑亮黑亮,那裡面跳動著一種莫名的興奮。

  裝啊,葉梧桐撇撇嘴。

  “對了,吳老師跟我說明年春天,省裡要舉辦‘青雲杯’青少年戲曲表演大賽,你們參加嗎?”宋明月這明顯是在轉移話題。

  這姑娘愛現,又有些得瑟的接著說:“吳老師讓我好好准備,她說以我的唱功,不說拿少年組的金獎,拿個銀獎沒問題的。”

  “還有這事,你奶奶怎麼沒說?”鄧倩倩問葉梧桐。

  “這不還早嗎?”葉梧桐道。現在才十月底,明年春還有好幾個月呢,奶奶的處事方式她知道,到了該參加的時候自然會跟你說,要不然就是火候未到。

  至於金獎銀獎的,這年月的戲曲大賽,重在參予。旨在宣傳。所以金獎。銀獎,銅獎的名額都設的足足的,前世葉梧桐記得各種戲曲大賽光一個金獎都是十幾二十名。還有什麼優秀獎什麼的,幾乎參賽的人,只要別唱砸那都能得個獎。

  這主要就是一個活動。

  三個女孩的話題越說越遠。

  此時屋裡的商議也基本有了結果。

  “這婚得離,不離吊著別人也困死了你自己。不過怎麼也要虞建國出點血。”姚家大伯道,算是在離不離上一錘定音。

  “他的事業都在深圳。而且錢啊什麼的都掌握在那個女人手人,虞建國身上哪裡還有血。”姚桂芬叫道。

  夫妻十多年,對於虞建國姚桂芬是了解的,這人心底最在意的就是錢。只要握著了他的錢那就是握著了他的命,要不然虞建國不能這麼堅決的跟她離婚。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也就是說這婚離的很可能一點都撈不著。

  “要不。這事再找一找虞老太吧,夫妻情分沒了。那不還有東南嘛,為著東南虞老太總要公正點。”一邊姚桂芬大嫂道。

  姚桂芬慘然一笑:“那死老太婆,她一直看我不順眼,我這離婚她這會兒指不定拍手稱快呢。”

  虞老太每回來大院是個什麼情形大家都知道,眾人一時無話了

  這事,憋屈歸,姚桂芬又覺得她該一刀砍了那沒良心的。

  這一夜,梧桐大院許多人一夜無眠。

  宋明月昨夜裡跟鄧倩倩一屋睡覺,葉梧桐回自家後院,才瞇了一會兒天就亮了,好在今天是星期天,正打算再睡一會兒。

  前院又鬧起來了,後院許多人都圍在了園門洞那裡朝著前院觀望。

  “是虞家老太來了……”爺爺奶奶都不是好管事的,這會兒爺爺扶著奶奶在後院溜彎,也就只順嘴說了這麼一句。

  父親還在睡,母親倒是去了前院,葉梧桐刷牙的時候就聽到姚桂芬帶著特有的腔調叫著:“老太婆,這回你如願了,我這個媳婦終於被掃地出門了。”

  虞老太是那種特別愛鬧的,每回來都要鬧得大院雞飛狗跳,只是這會兒前院卻出奇的靜。

  葉梧桐好奇,實在忍不住八卦之心,抹了一把臉也跑前院去了。

  葉梧桐到前院時,就看到虞老太從虞家出來,手裡提著一把椅子,虞建國跟在邊上,想幫著提椅子,虞老太沒讓,她一手提著椅子重重的放在院當中,還整了整她身上那件青色的洗的發白的春秋衫。然後坐在椅子上,完全沒有往日的鬧騰,一臉正色,看也不看站在邊上的虞建國一眼,只是看著姚桂芬。

  “桂芬啊,你跟媽說,這事啊,你有什麼打算?要是不願意離,媽給你做主,媽就是打斷他的腿也給他綁在家裡……”

  誰也沒有想到一向只鬧事的虞老太今天開口居然是這樣的話,一院子的人都挺驚訝的,但老太這麼個態度,眾人到底也為姚桂芬松了口氣。

  姚桂芬也十分的意外,有些不確定的看著虞老太。

  “媽,你別添亂了,這婚得離,曉藝那邊已經懷孕了……”虞建國耷拉著腦袋有些無奈的道。

  “你知道那邊懷孕了就得離?可這邊十幾年的夫妻情份呢,你兒子都快有你這麼高了,錢?有兩個臭錢你就飛上天了,兒子啊,別人給你生兒育女呢,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虞老太氣紅了眼。

  她是一個老派人,兒媳不孝,在村裡這種情形多的是,而她每回鬧騰都能鬧騰點東西,這就夠了。

  以前她還年輕,公公還在的時候,就聽公公說過,這一個女人進得你家門,為你操持著家,為你生兒育女,那只要沒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那什麼時候都不能棄,這是做男人的根本。

  如今建國啊,忘本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本心。這兩年建國每月給她寄的錢多了,可不知為什麼,她就覺得,拿著還沒有來跟桂芬鬧騰弄點錢那麼踏實。

  如今,果然就出事了。

  虞建國抱著頭蹲在地上。

  “媽,謝你今天這話,這婚肯定是要離了。”姚桂芬深吸了一口氣。到這份上,便是虞建國不離,她也要離了。

  “好,離了也好,那建國,桂芬給你養兒育女十幾年,那還有東南,他以後要讀大學,要討老婆,你打算給多少?”虞老太問。農村老太,沒那麼多彎彎繞,直接問錢。

  虞建國這回頭都要埋地上了:“媽,咱們進屋說吧?”一大院的人,他今天臉都丟光了。

  “進什麼屋,就在這裡說,你敢做,怎麼還不敢讓人看啊。”

  “媽……”虞建國有些哀求。

  虞老太也有些不忍,可看著一邊一夜之間就弄得跟個瘋婆子似的姚桂芬,還有那冷著一張臉,眼裡滿是仇恨的大孫子唉……

  “就在這說……”老太太一字一頓的道。

  虞建國無奈,抬了抬眼閉了閉眼,一咬牙才道:“我這回過來,曉藝只給了我五百塊,路上開消什麼的去掉一百,還有四百。”

  四百塊錢,若是擱在普通工人家裡也不算少,可虞建國……

  “什麼?四百塊錢?你什麼情形瞞得了桂芬可瞞不了我啊,村裡你帶了好些人去南邊跟著你做工的,去年過年回來,每個人回來都帶了差不多上千塊呢,現在那幾家都在准備蓋房子,你現在跟我說只有四百塊……”老太太怒了。

  “媽,深圳那一攤子不是我一個人的,錢都在曉藝手上,前段時間又投資了一塊地皮,還在銀行貸了款。”虞建國悶聲悶氣的說。

  姚桂芬在一邊冷笑,她早就猜到這情形了。

  “東南,去,把屋裡的桿面杖拿來。”老太太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沖著虞東南道。

  虞東南看也看沒姚建國一眼進了屋,出來時手裡就拿著桿面杖。

  “我打不死你,沒出息的東西。”虞老太搶過大孫子手上的桿面杖朝著虞建國就是一頓打。

  “媽,媽……”虞建國不敢跟他媽動手,只得邊躲邊求著,臉漲紅的跟赤棗似的,今天他算是把面子全丟了。

  “把錢拿出來。”老太太打累了把桿面杖一丟沖著虞建國冷冷的道,四百塊也是錢。

  虞建國拿出錢來,老太太一把搶過,然後又掀起她的衣角,翻了好幾層衣服,從裡面內衣的兜裡掏出用手帕包著的一包東西。打開,是一疊十塊的五塊的錢。數了數也兩百多。

  一邊跟著虞老太一起來的虞家老二連忙扯了扯虞老太。

  虞老太沒理他,將一包子錢連同那四百塊錢遞給姚桂芬:“桂芬啊,拿著,以後要過日子的,別負氣不要,媽呢有些偏心,錢都花在老二一家身上了,也就只剩這兩百多了,都拿著,以後好好過日子,忘了那不是東西的。”

  “媽,我不能要你的錢……”姚桂芬紅了眼。

  “拿著吧,拿著吧,以前媽沒少鬧騰你,這以後啊卻是沒機會鬧騰你嘍……東南你放心,有我在,虧不了他。”老太說著,拍了拍大腿站起身來,擺擺手:“走了走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自己處理,我管不著了……”

  虞老太頗有些意興闌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5 PM

第五十章 信

  情滅緣散,十幾天後,虞建國同姚桂芬正式離婚了,梧桐大院的人不由唏噓。

  鎮政府宿捨。

  小姑前幾天出差幫葉梧桐帶了幾本作文精選,忘在宿捨裡,讓葉梧桐自己過來拿。

  葉梧桐剛走到姑姑的宿捨門口,就聽隔壁宋叔叔和方阿姨在聊天。

  “老宋啊,聽說區裡要把葉白慧調商業局,還是主持業務的副局長?”方月珍問著家裡的男人。

  “嘿,你這消息都哪兒來的,難怪都稱你們是民間組織部。”宋先鋒剛下班,聽得自家女人打聽這個,有些無奈的道。政府宿捨的家屬們沒事就嘀咕這些東西。

  “唉,你別笑話人啊,是不是真的呀?”方月珍捶著自家男人道。

  “是有這打算,是為明年的廣交會做准備,今年的廣交會咱們市差一點就是全軍覆沒,區裡更是空手而回,被省裡點名批評了。咱們區長那可是心高氣傲的人,這回可是憋足了勁,誓要在明年的廣交會上打個翻身仗的。而要論搞經濟這一套,小葉還真是有一把能手,瞧如今那濱河大市場,別的市縣都來參觀學習了。”宋先鋒道,這大學生是真有兩下子,讓人不服不行。

  “嘖嘖,二十七歲的女副局長,咱們區可是獨一份了啊。”方月珍咋舌。

  “你別一天到晚盯著人家這個呀,你跟她不是處的好嗎?小葉的個人問題你也幫著操心一下唄。”宋先鋒熱心的道。

  “我怎麼沒操心了,可這皇帝不急太監急有什麼用啊。我介紹的葉白慧看不中。”方月珍一臉無奈,隨後又一搖頭:“嘿,她這若是升了副局長,那以後這個人問題就更難了。條件差的估計葉白慧看不中,這條件比得上葉白慧,嘿,那沒成家的幾乎就找不著了。”

  ……

  葉梧桐聽著有些說不出的感慨,前世姑姑際遇不順,但後來一人闖南方,倒也闖出一條女強人之路。只是在葉梧桐有限的記憶中。姑姑一直都是一個人。

  今生,姑姑的際遇跟前世完全不同了,照著剛才宋叔叔和方阿姨的話。姑姑只怕是要在這政壇上闖一番,只是這個人問題可能更難。

  命運中,似乎有些東西總是有著它固有的軌跡。

  葉梧桐拿出鑰匙開門。

  “喲,桐桐過來了?”方月珍聽到隔壁的開門聲。探個頭出來看,看到是葉梧桐。便打了個招呼,平日裡葉梧桐經常往這邊跑,方月珍熟悉的很。

  “嗯,姑姑忙。她給我買了點學習資料讓我過來拿。”葉梧桐道。

  “嗯,有空過來玩啊。”方月珍道。

  葉梧桐點頭,就推門進了屋。姑姑說學習資料就放在床頭櫃那裡,葉梧桐打開床頭櫃。果然就看到用紙袋裝著的幾本作文精選,剛把紙袋拿出來卻看到散開的信件,還有一張寫了開頭的回信。

  私看人信件是不禮貌也是不對的,可這赤果果的就擺在你面前,尤其是那回信的開頭寫著江寄海的名字,這明顯應該是小舅寄給姑姑的信和姑姑的回信。

  葉梧桐暗裡道了歉,終是忍不住看了起來。

  ……

  葉白慧:你好!

  好久沒給你寫信了,你近況還好嗎?我這大半年來實在是忙。

  年初的時候,工頭卷了預付款和我們的工資跑了,我們幾個月的工作白做了。我還好一點,光棍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好些工友那家裡都是等著他們手上的錢過日子的,沒有了這些錢,家裡吃不飽飯,孩子讀不起書,老人看不起病。

  天似乎一下子就塌了。

  我們一大群人窩在工地裡,走,拿不到工資不甘心,不走,未來的路在何方?

  我很喪氣,我想著難道我又要找個地方重新開始嗎?人生又有幾次能重新開始呢,我不甘心中途放棄。在某個寂廖的傍晚,我走在滿是磚頭瓦礫的工地上。

  工地的老板是個香港人,他在這裡投資建電子廠,這裡就是未來的廠房,一但建成,它將跟蛇口許多工廠一樣迎來一批又一批南下的打工者,南下的尋夢者,而今夢就要在這裡斷了嗎?

  我在工地上整整轉悠了一夜,不斷的拷問著自己,在黎明的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接下這個工程。我幾乎是發瘋似的找了幾個平時跟我處的好的兄弟。

  我核算了一下成本,再集齊大家一起湊的錢,把這單工事接了下來。每一筆開支,在保證質量的情況下我們都盡量壓縮再壓縮,運力不夠我們就用肩膀挑,每個人都拼命干活,終於在三月份的時候把第一期工程完成。

  只是到這時,我們身上已經再沒有一分可用之錢了,可第二期工程必須開工,如果放棄那又是前功後棄。在這種情況下,我破釜沉舟,我去找了那個香港老板,我把後面的工程的預算以後每一個進度一點一點的跟老板談。

  說到這裡,我得感謝你葉白慧,因為你平日給我解決了許多學習上的疑惑,還給我寄來那麼多建築方面的書,正是因為這些書,讓我指出了廠房中好幾個設計的不足。老板終於被我說動,又繼續付給我了一部份預付款,從此我的面前就是一條康莊大道了。

  整個工期持續了五個月,到九月份順利竣工,我拿到了全額的建築款,足足十幾萬呢,那一刻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歡呼。

  ……

  此致。

  祝你萬事如意!

  江寄海

  一九八六年十月一十六日晚

  ……

  看完小舅的信,葉梧桐心中都有一種澎湃之情,難怪小舅去年都沒有回來,敢情是遇上事了。

  頓了一下,葉梧桐又看小姑姑的回信。

  江寄海:你好!

  你的來信已收到,我為你感到高興。

  人生就是這樣的,當我們看不到前面路的時候,也許並不是沒有路,而是因為前面的路蒙了一層霧,沖開迷蒙,前面就是大道。

  須知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的,嚴寒的冬天過去就是春暖花開。

  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堅持,不放棄。說不定下一刻就是豐收的季節。

  ……

  信在這裡就沒下文了,姑姑還沒寫完。

  可葉梧桐卻從這兩封信中感到了一種相知的味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4-3 01:25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青春萌動?寂寞如雪

  “方阿姨我回去了。”葉梧桐跟隔壁的方月珍的招呼。

  “就回去啦,在我這裡吃晚飯唄,我這燒好啦。”方阿姨熱心的道。

  “不用了,我姑等我回家吃呢。”葉梧桐揮揮手。

  “那路上慢點啊。”方月珍叮囑了幾句。

  從姑姑的宿捨出來,葉梧桐走的有些漫不經心,她還在想著小舅的信。

  上回梧桐祠竣工典禮的時候,葉梧桐曾經開玩笑的問過小舅是不是喜歡姑姑,但其實並沒有真往這方面去想,小舅是任俠仗義的,那樣的情況為小姑姑出頭本就是小舅的性子。

  只是如今看著這信,葉梧桐真覺得小舅和小姑姑之間有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情愫。

  當然,若是小姑姑和小舅舅能走到一起,葉梧桐是舉雙手贊成。但事實是,奶奶那一關是決對過不去的。

  真頭疼,葉梧桐拍了拍額頭,這種事情便是重生也沒法子。

  葉梧桐從一路想著一路進了梧桐大院,天已經灰暗了。

  “虞建國,拿著你的東西可以滾了。”姚桂芬丟出一只帆布包,然後關上了門。

  虞建國走上前提起丟在院中的包,歎了口氣,就直朝著梧桐大院外走,差點跟剛進門的葉梧桐撞個正著。

  葉梧桐看他走的有些狼狽的背影,葉梧桐覺得,只怕是這輩子虞建國都不會再回梧桐大院了。

  虞家的門緊緊的關著,雖然梧桐大院的房子名義上是一建分給虞建國的,按理,虞建國已從一建離職,再加上兩人又離了婚。這房子一建是要收回的。

  可這梧桐大院本來就產權不明,一建有部分產權,教委也有部分,還有部分在街道上,這種情況下也就沒誰來做那得罪人的事情,所以離婚後,姚阿姨同虞東南仍然住在梧桐大院。

  秋風起。吹得落葉滿地。

  姥姥在廚房裡炒菜。母親在一邊幫把手,兩人時不時的聊著。

  “你說這虞建國,這是何苦。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姥姥歎氣。

  “這人心變了也沒辦法。”母親是經過離婚復婚的,這時也頗有感觸。

  “對了,也不知三兒這死東西今年回不回來。”姥姥有些氣惱的道,這孩子呀一放出去就跟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他要不想著回來,你根本沒法子。

  “媽。三兒心裡有數呢。”母親說著。別看寄海表面浮躁,但其實做事干什麼都有分寸。

  “不行,你幫我給他寫封信,讓他今年必須回來。建國這事弄的我心裡怎麼沒底啊。”姥姥突然道。

  “媽,建國的事你沒底什麼呀?”母親有些好笑。

  “笑什麼呀,我就怕三兒冷不丁的給我帶著媳婦回來。”姥姥沒好氣。

  “媽。三兒今年都二十八啦,這再馬上跨一個年度。那就是二十九啦,帶個媳婦回來不正好嗎?您不就一直在愁這個事情。”母親道。

  “我愁是愁啊,可這外面的媳婦不知根不知底的,誰曉得是什麼樣的人啊,我不放心。不行,這事我做主了,你馬上寫信讓他今年過年必須回來,不回來以後都別回來了。”姥姥有些怒的道。

  “行行行,我一會兒回去就寫。”母親好脾氣著。

  “對了,寄紅啊,你再跟認識的人打打招呼,誰家有年齡相當,人品不錯的姑娘給三兒介紹一下,沒工作咱們也不在意。”姥姥又道,家裡寄紅等於是沒工作了,寄海更是這樣,但兩人都闖出了一條路,如今對於工作,姥姥並不是那麼太在意了。

  “成,那我都跟認識的人都打個招呼,有好姑娘給三兒留著。”母親道。

  葉梧桐瞇著眼,可以預見,小舅今年回來,只怕是不得安生嘍,只是小姑姑啊……葉梧桐又有那麼點惆悵。

  母親從屋裡出來,看到葉梧桐:“桐桐這抱的什麼?”

  “作文精選,小姑前幾天出差幫我買的,我剛到小姑的宿捨裡拿回來。”葉梧桐道。

  “那要好好看啊。”母親點頭,又頭痛了。娘家這邊為著寄海的婚事操心,婆家那邊又為著這小姑子操心,二十七歲的大姑娘了,那事情比二十八歲的小伙子更讓人著急啊。

  平凡日子就在這些操不完的心事之間流走。

  一九八六年入冬的第一場雪悄然來臨。

  “小宇,快走,上學去。”葉梧桐在院中跺著腳,踩的雪地裡一個個黑呼呼的腳印,昨夜一夜的雪,大院裡堆了厚厚的一層,這入冬的第一場雪相當可觀。

  “哎喲,我今天都不想上學了,姐,我們去小公園打雪仗吧,聽說小公園還有人練氣功。”小宇這廝被姥姥穿了跟著球似的,這會兒提著書包跟葉梧桐撒嬌。

  八十年代中後期,氣練風靡一時,梧桐裡外面的小公園裡老是聚集了許多人練氣功,當然還有跳迪斯科。

  然後每天都能看到公園守門的戴著個紅袖章拿著根棍,見到那跳著迪斯科,留著長發的小伙子就趕。

  “不行,快點啊,別害我遲到了。”葉梧桐瞪眼。

  她現在讀一中,跟城關小學不是一個地兒,她得先把小宇送上學,再去一中,這中間時間一耽誤她就得遲到。

  上回二舅媽來要濱河市場的門面沒要著後,也不知怎麼的就說動了家裡租她房子開裁縫店的王雪,兩人合作弄了窗簾店,王雪把她女兒也叫到身邊了。

  王雪的女兒叫李虹,今年十五歲,只讀到初二就不讀了,農村裡的孩子許多都這樣。

  王雪把她帶到身邊一是學個手藝好過在家裡做農,二呢也是看能不能碰個好人家,農村裡結婚早,一般女孩子十五六歲就有說人家的了,到了十八九歲那就是普遍結婚的年齡。

  這年月提倡的晚婚晚育大多還是城市裡。

  總之二舅媽現在忙叨叨。每天單位裡上半天班,然後就忙著窗簾店的事情。小宇最近就一直住在姥姥家,接送學習上的事情葉梧桐一手包了。

  把死賴著的小宇送進學校,葉梧桐騎著自行車直沖一中。剛進學校,自行車還沒停好,葉梧桐就叫好幾個雪球砸的一頭一臉的碎雪,那碎雪粘在臉上沁冷沁冷的。

  不遠處教學樓梯口或蹲或靠或坐的幾個男生正笑嘻嘻的看著她。手裡的雪球還倒來倒去的。都是初二初三那幫所謂的“壞學生”。

  葉梧桐掃了一眼,就看到虞東南正依在不遠的電線桿邊上,這會兒見到葉梧桐望過來。挑了挑眉,還咧著嘴壞笑。自父母離婚,這這伙那性子就更陰不陰陽不陽的了,打起架來更是凶狠。好幾回人家都找上門去,姚阿姨氣的拿竹篾子直抽。可完全不抵事兒。

  這家伙以一種玩世不恭再加上好勇斗狠的姿態肆意的混著。

  “哦哦哦,遲到嘍。”幾個男生起著哄。

  葉梧桐若真只是十三歲的女孩子,那這會兒定然是氣急敗壞的。可四十歲的成熟心理,這群操蛋的混小子。理他們做什麼,那不是越理越來勁兒。

  葉梧桐撥了撥沾在頭發上的碎雪,准備上樓。只是跟其中一個男生錯身之際,一本冊子丟在她的手上。

  冊子的封面是牛皮紙。葉梧桐掃了一眼,兩眼立刻有神的瞪了起來,那封皮上面用鋼筆字寫著四個字“少*女*之*心”

  我倒,這個手抄本呀,那可真是聞名已久啊。

  前世,葉梧桐對這本書就久聞大名,只不過象她們這樣的女孩子,最多也就私下裡說說,根本就不敢看的,甚至連打聽都不敢打聽。

  這書不僅是七十年代的禁書,八十年代同樣避諱之深啊。

  當然葉梧桐也知道這幫子混小子玩的游戲。這年月“壞學生”和“好學生”有著一種極期明顯的區別。

  “壞學生”可以坦然的抽煙,打架,拍婆子,而越禁的東西就越是喜歡。總之三個字,不省心。

  “好學生”總是循規蹈矩的,舉凡上面種種都是絕對不敢犯的。總之兩個字,省心。

  但不管是省心或是不省心的,青春萌動之期,對於男女之間的那些事兒都有著一種好奇的躁動之心。

  不過嘛,“壞學生”可以坦然的看,而“好學生”嘛就有一些受罪了,想看,不敢看,那種貓爪撓心的感覺糾結著呢。

  於是“壞學生”們突然間就感到了優越感,還整出了一些惡趣味。他們常常把這樣的手抄本突然的丟在“好學生”的手裡,看著“好學生”的驚慌失措,看著好學生那種想看不敢看的糾結,於是“壞學生”們得意的笑,“好學生”們氣急敗壞,這場對決中,“壞學生”完勝。

  現在,無疑在這些混小子眼裡,葉梧桐就是“好學生”。

  此時一個個等著看她的笑話呢,靠在電線桿的虞東南也咧著嘴。

  葉梧桐掃了他們一眼,卻是淡定的翻開,先瞅兩眼先。

  “虞東南,又再玩這種戲,以前我還當你是對手,現在嘛,我真有些瞧不上你了。”霍的,葉梧桐聽到身後傳來平曉北的聲音。

  “切……”虞東南不屑的掃了他一眼,卻是站直身體,邁了兩步上前用勁的搶過葉梧桐手上的書:“你還真看啊……”

  葉梧桐翻了個眼白:“這樣有意思嗎?”

  虞東南咧了咧嘴笑著:“有意思啊,不這樣豈不太無趣。”說著,虞東南將手抄本掖進後腰的皮帶裡:“哥兒們,走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7 PM

第五十二章 天地是熔爐

  雪不知不覺又飄了起來。

  前世,二十八歲的葉梧桐徹底淡出平曉北生活圈子的那天是很糟糕的一天,為了躲一個橫穿馬路的小孩,電瓶車撞上了護攔,自己跌了一身傷。

  不想小舅擔心,若無其事的去上班,沒想終因為精神不好,反誤了小舅舅一筆生意,小舅雖說不在意,但她心裡特失落。

  出來又被江宇那混小子悉落了一頓,到家時母親又摔下樓梯摔傷了,她又魂飛天外的把母親送到醫院,總算還好只是點皮肉傷。

  但一天下來也弄得她心力憔悴,等母親在病房裡安頓好,葉梧桐走出病房,一個人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子捧著臉任淚水在臉和手掌間奔流。

  回首走過來的路,總覺得人生際遇太過多桀,又或者埋怨老天沒眼。

  小舅舅看完母親出來,坐在她的身邊跟她說了這樣一翻話:“這大千世界就是一個銅爐,人自出生便被老天爺丟在裡面,在這個銅爐裡熔煉,身受七情六欲之苦,每個人都跑不掉,而最終是龍是蟲不看老天,就看你的心有多強大,抗得住壓力,頂得住風雨,你就能脫胎換骨,我命由我不由天。”

  否則就只能沉淪,就象前世的繼父那樣。

  其實自己的那些事情,事情過後再想來,屁都不算什麼,只是當時特糟心。

  倒是這會兒看那虞東南吧,那廝狀張牙舞爪惡形惡狀的混樣兒,她突然就想到了小舅這話,她仿佛看到一個人正在銅爐裡被熔煉,最後是熔成鋼鐵還是廢渣不到揭曉的時候誰也不知道。

  “葉梧桐。沒事吧。”平曉北關心的問道。

  “沒事,謝謝了啊。”葉梧桐笑咪咪的道謝。

  人真的很怪,前世吧,葉梧桐心裡就是掂記著他。覺得全世界的男人就平曉北是個人物,可今世吧,還是同一個人,這人依然象前世那樣熱心仗義。

  她依然還認同他。但再也找不著前世的感覺了。

  緣分是什麼?有人是說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事情以及特定的情緒下跟某個人產生的一種悸動。

  時間對了。地點對了,事情對了,才有了緣份。

  “謝個屁。我就是看那小子不順眼。”平曉北張揚的道。

  他跟虞東南自葉梧桐家小舅的氣槍攤起開始賭斗,那斗爭就再也沒有停過,只要有機會,互相都得借機踩踩。

  這情形葉梧桐知道。尤其是平曉北知道當初氣槍攤上的賭斗是被虞東南算計了之後,只怕要視虞東南為一生的對手。平曉北就這樣,他太順了,吃不得一點虧。

  “葉梧桐,要上課了。”二樓鄧倩倩死命的朝她招手。

  “來了。”葉梧桐隨性的朝著平曉北擺了擺手。然後蹭蹭蹭的往二樓教室跑。

  第一遍鈴聲已經響起,不過老師還沒有來,一群大膽的學生還趴在欄桿上看著剛才樓梯口發生的那一幕。

  “虞東南太過份。回家告訴他媽。”鄧倩倩握著拳道。

  “別,咱不樂意告狀。”葉梧桐搖搖頭。告狀很拙的。

  “是哦,我也最討厭人告狀。”鄧倩倩深有同感。一邊宋明月臉上的表情莫名的有些咬牙切齒。

  “她怎麼了?”葉梧桐朝著宋明月抬了抬下巴問鄧倩倩。

  “宋明月說你跟平曉北一定有奸情。”鄧倩倩道。

  葉梧桐一個踉蹌,姐兒唉,你可真會想。

  “就她那蔫巴樣,跟平曉北有屁的奸情,奸情在那兒呢。”宋明月瞪了一眼鄧倩倩,順帶鄙視了一下葉梧桐,再盯著樓下看。

  葉梧桐無語望天,她那是低調好吧,反被宋明月說成蔫巴。她要真是氣場全開,那就是妖孽了。

  樓下,平曉北還沒上來,正跟二(二)班的馮琴琴說話,說實話葉梧桐沒看出奸情。

  “你們沒發現,馮琴琴看平曉北那眼神特‘騷’。”宋明月如是說。

  葉梧桐望天,人家平常的說話,所謂的奸情其實是這姐兒的心裡作用吧。不過吧,葉梧桐似乎從宋明月身上看到了前世自己的某些影子,不過前世自己壓抑,這姑娘比自己飛揚。

  慢慢磨吧,未來的路還很長。

  “還不進教室准備好上課。”班主任吼一聲,地面震三震。

  一窩學生作鳥獸散,各竄進自己的班級。

  ……

  女學游園,男學琴挑。

  只因為游園一段連著幾段詞牌曲,非常具有學習性和代表性。

  元旦的時候,奶奶換了一身嶄新衣服,都是姑姑幫著奶奶買的,拾掇了一身精氣神十足。

  葉梧桐仔仔細細的幫著奶奶梳了一個髻,還抹了小舅寄來的美加淨發油。當然了,這決不能讓奶奶知道是小舅寄來的。

  今天奶奶要帶她們去昆劇團錄一段比賽唱段,用來參加“青雲杯”戲曲表演賽的,奶奶說了,學了兩年多了,是驢子是馬也該拉出來溜溜看。

  同時也算正式介紹葉梧桐和鄧倩倩碰一碰昆曲這行當的門,此後兩人就是掛在梅市昆劇團名下的學生了。

  葉梧桐要錄的正是游園。

  “來來,一切都准備好了。”幾人到得昆劇團時,許團長正等著她們。

  幾人進了門,昆劇團裡冷冷清清。

  “本來今天這樣的日子,怎麼也得請祖師爺,然後大家伙兒好好的排上一場戲慶賀一下的。只可惜現在啊,劇團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都走穴去了。”許團長跟奶奶說這話時頗有些惆悵。

  昆曲興盛的時候,象葉梧桐兩人這樣的入門也是大事,當然現在不講究了。

  八十年代中後期,全國各地的劇團都在糟受著經濟浪潮的沖擊,為了維持劇團的生存,許多劇團以承包,走穴的方式延續著自己的生命。

  梅市昆劇團也不例外,淨角蘇瑞承包下了劇團,正好現在是元旦,今天拉著人到鄉下去走穴了。

  奶奶擺了擺手:“時代如此,也不算什麼,總之也是條路。只要能把戲曲傳承下去就可以,要知道最早的時候,昆曲就是鄉間小調,都是在各村各鎮發展起來,最後走近高門大宅乃至廟堂,最終成為雅部。但萬事有興有衰,只要有薪火傳承,說不定哪一天就又成了燎原之勢。

  “嘿,苗老師這話在理。”許敬業咋巴了一下嘴巴。

  苗老師這話說到他心坎裡了,大家之所以苦苦堅持,就是因為心中那一份放不下,就是那一份割捨不掉的熱愛。

  葉梧桐在錄音室錄著音。

  ……

  [好姐姐]遍青山嘀紅了杜鵑,荼靡外煙絲醉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8 PM

第五十三章 世事莫測

  葉梧桐錄完曲子,剛從錄音室出來,就聽到一陣“突突突”拖拉機的聲音,然後一陣黑煙隨風飄了進來,接著便是一陣喧嘩聲。

  是走穴的回來了。

  “蘇隊長,送到地兒了啊,我們告辭了,我們王隊長說了,謝謝你們捧場。等過年,若是蘇老板願意,我們還來請蘇老板帶隊到我們那裡唱去。”

  “好咧,你回去跟王隊長說,到時我們一准兒去。”蘇瑞咧著嘴,臉上還是花臉的油彩,笑得特別的有范兒。

  拖拉機又一陣“突突突”的走了。

  “小蘇回來了,趕緊洗洗出來,今天苗老師帶學生過來錄音,以後葉梧桐和鄧倩倩也掛在昆劇團名下,下回走穴帶著她倆出去見識見識。”

  “喲,苗老師來了,稍等,一會兒就來。”蘇瑞一身戲裝,頂著個花臉告罪著,匆匆去了後台。

  “走……”鄧倩倩一扯了葉梧桐兩人去後台瞧熱鬧。

  “喲,那王解放可真是個能人啊。”一群演員邊卸妝邊拉著閒話。

  一聽說王解放,葉梧桐就知道這幫人今天是去上桃村了。

  “可不是,他們現在那蔬菜基地是咱們梅市獨一份兒,反季節蔬菜,以前聽也沒聽說過。”另一個應和。

  “你們不曉得吧,這位兩年前可是差點栽個大跟斗……”有人又道。

  “怎麼回事啊?”邊上人問。

  於是那位就把當年蔬菜公司爛心菜事件說了說:“當初蔬菜公司可是鐵了心要告他去坐牢的,後來還是得了咱們張區長的支持,請來了市裡的農枝專家,解決了大棚蔬菜的技術問題,這才有如今上桃村紅火火的蔬菜基地。”當年的一些具體細節別人並不知道。只知道張鎮長當時對小桃村的這個大棚種植十分支持。

  “如今王解放已經是區裡的勞動模范了,還要選他當區裡的人大代表……”唱小生的演員頗有些酸溜溜的道。

  “你也別不服氣,人家王解放就有這股子牛氣,那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我服他。我們唱戲的講究什麼,不就是講究至情至性嗎?他那愛人癱在床上十年了,他十年如一日的照顧。如今走了。他請我們按他愛人的遺願給他愛人唱兩堂戲,算是喜喪。咱們現在說這些不過是輕飄飄的幾句話,可這十年走來的路。個中辛酸大伙兒不凡思量思量。”蘇瑞道。

  “可不是,就他這一段故事,可以編出一部很感人的戲來。”立刻有人道。

  “要不,我們編吧?”有人來勁兒了。

  “呵。說的容易,編一出新戲要投資多少?花多少精力?如今劇團都揭不開鍋了。拿什麼來編哪?”唱小生的陰不陰陽不陽的道。

  這說雖然難聽,但是事實。眾人一下子就沒勁兒了。

  理想於現實總是不斷在撕扯著。

  傍晚,葉梧桐同姥姥和鄧倩倩一起回到了梧桐大院,剛一進大院就看到姚桂芬穿了件米黃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系了一條絲條,臉上帶著少有的喜氣的出門。當然,葉梧桐還從那抹喜氣中看到了一絲忐忑。

  院中梧桐樹下。母親的神色有些莫名。

  鄧家門口,鄧媽媽正剝著茭白。這會兒抬頭問江寄紅:“寄紅,剛才我看桂芬拉著你說了好一會兒話,她這是干什麼去?”

  “相親去。”母親道。

  “相親?”葉梧桐好奇了,停住了腳步,一邊鄧倩倩也是兩眼亮晶晶的,過來扒著葉梧桐的肩跟她一起聽八卦。

  奶奶依然拄著拐杖不緊不慢的回了後院,她對這些東西一向是不愛打聽的,至於葉梧桐八卦些她也沒在意,哪個孩子沒有好奇心呢?

  說起來桐桐這丫頭那性子實在是不像個孩子,也是叫家裡的事情給鬧的。

  “倩倩,還不回屋復習去,快期末考試了啊。”鄧媽媽瞪著鄧倩倩。

  江寄紅也瞪著葉梧桐:“還不送你奶奶回屋裡。”

  “不用了,我還沒到老了走不動,孩子站那沒招誰惹誰吧?趕什麼趕。”奶奶話語仍然是一出嘴能刺得人直咧嘴。

  葉梧桐咧著嘴沖著母親笑。兩年相處下來,奶奶是真疼她,家裡誰個都能看出來。

  江寄紅無奈的沖著鄧媽媽撇撇嘴。

  苗老師這性子,是大院裡出了名的不講理,於是鄧媽媽和江寄紅也只是瞪了一下自家的孩子,便由著她們沒皮沒臉的杵在一邊。

  “哪兒的人啊,誰介紹的呀,人品怎麼樣啊?”鄧媽媽問道。

  “塑料廠的蔣學峰,就我那個菜攤的隔壁……”江寄紅說著。

  塑料廠那邊已經下通知了,葉白樺的那個同事前些天很不好意思的來跟她打了招呼,換房的事情到了農歷年底結束,塑料廠那邊另有安排。

  這事既然是單位的事情,江寄紅也沒什麼好說,這邊攤子擺到農歷年底結束,過完年就把攤子搬進濱河大市場,江寄紅決定將批發那一攤子做大。

  聽著母親的話,葉梧桐只覺得一個天雷從天上直砸到她頭上,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吼:“媽,不是你介紹的吧?”

  “嘿,你這孩子,吼什麼,嚇了媽一跳。”江寄紅沒好氣的拍了一下葉梧桐的腦袋。

  “媽,沒想嚇你。”葉梧桐連忙討饒,又問:“姚阿姨的對象真是媽你介紹的啊?”

  葉梧桐想著前世的事情,就覺得眼前這事兒透著怪異的感覺呢。

  “沒,不是媽介紹的,對這人媽心裡還沒底呢。”江寄紅說著,蔣學峰那人吧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但一喝酒江寄紅就覺得有一種會出事的感覺。所以,剛才姚桂芬來跟她打聽她真是愣了好一下。

  “哦,蔣學峰我知道,塑料廠的,跟姚桂芬年齡倒是合適,更重要的是他得獨自一人,身邊沒兒沒女的,人模樣也不差呀,就是好象性格太老實內向了點吧?”鄧媽媽經常去江寄紅的攤子上買菜,也見過蔣學峰,便道。

  “說起來是都合適,就有一點不好,愛喝酒,而且一喝就醉,醉了就特不曉事。剛才夏麗就是跟我打聽了一下他的情況。”江寄紅道。

  “愛喝酒倒沒什麼,到時候管住他的錢,看他有沒有酒喝。”鄧媽媽道,鄧爸爸是部隊退伍,沒事也愛喝酒,自從喝醉過一次後就被鄧媽媽管的死緊,再也沒喝醉過,這方面鄧媽媽有經驗。

  “總之吧,具體情況我也跟桂芬說清了,接下來還是要看兩人有沒有緣份。”江寄紅道。

  “那倒是。”鄧媽媽點點頭。

  “虞東南,記得啊,晚上七點,工人文化宮那邊,有人闖地盤,咱們揍丫的。”大院門外,幾個少年鬧哄哄的怪叫。

  “知道了,准時到。”虞東南大聲的回著,才晃悠悠的進了大院,直接進了屋,沒一會兒出來,端了鍋洗米做飯。

  “喲,這孩子變了好多,也是該找個人好好管管,靠桂芬一人不行。”鄧媽媽說著。

  葉梧桐看著虞東南跟淘沙似的洗米,倒是想著,這姚桂芬和蔣學峰還不一定能成呢,就算能成,真要喝醉打架,嘿,那可真熱鬧了,虞東南現在這樣子,可不是個挨打的主兒。

  總之一句話,世事莫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7:59 PM

第五十四章 歸來

  對於這次相親,姚桂芬並不像她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樣高興。

  姚桂芬是要強的,這時候她高高興興的去相親就是要讓人知道虞建國在她心裡早就拜拜了。基於這種想法,姚桂芬雖然之前跟江寄紅打聽了一下,但內心裡對這場相親也就是一個走過場。

  可眼緣這東西真是不好說的。

  那蔣學峰雖然性子焉巴,但本身條件並不太差,還是讀書有文憑的,雖然是中專文憑,但在這年代已經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在塑料產也算是個技術人員。尤其在區裡這些大大小小的國營企業裡面,塑料廠是屬於效益好的那一批。

  總的來說,蔣學峰這條件擺在台面上算是拿得出手的。

  而性格方面,姚桂芬還有一個計較,虞建國倒是不蔫巴,開著大貨車哪裡都能闖,可最後又怎麼樣了呢,蔫巴的人老實,不會有那些個花花腸子。能讓人放心。如此的,姚桂芬再見過面後便細細的考慮了一下,倒真是有了那麼點交往看看的想法了。

  “喲,同志,您找誰?”幾天後,葉梧桐跟鄧倩倩在走廊上做作業,就看到蔣學峰提著一網兜水果站在梧桐大院門口,探頭探腦的。

  鄧倩倩奶奶做為老居委會成員,那眼睛賊亮的,老遠就瞅見了問。

  “請問姚桂芬家是這兒嗎?”蔣學峰上前問。見到葉梧桐坐在走廊上也打了個招呼:“桐桐在這兒啊。”

  葉梧桐點點頭,一邊鄧奶奶是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是著蔣學峰。

  前些天姚桂芬去相親的事情鄧奶奶已經從鄧媽媽的嘴裡聽說了,又見是這麼一個對得上號的人,那模樣還般配的很,便熱情的問:“是小蔣吧?”

  “唉。”見鄧奶奶知道他。蔣學峰似乎松了口氣。

  “是這兒,是這兒,右手第一家。”鄧奶奶立刻熱心的指著虞家的門道。

  蔣學峰道謝後上前敲門,被一院子的人看著,神情多少有些不自在。

  “你怎麼來了?”姚桂芬開了門,臉上有些驚訝。

  “聽夏麗說你這兩天有點不舒服。我來看看你。”蔣學峰道。

  “沒什麼。一點小感冒,進屋吧。”姚桂芬將人讓進了屋,沒關門。大院中的人坐在院中便一眼能看到屋裡的情形,這是向大家表明關系並不深的一種作法。

  但不管關系深不深,總之大院中的人曉得了,姚桂芬在開始處對象了。

  對於姚桂芬同蔣學峰的關系。葉梧桐一開始的感覺就好象被雷劈了一樣。而此刻,她坐在鄧倩倩家的門口。看著虞東南家裡,蔣學峰微有些緊張有些局促的坐著,姚桂芬正給他倒著茶……

  這一刻,葉梧桐真切的感到今生於前世的不同了。

  臘月二十二。清晨。

  “姐姐,下大雪了,還不起來。我們去小公園玩。”院中傳來小江宇歡快的叫聲。

  葉梧桐一骨碌的起來,看了看時間快六點半了。正是平日裡吊嗓子的時間,她這一夜睡的極沉,連忙穿了衣服起床,又聽得廳上母親和父親低低的說話聲。

  “怎麼就起來了,再睡會兒,還早。”母親說著。

  “睡不著了,可能是下雪的原因吧。”父親低笑的回答。

  入冬以來,父親的病又反反復復的,今天聽聲音,似乎精神很不錯,葉梧桐裹著滑雪衫出來,就看到父親坐在廳上窗下,她平常做作業的那張桌子邊,開著台燈正寫著什麼。

  葉梧桐湊上前看了看,是蘇軾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防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清俊有力的鋼筆字。

  父親的身上有著一股文人情懷。

  “姐姐,快點。”小江宇沖進了屋裡。

  “來了。”葉梧桐匆匆出門。

  屋外一片銀妝素裹。

  小公園裡,葉梧桐吊著嗓子,平常的時候還有鄧倩倩跟她一起練。

  前段時間,“青雲杯”預選的時候,鄧倩倩被刷了下來,於是那姑娘就徹底給她自己放羊了。

  “臭小子,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敢用雪球砸我。”一邊虞東南不曉得從哪裡冒出來,正一手揪著江宇的後領,提了他滴溜溜的轉。

  “我是不小心的。”江宇這小子詮釋了什麼叫無膽小子,被人一吼就討饒。

  “虞東南,你又欺負人。”葉梧桐抓了邊上一把雪團了團就朝著虞東南砸去,正正好砸在虞東南的頭上,雪團的很散,一砸中就散開了,碎碎的雪落進了虞東南的衣領裡。

  虞東南咧著嘴打了個寒噤,斜了葉梧桐一眼,眼神有些冷。

  “某人要有後爸了,小心後爸以後揍你。”江宇這小子惡人無膽不說,而且還沒一點眼色,這會兒見虞東南吃了憋,又撩撥上了,氣的葉梧桐恨不能拿雪球堵了這小子的嘴巴。

  虞東南沖著江宇齜牙咧嘴的做了一個凶惡的表情。葉梧桐連忙把這小子拉到一邊。

  虞東南“切”了一聲掃了兩人一眼:“揍我?我揍丫的。”說完,這小子大踏步離開,踢的四下裡的積雪四處飛散,驚了好幾只籠中鳥。

  幾個在小公園遛鳥的大爺氣的直罵著混小子。

  那遠處的虞東南還高高的舉著右手擺了擺,越發的張揚和不遜。

  “咚”的一聲巨響,地面都震了三震,然後雪白夾雜著微黃的爆米花從那個黑乎乎好似炸彈的大鐵疙瘩裡面流淌出來。

  快過年了,街頭到處都時這種炸爆米花的,時不時的咚的一聲,就跟農村裡放的土炮一樣。

  周圍四散的孩子一下子圍了上去,搶著四散在一邊的爆米花塞在嘴裡,完全不顧髒不髒的。

  每張臉都笑的特別滿足。

  這個年代的孩子是懵懂,傻氣,單純的,也是散漫的,可以可勁的犯二,因為有一群人陪你一起二。

  “桐桐,去,把這些玉米和糖拿門口炸點爆米花,你小舅愛吃。”姥姥沖著正在對門跟鄧倩倩一起做作業的葉梧桐叫道,又一拍大腿:“哎約,也不知上回你媽是不是哄我呢,說你小舅今年要回來,可今天都臘月二十五了,連個人影也摸不著,再不回來,這個兒子我就不認了。”

  “這不才臘月二十五嗎?還有幾天呢,小舅忙,你老別急哈。”聽到姥姥差遣自忙不疊的過來,又幫著小舅說話。

  “你就護著你小舅吧。”姥姥沒好氣的笑罵。

  天又飄起了細細的碎雪,葉梧桐擰著東西走到梧桐裡的路口,在那爆米花的攤子前排著隊,又是咚的一聲,膽大的鼓掌起哄,膽小的嚇的躲到一邊。

  在爆米花被從那個鐵疙瘩裡面倒出來的時候,葉梧桐看到小舅提著一只大包從對面馬路上過來。

  上身穿著灰呢子短風衣,下身深咖啡的長褲,原來卷卷的頭發剪了,只留下挺精神的板寸頭。

  帥,說實話,葉梧桐差點沒認出自家小舅。

  “桐桐,炸爆米花呢,來,我嘗嘗。”小舅咧著嘴上前,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放在嘴裡,嚼了幾口就沖著那炸爆米花的吼:“老鐵,你又扣我家糖了吧。”

  “沒,沒,哪能呢。”炸爆米花的臉色有些悻悻,這哪來不曉事的,炸爆米花扣點糖這不是挺常規的一件事嗎?這揭人不揭短呢,哪能這麼就說出來,炸爆米花的頗有些怨氣的瞪了江寄海,隨後卻一拍大腿:“哎喲,是三兒啊,你可回來了,你媽呀每回路過這裡都要在我跟前嘮叨幾句,說我家那三兒啊,飛嘍,你說我這精神損失大了,就一點糖你也好意思提。”

  “行,那得空請你喝酒。”小舅瞇著眼笑,從兜裡掏出了煙。

  那炸爆米花的老鐵接過煙,看了看,又在鼻子前嗅了嗅:“小子牛氣啊,萬寶路。”

  “嘿嘿……”小舅笑的相當有些志得意滿,才拍著葉梧桐的肩:“走嘍,我跟我大外甥女家去了,老娘那裡要撕我一層皮還得我大外甥女給我擋著。”

  葉梧桐瞇著眼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0 PM

第五十五章 不能承受之重

  一大海碗麵條,上面蓋了兩個荷包蛋。

  “哎喲老媽,這真吃了不。”江寄海看著那一大碗麵條一臉發怵。

  “你一個大男人,這碗麵吃不了?你這兩年都活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比不得你十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候這樣一碗麵,再加四個荷包蛋你都能吃下,合著你越活越回去了是吧?”姥姥瞪著眼睛,姥爺在一邊很是愜意的抽著萬寶路,然後說道一句:“還比不上土煙的味兒。”

  “得,我慢慢吃。”江寄海沒法子,認了,瞅了一眼在邊上看戲的葉梧桐:“拿個小碗來,分你一點。”

  “小舅,那是姥姥的愛心麵條,小的我生受不起。”葉梧桐笑嘻嘻的道,又眨了眨眼:“小舅,您先悠著點,這還只是開味小菜,大菜在後頭。”

  葉梧桐剛才看姥姥進屋,將壓在枕頭底下的一疊子照片塞在口袋裡。

  “什麼意思啊?”江寄海瞪著自家大外甥女兒。

  葉梧桐賣著關子,江寄海那碗麵吃的那叫一個忐忑。正吃著,姥姥搬了張凳子在對面坐下:“寄海,在外面處了女朋友了嗎?”

  “媽,你都想些什麼?沒呢,忙都忙不過來。”江寄海哭笑不得。

  “沒就好。”姥姥說著從口袋裡拿出那疊子照片:“寄海,那你瞅瞅,這裡面有沒有合眼緣的?”

  啥意思啊?江寄海一頭霧水,接過老媽遞過來的照片,一看之下差點就噴了:“哎喲喂,老媽你搞什麼鬼,我這才進家門呢。你就摻和起這個來,還讓不讓我休息休息啊。”

  “休息個屁,你一准吃好就給我撒野了,跟你那群狐朋狗友撒歡去,不到天黑我一准逮不著你的人。所以今兒個,你就給我瞅瞅,有瞅上的我馬上就跟人約好。明天相看相看。”姥姥瞪著江寄海道。

  葉梧桐在一邊大樂。姥姥是算死小舅了。

  “去去,你老杵這邊干嘛,回你家後院去。”江寄海趕葉梧桐離開。本來還指望著這丫頭幫他,結果盡看笑話。

  葉梧桐離開,出門之際還聽著小舅跟姥姥討饒。

  “老媽,不用這麼急吧。”江寄海頭大。

  “你說呢。”姥姥橫了一眼。然後苦巴著臉:“三兒啊,媽急啊。這陽歷年已經過了,你今年就是二十九了,沒個老婆,盡一個人在外面蹦達。媽能放心嗎?你瞅建國鬧的。”

  一聽這話,江寄海明白了,是虞建國那事鬧的:“媽。我跟建國哥那情形又不同……”

  “是不同,人建國再怎麼折騰兒子都有倆了。”姥姥開始不講理了。

  “哎喲。媽咧,不帶這麼不講理的。”

  ……

  屋外,雪烏壓壓的下大了。

  後院家門口,父親穿著厚厚的衣服看著院中的雪景,爺爺正看著魚缸裡的那尾紅鯽魚,這樣的天氣,鯽魚沉在水缸底輕輕的擺著尾,也挺悠閒。

  奶奶拉著姑姑正在改一件戲服。

  是奶奶以前的戲服,葉梧桐要參加青雲杯戲曲表演賽,規定是要彩妝扮相的,奶奶從箱底拾撿出以前的戲服。保存的還挺好,就是大了點,但葉梧桐這兩年身量也長了不少,稍微改一點就能合適。

  “桐桐,是你小舅回來了吧?今天這雪景好,叫你小舅過來,給我們大家拍張照片兒。”父親見到葉梧桐回來,笑道,父親今天的興趣是真的很高。

  父親這話一落,在場的幾人都沉默了,江寄海是葉家不能提的存在。

  “快去!”父親揮了揮手。

  “是也好多年沒照相了,去吧。”爺爺也道。

  葉梧桐也不管了,轉頭回前院站在門口就朝著小舅吼:“小舅,我爸讓你過來給我們拍張照片。”

  江寄海正跟他老媽貧著呢,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姥姥也愣了一下,卻重重拍了拍江寄海:“快去……”

  “好咧。”江寄海急急進了後院,葉梧桐已經把相機擺好了。

  江寄海那眼睛劃過葉白慧,跳動著火焰,也沒什麼客氣的,就悶不吱聲的給大家拍起照片來。

  沒一會兒,一筒膠卷就拍完了。

  “嗯……我坐一會兒。”父親突然發出一陣輕哼,臉也扭曲了起來,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

  “我去拿止疼藥。”葉梧桐知道父親肯定又胸疼了。

  “白樺……”母親驚叫。此時父親在大口大口的咳血。

  “快送醫院。”

  ……

  醫院裡,曾醫生從急救室裡出來。

  “暫時是醒了,不過這回你們要有心裡准備,熬不了幾天。”

  葉梧桐眼淚涮的一下就下來了,身邊的母親也在嗚咽著。父親的事情其實大家都有心裡准備,但真等這一天要來臨,還是覺得不能承受之重。

  “曾醫生,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送京城,不行出國啊。”小舅急急的道,他現在有錢。

  “現在不是想別的辦法的事情,是他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了任何治療了,當初他發病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當時我請來了我的老師,京城醫院著名的腫瘤專家,當時我們的判定是他只能再活三個月,最多熬不過半年。說實話,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曾醫先頗有些感慨,醫生不是萬能的,面對不治之症也十分的無奈。

  奇跡可一不可再。

  兩天後,是一個雪後初晴的日子,父親去世了。終年三十九歲。

  “白樺呀……”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嚎。

  對於父親的死,爺爺悲傷之余有著非同一般的豁達。

  白發人送黑發人固然是人間悲事,但看著父親日日受病痛折磨,如今走了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最終爺爺做主,大年初一下葬,讓父親同大家一起迎來新年的第一天。

  沁冷的夜,葉梧桐坐在屋頂上,看著天上的星星,地上一人,天上一星,她認為父親應該就在天上看著她。

  回首前世,母親怨了父親一輩子,而這一世,只怕母親又要念著父親一輩子。

  這人哪,一但進了你的心,不管是怨,還是念,總之是再難從心裡除去。

  父親的一生,或許短暫,但卻也是怒放的,或許有無奈和憤懣,但他卻就認真的腳踏實地的活著,他把自己的影像鐫刻在許多人的心裡。

  ……

  注:女主的父親還是身故了,我知道許多書友會不捨,我也不捨,說實話這一段我都沒敢深寫。深寫的話那心都是揪著的。因為某糖寫書就是一個很入戲的人。某糖常常構思一個情節,然後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只是本文構思之初,女主的父親結局就定在這裡了,同時推動進一步的矛盾沖突。

  這文我寫的是時代和生活,時代有其奮進溫情的一面,亦有其頹廢無情的一面。而生活有家長裡短,有風花雪月,但更有無奈和神傷,總之這些東西,整篇文都會牽涉。

  當然,仍然是以奮進為主題,痛並奮進著快樂著。生活有無奈,但所有的人都不會停下奮進的腳步。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1 PM

第五十六章 冤孽

  夜深了,母親好不容易睡下,母親這些天忙壞了,忙的連悲傷的時間都不多。

  家裡爺爺奶奶是兩個老人,奶奶現在精神更是有些不對勁,姑姑整日裡陪著奶奶不敢有一絲毫的松懈,家務事葉梧桐可以做,可所有一應喪葬事物,親戚單位的回禮等等都得母親親手操辦。

  葉家這邊的事情,江家人根本不敢太幫手,生怕刺激到了奶奶。

  葉梧桐睡不著,穿了衣服起來出了門,進了院中柴火棚裡的暗房裡。

  暗房裡,一根電線掛著一只燈炮發出昏黃的光線,葉梧桐又用一張紅紙將燈炮包住,於是,整個暗房只隱隱有些暗紅的光,顯得有些森森之意,葉梧桐站了好一會兒才讓眼睛適應這種光線。

  黑暗中,葉梧桐把洗出來膠卷卡進桌上的暴光燈的盒子裡,立時暴光燈下就顯出影像,正是父親發病那日拍由小舅舅拍的雪景全家照片。

  其中一張,葉梧桐趴在父親的一邊肩膀上,整個人歪在一邊笑的一臉燦爛。父親側過臉,雪光反射在父親側面的臉上,形成很自然的三角部光線。因為瘦,父親臉上看起來有些骨胳嶙峋,父親這時候自然稱不上俊逸,反而因為太過立體的光線顯得有些怪。

  但父親的眼神柔和,其中還有一絲擔心,而於父親擔心相對的正是父親的右胳膊朝外側著,護著葉梧桐歪斜的身體,顯然是怕葉梧桐滑倒,這是一種天性中自然而然的東西。讓人看著心裡格外的暖。

  母親站在一邊微笑著,一只手正撿掉落在兩人頭上的雪花。

  整個畫面的角度是以一種斜向上的角度,所以背景避開了走廊和房門。直接是身後斜向上的屋簷,屋簷上是厚厚的雪,簷角掛著冰稜,雪上面便是藍天,透著一種亙古悠遠的味道。

  整張照片寧靜,溫馨,又充滿了生活的趣味。

  這是永恆一剎那。這一幕顯然是小舅無意中抓拍到的。

  看著看著。葉梧桐的眼淚又滴了下來。

  “嗚嗚嗚……”一陣壓低的哭泣聲響起。

  葉梧桐愣了一下,抹干了淚,哭泣聲正是從屋外傳來的。不過葉梧桐這時正在洗照片,相紙不能見光,一見光就沒用了,一時並沒有打開門看。她細聽著,好象是姑姑在哭。

  柴火棚的屋頂處傳來細碎的聲音。隨後就聽到有人從牆上跳下來的聲音。

  “葉白慧,沒事兒吧?”是小舅的聲音。

  應該是小舅又坐在屋頂上,看到這邊姑姑在哭,便跳了下來。

  “沒事。你怎麼過來了?”葉白慧抹了一把淚,站了起來。

  “我就看著你蹲這兒,我就過來看看。”江寄海背靠著洗衣台。有些結巴的道,好一會兒又補了句:“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節哀吧。”

  “我知道。”葉白慧輕聲的回道,兩眼卻落在夜色的虛空之處,隨後又長歎一聲:“如果當年我沒把相機帶去教室就好了……”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當年胡鬧的是我。”江寄海說著:“你就記著是我江寄海不是個東西就成了。”

  葉白慧叫江寄海這話逗的噗嗤一笑,隨後又怔怔的出神道:“大哥不怪我的,他說若不是這樣他也不能遇上大嫂……”

  說著說著,葉白慧又忍不住哭了來:“其實我知道的,大哥是不想我因為他的死而內疚。”

  “你別哭啊,該內疚該有壓力的是我。”江寄海終是忍不住手忙腳亂的扶住了葉白慧的肩膀,細細的輕撫著。

  葉梧桐在屋裡聽著小舅和姑姑的話,父親的死,如果說大家是悲傷的話,那麼姑姑和小舅兩個卻又承擔了無以名狀的壓力,只怕此後,他們依然會象前世一樣負重前行。

  “你們在干什麼,江寄海,我打死你。”突的,傳來一聲奶奶的尖叫。

  “不好。”葉梧桐暗道一聲,在屋裡,葉梧桐聽得到舅舅和姑姑說話,看不到他們在做什麼,但不管做什麼,兩人這個時候在一起說話定然會刺激到奶奶的。

  葉梧桐也顧不得相紙了,推門出來。

  “滾,滾開。”院中,奶奶揮著拐仗,整個人跟瘋了一樣追著自家小舅舅打。

  “寄海,你回去。”姑姑抱著奶奶,沖著江寄海道。

  “好好好,你老別生氣,我這就滾。”江寄海幾乎是狼狽的被趕出了後院。奶奶還要追去前院。

  “媽……”姑姑拉著奶奶,一臉無奈。

  “別叫我媽,你也給我滾。”奶奶回頭瞪著姑姑,那手上的拐杖就直朝著姑姑身上砸。姑姑躲也不躲。

  “奶奶。”葉梧桐連忙上前拉著奶奶。奶奶全身都在發抖。

  “怎麼了,怎麼了?”母親也披著衣服起來。爺爺從另一間屋裡也奔了出來。大院人家也紛紛亮了燈。

  “江寄海干的好事,還是那句話,我不跟江家人共一屋簷下……”奶奶恨恨的叫著,然後推開扶著她的葉白慧和葉梧桐,轉身回屋了,崩的一聲用勁的關上了門。竟是連姑姑也不理了。

  “白慧,到底怎麼了?”母親問著。

  ……

  前院。

  “你這混賬東西,你說你又做什麼惹得桐桐奶奶生氣了?”姥爺也是半夜裡被鬧醒,這會兒拍著桌子沖著江寄海吼。

  “沒,我真沒做什麼?”江寄海一臉憋屈。

  “你沒做什麼桐桐奶奶能那樣,她那可是恨不得吃了你。”姥姥氣哼哼的道。

  “我就抱了葉白慧一下。”江寄海低著頭道。

  “你說什麼?人家一大姑娘,你抱人家干什麼?你還沒做什麼?”姥姥氣的喲,這三兒都快三十的人了,怎麼又干出這麼沒譜的事情啊。

  “我打死你個混賬小子。”姥爺抄起了掃帚疙瘩。

  “我沒有做錯什麼,我就心疼她,看她傷心,抱了她一下。姐夫走了,大家關心姐姐,關心桐桐,關心葉爸葉媽,可誰關心葉白慧啊,她白天照顧著她爸媽,夜裡卻偷偷的躲水池邊哭,當年的事兒那是壓在我們身上卸不掉的重擔。”江寄海突然紅著眼眶吼了起來,這種感覺只有他能同葉白慧感同身受。

  江寄海的吼聲讓屋裡的人一下子沉默了。

  姥爺坐下來抽著煙,姥姥也歎了口氣,好一會兒卻猛的抬頭看著江寄海:“三兒,你說,你是不是喜歡葉白慧……”

  “是的,我喜歡。”到得這時,江寄海也只有光棍的道,那種感覺在他心底壓了很久了,噴薄欲發。

  “哎喲,真是冤孽哦。”姥姥都不曉得說什麼好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3 PM

第五十七章 母親的藍圖

  後院葉家,葉梧桐陪著母親同姑姑坐在廳上,爺爺從裡屋出來,順手帶上了門。

  “爸,媽沒事吧?”母親連忙上前問,姑姑還在一邊紅著眼眶。

  “不要你們江家人假惺惺,若不是江家,白樺落不到今日結局。”爺爺還沒來得及回話,奶奶尖銳的聲音從裡屋傳出。

  母親深吸一口氣,臉色有些白,葉梧桐伸手握住母親的手,奶奶這話能剜人心。

  “老伴兒,你這是何苦?”爺爺歎氣。

  “媽,我跟江寄海真沒什麼的。”一邊姑姑帶著哭腔解釋。

  “真沒什麼?你敢說你心裡一點都沒有他。”奶奶喝問。

  姑姑沉默了,原來是沒有的,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常夢見江寄海的影像了,一些東西就在一封封的信裡越積越厚,積到現在她想否認都張不了口。

  “沒用的東西,你以後別叫我媽,這個家門你也別給我進。”奶奶怒吼著。女兒是什麼樣的性子做母親的清楚,若不是心裡有著江寄海那賊子,怎麼可能讓他抱著。

  “媽……”葉白慧大哭,還要再說,卻被爺爺攔住了。

  “別再說了,這時候你媽什麼也聽不進去的,你先回去休息,這兩天別過來了,讓你媽靜一靜。”爺爺沖著姑姑道。

  “可是我媽……”葉白慧現在糟心的要死。

  “你放心,你媽不會有事的,其實今天這頓也未必就是壞事。前段白樺剛走時,你媽一直憋著,我還怕她憋出事呢。如今發洩一頓,說不定還好一點。你呢還跟以前一樣,該上班上班,該回宿捨回宿捨,該跟朋友出去玩就出去玩,有空時候就回來看看,在你媽面前露露臉。你媽不理你也別在意。沒皮沒臉一點,那是你媽,沒事的。”爺爺道。

  “嗯。爸,我知道了。”有父親這句話,葉白慧也安心不少。背著包回了宿捨,她已經請了很多天的假了。明天要上班,她現在剛去商業經貿那邊。許多事情都還沒有頭緒,任務卻很重。

  “來,寄紅,坐。”目送著姑姑離開後。爺爺招呼母親坐下。

  “寄紅,白樺報社分的房子小趙那邊騰出來了嗎?”爺爺問。

  小趙就是當初跟父親換房子的那家人。

  “騰出來了,我已經收拾干淨了。”母親道。

  “騰出來就好。寄紅啊,若是住的不舒坦。就搬出去住吧。”爺爺歎氣著道。

  “爸,我心裡有數。”江寄紅沉默了一會兒點頭。

  “心裡有數就行。”爺爺點點頭,起身回屋,他實在是有些累,只是老伴兒啊,就是想不通怎麼辦。

  老伴兒這輩子吃了太多的苦,憋了太多的屈,這又白發人送黑發人,一些事只得慢慢來,只是沒道理讓人家閨女擱自家受氣啊。

  不一會兒,裡屋又傳來絮絮叨叨,時尖銳時低沉的音階。

  ……

  “媽,我們要搬出去住嗎?”回到屋裡,母女倆擠在一床說話,葉梧桐問。

  “搬不搬無所謂,塑料廠那邊的攤子退了,你姑在濱河大市場那邊給我留了個鋪子,等過段時我把那鋪子開起來,晚上也得有人守著,到時我就得住鋪子裡。”母親道。

  “那我呢?”葉梧桐問。

  “你就住這裡陪陪你爺爺和奶奶唄,他們兩個心裡難受呢,有你陪著好受一點,到時,有什麼時你就跟媽說。”母親叮囑著道。

  葉梧桐點點頭,住哪裡葉梧桐倒是無所謂。

  “媽,怨奶奶嗎?”葉梧桐想著之前奶奶那句剜心的話。

  “怨是怨的,可想想也怪不得你奶奶,若是我的孩子遇上你爸這種情形,媽甭管別人是有意無意,還是有什麼苦衷,我一准恨死他了,天下做爹媽的都這樣。”母親歎氣道,做過媽的自然知道當媽的心。

  “那以後我要是有做錯的,媽罵我就成,別不理我啊。”葉梧桐笑嘻嘻的道,前世她沒少惹母親生氣。母親也好幾次把她關在門外的。

  “嘿,你這麼早就跟媽打埋伏啊。”母親瞪眼。葉梧桐嘻嘻一笑。

  “媽,那大市場裡的鋪子你打算賣什麼?還賣菜嗎?”葉梧桐又問。

  “嗯,還賣菜。再順帶搞批發。”母親說著,平躺著看天花板,似乎想起什麼又側過身,有些神叨叨的問:“桐桐,你說媽弄個廠好不好?”

  “什麼廠?”葉梧桐有些驚訝的問,這年月想到辦廠,那可是有些前瞻性的。

  “你不曉得啊,我聽你小舅說,南邊許多進口的干菜,本來就是我們國家成噸出口的,可叫人家一包裝又了賣回來,價高了上十倍。”母親有些憤憤不平,也有些惆悵的道。

  “所以媽你就想弄個自己的干菜品牌,然後賣國外去啊。”葉梧桐帶著笑意,母親的理想挺高。

  “就知道你會笑話媽異想天開。”母親有些喪氣。

  “也未必啊,姑姑今年可是要帶隊參加廣交會的,就是要把咱們的東西賣到國外去,創造外匯。”葉梧桐倒是想著姑姑今年秋天的任務就是帶隊闖闖廣交會的。別說,母親這個想法未必就不能實現。

  “真的?”母親猛的坐了起來,隨後又倒在床上:“不行,還是不行,這辦廠我一個人肯定不行,還得請人,那不就成了資本家了,終只不過是做做白日夢。”

  “媽,自己辦廠不行,可以承包啊,你不是還有單位嗎?蔬菜公司不是還有個勞動服務部嗎?你可以把這個承包下來做干菜生意啊。”葉梧桐出著主意。母親是停薪留職出來的,單位裡還掛了職的。

  她倒不是顧忌資本家什麼的,現在南方私人開廠已經是常識了,但是在內地這邊,這種意識還是超前的。另外,再接下來幾年,因為一系列的事件,經濟的發展又將處於向左和向右的選擇之中。

  如今姑姑的位置有些敏感,姑姑現在可以說是張區長發展經濟藍圖的第一桿槍,等到接下來的事故時,必然會受到一些沖擊的,葉梧桐不想母親到時成出頭鳥。

  若把蔬菜公司的勞動服務部承包下來,母親做的事情那可就是為集體為國家爭榮譽,那是很自豪的事情。

  “這個主意行,我找機會跟領導說說。”母親兩眼發亮的道。

  白樺走前說想看她過的更好,她就努力給白樺看,她會帶著桐桐過好日子的。

  人,只要心氣兒不洩,便是任何困難都能趟得過去的。

  院中,風吹著梧桐葉沙沙響。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4 PM

第五十八章 奮發吧,前進!

   “其實你奶奶已經在控制情緒了。”臨睡著前,母親又頗有感觸的說著:“若不是你父親跟我離婚又跟我復婚,只怕你父親走的時候,你奶奶就要崩潰,而我只怕也要崩潰。”

  葉梧桐似睡非睡,世間的事情差一步不同就會演繹出不同的結局。

  前世,父親跟母親離婚,而偏偏在父親化療期間,母親蔬菜公司出事,最終演繹出了前世母親的一生。

  而若是父親沒有跟母親離婚,再加上當時醫生判定父親的病拖不過半年,在這種情況下,奶奶必然會把所有的恨都拋向母親。到時,父親病故,奶奶崩潰,母親也得崩潰,那結局葉梧桐都不敢去猜測。

  如此看來,現在的結果只怕已經是最好的了。

  第二天,下著小雨,母親收拾著她的東西就跟爺爺奶奶告辭去了濱河大市場,為她心中的藍圖奔忙。

  每個人心中對於未來都有一份藍圖,我們稱之為理想或者是奮斗的目標。

  葉梧桐希望母親能忙碌,忙了,有些東西就不會一遍一遍的想起,只會埋在心底最柔軟之處。間或想起,心依然是痛,但這種痛正是我們生活的一部份,我們稱之為懷念。

  母親走出後院,雖然沒提搬不搬的事情,但大家心中也有數,母親這離開基本上是不會再回後院住了。

  奶奶坐在走廊的一把椅子上,盯著葉梧桐練功,母親跟她道別的時候,她哼也沒哼一聲,母親也無所謂。叮囑了葉梧桐幾句,坦坦然的出門了,為著她的理想奮發。

  ……

  “爺爺,魚缸裡的水要舀掉一點,太滿了,魚要蹦出來的。”接連幾天的雨,擺在屋簷下的魚缸已乘滿了水。

  “哦。我來我來。”爺爺連忙放下書。跑了過來,將魚缸裡的水舀掉,又喂了魚。

  “爺爺。前院鄧爺爺那繡眼鳥好。要不,我們也抓幾只來養,昨天還聽鄧爺爺說,這季節正是養雛鳥的好時候。”葉梧桐又說。

  “哎喲。爺爺聽說了,那雛鳥可難伺候了。爺爺伺候不了。”爺爺道,最近這丫頭一天一個主意的,搞得他整天忙叨叨的。

  “爺爺伺候不了讓奶奶伺候。”葉梧桐笑嘻嘻的。

  “奶奶可沒功夫,你少找事。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偷懶啊,趕緊給我練功,沒多天你就要去參加比賽了啊。”奶奶瞪眼。

  “奶奶。那你就錯了,我可不是為了偷懶。不是說了嗎?這繡眼鳥可是書房鳥,大明朝的那些玩主們比現在京城的玩主們牛多了。鳥,玩的是繡眼鳥,戲聽的就是昆曲兒。可見這昆曲和繡眼鳥之間是有某種淵源的,我這不是想感受一下嗎?這也是昆曲兒的低蘊啊。”葉梧桐沒皮沒臉的辯道。

  “你這張嘴跟你小舅一樣是越來越貧了。”奶奶沒好氣,可隨後卻突然的靜了,一邊的爺爺也頓住了動作,有些嚇到了。

  他這老伴提到江家的江寄海,那每次都是喊打喊殺的,這是老伴兒第一次不帶任何情緒的說到江寄海。雖然明顯是無意中說到。

  奶奶顯然也意識到了,深吸一口氣,立刻板了臉,瞪著葉梧桐:“再練。”

  “成,我明天找老鄧弄兩只繡眼鳥。”爺爺瞇著眼樂。

  接下來,葉梧桐就曉得什麼叫做自找苦吃了。

  “我怎麼跟你說的,這身法進要矮,退要高,側要左,反要右,橫起順落,明白嗎?還有指東西的動作和身法,步法都要結合,那手指得先從左肩出發微向下畫一個弧度,然後再向右指出,這時候你的腿也得跟著動,左腳向右退半步,右腿也要跟著退,整套動作應該是如水銀瀉地流暢圓潤的……”奶奶冷著臉吼。

  這會兒葉梧桐收了心神,深吸了一口氣,再把之前的動作練了一遍,

  “不行,再來一遍,動作不自然。”

  ……

  “再來一遍。”

  ……

  葉梧桐一遍又一遍的做著枯燥的動作。心裡腹誹,奶奶唉,也幸得她是成年人的心理,要不然這麼整,她怎麼也得來個逆反或者中二什麼的。

  江寄海坐在層頂上看著後院當中,自家大外甥女一遍一遍的練著功,有好幾次那膝蓋就直直的撞在地上,看著他都不由的咧嘴,吃大苦頭嘍。

  他這大外甥女自她爸媽離婚起就似乎一夜之間成長的不像個小孩。可奇怪的自姐夫走後,這丫頭又突然之間活回去了似的,家裡總是看她沒心沒肺的咋咋呼呼,還常常沒事沖著她爺爺奶奶撒個嬌,十四歲的姑娘了,那沒臉沒皮的樣子叫人哭笑不得。

  可奇怪的就是在她這沒臉沒皮的咋呼之間,後院那對老夫妻身上少了一種清冷,多了一些靈動的生活氣息。

  而他那個老姐哦,這些日子風風火火的居然要辦廠,現在正在跟蔬菜公司談承包勞動服務公司的事情,總這牛大發了。

  而只有在這練戲的時候,江寄海依然在大外甥女身上看到了成年人的堅毅。

  這丫頭在依她自己的方式默默的感染著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

  “你奶奶真凶。”傍晚來找葉梧桐玩的鄧倩倩嚇的咋舌,更慶幸不用去參加省城的青雲杯決賽。

  “那你跟隔壁班王超的約定怎麼辦?”葉梧桐想著隔壁班王超跟鄧倩倩的約斗問道。

  學戲本來就是一個苦差事,戲如人生,有一句那歌詞怎麼說的,世間萬苦人最苦。

  而苦過之後才知甘甜滋味。

  “哦,他說比就比,我憑什麼聽他的呀,他誰啊?”鄧倩倩揚高了下巴,我是女孩我任性!

  葉梧桐咧著嘴笑了。

  前院,姥姥又跟鄧奶奶閒聊著。

  姚桂芬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羊毛衫,這年代這可是時髦的衣服,下身一條嶄新的卡其褲,腳上蹬著中跟的牛皮鞋,笑的一臉燦爛。她身邊蔣學峰一身嶄新的休閒裝,頭發也抹了發油,看著黑亮黑亮的,比起往日精神多了。

  葉梧桐同鄧倩倩從後院出來,就看到兩人手裡提著糖,這會兒正挨家挨戶的發糖。

  微愣,姚阿姨這是跟蔣叔叔結婚了?

  “鄧阿姨,給你糖……”

  “喲,江媽,這是你的……”

  “喲,桂芬,發喜糖了,什麼時候擺酒啊。”鄧奶奶一臉笑著問。

  “不擺酒了,大家就吃包糖。”姚桂芬笑道。看到葉梧桐和鄧倩倩出來,又往兩人的手裡賽了包糖。

  “是桐桐啊。”蔣學峰微笑著打招呼。

  “恭喜蔣叔叔。”有些事情已於前世一起隨風飄散。

  “光當……”一聲,對面虞家的門被重重的拉開,虞東南從屋裡出來,這幾個月,葉梧桐沉浸在自家的事情之中,似乎有好些日子沒碰到過虞東南了。較之以前,這廝似乎更惡形惡狀了一點,看著人的眼神似乎總帶著一種挑釁。

  葉梧桐拉了鄧倩倩走到洗衣台邊坐著,兩人邊吃糖邊閒聊。

  “虞東南現在打架可狠了,我爸昨天在家裡都發愁了,說他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變成流氓阿飛。”鄧倩倩爸爸是派出所的,天天管的就是街面的治安。

  這時虞東南跟壓路機似的從他家門口一路碾壓過來,逮誰撞誰,尤其是路過她媽和蔣學峰身邊時,邊上明明有很寬的路他不走,非得從他媽和蔣學峰中間穿過,撞得蔣學峰一個踉蹌。

  然後直出了大院中就沒影兒了。

  “東南,你個混小子。”姚阿姨氣的叫罵。

  葉梧桐側過臉看著遠去的虞東南,前世虞東南在姚阿姨出事後就被接到鄉下去了,那之後葉梧桐的印象裡就再也沒這個人了,印象中這家伙就是有點財迷,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沒想到這一世這廝混的這般的張揚和無所顧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5 PM

第五十九章 他鄉遇故

   “桂芬,沒事的,男孩子嘛,都這樣,我理解。”蔣學峰扯了扯正氣的叫罵的姚桂芬。

  姚桂芬也不是真生兒子的氣,只是得給蔣學峰一個面子,這會兒蔣學峰勸了,也就就坡下驢。

  然後兩人推門進了家。不一會兒出來,一個起爐子,一個撿菜,生活的味道便自然的迷漫了開來。

  “兩人還挺有夫妻相的。”鄧奶奶側過臉跟自家姥姥低語著,姥姥點點頭,隨意的應了聲,心思倒底不在別人身上,家裡三兒的事哦,真讓她操碎了心。

  “葉梧桐,你們什麼時候去參賽啊?”洗衣台邊,鄧倩倩又問著葉梧桐。

  “快了吧,十八號出發。”葉梧桐回著,心思也不在這話題上,倒是一邊姚桂芬和蔣學峰夫妻兩人竊竊私語的閒聊引起了她的注意。

  “學峰,我聽說你們塑料廠那個勞動服務公司辦成了,在搞承包?”姚桂芬坐在走廊邊撿著菜邊問蔣學峰。

  “是啊。”說起這個蔣學峰有些悶悶不樂,單位裡把他原來的房子收了回去,結果就只分了一間單身宿捨給他,這單身宿捨他一個人住還可以。

  但要帶著桂芬和虞東南住那顯然就太緊了。桂芬也不樂意過去,於是只得他過來,這讓蔣學峰心中多少有些憋屈。

  只也沒辦法,單位裡房子確實緊張,一些剛結婚的小年輕也是擠在單身宿捨裡,最後在門口搭個棚用來做廚房和飯廳。所以即便是他跟單位打了報告要求分房也還得排隊,這一排也不知什麼時候房子能分配下來。

  “你有沒有什麼想法啊?”姚桂芬這時有些神叨叨的問道。

  “我能有什麼想法啊。”蔣學峰讓姚桂芬說的莫名其妙。

  “你就沒想承包承包。”姚桂芬有些恨鐵不成鋼,如果說八四年的時候,小商販這個詞最時髦。那麼,如今的八七年,承包這個詞最時髦。

  大家茶余飯後說的最多的就是誰誰誰承包了哪個飯店,誰誰誰承包了那個服務公司,等等……

  總之經濟意識的發展日新月異。

  “我就不是那塊料,再說了單位裡誰承包也輪不到我啊。”

  “嘿,憑啥輪不到你?你職稱不夠?你文憑不行?還是你工齡太短啊?”姚桂芬掰著指頭算著。

  單位裡干什麼事都是要論資排輩的。姚桂芬也知道蔣學峰人緣不行。但論資排輩裡可沒什麼人緣什麼的事。三個硬東西擺著,文憑,職稱。工齡。論這三樣,蔣學峰在普通職工裡面那絕對是排得上號的,主要比他強的人都是領導了,人家領導不可能放著自己的位置不要干干的跑來要承包勞動服務公司。如此,真論起來蔣學峰成算很大的。

  “就算我承包了也沒人服我呀。”蔣學峰道。

  “你死腦筋啊。你只要承包下來,別人想在勞動服務公司干,那就得聽你的,你還怕別人不服啊。”姚桂芬沒好氣的說著。

  姚桂芬這話倒是讓蔣學峰眼前一亮。若真是這樣那真成,隨後一想又不對了:“那承包下來可是要講效益,沒效益是要擔責任的。”

  “只要肯動腦筋。怎麼可能沒效益,人江寄紅賣菜都能賣出效益。你一個大男人帶著一幫人干活還能沒有作為。”姚桂芬有些瞧不上了道:“我告訴你,那地兒你別的事不做,承包下來就開個大飯店,把你們塑料廠裡食堂的大師傅挖過去做掌勺,我告訴你不要一年你就發了。”

  邊上葉梧桐聽得直瞪眼哪,原來他以為虞東南那小子弄錢的眼光是跟他爸學的,現在看來未必,姚阿姨這眼光也是相當獨到的,現在塑料廠宿捨那個位置,正是未來濱河大酒店的位置。

  現在只差的就是這位蔣學峰能不能挑起大梁。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許多事情都告訴葉梧桐一個道理。好事多磨,成大事者往往一波三折,兩肩得能擔,性子得能熬,另外還要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夜裡,葉梧桐睡的迷迷糊糊,又聽得前院吵吵鬧鬧。

  “死小子,這都幾點了,你才知道回來啊,瞧你這一身邋遢的,這擱電視裡面那些闖夜路的,都不用穿夜行衣了,你是要氣死媽是不?”

  “你這是嫌我拖累,那我走就是了。”依稀是那道有些憤世嫉俗的聲音。

  “你這死小子,這都說的什麼話,對,我是嫌你了,有本事你給我滾。”姚阿姨也說起了氣話。

  “桂芬別吵了,東南啊,進屋裡休息吧。”蔣學峰的聲音有些不耐煩。

  “不用,我睡不著,我擱屋頂上待著。”

  之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這靜夜裡連貓的腳步都能聽到,這聲音就顯得格外明顯。

  “別理他,我們睡吧。”姚桂芬也是氣著了,跟兒子頂上了。

  葉梧桐住的這間房子正是好緊臨著前院圍牆的頭一間。葉梧桐似睡非睡之間,總能聽到層頂悉嗦的聲音,鼻尖似能聞到淡淡的煙味。

  ……

  四月十八日,許團長帶隊,梅市昆劇團一行上省城參家青少年戲曲表演大賽。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墜落,

  消失在遙遠的銀河。

  想記起,偏又已忘記

  那份愛換來的是寂寞。

  愛是不變的星辰

  愛是永恆的星辰

  絕不會在銀河中墜落。

  ……

  一輛東方卡車在公路上奔馳,一路過去,回蕩的是台灣電視劇《昨夜星辰》的主題歌。這段時間,隨著《昨夜星辰》熱播,這首歌風靡整個梅市。

  “蘇師傅,等等,等等……”就在卡車剛剛進入省城一片古舊街區的時候,葉梧桐從車窗裡瞥見一個人,那是什麼鬼……

  只見不遠處,一老一少,老的很瘦,一件中山裝穿在身上硬是穿出了乞丐裝的味道,下身的褲子肥肥大大拖拖拉拉,總之一看上去就象個盲流。身後的少年,個子瘦條,頭上頂著一頂綠色的軍帽,當然沒有軍徽,是那種街邊就能買著的,走路肩膀甩來甩去的,很愣,很二。

  當然,別人很愣很二不關葉梧桐的事,可這位如果她眼睛沒問題的話應該是虞東南那小吧,這才幾天工夫啊,他怎麼跑省城來了?

  此時,這兩人怎麼看都是很鬼祟的在一片舊居民區裡穿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5 PM

第六十章 好一場大

   “電話聯系上了,虞東南前天就不在家了,他媽以為他在同學家裡沒在意,前天晚上沒回家,她媽再急了,昨天在他的同學圈子裡找了一天了,才從同學嘴裡知道他離家出走了,今天他媽已經報警了,家裡找人都要找瘋了。”蘇瑞一頭一臉的汗的道,家裡攤上這麼倒霉摧的孩子家長還不操碎了心啊。

  葉梧桐也沒想到虞東南居然鬧的這出,不過想想也不意外,別說虞東南現在這樣的情形,就是前世,她也曾起過離家出走的念頭,只能說這是中二少年人生必有的魔障。

  前面虞東南跟著老頭拐進了小街。

  許團長,蘇瑞帶著葉梧桐一起跟了上去。

  這一片舊城區曾經應該有過繁華,路過幾處都是古宅那種高高的門樓,只不過如今門樓斑頗,狹窄的街道以及隨處可見的水窪讓整個街區顯得有些贓亂,唯夕陽透過街口古槐透射進長長的巷弄,有一種時光駁離之感。

  前面的老頭和虞東南停在一個舊門樓面前。

  “就那個,門樓頂上的那面銅鏡,你把它拿下了。”老頭指著門樓頂上一面銹跡斑斑的銅鏡。

  虞東南歪了歪脖子看了看老頭:“你誰啊,這人家的東西吧?你讓我偷?”

  “嘿,你這小子,這哪叫偷啊,咱們是撿破爛的不是,這真要是值錢的東西人能擱門外,我們是撿,撿破爛!一會兒給人家幾個錢就是了。”老頭說的理直氣壯。看著虞東南還不動又催道:“快,你還吃了我一碗麵條啊。”

  “好吧,反正我說是你讓我拿的,人家要找代你啊。”虎東南愣愣的道。

  “行行行。”老頭直點頭。

  門樓很高,虞東南就算是踩在門蹲上都夠不著。

  “來,踩我肩上。”老頭也豁出去了。

  “好咧。”虞東南毫不客氣的一腳踩在了老頭的肩上,踩得老頭齜牙咧嘴的:“你個倒霉催的小子,就不知道輕點啊。”

  虞東南一手吊著門框,一手拿下了銅鏡,又伸著脖子看了看門樓裡面。遠遠的有個大媽在掃地。

  “小子還不快點。拿到了沒有?”擱底下的老頭不耐煩的問。

  虞東南瞇著眼,嘴角撇了撇,然後整個人往後一仰。一腿重重的踢上了門樓,發出咚的老大一聲。

  “哎喲……”虞東南也跌倒在了地上。

  “哎喲,壞事了。”老頭一拍大腿。

  “誰啊?”屋裡的大媽快步過來,吱呀的一聲開了門:“嘿嘿。你們兩個在這干什麼?”

  “嘿,大姐。你不記得我啦,我昨兒個來收破爛的。”不等虞東南說話,老頭連先張嘴了。說完,又指了指了虞東南手裡的鏡子:“這不。我這小子有點愣,平常看我收破爛,今天路過你這裡。看到門樓上這破鏡子,也當是破爛非得撿了不可。”老頭說著踢了踢還坐在地上的虞東南:“小子唉。把鏡子給我,還人家了啊。”

  虞東南不說話,只是抱著鏡子坐在地上不吱一聲。

  “哎喲,這小子,又發愣了。”老頭氣的跳腳,最後沒奈何一臉無奈的看著那位大姐:“這鏡子雖然破破爛爛的,但還有點銅,說不准還能賣幾毛錢……要不,大姐,我就收了怎麼樣?”

  “哦,那你多少錢收啊?”那大姐挑了眉問道,門樓上的破鏡子一直在那裡,誰也沒在意過。

  “三毛……”老頭做了個手勢。

  “三毛?你糊鬼呢,給我放回去,不然我叫人了啊。”大姐大著嗓門道。

  “成成成,三塊,三塊可以了吧。”老頭連忙點頭哈腰的道。

  “三塊?”那大姐打量了一下老頭,隨後臉一沉:“至少五塊,沒五塊你們別打主意。”

  “哎喲,大姐唉,就這一個破鏡子,三塊已經是高價了,還五塊?我要不起。”老頭說著又踢了踢虞東南:“臭小子,把鏡子還給人家。”

  虞東南還是那副死樣子,那樣子,看得有多愣就有多愣。老頭氣的叉著腰大喘氣,最後沒奈何:“成成成,大姐五塊就五塊。”

  那大姐攤開了手,老頭一臉肉痛的把五塊錢放在大姐的手上。

  大姐收了錢一臉高興的進屋關門。

  虞東南這才抱著鏡子一骨碌起來。一老一少兩個相視一笑。

  “小子,給我。”老頭伸手去拿虞東南懷裡的鏡子,沒想虞東南滑溜的退開幾步,朝著老頭伸開五指:“老頭,五十塊錢,五十塊錢這鏡子給你。”

  “嘿,你小子唉,你想半路截胡啊。”老頭這會兒是真氣著了。

  “你怎麼滴?”虞東南一臉得意,又做出拔腿要跑的架式。

  “算你小子狠,老頭我真是終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五十給你,小子以後山不轉水轉。”老頭瞪著眼,從懷裡數了五張十元遞給虞東南,順手一把搶了虞東南懷裡的銅鏡,轉身就走。

  老頭轉身之即那臉上的表情又得意了:“臭小子比猴兒還精,不過姜終是老的辣,五十塊錢?這鏡子五百都少了,臭小子……”

  老頭揣著鏡子得意的朝著街口走去。

  “老頭,我知道那鏡子五百都不止,不過看在你請我吃一碗麵上讓著你啊,你心裡別得瑟了。”虞東南在後面大叫,老頭一個踉蹌,突然有一種被拍在沙灘上的感覺,現在的小子惹不起哦。老頭搖搖頭,身影消失在街口。

  虞東南看著老頭離開,又看了看周圍陌生的街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他突然有一種茫然的感覺,想家了,有五十塊錢,可以買車票回家,可想著家裡的情形,心裡又堵著不想回去。

  “虞東南!”葉梧桐就站在古愧樹下大聲的道。

  虞東南嚇了一跳,這裡誰認識他?回頭一看,居然是葉梧桐,下意識拔腿要跑,可跑了兩步又停了,皺著眉:“葉梧桐,你怎麼在這兒?”

  葉梧桐沒理他的問話,只是沒好氣的道:“虞東南,你知不知道你媽找你快找瘋了。”

  虞東南看著天邊的夕陽,心一下子就憂傷了,澀巴澀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07 PM

第六十一章 青春?成長?舞台

  虞東南坐上了東風卡車。

  車子一路進了省城,此次戲曲表演賽地點就是江南大劇院。

  大劇院門口有一個大廣場,梅城這一行來的時候,這裡已經停滿了汽車,大多數跟梅城這邊一樣是東風卡車,後面是運貨的斗,這種斗拾掇拾掇就是一個簡易的舞台,所以一看就是常走穴的。

  此時正是晚上七點多鍾,廣場燈火通明,邊上一排大排檔正騰騰的冒著熱氣。還有賣糖葫蘆的在各個檔上轉悠。

  梅城一行人先找個地兒停好車,然後就帶著一幫子人往大排檔裡鑽。

  炒了幾個菜,一幫大叔們要了幾瓶碑酒,好解解一路的疲乏。

  幾個少男少女擠著一張桌子吃著餛燉,滴了辣辣的辣油,吃的稀裡嘩啦,也有一份爽氣。

  “葉梧桐,你說他這是怎麼了?”宋明月看著對面吃餛飩的虞東南,撇撇嘴問葉梧桐。

  自剛才虞東南被蘇瑞,許團長提溜回來後,這廝就突然一下子深沉了,總是兩手抱胸,四十五度望天的姿勢。就這會兒吃著餛飩吧,虞東南總是先對著餛飩看很久,然後再放進嘴裡用勁的嚼巴著,嚼的額頭上青筋直冒,這得多大的勁兒?看得人直咧嘴。

  “還怎麼,特迷茫唄。”葉梧桐歎了口氣。

  任誰攤上虞東南家那樣的事情都得迷茫。

  不過這小子還真有些神道,葉梧桐想著之前看到的那場大戲,沖著虞東南道:“虞東南,你怎麼知道那鏡子五百都不止啊?”

  虞東南看了葉梧桐一眼,又側過臉看天道:“我不知道。是詐那老頭的,我小時候就常常在廢品收購站轉悠,一些人專門愛在垃圾裡淘東西,有時淘著了,那東西值大錢了,別看那老頭,眼光賊厲害。我詐他一詐一個准。”

  邊上正吃著酒的蘇瑞聽到這話。沖著這小子豎了豎大拇指。

  許團長直搖頭,這麼倒霉催的孩子,再加上這麼精明。他都替他的家長感到頭疼。當然,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孩子家庭情況他也打聽了一下,也真不怨這孩子。也是家長在胡鬧。

  夜市越來越熱鬧了,不遠處。不曉得哪家劇團直接在車斗上搭了戲台,即興表演了起來。

  風吹過歌聲,是羅大佑的《光陰的故事》。

  ……

  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憂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麼想

  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裡它天天的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詞裡我在年年的成長

  ……

  羅大佑這首歌所述的正是屬於青春成長的種種。

  “走,我們也去表演去。”葉梧桐沖著宋明月和虞東南道。

  “好好。我給你們搭台。”蘇瑞這一年老是帶著團裡的人各處走穴,搭台這種事情架輕就熟。

  沒一會兒梅市這邊的卡車斗也弄好,車邊四盞燈將光線投射在車斗中間。

  “我先來一段。小趙,述懷。”蘇瑞沖著團裡的小趙道。小趙是唱小生的。

  述懷是牡丹亭裡柳夢梅出場的一段,當然蘇師傅不是要唱柳夢梅,他是淨角,演跟柳夢梅對戲的園公。

  尤其是園公一出場幾個空翻很考究功力的。正適合這種場合表演。

  整個廣場停了來參演的幾十個單位的車子呢,同行之間也較著勁,誰也不比誰差,各自拿著絕活兒出來現現。

  當然了,這個場合不是正常的較技,大家都是湊熱鬧,基本上都是以唱流行歌曲配一些武行的動作,畢竟這種夜市的場合,你讓小生旦角依依呀呀的唱戲,那畫風完全不對啊。

  蘇師傅幾個跟斗翻的又高又飄,立時惹來一陣鼓掌一聲。

  虞東南一下子找著了感覺,跳上車斗,跟著扭起了迪斯科,這畫風又詭異的歪了。

  這時車裡的音樂唱起,卻是蝸牛於黃鸝鳥的音樂。

  “阿門阿前一顆葡萄樹,阿綠阿嫩綠的剛發芽……”

  葉梧桐和宋明月對唱了起來,畫風再歪,可在這夜色之中,在三個少男少女的合演之下卻又出奇的和諧了。

  再加上這首兒歌朗朗上口,而來夜市吃東西的也年輕人多,最後居然引爆了全場,到最後整個廣場都是一片:“蝸牛背著那沉重殼呀一步一步往上爬……”

  這首歌雖然是少兒歌曲,但它裡面表現勵志精神能引起每一個人的共鳴,又適逢這個奮進的時代。

  這一夜直鬧到下半夜一兩點才休息,但每個人都精氣神十足。

  葉梧桐的表演賽在第二天的下午。

  自昨夜火爆的演出之後,葉梧桐就處於一種很詭異的狀態,很興奮,似乎胸中有一股情緒噴薄欲出。

  葉梧桐此刻穿著一身戲服站在舞台,突然,她覺得這就是自己的世界。

  水磨腔調緩緩拉開。

  ……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荼靡外煙絲醉軟。

  ……

  這一段本來是杜麗娘少女懷春的傷春悲秋,空負春光,卻叫斷井頹垣束縛,終賤了韶光。

  葉梧桐重活一世,但在這時代中,依然如沙礫一樣在奔騰的大河裡沉浮,老天爺那賊東西依然故我遵循著它固有的法則。

  葉梧桐在這一刻突然把兩種似乎毫不相干的情緒結合了起來,父親去世所積壓下來的一些東西借這一曲噴薄而出。

  “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

  ……

  虞東南坐在觀眾席上,對於戲曲他完全是門外漢,也不喜歡聽這些東西,吱吱呀呀的,那是老人聽的。

  可奇怪的這一刻,他坐在台下,看著台上葉梧桐的演出,他突然之間就有了一絲共鳴,這操蛋老天爺,老子不會輸給你的。

  ……

  葉梧桐一行回到梅市已經是三天後的下半夜一點鍾了。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啊,媽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呢,你死在外面倒好了,媽也不用這麼牽腸掛肚了!”虞東南一進大院門,姚阿姨就抄起掃帚疙瘩朝著他的腿一陣抽,恨不得把他的腿打斷了似的。

  “桂芬啊桂芬,可不能這樣打,孩子回來就好。”周圍人勸著,蔣學峰一把搶過姚桂芬手上的掃帚。

  姚桂芬這才哇的一聲大哭,緊緊的抱著虞東南:“死小子,死小子,你要死在外面,媽也不活了。”

  “媽!我沒事,我這麼大人了,瞧,我還賺了五十塊錢。”虞東南紅著眼眶,眼淚在眼眶裡轉,卻死要面子的不讓它落下。

  人間每時每刻都上演著一幕幕的悲喜劇。

  “奶奶,我得了金獎。”葉梧桐癱坐在椅子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沒有飛機,沒有高鐵動車,甚至連火車都還沒有提速,公路也沒有高速,路況還不好,五六個小時的車坐在葉梧桐整個人都蔫了。

  “金獎有什麼了不起,有本事得個梅花獎來啊。”奶奶依然別扭著,卻拿著那張金獎的獎狀在屋裡牆上比劃著,看看貼哪裡合適。

  屋外,爺爺正在給葉梧桐做西紅柿雞蛋打鹵面,這會兒正小心的用勺子舀掉蛋花上的浮沫。

  外面大雨嘩啦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14 PM

第六十二章 向左?向右?

  自表演賽回來後,也不知是因為演唱的時候情緒發洩過頭還是怎麼了,葉梧桐就處於一種對什麼事都提不上勁的感覺,整個人蔫巴蔫巴的。

  用鄧倩倩的話來說,這叫大賽綜合症。就好象跑了三千米後你還能精神百倍那就是怪胎了。

  總之鄧倩倩以她的方式為葉梧桐這種蔫巴找到了注解。當然,宋明月有她另一種說法,她就覺得這一切是葉梧桐在得瑟,得了金獎,目無余子了,別的事都不放在眼裡了,自然提不上勁了。

  宋明月這話頗有些酸溜溜的。

  “你不也有個銀獎嗎?”趴在走廊的欄桿,鄧倩倩側著臉挑著眉道。

  一說這個,宋明月就有些悲憤:“三十名,銀獎有三十名。”宋明月伸出水蔥樣的手在鄧倩倩面前豎了三根指頭。這本來就是一個表演賽,又不是屬於技藝類別的大獎賽,舉辦單位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因此各種獎項的名額設的都特別足,銀獎三十名,金獎也有十名。

  而得獎的人一多,這獎的含金量似乎就低了。

  鄧倩倩對她的悲憤毫不在意,一撇嘴:“那你讓我這個連決賽都沒能參加的人情何以堪哪。”

  宋明月被這話噎著了,葉梧桐也樂了,鄧倩倩這種補刀似的話語常常有著一刀封喉的功效。

  樓下自行車鈴聲響,虞東南一個飄移把自行車停在一邊的車棚,然後提溜著書包三步並作兩步的上了樓,沒一會兒一陣跑步聲就從她們頭頂上的過道傳來,而這時,上課鈴聲響了。

  “嘿。虞東南又踩著點上課了,最近倒是用功。”鄧倩倩推攘著葉梧桐進教室。

  “這時候再好好上課,遲了,離中考也就一個多月了,沒戲。”一邊宋明月撇著嘴,這姑娘似乎正處於逆反期,時時刻刻跟人唱反調。

  虞東南一場離家出去。將整個家鬧騰的七上八下。葉梧桐再一次想到那個回來的晚上,姚阿姨抱著虞東南哭的稀裡嘩啦:“你若死了,媽也活不了了。”

  也許是這句話觸動了虞東南。自以後,這廝消停了,姚家的生活也走上了正軌,虞東南最近很少打架了。就邊曠課遲到都少了,頗有一點浪子回頭的味道。

  只是跟宋明月說的話相似。老師們多歎息這孩子廢了兩年,現在用心有些遲了,中考這一關估計是過不去,也就混個初中畢業走向社會了。

  而不管別人怎麼想。虞東南卻是一絲也不受影響,該上課上課,該放學放學。放學後依然跟以前那般哥兒們一起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呼喝著飛揚著。但到了該吃飯的時候,他會准時出現在大院裡。生活特淡定,他似乎尋找到了他自己的生活狀態。

  折騰來折騰去,每個人最終都要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朝聞道,夕死可以。”葉梧桐淡淡的道,再一次把宋明月噎死。

  放學了,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自四月中旬起,大大小小的雨就一直斷斷續續的沒有停過。

  葉梧桐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撐著傘,看著飄灑而下的雨絲,不由的就想起了前世那場水災,白馬河漲水的事件。葉梧桐仔細的回憶著前世的一些點滴,基本上可以明確應該就是今年了。

  白馬河一漲水,整個沿岸都將受災,濱河大市場也不能幸免。

  “葉梧桐,走啊。”鄧倩倩已經跨上了她的自行車,手一揮招呼著葉梧桐。

  “你們先走吧,我要去大市場那邊看我媽。”葉梧桐回道。

  “好,那我們走了。”

  ……

  葉梧桐騎著自行車,一手握著龍頭,一手撐著傘,然後慢悠悠的騎著,穿行在還沒有拓寬的街道上,小雨淅淅瀝瀝,街邊的大樹在雨絲裡綠的更是郁郁蔥蔥。

  “嘩啦啦下雨了,可見的大家都在跑,無耐何望著天,山蕩蕩的把頭搖……”一幫學生唱著雨中即景,自行車踩的跟飛輪似的從葉梧桐身邊嗖的就過去了。

  過去沒多遠,一個人踩了剎車停了下來,回頭看著葉梧桐:“葉梧桐,你去看你媽呀?”是平曉北。

  葉梧桐點頭。平曉北倒踩幾下車子等著葉梧桐騎了過來,便跟著葉梧桐並騎而行。

  “跟你說個事兒,是關於你小舅的。”平曉北有些神秘的道。

  “我小舅怎麼了?”葉梧桐有些驚訝的問。

  “沒事,是好事兒,你姥爺今年到退休年齡了吧?”平曉北有些賣著關子。

  “繼續說。”葉梧桐道。

  “我是吃飯的時候聽我爸說的,你姥爺打了退休報告了,一建領導把你姥爺的退休報告報了上來。有人想起兩年前你小舅頂職的事情。就你小舅不能頂職那事兒吧本來就是有人在搗鬼,我爸就招大家議了議,這回你爺爺退休,你小舅還是能頂職的,文件都已經發下去了。”說完這個,平曉北又甩了一句話:“對了,提醒你一下,我老爸可是動員了你姥爺,這回是是想把你小舅留下的,人家張區長說了,人才難得。”

  “平曉北,快點。”前面的人催著平曉北。

  “我走了。”平曉北一揮手。

  葉梧桐有些發愣,這時候讓小舅頂姥爺的職?

  前世吧,葉梧桐從來都沒覺得這個社會事件關聯性的重要性,主要是沒有一種直觀的體現,而如今重活一世,許多事情都因為這種社會關聯性而改變,換句話說就是蝴蝶效應。

  因為周賓小舅頂職的事情泡湯了,小舅南下打工,而因為小姑姑的事件,小舅又狠狠的踩了周賓的面子,而這事件又讓張區長有了發揮的余地,最後周賓的事件又影響到了他那位城建局的姐夫。

  城建局的一把手在去年到齡退休了,周賓的姐夫同平曉北的父親都是一把手的有力爭奪者,最後周賓的姐夫受周賓牽連敗給了平曉北的父親,平曉北的父親成了如今城建局的一把手,而不管是投桃報李,又或者是伯樂相中的千裡馬,總之小舅似乎又被推到了原點。

  小舅只怕要頭疼,葉梧桐搖頭。

  世間之事總是起起落落,小舅身上更是一波三折。去年,小舅在蛇口包了工程最後成了幾萬元戶,正是意氣風發,欲大展鴻圖之即。這時父親病亡,而他同小姑姑之情還未有真正的破土又被深埋進了土裡。

  而似乎深圳那邊小舅也遇上了難題,什麼樣的難題小舅沒說,但葉梧桐從短短的幾個月,小舅來返深圳已經四趟中可以窺見一二。

  葉梧桐知道小舅的人生又處在了十字路口上,感情是堅持還是放棄?事業是向左還是向右?

  人生總是在不斷的選擇之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16 PM

第六十三章 無言的結局

  葉梧桐進了濱河大市場的時候,雨漸下大了,許多店外攤上面都撐起了塑料皮擋雨。一路過去滴滴答答,塑料皮匯集的雨水連成線滴落在地上濺起了許多水珠,濺濕了褲腿。

  母親的店現在掛了兩塊牌子,一塊是蔬菜公司勞動服務部,一塊是寄紅山珍。這年月的人很質樸,開個店就用自己的名字做店名,母親也不例外。

  寄紅山珍,質樸又鄉土,也很直觀,葉梧桐看著這個牌子傻樂。

  而蔬菜公司勞動服務部這牌子就是一個空牌子,母親現在就一光桿司令。

  這生意實在是太普通了,大家都不看好。甚至有人覺得母親是異想天開,就一些普通的干菜,本地人都不稀罕,居然還想賣到國外去。背後裡說什麼怪話的都有。這年月,總有些人見不得別人奮斗,總覺得別人在瞎胡鬧。

  葉梧桐到的時候,母親正掂著腳用桿子撐起雨布,單薄的身子挺的筆直。葉梧桐那眼就有些發酸,父親走了,此後又如前世一般,母女倆相依為命。

  “媽,我來。”葉梧桐收了傘,三步並作兩步上前。

  “快進屋去,淋了雨要感冒的啊。”母親心疼的招呼著。

  葉梧桐不理她,幫著母親支好雨布,又從屋裡提了一只塑料桶出來擺在門口,用來放傘。

  “媽,這天老下雨,這段時間別下鄉看貨了……”

  “還有,沙袋要多准備一點……我同學老爸是氣象站的,說今年可能要漲大水。”

  “晚上也不要住市場裡了,姥姥說了,家裡的房子都給你收拾好了……”

  葉梧桐跟在母親後面絮絮叨叨。

  “嘿。瞧我家桐桐這心操的。”母親樂了,卻是又吐著氣道:“不下鄉看貨這店賣什麼呀?年年都漲水,沙袋早就准備好了,還要你來操這心啊?另外,媽在市場裡住的好好的,干什麼住姥姥家去,住你姥姥家。你爺爺奶奶的臉面不好看了。你姥姥是跟你奶奶別著勁兒呢,媽心裡有數,別聽你姥姥的啊……”

  母親一溜串的回答著。

  姥姥的心思葉梧桐知道。父親的死,姥姥那邊心裡也難受,覺得欠了葉家什麼似的,偏小舅和小姑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這事一出,江家這邊似乎更理虧了似的。可偏偏母親夾在這裡面讓姥姥覺得太屈了,又不好明著跟奶奶吵一架,就只好跟奶奶別著勁兒,你葉家容不下我女兒。我江家自有容身之地。

  “噗嗤……”門口傳來一聲輕笑,葉梧桐回頭一看,是夏阿姨。宋明月的媽媽。

  “寄紅,你家桐桐都快成了你媽了。”夏雨在門口聽著這母女倆的對話。很有一種莫名的喜感,但同時心中也頗為感慨,寄紅和桐桐都不容易啊。

  “這孩子也不知象了誰。”母親也笑了,心裡卻是慰貼的很:“行了,你一邊做作業去,這裡事不用你忙。”母親說著,招呼著夏阿姨進門。

  葉梧桐沒有到裡間,而是拉開後門,後面就是一間簡易廚房,煤爐還封著,葉梧桐開了火,那煤爐上的水就嘟嘟的開了,冒著熱氣,葉梧桐拿了兩個水瓶沖滿了水,就開始悶飯,又拿了張小凳子坐在一邊掐菜葉子。

  外面傳來母親同夏阿姨的對話。

  “寄紅,我來跟著你干怎麼樣?收不收我。”夏阿姨的聲音有著一種堅定。

  “夏麗,你可要想好了,你可不是公司裡那些待業的,你可是有正式工。”母親的聲音明顯有些意外。

  “正式工又怎麼樣,不是一樣拿著基礎工資,你是從公司裡出來的,應該清楚什麼個情況,我已經想清楚了,樹挪死,人挪活。看這經濟形式蔬菜公司出路不大了,我跟你一起做,公司要是能起來,你不會虧了我,要是做不起來,你帶帶我,我也出來弄個攤子,怎麼著也是一條路子。”夏阿姨道。

  夏阿姨這是破釜沉舟了。

  這年月只要有決心,只要走的出來,不愁沒有路。

  晚上,葉梧桐陪著母親吃過晚飯,便一個人溜溜達達的回大院,重生以來,她就喜歡沒事在這個城市轉悠,看著老舊的街區,想著未來的高樓大廈,別有一股世事滄桑的味道。

  路過原來塑料廠宿捨那一塊,那裡燈火通明,幾個工人正在裝修,姚阿姨同蔣叔叔正忙活著。

  看著裡面透出來的燈火,蔣叔叔站在燈下,竟有那麼一點意氣風發。

  每個人都在努力奔忙。

  “江寄海,你給我站……”路過梧桐裡街口的小公園時,葉梧桐聽到小姑姑的喊聲,壓的很低,但聽得清楚,葉梧桐繞過一排樹就看到小舅舅在前面走,小姑姑在後面追。走到公園裡的藍球架前,小舅舅停了下來。

  小姑姑喘著氣停在小舅舅的面前:“江寄海,你什麼意思啊,南邊那麼好的發展你不去了,留下來頂你姥爺的職,你腦袋不清楚了是吧?我告訴你現在許多人都南下了,我聽我京裡的同學說了,馬上要開發海南哪,現在許多單位裡的人都辭職下海南,你已經有那麼好的基礎,放棄了太可惜了。”小姑姑道。

  “我這事已經定了,你別操心,你管好你自己那一攤子,現在多少人都盯著你呢。”小舅靠著藍球架的柱子遙望著天空。

  “我知道,你留下來是不是為了我,我告訴你,我們不可能。”小姑姑道。

  “葉白慧,你記住了,我做什麼是為了我自己,值不值得我自己有計較,你別把什麼事往你自個兒身上攬。”小舅舅口氣很沖的道。

  “行,是我多管閒事兒!”小姑姑深吸一口氣,揮揮手轉身就走。

  “白慧……”小舅猛的伸手一把握住小姑姑的胳膊。

  小姑姑甩了一下胳膊,卻並未甩開,兩個僵持了一會兒。

  “江寄海,我們都是成年人,愛有時不能代表一切,我們的生活不僅是為了自己,也為著周圍相關的人,我們無法獨自在這個世界起舞。”小姑姑聲音有些暗啞的道。

  天暗下來了,路燈突然就亮了,兩人的投影交疊在了一起。

  小舅舅深深的看了小姑姑一眼,放開手,小姑姑轉身離開,先是慢走幾步,然後是一溜小跑。

  街邊的錄放機裡響起了《無言的結局》

  曾經是對你說過

  這是個無言的結局

  隨著那歲月淡淡而去

  我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

  我將會離開你

  臉上不會有淚滴

  但我要如何,如何能停止再次想你。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3 PM

第六十四章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

  看著葉白慧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街道上,江寄海才站直了身體,兩手搭在額頭上看著夜色剛剛降臨的街頭,這裡面有多少聚散離合。

  好一會兒,江寄海深吸一口氣,有些頹然的將兩條胳膊放下,用勁的甩了甩,然後兩手插褲兜裡,慢慢的朝著梧桐裡走去,身影沒在街邊梧桐樹的陰暗下。

  等到小舅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葉梧桐才從邊上走出來,愛而不能得,心口難開,最是無奈,想著葉梧桐綴著小舅的腳步也回了梧桐大院。

  “嘿,這時候愛來愛去的,可真結合在一起,最後又是否能一起走過天荒地老?”虞東南一手抱著一只籃球自另一邊走出來,翹著嘴角,神色卻是有些嘲諷。

  父親母親不也曾經相愛並結合在一起,可最後呢……切,狗屁。虞東南發洩似的用力踢了踢籃球架,發出光當的一聲,然後一個縱跳,投球入籃。

  ……

  葉梧桐進了梧桐大院,此時院裡各家燈火燦爛。前院,姥姥姥爺似乎在跟小舅說著話,葉梧桐沒有進去打擾而是直接進了後院。

  後院比起前院要冷清些,有幾家出去吃喜酒去了,屋裡是黑燈瞎火的,對比起來,從葉家透露出來的昏黃燈光顯得格外寧靜而溫馨。

  “老葉,把我的拐杖拿過來一下。”屋裡傳來奶奶招呼爺爺的聲音。

  “這時候你要拐杖干什麼,要拿什麼我幫你拿。”爺爺回道。

  “我不拿什麼,在屋裡憋氣,我要出去走走。”奶奶揚高了些聲音。

  “這黑燈瞎火的出去干什麼,又是剛下了雨。這雨才停,地面上都是水,濕滑濕滑的。”爺爺勸道。

  “你怎麼那麼多話,我想出去就是想出去。”奶奶惱了,

  “行了,等我把這兩只碗洗好,我陪你一起出去吧。你呀……哪裡是要出去走走。這天都黑了,桐桐沒回來,你是有些擔心。想去路口接她吧……”爺爺說著,奶奶沉默著沒有應聲。

  葉梧桐心中一抽,那滋味兒,有些酸有些澀有些溫暖有些依戀。正要上前拍門,又聽得姑姑道:“爸。我來洗吧。”姑姑走進廚房。

  “不用了,就兩只碗,爸還沒有老的做不動,你一天忙到晚的。回來就陪你媽多坐坐,你媽孤獨呢。”爺爺道。

  “唉,我曉得。就是媽也不理我。”姑姑的聲音有些失落,那天的事情。奶奶還沒原涼姑姑呢。

  “她要真不理你還能讓你進門?”葉爺爺笑著說。

  “那是。”葉白慧輕笑一聲:“對了,爺爺,讓嫂子回來住吧,這段時間老是下雨,桐桐天天往那邊跑,她是擔心大嫂呢,這母女連心的,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兒。”

  “算了,就這樣吧。”爺爺歎著氣道。

  “爸,嫂子是無辜的,她待大哥有情有義……”葉白慧有些哽咽著。

  “你呀,有些事情沒看明白,當初白樺得病寧願自己背上負義之名也要跟寄紅離婚,你知道為的是什麼嗎?”爺爺突然問姑姑。

  “大哥是怕媽牽怒嫂子,又擔心嫂子承受不住。”葉白慧道。

  “這是其一,其二白樺其實也是想讓你嫂子慢慢的忘了他,你嫂子還年輕哪,她該有她自己的生活,老跟我們住一起那算什麼呢?這時候分開住也沒什麼不好。”爺爺道。

  葉白慧顯然沒想到這一層,這會兒聽父親說起才醒悟:“這倒也是。”

  葉梧桐在屋外聽著,姥姥常抱怨奶奶不講情理,又怪爺爺沒個擔當,家裡的事由著奶奶性子來,卻不知爺爺想的更遠。

  母親還年輕,該有自己的生活,前世,母親跟繼父離婚後,葉梧桐跟母親相依為命,其實後來有好幾個熱心的大媽為母親介紹的,甚至小舅也幫忙說過。

  只是因為母親跟繼父那段並不開心的婚姻,葉梧桐心裡留下了一些陰影,因此對這事情十分的抗拒,只要小舅一說這事,她就甩臉,此後家裡就再也沒這方面的話語了。

  葉梧桐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前世她任性而不懂事。想想前世,葉梧桐覺得她的性子跟奶奶有些像,較勁,放不開,苦自己苦別人。

  “爺爺,奶奶,我回來了。”葉梧桐退開幾步,才大聲的道。

  虛掩的門被拉開:“還知道回來啊,以為你死在外頭了呢。”奶奶站在門邊,沉著臉道。

  “奶奶,擔心我就明說啊。”葉梧桐嘻嘻笑的道。

  奶奶哼了一聲進了屋,葉梧桐連忙扶著她。

  姑姑洗好碗出來。

  “白慧,你回去吧,不要太晚了。”爺爺道。

  “唉,知道。”小姑姑點頭,進屋問了葉梧桐的作業,又丟了幾本學習資料給葉梧桐。學霸的人生,學習資料總是一摞一摞的。

  一陣悠揚的口琴聲自外面傳來,一聽這聲音葉梧桐就知道是小舅在吹口琴。前世聽小舅說過,在下鄉的那引起歲月裡,小舅總是在河邊,在田埂上,在樹下吹著口琴,想著家。

  “那我回去了。”姑姑神色微頓沖著爺爺奶奶道,又叮囑了葉梧桐幾句然後出了門。

  “小舅,拉我一把。”送小姑姑離開,葉梧桐爬上小平頂,沖著坐在不遠屋脊上的小舅伸手。

  “你又爬屋頂,你媽可是說道過我好幾回了啊。”小舅瞪眼。

  葉梧桐嘿笑,前世跟小舅學的毛病,這一世已成戒不掉的習慣了。

  “小舅,你真的准備頂姥爺的職不回蛇口拉?”葉梧桐問。

  “是啊。”小舅道,看著遠處的夜空,又頗有些豪情:“桐桐,你說這是什麼?”小舅拍了拍身下的屋頂。

  “房子?”葉梧桐回道。

  “不,是商品,這是未來於百性最息息相關的一件商品,深圳那邊已經有了著手開發商品房的政策。前不久,我還聽你建國叔說了,深圳已經有了拍賣土地的預案,預計就在今年底。星星之火終是會燎原的。”

  葉梧桐一愣,也就是說小舅這時候已經看到了房地產地未來。深圳現在的房產情況葉梧桐不了解,但未來的房地產行業那已成了支柱產業。

  “可我們這邊還早啊,小舅為什麼不在南方積累資金,就好象建國叔一樣。”葉梧桐道,在這方面,內地比深圳那邊最少要遲七八年。

  “成大事者不在於錢,而在於知識,在於眼光,在於資源,在於勇力,決心和果斷。小舅跟你建國叔不一樣。現在,你建國叔的根在深圳,而小舅的根在這梧桐裡,樹要長成沖天之冠,根就要扎得九地之深。”江寄海道:“在深圳一夜暴富的例子太多了,但沒有根基,那錢來的快去的也快,小舅就親眼看過原來的工頭從由窮變富由富變窮。再比如小舅自己吧,去年我拉著幾個人一起接下來原來包工頭的工程,最後賺了十幾萬,也可算得是一夜暴富,可這又怎麼樣呢,跟小舅一起的那幾個分了錢後有的滿足了,回家過小日子去了。有的不滿足,自己拉了一批人開始接活了。還有跟著做事的工人,見我們幾個分的錢多,心裡不平衡了……”

  葉梧桐一早就知道小舅在南方的事情可能起了波折,現在才明白,原來是隊伍散了,細想之下也並不意外,小舅他們這隊伍本來就是臨時性,而小舅留不住人終歸是因為沒有根基。

  當年,海南建設多麼的轟轟烈烈,可九三年的房產崩盤又讓多少暴富的人一夜回到解放前。

  經濟的浪潮總是一撥又一撥的,後浪跟上,很多前浪就會被拍死在沙灘上。

  現在有機會讓小舅進入這個未來可預見行業,而在這裡,小舅有一些錢,有一些資源,更有別人沒有的經驗,只要機會一到,小舅必然一飛沖天。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

  更何況還有小姑姑在這裡。

  那個姑娘讓小舅放不下,也不想離的太遠吧。

  這一刻,葉梧桐懂小舅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4 PM

第六十五章 二舅媽的事情

  清晨,微微細雨。

  “爺爺,奶奶,我上學了啊。”葉梧桐背著書包騎著自行車從後院出來。

  “葉梧桐,帶我。”鄧倩倩站在她家的走廊下。

  “你自行車呢?”葉梧桐問。

  “剎車壞了,我爸說今天幫我修。”鄧倩倩說著。

  “哦,那走。”葉梧桐推著自行車,兩人朝著大院門口走去。

  “葉梧桐,看我寫的詩。”鄧倩倩笑咪咪的遞了本筆記本給葉梧桐看,這時代是朦朧詩熱已漸漸的退散,但學生裡面又流行起交筆友,於是朦朧詩又在筆友之間還是長盛不衰的。

  鄧倩倩最近就到處寫信交筆友。

  題目是《夜來香》

  黑夜中

  你悄悄的綻放

  又悄悄的凋零

  只在我的夢中

  留下一段雋永的香味

  清晨,無風也無雨。

  “挺好。”其實葉梧桐不懂得欣賞朦朧詩,對於她來說,朦朧詩太朦朧了,似乎怎麼理解都成。不過,鄧倩倩這個還可以吧。

  “挺好吧。”鄧倩倩瞇著眼笑了:“我今天給我筆友寄去。”

  “筆友?哪兒的?”葉梧桐好奇的問,想著前世鄧倩倩那個掰了的男朋友好象就是交筆友認識的。

  “省城的,叫魯國華。”鄧倩倩得意的道。

  葉梧桐聽著魯國華的名字,有些耳熟,好一會兒想起來了,這位不就是後來跟鄧倩倩掰了的男朋友嗎?

  前世,葉梧桐跟鄧倩倩並不是很熟悉,不過兩人一起做了北漂時,雖然沒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但兩人在都市打拼的心累時,會約了一起吃頓飯,然後也會聊一些各自過往。

  說起來鄧倩倩能考上大學還多虧了魯國華,因為魯國華就是省城大學的學生,這位就是為了追上魯國華的腳步,發奮苦讀,最後成了魯學長的學妹。然後如願成為男女朋友。雖然沒有走到最後,但這一段經歷鄧倩倩回想起來卻是很美好的。

  看著鄧倩倩飛揚的神情,葉梧桐感歎青蔥真好呀。只可惜她無法融入這樣的感覺了,普經她也交過筆友,剛上網那會兒也交過網友,如今回過頭來。那些東西也曾經是生活中飄過的雲彩。

  兩人剛走出大院門。

  就看到門口,江宇正跟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瞪眼。那少女葉梧桐認得,是裁縫王雪的女兒,叫李虹,說起來也算是江宇的表姐。只不過這親戚隔的比較遠。

  “這是你媽自己貪便宜上的當,憑什麼讓我媽墊背。”李虹沉著一張臉。

  “我媽說了,哪有做生意只認賺不認賠的。你們背信棄義,還打了我媽……”小宇哇的一聲哭了。

  “怎麼回事?”葉梧桐聽了皺著眉頭問。兩眼卻盯著李虹。李虹恨恨的側過臉,不看葉梧桐。

  “姐,他們家欺負人,我媽被人打傷了。”江宇咧著嘴哭喪著臉叫。

  “你們城裡人才欺負人呢,我爸也受傷了。”李虹憤憤然道。

  “怎麼回事啊?”院中,姥姥在燒早飯,小舅剛起床,聽到聲音兩人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了過來。

  江宇看到姥姥,這廝又嚎了起來:“奶奶,我媽住院了。”

  江奶奶出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一只舀子呢,這會兒聽江宇的話,那舀子往地上一丟一把拉過江宇:“怎麼回事啊?快說。”

  江宇說不清楚,還是李虹說的。

  原來,自上回二舅媽來找母親要弄店面沒弄著後,就說通了李虹的媽王雪一起開窗簾店,順帶的還賣布。這年月,大家都是裁布料做衣服,別說,生意還真的挺紅火。這半年多來賺了不少。

  為這,二舅媽還挺得意的。

  前段時間庫存的布料不多了,再加上生意確實不錯,二舅媽便同王雪合計著把店再擴大一點,正好前段時間臨縣搞了個交流會。其中就有布紡一類,二舅媽便思量著去看看有沒有即好又便宜一點的布料,總歸來著就是想把利潤擴大化。

  沒想這一去還正好碰上一家南方的紡織廠在搞展銷,各種各樣的布都有,而且價還便宜,本來二舅媽是想訂了貨然後由著他們逐月發貨的。可人說了,這批布是出口轉內銷的,要的人多呢,以後都沒有了。二舅媽貪圖布好,價又便宜,又擔心以後拿不到貨了,便湊夠了錢一口氣將這批貨要了下來,沒成想等貨運到家一拆,裡面全是爛布,當時人都蒙了……

  再風風火火去找人,早就人去樓空,找了當地政府,對於那家企業,政府也不知道底細,只是交了攤位錢,根本就找不到人。

  這年月經濟的發展已深入人心了,各地政府為了拉動經濟經常會辦一些商品交流會,而這種交流會良莠不齊,有的交流會很正規,而有的交流會辦的很不規范,裡面便會混雜了大量的騙子。

  這時代一切才剛剛開始,大家對一些騙子的手段還很陌生,別說普通人,就是一地政府也有不少上當,算是發展中的一些陣痛,每個人都得交的一些學費。

  二舅媽顯然就在這裡栽了。

  二舅媽這一栽連帶著一起做生意的王雪也栽了,可王雪覺得冤的很,這上當受騙的是王菊,憑什麼讓她跟著墊背,於是王雪就非要抽回她那份錢。

  二舅媽王菊自然也不同意,兩人一起做生意的,哪有賺了你分錢,虧了你就抽回份子的道理。

  兩下裡就爭吵了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王雪一氣之下直接回了村叫了家裡的男人過來,兩家談判,還是說不通,最後動了手。

  王雪的男人被王菊抓破了臉,王菊被推倒撞上了桌角,扭了腰,好在傷的都不重。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也不回來說一聲啊?”姥姥氣壞了。

  “老二是丟不起那人。”姥爺哼了一聲道。

  “爸,我去看看。”小舅甩了胳膊出門。

  “你們都上學去吧,別遲到了,大人的事兒少操心。”姥爺又沖著圍著的幾個一揮手,江宇還抽抽答答的抹著淚兒。葉梧桐騎了車同鄧倩倩一起送這小子到學校門口。

  李虹跺跺腳正准備回去。就看到虞東南推著自行車出門。

  “虞東南,你家住在這裡啊?”李虹沒想到在這裡看到虞東南。

  “你是?”虞東南有些疑惑的看著李虹。

  “我家就在你二叔家隔壁啊。”李虹道。

  “哦,你是李虹。”虞東南想起來了,是奶奶鄉下的鄰居,不過想到二叔自又想到了父親,那臉又沉了下來。便沖著李虹擺了擺手:“我上學了,有空來玩。”

  “唉。”李虹點點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5 PM

第六十六章 老天爺任性

  早上的微微細雨,到了中午就變成了瓢潑大雨。

  江寄海從區醫院出來,雨實在是大,正好這裡離濱河大市場不遠,便打算去濱河大市場大姐那裡躲躲。於是便岔了邊上的小路過去。

  一把傘要根本擋不住飛濺的雨絲,江寄海撐著傘半邊在雨地裡,半邊沿著街邊的屋簷走。

  這條岔路正是塑料廠宿捨的那一條。

  走在這條路上,江寄海頗有些感觸,第一次來這邊還是為了要給老姐租房子,沒想黑皮那廝卻是在幫葉白慧牽線,被他拆穿了,最後葉白慧終是沒有忍住說出了姐夫生病的事情,事情從這裡掰扯起來已是近三年了。

  這人最經不得回憶,這一回想著當初因為這房子跟葉白慧的那點爭執,再想著如今兩人無望的感情,江寄海這老爺們都覺著一股世事滄桑的味道。

  一串鞭炮辟裡啪啦響起。

  前面不遠就是塑料廠宿捨,大姐的菜攤已成了回憶,如今並排三個門臉兒被姚桂芬和她家的那位收拾的齊齊整整,這會兒掛出了兩塊牌子,一邊是塑料廠勞動服務公司,另一邊是白馬飯店。

  蔣學峰這會兒一身齊整的站在門口,時不時的便有人進門。幾個勞動公司的待業青年轉眼變成了服務員,正招呼客人。

  “蔣哥,開業啦?”江寄海打了聲招呼。

  “沒呢,這大雨的,我看大家都在邊上躲雨,就干脆把店開開,算是試營業。正式開業還得選日子呢,總之這幾天不行,這雨啊,都把人下霉了。”蔣學峰看著天回道。

  “那是,開業是大事,得選好黃道吉日。”江寄海應道。

  “進來坐坐。”蔣學峰招呼。

  “不了,我到前面濱河市場看看我姐。”江寄海道。

  “那是。”蔣學峰應和。又轉身招呼客人。

  江寄海撐著傘慢悠悠的走進濱河大市場。

  “你咋過來啦?你二嫂那事情處理的怎麼樣?”早上發生的事情江寄紅也聽說了。這會兒連忙問道。

  “二哥二嫂那兩人你也知道,這事啊,沒個道理講。雙方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事情處理起來只能折中,王雪那邊要王解放出來為他做主。我們這邊就我跟我哥,爸媽我不讓他們扯進來。都是晚輩的事情,兩個老人夾進來反而不好。”江寄海道。

  “那是。”江寄紅點點頭,想了想又問:“約了什麼時候會面?”

  “晚上七點,在百貨公司隔壁的‘一家人’飯店吃頓飯。就把事情基本談談。”江寄海回道。

  “那我也過去吧,當初因為蔬菜事件,我跟王解放還算有些情份。可以說上一些話。”江寄紅道。

  “那成,一會兒你過來。”江寄海點頭。

  轉眼就是傍晚。外面雨依然不見停的架式。

  “大姐,那我們早些過去,對了,桐桐一會兒過來不?”江寄海問。

  “這幾天她要考試,我讓她專心在家裡復習,別過來的。”江寄紅道。

  “哦,那走。”

  ……

  今天一天的大雨下的葉梧桐有些煩燥,放學的路上,她又順道去接江宇,在小學門口,幾個等父母來接人的熊孩子打起了水仗,結果飆的葉梧桐一褲腿的水,幾個熊孩子反而哈哈大笑,最後被來接他們的父親打了幾下屁股。

  接了江宇,葉梧桐帶著他回姥姥家。

  “奶奶,我嚇壞了。”為著早上的事情,江宇這廝沒臉沒皮的跟他奶奶撒嬌。

  “小宇乖啊,不怕。”偏偏姥姥就吃他這一套。

  “姥姥,我回後院了,爺爺奶奶等我吃飯。”葉梧桐打了聲招呼,便回到後院。

  “一身都淋潮了吧,快,去屋裡換一身衣服,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看到葉梧桐回來,爺爺一臉高興的道。

  “嗯。”葉梧桐點頭。

  吃過晚飯,雨依然沒停,葉梧桐洗好碗搬了凳子坐在廳上看電視。

  才不過三年功夫,最近大院裡的人又在商量著什麼時候換彩電了。

  電視裡正播著梅市新聞,連日的大雨,周圍山區發生了好幾次山洪。市政府,區政府最近都圍著水災轉,姑姑這陣子也是忙的腳不粘地。

  此時播音員又播報,白馬河水已超警戒水位,提醒市民注意。

  葉梧桐坐不住了,當年的水災可是不小,沿河一帶的舊小區被沖垮了不少房子,造成了不少傷亡。雖然如今,濱河路一帶的建設因為小姑姑的參與,舊居區拆掉不少,有了濱河公園作為緩沖,但准也不能保證今年就不出事啊。

  葉梧桐起身,穿上了高筒套鞋,又穿了雨衣。

  “你這又要去哪裡啊?”一邊奶奶皺著眉頭道。

  “奶奶,我去媽媽那裡。”葉梧桐回道。

  “不是說這兩天不過去的嗎?馬上要考試了,你書都看完了。”奶奶聲音有些尖銳。她的心情常常起伏不定,今天報社裡的人送來了一筆獎金。不多,一百塊錢,是白樺生前的新聞稿得了獎。

  這一下老人又有些觸景生情了,一整天都不痛快。

  “我複習資料丟媽媽那裡了,我去拿來。”葉梧桐道,是說好不去的,這可不是擔心嘛,前世,任何困難的時候,都是她跟母親一起頂過來的。

  “你干脆搬你媽媽那裡去住好了,也沒人非要你陪著我老太婆。”奶奶突然就發飆,手上的拐仗重重一砸,那一頭正好磕著葉梧桐的小腿,感覺生疼。

  “搬就搬。”葉梧桐揉著小腿嘀咕了一聲,心裡也有些火了,對於奶奶她不是沒有怨,固然奶奶一生經歷坎坷,小舅是有錯。但錯的是時代,這個沒處找理。可奶奶一直揪著不放下,前世母親遺憾的一生不能說於奶奶無關,父親只怕更是遺憾。葉梧桐胸中也是有些意難平。

  “哎喲,你們這是干什麼?”爺爺連忙勸著。

  “現在雨小些了,我去一下就來。”外面的雨聲漸小了點,葉梧桐道。也不去看奶奶的臉色了。反正奶奶的臉色一天都晚很少有好的時候。

  唉,奶奶心裡苦她知道,可日子不能這麼過呀。也是她是成年人的心思,要不然都能把奶奶怨死。

  “桐桐,等等爺爺。”爺爺叫道。

  “不用了。我一會兒就回來,爺爺你別跟著。”葉梧桐的聲音已經飄遠了。她在雨中一溜小跑。

  “隨她,到底是江寄紅的女兒。”奶奶也咬著牙。跟葉梧桐頂上了。

  “哎喲,老太婆……”葉爺爺歎著氣,這人嘍,這般熬著。頂著,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屋裡燈光昏黃,院中雨聲淅淅瀝瀝。別家屋裡傳來歡聲笑語。

  雨小了。但河水反而大了,上游的河水形成浪峰直沖而來。整條白馬河如奔騰的野馬在馳騁。

  “不好了,漲水了,白馬橋被沖跨了。”晚上八點多鍾的時候,巡防員傳來消息。

  葉爺爺剛在外面打聽消息回來,家裡卻沒看到老伴兒。

  “老鄧,看到我老伴兒了嗎?”葉爺爺跟鄧爺爺打聽著。

  “沒注意,我一直在屋裡呢。”鄧爺爺回答道。

  “我看到了,桐桐奶奶剛才拄著拐杖出門了。”一邊鄧倩倩回道,之前她就趴在窗口看雨。

  “哎喲,這老太婆,肯定是去找桐桐了。”葉爺爺一跺腳,老太婆雖然對桐桐一天沒個好臉色,但她是真心疼桐桐。

  “怎麼回事啊,桐桐怎麼了?”江家姥爺此時正站在院子裡跟人聊白馬橋被沖跨的事情,聽到葉爺爺的話連忙問道。

  “七點多鍾的時候,桐桐說要去她媽那裡拿學習資料,就去了濱河大市場那邊,沒想這白馬橋卻跨了。我聽到消息都沒敢跟她奶奶說,就出去打聽一下,結果一回來,她奶奶也不見了,肯定是聽到消息去找桐桐了。”葉爺爺一臉大急的道。

  “那快去找啊,走,我們一起。”江姥爺說著,回頭換了鞋子穿著雨衣打著手電就出門了。

  葉爺爺也緊跟著。

  姥姥也打著傘出門給三兒打電話,讓他趕緊找找寄紅和桐桐,這真是的,白馬橋怎麼說跨就跨了呢。

  雨時下時歇。街道上人不少,許多人聽說白馬橋沖跨了都出來看。

  葉奶奶在黑暗中拄著拐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心中又急又好似有一塊大石壓著。

  桐桐那孩子為什麼見天的往濱河大市場跑她知道,這大雨的,那孩子擔心她媽,母女連心啊。

  又想著,如果她不趕桐桐媽走,大家住一塊兒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可看著桐桐媽,她就要想起白樺,想起白樺就更怨江家人,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桐桐……”黑暗的白馬河橋頭,葉奶奶撕聲的喊著。

  ……

  葉爺爺同江姥爺一路到了白馬橋頭,放眼望去卻是一片白茫茫。

  橋一被沖跨,河水便沖向了路面,濱河大市場那邊的房子被淹了半米高。

  此時橋頭還圍著許多人。

  “哎喲,那老人家也是的,這大雨的,又是個大晚上,腿腳還不方便,跑出來看什麼熱鬧,這跌了一跤了還不定怎麼樣呢?老人家最不經跌的。”幾個人圍著議論著。

  “是什麼樣的老人家?男的女的?穿什麼衣服?怎麼回事?人現在在哪裡?”葉爺爺逮著人便是一通問話。

  “六十多歲吧,女的,穿著青色的褂子,拄著拐杖,剛有人送市醫院了。”有人回道。

  “是老伴兒,肯定是老伴兒。”葉爺爺急的有些六神無主了。

  “別急,你去市醫院看看,這兒有我守著。”江姥爺定了定神道。

  “好,我這就去。”葉爺爺道。

  ……

  葉梧桐一路到濱河大市場的時候,沒想到母親不在,跟隔壁店裡的人打聽,才知道母親跟小舅一起去吃飯了。

  小舅吃的什麼飯葉梧桐是知道的。是為了調解二舅媽同王雪的事情,既然母親跟小舅在一起,葉梧桐也就長吁了一口氣。

  正准備回家,沒想這時白馬橋突然被沖跨,好在這些天一直是大雨,大市場裡的巡防員都是時刻准備著,白馬橋一跨。便立刻組織人撤離。葉梧桐就跟著大家一起撤離到區政府那邊。然後所有人員再各自分散,家在別處的人自是回家裡去,家在濱河一帶的則由區政府的人員安排暫時的落腳之處。

  葉梧桐自然是要回家了。這邊橋一跨,濱河市場一淹,爺爺奶奶他們不定得多擔心呢。

  葉梧桐心裡急,也不跟大家一起。繞一個大圈,由下游的西橋過河。從西橋過來,要繞過汽車站,然後一路回梧桐裡,等進了梧桐大院的時候已經九點多鍾。

  “桐桐。你回來了?沒事吧?哎喲,可把你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還有你媽小舅給急壞了。你媽媽和你小舅現在還在到處找人呢,你奶奶了為了找你跌了一跤進醫院了……”鄧媽媽是街道辦的。今天忙活了一天,這晚上一直在加班。沒辦法,每回碰上這樣的事情,政府和街道上都是時刻聽命的。

  “在哪個醫院?”葉梧桐魂都沒了,連忙問。

  “市醫院,我騎車送你去。”這時一邊的鄧爸爸道。

  “好。”這時候葉梧桐也不客氣,坐了鄧爸爸的警用摩托車一路就到了市醫院。

  市醫院門口。

  葉梧桐剛一下車,對面就看到母親和小舅急匆匆的過來,他們之前已經來過醫院了,後來又去找桐桐,這會兒接到桐桐來醫院消息,兩人才趕過來的。

  “桐桐,這黑燈瞎火大雨天的,你亂跑什麼呀。”母親一上前又亂又急的就吼上了。

  葉梧桐杵在那裡沒說話。

  “行了行了,沒事就好,姐趕緊帶桐桐去看她奶奶吧。”小舅揉了揉葉梧桐的頭發。

  “我媽怎麼了?”這時葉白慧也接到消息趕來。

  “跌了一跤,醫生說是有點中風,不是很嚴重。”母親回道。然後三人一起進了醫院。

  小舅就站在醫院門口,他不敢去醫院,怕那老太婆看到他又激動。

  “你們放心,病情已經控制住了,接下來慢慢調養就成,你們也知道的,老人家最怕跌,這回的中風還算是輕微,不過,你們也要有些准備,這回中風有些後遺症。”葉梧桐到時,醫生正跟爺爺介紹奶奶的病情。

  爺爺姥爺見到桐桐過來,那心才落了地。

  “什麼後遺症?”葉梧桐在邊上著急的問。

  “意識障礙。”醫生道。

  “什麼是意識障礙?具體體現是什麼?”葉白慧也緊著問道。

  “具體體現有很多,比如方向感的錯位,老人一人出去很容易迷路,思維不連貫,答非所問以及一些記憶模糊,還有冷的時候不知冷,熱的時候不知熱等,總之生活中方方面面都會有些影響,但只要細心,隨著她身體的好轉這些方面也會慢慢好轉。”

  “成,只要沒有性命之憂,只要沒有太多的痛苦,這些都不算事兒。”爺爺深吸一口氣道。

  “我現在能看我奶奶嗎?”葉梧桐問。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又酸又澀又懊惱,之前她還在跟奶奶置氣叫。沒想到奶奶卻把她放在了心尖上。

  “能啊,已經沒什麼大事了。”醫生道。

  葉梧桐等人就進了病房。

  “老葉,你們怎麼把我弄醫院來了?”幾個一進門,奶奶就沖著爺爺抱怨。

  “老伴兒,你跌了一跤你不記得了?”爺爺上前坐在奶奶的病床前道。

  “我跌了一跤嗎?我怎麼一點不記得了,你們糊弄我吧,我不在這裡,我要回家。”奶奶任性的道。

  “奶奶……”葉梧桐上前,看著奶奶,許是因為中風的原因,奶奶的表情沒有以前的冷峻,神情顯得有些呆,但比以前反而柔和了。只是奶奶是病了呢。

  葉梧桐也不知是怪自己還是怪老天,又或者誰也不用怪,老天爺任性,就這麼喜歡操弄人。

  “桐桐來了,快過來,扶著奶奶。”奶奶說著,一腳去夠地上的鞋子,又沖著一邊的護士介紹:“這是我孫女,跟我可親了。”

  葉梧桐聽著,眼淚差點沒棚住流了出來,奶奶唉……以後我天天扶著你。葉梧桐上前扶著奶奶下床。

  本來是要住院觀察兩天,但奶奶完全任性不講理,非要出院。

  “醫生,現在出院沒問題嗎?”姑姑問醫生。

  “問題不是很大,總之小心,回家要是稍有不對就立刻送醫院來。”醫生道。

  外面天已經亮了。

  葉梧桐和母親扶著奶奶出來,站在門口的小舅連忙躲一邊。

  “這小伙子,見我躲什麼呀?”上車的時候奶奶嘮叨著。

  邊上的小舅跟傻鳥一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5 PM

第六十七章 奶奶的變化

  奶奶變了,葉梧桐必須以一種新奇的眼光看奶奶。

  爺爺說過,自從奶奶腿傷了之後,她就封閉了自己,從來不愛出門,整日裡待在家裡。可如今,似乎是一道閘門被打開,奶奶再也不愛待家裡了。

  整日裡喜歡出去轉悠。

  早晨,奶奶會去巷口阿春婆的攤子喝碗豆漿,然後坐在攤子上,看著人來人往,直到十點多鍾,阿春婆收攤。之後奶奶會去小公園兒,公園裡有遛鳥的,有跳迪斯科的,還有孩子們一堆揮舞著東西殺來殺去的,不管是干什麼的,奶奶都看得特有趣。

  到葉梧桐放學的時候,奶奶必然會在梧桐裡的路口等著,然後同葉梧桐一起回家吃午飯,吃過午飯是奶奶午睡的時間,奶奶午睡的時候很長,如果不叫她的話,她能睡兩個多小時,這其實也是後遺症之一,嗜睡。

  基本上,一個多小時葉梧桐就會叫奶奶起來,

  然後奶奶會在院中的梧桐樹下唱曲兒,斷斷續續的,高高低低的,直唱到夕陽火紅。

  “春色撩人,愛花風如扇,柳煙成陣。行過處,辨不出紫陌紅塵。”

  這是《長生殿》裡的佳句。

  傍晚,晚飯後。

  奶奶穿著一件鴨青色的襯衣,寬松褲,老布鞋站在走廊的屋簷下看著院中高高的梧桐樹,以及澄淨的天空唱著,那曲調悠揚婉轉。

  “奶奶,看這兒。”葉梧桐舉著相機。

  奶奶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哦哦哦……”隨後眼神望過去,腰身扭轉,然後掂著傷腿,這樣看著就不象是瘸的了。反而象是一個姿勢。

  奶奶似乎記得她年輕那會兒也老是這樣讓人拍照,還穿著戲服呢,然後不記得什麼時候了,她再也不唱了,再也不拍照了,她的天地總在屋裡,她躲著別人的目光。受不了別人目光中的憐憫和嫌棄。然後日復一日的呀憋悶,那是她嗎?

  “一會兒洗出來就讓奶奶瞧瞧啊,奶奶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樣子了。”葉梧桐拿著相機碰碰跳跳的跑到奶奶跟前。奶奶拉著她的手一臉興奮的道,不過因為肌肉的僵硬,這種興奮也顯得有些呆板,但居然感到有些萌。

  “嗯。奶奶放心,一會兒洗出來就給奶奶看。”葉梧桐笑嘻嘻的。

  一邊剛下班的姑姑正好聽著母親的話。眼眶微酸,媽都不記得她自己了。

  “爸,我搬回來住吧。”葉白慧蹲在父親身邊,那手抓了一點魚食。同父親一起喂著魚缸裡艷紅的魚。

  “搬回來干什麼?你奶奶現在好的很,說實話比以前讓我省心,以前哦她什麼都憋在肚子。我就怕她憋出病了,現在我就覺得她又回到我剛跟她認識的時候那樣了。現在挺好,你忙你的。”爺爺說著,看著不遠處正跟孫女說的開心的老伴兒。

  人活一輩子,開心就好。

  葉梧桐感到爺爺的眼光,回過頭來沖著姑姑和爺爺瞇眼一笑。

  白馬河漲水,淹了好大一片,但因為姑姑當初設計和建設濱河路已經預防了漲大水的災害。所以,這一次白馬河漲水,梧桐區算是有驚無險,損失有,但不是太大。為著這個,不但張區長,甚到市裡的領導都在會上點名表揚了小姑姑。

  這段時間,小姑姑風頭勁著呢。

  不過疾風吹勁草,現在許多人都盯著秋季的廣交會呢,到時小姑姑要是交不出滿意的答案,只怕又會陷入是非之中。

  所以爺爺不讓小姑姑搬回來住,便是母親也說過要搬回來,爺爺也沒讓,現在這樣挺好。

  “葉梧桐,馬上就是運動會,你報什麼項目?”鄧倩倩先是站在後院圓門邊朝著這邊望了一眼,然後一溜跑的過來,兩眼還好奇的看著葉奶奶,聽說葉奶奶傻了。

  “不報項目,我就充當拉拉隊。”葉梧桐道。

  “為什麼不報?報個跑步唄,跑步好,你爸當年最喜歡跑步,你爸當年說啊,這跑步得盯著前面,然後一直不停的跑直到終點,就好象這人哪他一年一年的就一直往前走……”

  “哈,葉奶奶這話說的好。”鄧倩倩鼓掌。

  奶奶得意的看著葉梧桐,葉梧桐瞇著眼笑:“那成,我報八百米。”

  “我跑步不行,我報鉛球。宋明月報了跳高。”鄧倩倩道。

  “奶奶,你還記得我不?”鄧倩倩這會兒沖著葉奶奶一臉好奇的問。

  “記得,記得。”奶奶一個勁的點頭道,那眼神之中有些慧詰,葉梧桐知道其實奶奶不太記得了,但你問她,她都說記得,奶奶本質裡的好強可沒變。

  “哈,就說嘛。”鄧倩倩開心的道又說,有些沒心沒肺:“葉奶奶,我喜歡你現在這樣子。”

  “為什麼?”奶奶好奇的問。

  “以前葉奶奶好凶,還打人的。”鄧倩倩一臉後怕的道,她以前跟著葉梧桐一起隨著葉奶奶學唱戲,不曉得挨了多少頓打。

  “是嘛,打人不好,以後不打了啊。”奶奶安慰著鄧倩倩,結果弄的鄧倩倩不好意思了。

  “走,出去遛答遛答。”奶奶又沖著葉梧桐道。

  “好,我扶奶奶。”

  “我來我來。”鄧倩倩也上前,兩人一左一右的扶著葉奶奶出了後院。

  前院,夏天的傍晚,剛吃過晚飯,大家都在院中乘涼聊天。

  姥爺,二舅,二媽,還有小舅幾個正坐在家門口。

  “頂職的手序全部辦好了,明天你就上班,別以為你在南方賺了幾個錢了不起,單位裡跟我的那幫老兄弟雖然錢賺的不多,但每個人都是幾十年的手藝了,你得虛心跟他們學,這人哪浮得起來也要沉得下去。”姥爺沖著小舅舅道。

  “爸,我知道,我會好好跟他們學的。”江寄海之所以原意頂職,也正是要沉下心來再多學一點。這人哪懵懂無知的時候覺得自己滿滿的,什麼都知道,可隨著學的越多,接觸的越多就會發現自己不懂不足的地方更多。

  從迷茫到繁華,從繁華到如今的歸於平凡,江寄海覺得他在煉心。

  “還有你們,這回這事情,你們要記住教訓了,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姥爺這時又沖著二舅二舅媽問。

  “我們商量好了,我單位現在還不錯,王菊的單位今年力爭參加廣交會,區裡撥了一筆款子,效益也在好轉,所以我們打算把店盤出去,我和王菊專心上班。”江寄河道。

  “都想好了?”姥爺問道。

  “想好了,盤店的廣告都已經貼出去了。”王菊道。

  “那成吧,以後好好工作。”姥爺拍了拍膝蓋。說實話江姥爺有些失望,這事啊若是攤在三兒身上,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那一准把工作辭了一門心思就鑽到店裡去,再把事情做起來。

  只是老二和老二媳婦這性子和眼光,賺點外快可以,但要讓他們辭職那是不可能的。這樣也好,省心些。

  這時大院門“崩”的一聲被人撞的晃來晃去,蔣學峰一身酒氣,踉踉蹌蹌的撞進門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6 PM

第六十八章 嘿,臭小子

  “你怎麼又去喝酒了?”姚桂芬正在燒晚飯,聽到聲音望了過來,見蔣學峰搖搖晃晃的進來,鼻間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不由的氣急敗壞的道。

  “你管我喝不喝酒,把錢拿來,我還沒喝夠呢。”蔣學峰大著舌頭道,一手重重的握著姚桂芬的肩膀,姚桂芬為了不讓他喝酒,把他身上的錢都搜光了。

  “家裡哪裡還有讓你喝酒的錢?錢全砸在你們塑料廠那個勞動服務公司了,結果呢,一場水災,那房子就塌了,你也是個沒用的,房子塌了咱們自己修起來就是了,只要把生意做開,損失的錢很快就會回來。結果呢,你倒好,由著廠裡收回去,現在你們廠裡不讓你承包了,你就認慫了,只知道喝酒!喝酒!!!”姚桂芬氣的把手裡鍋鏟重重的往地上一砸。

  前不久的水災雖然對整個濱河路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但些微的損失還是有的,比如塑料廠老宿捨那塊,本來就是老宿捨了,再加上前段時間蔣學峰帶著工人敲敲打打的,最後叫大水一沖,靠著河的最外面一間單間屋頂塌了一點,這個再花點錢翻修一下不成問題的。

  可這年月不缺人,不缺力,就缺賺錢的眼光。

  一開始塑料廠的勞動服務公司別人一時不知干什麼好,因此蔣學峰爭的時候別人也只當看笑話,可等到蔣學峰將飯店弄起來了,試營業那幾天那客人可是天天爆滿,在這種情況下錢景就不用說了。

  如果是正常情況,廠裡人也只能紅著眼看著蔣學峰賺錢發財,可偏偏遇上了水災。牆倒了,廠裡借著由頭把房子收回要推倒重建,這也絕對是合符規格,可以遇見的,在未來,那裡必然會重建出一座新的大飯店,當然到那時候就沒蔣學峰什麼事了。

  而蔣學峰之前投的錢也就打了水漂了。為著這個蔣學峰和姚桂芬夫妻倆這兩天沒少吵架。

  “我是沒用。你第一天知道?嫌我沒用你別嫁給我呀,把錢拿來。”蔣學峰紅著眼瞪著姚桂芬,然後大手撥開擋在門口的姚桂芬。直接沖進了屋裡,抓著姚桂芬的包出來。

  “蔣學峰,你能的啊,能的搶老婆的錢了。”姚桂芬氣的去搶那個包。兩人拉扯著,蔣學峰用勁一拳就砸在了姚桂芬的下巴上。

  “蔣哥。太過份了啊,女人是用來疼的,可不是用來打的。”一邊江寄海一個箭步上前,一條胳膊就箍著蔣學峰的脖子將拖到了一邊。

  “我讓你打我媽。我讓你打我媽。”就在這時,虞東南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一上前就沖著蔣學峰拳打腳踢。蔣學峰因為被江寄海箍著,根本躲不開。就被虞東南狠狠的打了幾下,這會兒疼痛的人都弓了起來。

  “東南小子,住手。”江寄海沒想到東南小子就這麼竄了出來,這會兒顧不上蔣學峰,又來攔虞東南,東南這小子手重的很哪。

  “臭小子,我打不死你。”蔣學峰本來就發酒瘋,這會兒更被打出了火,紅著眼抄起一邊地上的磚頭就追著虞東南打。

  “住手,住手。”姚桂芬叫著,大院裡的人一看這是要出手,連忙你拉我扯的,終於將蔣學峰和虞東南分別拉住。

  兩人這會兒還跟斗牛似的。

  “蔣學峰,不是要喝酒嗎?你去啊,喝死你。”一邊姚桂芬氣急了,直接將包砸向蔣學峰,一把虞東南扯在身後,兩眼死死的瞪著蔣學峰。

  蔣學峰一把抓住包,捶了手頭,晃了晃腦袋,然後搖搖晃晃的又出門去了。

  虞東南站在邊上冷冷的看著消失在門外的身影:“你再打我媽,我打死你。”

  “唉,真是的。”周圍人搖搖頭:“還當是好姻緣,沒想到又是冤家。”

  姚桂芬扯了虞東南進了屋,砰的一聲關了門。

  葉梧桐歎氣,再看到這一幕,她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感觸,她仿佛看到了前世曾經發生的一幕一幕。

  “小伙子那句話說的不錯。”奶奶突然沖著小舅道。

  “什麼話?”小舅莫名其妙。

  “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打的。”奶奶學著小舅的口氣說著。

  小舅摸了摸腦袋,這老太突然變成這樣,他一時都不知要如何相處,只是陪著笑臉:“你老誇獎。”

  奶奶笑咪咪的點頭。

  梧桐裡的十字路口。

  “老苗,來一段。”阿春婆一手搖著扇子,沖著葉奶奶道。

  “不成哦,唱戲這個得載歌載舞,我這腿啊跳不了。”葉奶奶道。

  “那這樣,你唱我跳。”阿春婆興致起來了道。

  “那成啊。”葉奶奶點頭。

  “月明雲淡露華濃,倚枕愁聽四壁蛩。傷秋宋玉賦西風。落葉驚殘夢,閒步芳塵數落紅。”

  葉梧桐依著牆邊聽著奶奶唱的曲兒,是玉簪記裡小生的一個唱段《懶畫眉》。

  這靜夜裡聽來,帶著一絲輕愁。

  對面路燈下,蔣學峰歪歪斜斜的倒在路邊公園的長椅子上,就是一個標准的酒鬼。

  這人哪,有時是真復雜,就這男人吧,前世葉梧桐記恨了他一輩子,可現在看著他那慫樣,卻又有說不出的可悲。

  前世這個時候,這個男人已經醉死在白馬河裡了。

  一個好好的人就毀在一個酒上,前世母親也說過,如果蔣學峰能戒了酒,再踏踏實實的做點事情,其實也算得是一個好人。

  此時,蔣學峰站起身來,再一次搖搖晃晃的往回走,葉梧桐目送著他進了梧桐大院。

  依著她前世經驗,就這樣回家,還得吵。

  “丟丟丟手絹,輕輕的放在小朋友的後面,大家不要告訴他,快點快點拍住他……”一邊人行道上,幾個小朋友正在玩丟手絹的游戲。

  葉梧桐饒有興趣的看著,最近大院裡鬧的慌,還是這些孩子天真可愛。

  “臭小子,我先殺了你。”一陣跑步聲從梧桐大院那邊傳了過來。

  “我說過的,你再打我媽,我就打死你,男子漢說話算話”

  虞東南在前面跑,蔣學峰在後面追,蔣學峰手上居然舉著菜刀,兩眼赤紅,嘴裡噴酒氣,這男人瘋了。葉梧桐一臉駭然。

  “哎喲,這可不得了,快報警攔著,這可是要出大事的。”阿春婆叫嚷嚷著。

  “嘀……”一輛汽車急馳而來。

  “小心。”路人一陣大叫。

  虞東南正跑在馬路中間。

  一陣冷風灌了過來,蔣學峰的酒有些微醒,就看到前面的那輛汽車直朝著那臭小子撞去,腦袋裡似乎有很多的想法,但又似乎什麼想法也沒有,他似乎就是順著慣性沖了出去,刀丟掉了,手重重的把虞東南往馬路對面推去,最後的意識居然是:“嘿,臭小子,終於打著你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7 PM

第六十九章 這人哪……

  救護車載著蔣學峰,虞東南和姚桂芬直奔醫院。

  路口圍的人久久不散。

  “回了回了,天作有雨,人作有禍啊,哎喲,這真是的,好好的,這說出事就出事了,平安是福啊。”阿春婆嘀咕著,圍觀的眾人也心情各異的回到家裡。

  葉梧桐扶著奶奶回到後院,奶奶有些累了,葉梧桐扶著奶奶睡下。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急流……”電視機裡正播著便衣警察的主題歌。

  “嘰嘰咕咕,嘰嘰咕咕。”窗邊的鳥籠裡,一只繡眼鳥站在跳桿上,發出嘰嘰咕咕的小敘聲,聲音銳耳動聽。

  “呵,買來到現在一直不叫,還當是雌鳥呢,現在終於叫了啊。”爺爺拿著一根小釵子釵著一小塊蘋果伸到繡眼鳥的面前,小鳥兒立刻不叫了,尖尖的嘴啄起了蘋果,這小東西死愛吃蘋果的。

  一般來說繡眼雌鳥是不會小敘的。所以養繡眼鳥大多都是養雄鳥。

  葉梧桐拿起一只蘋果邊啃著邊對著電視,其實她的思緒完全不在電視上。

  人很奇怪,前一刻你才給某個人定了性,可下一刻這種定性便立刻被推翻了。

  前世蔣學峰給她的感覺就是沉默,然後是醉酒打人,當然偶爾心情好,陽光燦爛的時候也會帶著她出去玩,回家的時候會燒上一桌菜讓母親輕松一些,這種感覺本來也是不錯的,可蔣學峰的惡習,有了好菜,那必然要喝酒,而只要一碰上喝酒的事情。所有的好氣氛就煙消雲散,最後又是一陣吵鬧摔打,母親歎氣,整夜無眠。

  那種日子曾讓葉梧桐壓抑的要發狂。

  車禍那一刻,倒底是蔣學峰有意推開虞東南,又或者是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天有眼,是將學峰追人追的收不住腳自個兒往車上撞。

  這兩種可能誰也說不清楚,也許只有當事人最明白。

  不過,因著蔣學峰是拿著刀在追趕著虞東南。所以。大家都傾向於第二種說法。

  “桐桐,睡了。”爺爺催了催葉梧桐。

  葉梧桐關了電視,走到隔壁自家屋裡,很習慣的側臉看了看斜上方不遠的平台。果然那處一個亮點,是小舅坐在平台上。

  葉梧桐順著木梯爬了上去:“小舅。”

  “嘿。這麼晚了,你上來干什麼?”小舅嘿了一聲。

  “睡不著。”葉梧桐在小舅身邊坐下。

  “是啊,我也睡不著啊。”小舅深吸了一口煙。

  “小舅,別抽煙。”葉梧桐伸手。拿過小舅手上的煙將煙掐滅。

  “嘿,我忘了你和你媽是最討厭人抽煙的。”小舅悻笑。

  煙掐滅了,但煙味還在空氣中淡淡的流淌:“蔣叔叔怎麼樣?”小舅跟鄧爸爸一起去醫院幫忙的。

  “命是救回來了。不過斷了一條腿,以後就是殘廢了。這人啊都不曉得說什麼好……”小舅感歎著,頓了一下又道:“還有你奶奶……”小舅說著,又去拿煙,這回他只是拿煙在鼻間嗅著,並沒有點火。

  小舅出去兩年,見識廣了,也賺了點錢,但他的煙癮似乎也重了,異地他鄉,只有用煙來排遣寂寞的鄉愁。

  “我奶奶怎麼了?”葉梧桐反問。

  說到葉梧桐奶奶,江寄海用勁的巴拉了一下頭髮:“你奶奶吧以前見到我,眼瞪著,臉臭著,開頭就是那賊胚子,那壞種,那流氓的,我呀都不敢杵你奶奶跟前。可現在你奶奶見了我,笑咪咪的,一口一個小伙子,那口氣喲,特慈祥特暖人心……”

  “這是好事啊。”葉梧桐晃著手上一片梧桐葉。

  “可小舅心虛啊,你說你奶奶病著吧,可你奶奶現在活的比以前倍兒滋潤,你說那麼大的事兒,你奶奶糾結了一生的事兒,能說忘就忘嗎?我就生怕你奶奶是想法子整我,跟我裝,上一刻對著我笑,下一刻就拿著刀砍我。”

  “你才裝呢。”葉梧桐沒好氣的瞪著小舅,哪有個正常人沒事裝性情大變著玩的,奶奶是真病,也許從父親走那一天,奶奶的病就一直存在了,只是沒有爆發。

  “你管我奶奶是對你笑還是拿刀對你,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唄,對你她,你就討好她,拿刀對你,你就跑唄。”葉梧桐道:“舅啊,我去睡了,從明天起啊,我要練跑步,校運動會,我要報八百米呢,奶奶讓報的,怎麼也要跑出個象樣的成績出來。”

  “嘿,能的。”小舅回了句。

  “對了,小舅,你要實在睡不著,沒事兒干就幫我把柴棚裡一些舊家具修修。”葉梧桐差使著自家小舅。

  “又撿那些破爛,成,你去睡吧,我幫你修。”小舅揮揮手。

  葉梧桐回了屋裡睡下,窗外風吹過能聽到鉅條鉅木的聲音。

  昆劇的舞台布景很簡單,一道屏風,一張八仙桌,一把太師椅,又或者是一張春凳,一面鏡子等等。

  前段時間,為了練習,葉梧桐沒事就往舊家具市場以及各家老宅子裡鑽,八十年代中期,明清家具在香港炒的紅火,連帶著各種鏟地皮的往全國各地的老宅子裡淘,好的家具基本被淘光了,不過總有一些壞了的被遺棄在各個廢品收購站或屋角裡堆著。

  葉梧桐反正不是為了收藏,家裡姥爺小舅的木工活都不差,她淘回來讓姥爺小舅幫著修修便是一不錯的舞台道具。

  昏黃的光線下,江寄海光著膀子把一道屏風,一把太師椅擺了出來,屏風中間斷了,外面的紅木框也裂開了,江寄海先把裂了的框給換掉,看著木色不對,又在家裡那一堆的舊木料裡淘著,找了根差不多的換上,又看著原來的框上有著雲紋,他又坐下來拿著木雕工具打著模,然後坐在燈下雕著,簡單的幾條雲紋,但看著卻古樸大氣,江寄海弄了一個晚上,到得天微亮才整的差不多。

  看著擺出來的屏風。似模似樣了。

  關了柴棚裡的燈,江寄海走出柴棚,外面東方已現魚肚白,晨風一吹,江寄海有些糊塗的腦袋清楚。

  之前他心虛,是因為總想著,老太婆這樣,是不是就不會阻攔他跟白慧的事情,可又想著君子不可以欺之以方啊,所以就患得患失。

  其實是貪心了,就算是沒有老太婆阻攔,他跟白慧的差距也是很大的,有些事情只能努力的去做,最後的結果不去多想。

  一碼歸一碼,撇開他跟白慧的事情,就那老太婆這些年確實為著他當年的舉動吃了不少的苦,憋悶了一輩子。如今老太婆好不容易活率性了,他就討好著些,就圖著快活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8 PM

第七十章 皮鞋?房子

  清晨,葉梧桐醒來,剛走出房門,就看到奶奶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口,生著氣的樣子。

  “喲,奶奶,這是怎麼了?”葉梧桐彎著腰問,那口氣跟哄小孩似的,沒法子,奶奶現在就是老小孩一個。

  “還怎麼,跟我置氣呢。”爺爺一臉哭笑不得的,手裡提著鳥籠,這會兒正把鳥籠的籠罩打開,然後把鳥籠掛在院中的梧桐樹釵上。

  “怎麼了,我生氣還生錯了啊,一早起來,把我晾在床上,他就急著他的鳥兒啊,魚兒啊……”

  爺爺這時正站在魚缸邊上,向缸裡灑著魚食,白瓷的魚缸裡飄著睡蓮的葉子,那魚食落在葉子邊上,幾尾紅色的魚便立刻游了過來,張嘴搶食。

  “你那會兒不是還正迷糊著嗎?我是讓你多瞇一會兒,回回籠唄。”爺爺解釋道。

  “我哪裡迷糊了?”奶奶決不承認老伴叫她那會兒她還正想睡呢,都沒怎麼理老伴兒。

  葉梧桐知道,魚缸裡那條紅鯽魚是父親那一年在雪中釣來家的,這都養了快兩年了,爺爺是想父親了,那魚便是念想。

  “喲,奶奶別爺爺計較了,爺爺忘性大,您吊會兒嗓子,喊喊,那氣兒就沒了。”葉梧桐哄著奶奶。

  “嗯,我吊會兒嗓子,這不喊兩聲嗓子總癢。”奶奶道,拄著拐杖走到院中空地邊,就開始吊起了嗓子,而隨著奶奶吊嗓子,大院裡就開始鬧騰了起來。

  葉奶奶一吊嗓子,大院的人就知道該起床的時候了,比那鬧鍾管用。

  爺爺提著鳥籠去前院跟鄧爺爺一起晨練遛鳥了。

  奶奶吊完嗓子又唱了曲兒,葉梧桐跟著和了幾句。看著煤爐上的火兒正起,葉梧桐將鐵鍋放在煤爐上,倒了半鍋水,水開之後,便打了三個荷包蛋下去,然後放鹽,又灑了點爺爺切好的姜絲。這叫鹽水荷包蛋。

  梅市這邊的習慣。早上吃這個既清腸又護胃。

  園門處傳來腳步聲,母親帶著一身晨露走了進來。一只手裡提著一個食品袋,裡面裝了幾根油條。另一只手裡端著一個大大的瓷缸。

  “媽,你什麼時回來的?”葉梧桐驚喜的叫,將正煮好的鹽水蛋端到母親和奶奶跟前。母親這段時間一直在鄉下跑貨,葉梧桐已經好幾天沒見著母親了。

  “早上才到的。跟著運菜的車子過來的。”母親也沒客氣,先幾口將雞蛋吃完了。然後卷了袖子,把一只搪瓷鍋放煤爐上,將大瓷缸裡的豆漿倒進鍋裡:“這是鄉下豆腐作坊裡一早出來的豆漿,我裝了一缸過來。涼了,熱一熱好喝些。”

  沒一會兒豆漿就開了,揭開蓋子一層厚厚的油皮。母親拿著碗將油皮一分為二,一半給奶奶。一半給葉梧桐,半碗豆漿,蓋著半張油皮,那味兒濃的讓人抽鼻子。

  奶奶拿著油條沾豆漿,不斷的點頭:“好喝。”

  這邊母親卷著袖子忙活了起來,家裡該整理的整理,該淘洗的淘洗,其實葉梧桐同爺爺兩人每天都整理的差不多了,只不過母親總能從那些個犄角旮旯裡找出需要淘洗的東西。

  奶奶坐在那裡吃著東西,看著母親忙碌,那眼中有著沉思。

  “奶奶,想什麼呢?”葉梧桐正給回力鞋穿鞋帶,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就是校運動會了。

  奶奶這會兒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葉梧桐,突然就拄著拐杖進了屋,在屋裡翻箱倒櫃了起來。

  “媽,找什麼呢?”母親問。

  奶奶看了看母親又繼續找。

  “奶奶,你找什麼我幫你找?”葉梧桐也湊到跟前問道。

  “皮鞋,嶄新的皮鞋,我怎麼就給扔了呢?”奶奶一臉的懊惱。

  “最近你們給你奶奶買新皮鞋了嗎?”母親問道。

  “沒啊。”葉梧桐想著,奶奶喜歡穿老布鞋,覺得皮鞋閉氣,一般的情況都不穿的。

  突然葉梧桐想到一個可能,她猛的跑回屋裡,從母親的床底下拿出一雙皮鞋,就是當初剛剛重生那會兒那雙被奶奶扔掉的皮鞋,價格是四十一塊五。

  “奶奶,是這雙嗎?”葉梧桐把鞋了拿到奶奶面前。

  “是啊是啊,幸好沒扔掉。”奶奶長松了一口氣,笑瞇瞇的朝著葉梧桐伸了腿,葉梧桐幫著奶奶換上。奶奶站起來走了幾步,左看看右看看,一臉歡喜。

  母親眼眶有些紅。

  有些真實的東西一直潛藏在人的內心裡,只等到拔雲見日時才會慢慢的浮現。

  前院,一大早又吵了起來,虞老太來了。

  “姚桂芬,你還是個當媽的嗎?居然讓人拿著刀砍東南,不行,不能讓東南跟你在一塊兒,我管不了你,但我可以來接東南走,這回哪怕是打官司我也非接走東南不可,不能讓你們禍害了他。”

  事兒雖然過去十多天了,但虞老太在鄉下,昨晚上才聽到消息,還是隔壁李虹那丫頭回家說的,心疼的她一個晚上沒睡著,這一大早就又來了,不為別的就為接走大孫子。

  “我不是個當媽,那建國就是個當爸的嗎?”姚桂芬這些天實在是太累了,都沒有心思跟虞老太吵。

  “阿奶,是蔣叔叔救了我。”虞東南這時從外面回來,這些天他也跟著忙,那心中更是有著說不出的感覺。

  經過這次事情,有些人有些事他能看得更深一點,那些曾經讓他恨天恨地的,現在感覺其實也不算什麼,只是每個人都在追求著自己的活法。

  有一些看法,有一些想法,有一些道理在他的腦海裡轉悠,說不清,道不明,但卻有一種噴薄欲出之感。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想。

  “那也是他追你才鬧的,總之奶奶不放心。”虞老太臉色好了一點,但仍是扭著。

  “奶奶……”虞東南哄著。

  這時姚桂芬的大哥帶著幾個人進來,卻是來幫著姚桂芬搬家的。

  車禍的責任完全在蔣學峰一方,對方也只是個司機,並不能賠多少錢,所以大部份醫藥費需要蔣學峰一方自己承擔。

  當然蔣學峰做為塑料廠的職工,那醫藥費是可以報銷,只是現在各家單位效益都不太好,幾年前的職工醫藥費還壓著呢,蔣學峰的醫藥費要報銷還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馬月,所以,蔣學鋒在醫院裡住了半個月後,死活不願再住在醫院裡,要出院回家養著。

  傷筋動骨一百天,蔣學峰這回這一遭只怕沒個一年多緩不回神來。

  “這怎麼就要搬了呢?”大院裡的人歎息的問著。

  “這回學峰的醫藥費不少,我們欠了點債,我單位的效益也不太好,我也打算停薪留職,隔天在塑料廠那邊擺個早點攤子,都跟人說好了……要在那邊擺攤子,住在那邊方便一點,這回單位給換了一個套間,也夠住。”姚桂芬一一的跟人說著,身上沒有了以前那種八卦和浮嗓,雖歷波折,卻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擔當。

  “你搬走,那這房子呢?”虞老太這時瞪著有些渾濁的眼睛問。

  “您看呢。”姚桂芬看著虞老太。

  “我搬來住吧。”虞老太道。

  “虞老二一家也搬來?”姚桂芬問。

  “不,就我,帶著老二家的老大,他家老大下半年要讀初一了。”虞老太道。

  “那成。”姚桂芬想了想道。

  一個上午忙叨叨的,姚桂芬搬走了,蔣學峰在大院裡住了一陣子,留下一個讓人說不清道明的印象。

  “虞老太也是,這個時候還來跟姚桂芬爭房子。”院中有人不平的道。

  “你們懂什麼?那房子終是公家的,姚桂芬搬走,按理這房子是要退出來的。便是想租給別人住,短時間人家看著姚桂芬經濟困難讓著點,時間一長,街道上,一建那邊沒房子的人能不眼紅?由虞老太來住,他終是虞建國的媽,虞建國關系還在單位裡,誰能擠的掉?姚桂芬之所以搬家,怕也是為蔣學峰著想,畢竟這房子還是在虞建國的名下,蔣學峰來住著算什麼事兒……”邊上有那看的明的人道。

  也確實,當初蔣學峰過來住時,大院裡的人私下沒少說小話,後夫住在前夫的屋裡,怎麼著也是掉臉面的事情,所以一些人也有些看不起蔣學峰。

  只是那時候姚桂芬嫌塑料廠那邊分的房子太小,不願意去住,蔣學峰除了喝酒,平常的時候又是個慫人,都依著姚桂芬,現在經過這回事件,也算是經過生活的磨合,兩人是真正互相攜手了。

  “虞老太住在這裡,也是那為東南小子守一個地兒,要不然姚桂芬也沒那麼容易同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29 PM

第七十一章 暢快淋漓的奔跑

  早上剛飄過一絲細雨,如今是雨後初晴,陽光沒那麼烈,空氣中有一絲微涼,這樣的天氣開運動會還是不錯的。

  宋明月穿著一身運動服從樓梯上下來。

  樓梯口,兩個阿姨在聊天。

  “哦,現在單位是真的不行了,也就豬肉還沒有放開,別的一點生意都沒有,現在單位的工資全靠幾個店面撐著呢,那農貨市場後面還有單位的一塊地,我家小孩還等著那地兒蓋房子分房子呢,現在是一點希望都沒有。”說話的是蔬菜公司的出納陳阿姨。

  “可不是,我在後勤部啊,也就只能管管小食堂了。”另一個是管食堂的田阿姨。

  “照這形式啊,說不准還真得出去找事,江寄紅的路子還是走對了。”

  “得了吧,她開始是對了,擺難賣菜賺點小錢過過日子是對的。可這後面卻錯了,承包下勞動服務公司?還要把菜賣國外去?太好高了,等著她跌趴下吧,還有那夏麗,也不知道吃了江寄紅什麼迷魂湯,跟她一起干,你知道單位裡多少人等著看她們的笑話嗎?”那田阿姨道。

  “也是眼紅的人多,當初江寄紅出來時不也是有人看笑話,可最後呢,人江寄紅還就走出一條道了。”

  “也是,不過,這回我看懸,我看夏麗是被江寄紅拉下水了。”

  ……

  宋明月黑著臉“蹭蹭”的下樓,一個早上的好心情全沒了。騎著自行車,風也似的沖進了學校。

  “葉梧桐,讓你媽好好干,爭氣點。一定把菜賣到國外去,讓單位那些碎嘴的,眼紅的都後悔死。”宋明月沖著葉梧桐握拳。

  葉梧桐這會兒正在系鞋帶呢,馬上就是她的八百米了,只覺得宋明月這反應不在反射弧上面啊,她這馬上要開始,不是應該給她加油嗎。怎麼反而鼓勵起她老媽了。

  吐糟是這麼吐糟。葉梧桐估摸這姑娘是聽到什麼閒話了。

  這閒話葉梧桐聽得可不少了,母親,還有自家小舅。以及小姑姑,伴隨著他們成長的少不了閒言。

  “八百米准備!”

  葉梧桐此時就站在八百米跑的起跑線上,兩腿微錯開,身形微弓。兩條胳膊做好了起步時的擺動姿勢。

  “個就位,預備……啪……”隨著槍響。葉梧桐沖出了起跑線。

  風在耳邊吹著,跑道兩邊的線在往後跑,操場上的喧鬧的加油聲葉梧桐完全聽不清楚,只感覺這些聲音匯成一股洪流。然後漸漸成了父親的聲音。

  “桐桐,兩眼緊盯著前方,你的目標只有一個。終點線……”

  “喲,這哪裡跑出來的神仙。速度可真快啊。”一排初三的男生蹲在操場邊看得饒有興趣,初三生已經畢業了,接下來就是中考。因此校運動會已經沒有初三生的什麼事兒了,這段時間初三生都在緊張的復習之中,此時,多數初三生都在家裡復習,當然有些胸有成竹或者破罐子破摔的就在這裡看著運動會中的西洋鏡。

  平曉北是屬於胸有成竹的,另外幾個一臉倒霉相的顯然是屬於破罐子破摔的。

  每年運動會中都會有不少“西洋鏡”

  比如,去年摔鉛球的時候,某位“重量級”的同學用勁的甩鉛球時砸到了腳,然後抱著腳一個勁的喊“媽媽”等。

  今年雖然沒看到“西洋鏡”,但有黑馬。

  葉梧桐就是一匹黑馬。

  “那是二(一)班的葉梧桐吧,喲,沒看出來啊,平時不吱聲不吱氣的,這在跑道上撒歡起來讓人刮目相看。”

  平曉北盯著葉梧桐,說實話,他倒是真不知道這姑娘速度這麼快的,而且平曉北能感到一種不同,這姑娘似乎在用全部的生命在奔跑,專注而一往無前。

  想著平曉北咧了咧嘴,他其實挺好奇葉梧桐的,只是這姑娘吧跟人交往總不熱心,他也懶得拿熱臉貼人冷屁股了。

  “沒聽說不叫的狗咬人。”邊上一個長的耷頭耷腦,一臉倒霉相的男生道。

  平曉北給了那男生腦袋一下:“怎麼說話呢?”

  “那是你妞兒?”那男同學挑了挑眉毛。

  “別胡說,就認識。”平曉北道,然後又咧嘴一笑,指了指看台上一個穿著短衫白襯衫的青年道:“我是為你好,要是讓他曉得你罵葉梧桐是狗,他能讓你知道啥叫生不如死。”

  “那是誰?”男同學瞇著眼,那青年靠在看台上,有一答沒一答的跟邊上頭發花白的老太說著話,看著穿著很普通,可愣是讓人有一種這人是個人物的感覺。

  “往前推十幾年,咱們這地兒的老大。”平曉北道。

  “梧桐裡的三兒?”倒霉相的男生咧了咧嘴。

  人的名,樹的影,江寄海曾是這一片操場上說一不二的傳奇。

  這時,快到終點了。

  “葉梧桐,加油,葉梧桐,加油。”一陣納喊聲中,葉梧桐加速了,超過了第一名。

  前面就是終點線,葉梧桐整個人好象裹著一陣風,刷的一聲而過,帶著白色的終點錢在跑道上飛揚。

  飛揚的青春怎麼能沒有一場暢快淋漓的奔跑。

  二(一)班的同學高興瘋了,誰也沒想到一開始只當湊數的,這會兒居然逆襲了。

  葉梧桐帶著暢快的笑容好不容易喘勻了氣,遠遠的看到小舅再朝著她招手,葉梧桐一臉歡笑著跑了過去,到了跟前嚇了一跳:“小舅,你帶奶奶一起來的?我爺爺該急了。”

  奶奶現在不記事兒了,如果是一個人,爺爺不讓她出門的,怕她找不著回家的路。

  江寄海咧著嘴一笑:“沒事兒,我跟你爺爺說了,我早上一出門,就看你奶奶蹲在大院門口呢。見著我就非讓我帶她來看她孫女,說她孫女兒今天要跑步,要得第一名的。”

  想明白的江寄海如今活的也特敞亮,老太太讓他干什麼,除了殺人放火,他都干。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錯,曾經他犯的這個錯連補償的機會都沒有。人老太跟本不搭理他。如今能有個補償的機會已經是燒了高香,他只管著一門心思的讓這個老太樂呵。

  所以在奶奶跟著,小舅跟狗腿子似的。

  “喲。葉奶奶,你可是鐵齒銅牙,你說第一名,葉梧桐今天就真得了第一名。”邊上的同學起哄著。奶奶扯著嘴角笑著。雖有些僵硬,但那眼兒笑的溫暖如春風:“是吧。是吧,我就說我孫女兒是第一名。”奶奶眼神之中有著說不出的小得意。

  “走,今天下館子去。”運動會結束小舅手騎著他那輛破三輪車帶著葉梧桐和她奶奶宣布下館子。

  這年月下館子就是一種慶賀。

  “江寄海,聽說在南邊混的不差呀。怎麼回來了?”飯館的老板叫琴子,似乎跟小舅很熟,上完了菜就坐下。自己倒了酒跟小舅碰起了杯來。

  “想你們了唄!沒有兄弟們,一個人在外頭賊沒意思了。”小舅哈哈笑道。一邊幫著奶奶夾了肉圓子。

  “我看你不是想兄弟們了,是想老婆了吧?”琴子阿姨是個爽氣的,這會兒打著趣道,隨後卻是認真的道:“喂,江寄海,我給你介紹個對象怎麼樣,開飯店的?盤子正,二十六歲,配你正好。”

  “你說你自個兒啊?”小舅一臉沒心沒肺的樣子。

  “成啊,你要是看上我,我回頭立馬把我家那位蹬了,以後我就跟你過,應不應?”琴子拍了桌子。

  “別,回頭大勇得拿著刀子砍我。”小舅一臉怕怕的樣子。

  “晾你也沒那膽兒。”琴子打趣著,扭身回了廚房裡忙碌去了。

  葉梧桐看著遠處的琴子,總覺得這位說話有些半真半假的樣子,兩人之間似乎曾經有過故事。

  關於小舅的婚事,姥姥在煩惱又沒辦法的時候,曾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說小舅是報應,以前那會兒辜負了許多姑娘的心,所以活該沒老婆。

  小舅從學校到知青都曾是風雲人物,身邊習慣的圍著不少女孩子,有時夜裡還有姑娘來約小舅聊天。當年為著這個,鄧奶奶常拿著手電筒在大院裡在小公園裡逮人。

  只可惜這些人都未曾留在小舅的生命裡。

  前世這般,今生似乎也這般。

  吃過飯,江寄海干脆騎著車子帶著葉梧桐和葉奶奶在大街小巷轉悠,小舅口才了得,細數著大街小巷的一屋一瓦一景一致的,而奶奶雖然懵懂,卻常常語出發人深省。

  這兩對頭聊的興致很高。

  梅市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古城,古樸的鍾樓每到點兒還悠然的敲著鍾,那農貨市場一到地兒就熱鬧的一股熱氣撲面的感覺。

  三輪車繞過了農貿市場,農貿市場後面就是蔬菜公司那塊地皮。

  “嘖,這地皮荒的。”在工地上干了近兩年,江寄海見不得荒地。

  “我媽單位倒是想建職工樓的,可沒錢啊。”葉梧桐道,現在許多單位基本就這樣。前世,也是等到九十年代初期,蔬菜公司正式倒閉才把這塊地皮分給職工,由職工自己集資建房。

  “沒錢也是可以建的。”江寄海眼神幽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深圳八零年的時候就建成了第一個商品房小區叫東湖麗苑,當時也是政府沒錢,就把一塊地皮撥給開發房,然後通過貿易補償的方式把一部份房子補償給開發商,開發商賣房回款。

  或許回去他可以就這方面做一個可行性報告。

  路邊的知了有一答沒一答的嘶叫著,奶奶有些困了。

  小舅帶著葉梧桐和葉奶奶回到梧桐裡。

  梧桐裡的路口停著一輛沒屁股的兩廂掀背轎車,是這個年代最流行的。

  突然的,葉梧桐覺得這一幕跟記憶中的某個場景有些重疊。

  前面的梧桐裡,小姑姑陪著一個男子從弄裡出來,那個男的葉梧桐先是瞧著眼熟,又看著送出來的姑姑,突然就想起來了,這人正是姑姑曾經的那個京城男友,當初的吉普車換成了轎車,一身成功人士的打扮,這幾年這家伙應該收獲不小,鳥槍換炮了。

  小舅踩著三輪車的剎車停在不遠,冷眼看著那男子上了車,車發動,揚起一陣煙塵離開了梧桐裡。

  “媽。”看到這邊坐在三輪車上的母親,葉白慧連心過來招呼。

  小舅這時又噶吱噶吱的踩著三輪車,隨後卻抬了抬下巴:“葉白慧,好馬不吃回頭草。”

  “我吃不吃回頭草不關你的事兒,倒是你,別沒事糊弄我媽,我媽現在什麼都不知道。”葉白慧心頭一陣煩燥,工作上,面對什麼樣的場面她都能平常以對,冷靜應付,可面對江寄海她就容易發火。

  最近江寄海一直在討好她媽,可越是這樣她心裡越沒底啊,夜裡她常常做夢,夢見老媽病好了,在院裡大罵著江寄海,將她趕出了家門。

  “沒你想的那樣,老人家現在活的率性,對我江寄海的脾氣,我陪她樂樂,你什麼時候這麼小人之心了。”江寄海沒好氣的道。

  “是,我是小人之心,你是大人之腹。”姑姑深吸一口氣,兩手握拳,側過臉看著越過高高圍牆的梧桐樹冠。

  葉梧桐四十五度望天,小舅和小姑啊就折騰吧。

  一邊奶奶已經坐在三輪車上打著盹了。

  “奶奶,我們回屋休息去。”葉梧桐扶著奶奶下了三輪車,不理會小舅和小姑。

  其實葉梧桐心裡也真是有些愁啊。

  前世小舅孑然一身,小姑也是獨自一人,兩人都是世間的孤獨旅者,若能相攜結伴走一生未嘗不好,更何況這一世小舅和小姑有情。

  只可惜這一世情況又頗多糾結,父親的死成了兩人越不過的一道坎。

  奶奶的病又讓兩人連抗爭的機會都沒有了,以小舅和姑姑的個性,都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走到一起。

  於是兩人就這麼糾結著了,散,散不掉,合,合不起來。愁死個人。

  看著葉梧桐扶著奶奶進了大院。

  江寄海同葉白慧都突然失笑,兩人都是奔三的人了,人世間的道道也趟了不少,早就不是青春期燥動的男女,這樣的爭嘴沒一點意思。

  “握個手吧,不管未來怎麼樣,我想此刻,我們應該是朋友,還記得當年那個同桌的你得瑟飛揚的不行。”江寄海伸出了右手。

  葉白慧搖搖頭笑,同樣伸出了右手:“你以為你就不得瑟呀,還記得當年那個同桌的你,實在是太討厭了。”

  兩人的手相握在一起,未來不管如何,現在是朋友。

  奶奶睡下了,葉梧桐從屋裡出來,看到爺爺躺在躺椅上,正看著一張京城報紙,葉梧桐湊過去看了一下,頭版頭條是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的。

  “你姑姑走的這條路不容易啊。”爺爺歎氣,做為一個老教師,又是經過運動的,那是切膚之痛,有些東西感觸要比別人更靈敏一點,最近報紙上關於這一類的報道評論越來越多了,隱隱之中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有些東西該來的依然會來,在接下來的兩年中,在梅市的政壇裡姑姑無疑將處於風頭浪尖之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30 PM

第七十二章 最後的一場戲

  傍晚,夕陽西下,江寄海提著兩個空酒瓶子,神情微醺,腳步踉蹌的進了梧桐大院。

  “又喝酒,小心以後成小蔣那樣的。”姥姥拿著掃帚疙瘩沒好氣的打了小舅舅幾下。

  “媽,我心裡明著呢。”江寄海瞇著眼笑,然後一屁股坐在院中的小椅子上,整個人靠著椅背。身子晃啊晃的,高高的梧桐樹稍在晚風中輕擺。

  葉梧桐從鄧倩倩家出來,看著小舅眉稍間帶著意氣的神情,進了屋,泡了一杯茶狗腿似的捧到小舅跟前:“小舅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小舅瞇蒙著眼,在葉梧桐面前伸出食指,有些醉意的道:“我呀,要打靠梅市的第一個東湖麗苑。”

  關於東湖麗苑,前世葉梧桐也是知道的,畢竟前世小舅做的也是建築一行,葉梧桐從學校出來後就一直幫著小舅,對於房產的發展也有些了解,東湖麗苑可以算是新中國的第一個商品房小區。

  想著,葉梧桐翹了翹嘴:“蔬菜公司的那塊地皮?”

  “對。”小舅看著高高的梧桐樹稍。

  從小舅的眼神之中,葉梧桐看到一種野心的東西在滋長,在蛇口時,小舅是被生活逼著一步步去拼去搏,其實對於未來也還是茫然,所以在賺了一筆錢之後,團隊就因為錢散掉了,而那一次雖然賺了十幾萬,但那十幾萬不是小舅一個人的,小舅又是俠義性子,分到他自己手上估計也就那麼幾萬塊錢。

  八十年代初,萬元戶很牛b,但過了八十年代中。到現在進入八十年代末,萬元戶已經不是那麼稀奇的了。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要麼被毒死,要麼享受美味。”葉梧桐幽幽的道。

  “那你說小舅是會被毒死還是享受美味?”江寄海樂了,坐在那裡,兩腿踩在椅子邊上,甩啊甩著胳膊。

  “既然有他山之石。毒死不太可能了。”葉梧桐道。

  小舅瞇著眼笑。然事閉著眼享受著晚風,不管是毒死還是享受,有些事情總是搏過才知道。

  “小舅。二舅媽的那個店是不是你接手了?”葉梧桐又突然的悄聲順。窗簾的生意本就是小舅一手弄起來的,二舅媽受了一挫,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死知要把店盤出去。

  以小舅的眼光,再加上還有兩小錢。葉梧桐相信小舅不會放棄。

  “你這賊丫頭,什麼都瞞不過你啊。黑皮他老婆接手的,我入了股。噓,別說出去啊。省得賺了錢後你二舅媽又鬧心。”江寄海拍了葉梧桐後腦一記,這丫頭有時候真有些妖孽,似乎什麼都瞞不過她似的。

  葉梧桐瞇著眼笑。

  “來。桐桐,把這個給你媽和你姑。寄海回來說了,南邊那邊的食物咱們這邊人吃不慣的,這酸脆蘿卜絲兒現在正入味呢,吃著正好。”姥姥提了一只幽黑的壇子。

  母親和姑姑要去參加廣交會了。

  姥姥醃的酸脆蘿卜絲兒是一絕:“嗯,一會兒讓我媽和我姑帶著。”說著,葉梧桐又道:“姥姥,想我姑給我做舅媽了吧?”

  “想個屁,沒戲,你小舅喲,是在那一顆樹上吊死,還說什麼兩人做朋友,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小舅也這麼大人了,隨他去吧。”姥姥現在做甩手掌櫃,反正她也管不住她家三兒。

  葉梧桐明白小舅和姑姑,有些事情既然糾結著那不如暫時放到一邊。

  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小姑姑和小舅舅各有前程要奔波。

  梅市的第一個商品房小區?要真是小舅做成,那牛大發了。

  而小姑姑馬上要帶隊去廣州了,母親也同行的一員,據這一次去廣交會,張區長掛了帥,還在市長面前立了軍令狀,誓要打一個翻身仗,每個人都鼓著勁,那裡有著架起梧桐區發展的橋梁。

  入秋了,一陣秋雨一陣涼。

  許團長來了,皺巴著一張臉,不到六十的年紀,頭發已經花白了,都是最近的事兒,梅市昆劇團真正要散了。

  時代推動著經濟的發展,人們的生活節奏觀念發生了太多的變化。

  這一年紅高粱火了,鞏莉也火了。

  春晚上,費翔唱火了《冬天裡的一把火》,結果大興安嶺著火,兩者的聯系當然是玩笑,但可見《冬天裡的一把火》這歌火紅到什麼程度。

  而人們奮斗的精神也有了,是女排精神:團結協作,艱苦創業,自強不息。

  這些成了時代發展奮進的主題,但這主題之下也有黯然神傷。

  這一年,昆劇團的戲連走穴都沒人看了,大家都忙啊忙啊的,在時代的河流裡百舸爭流,那些依依呀呀,那些低眉婉轉的東西離人們的生活越來越遠了。

  “老苗啊,雖然你現在活的糊塗了,但我相信戲曲是你骨子裡的東西,你一定不希望看到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許團長在奶奶面前吐苦悶。

  “我懂的,我懂的,我在桐桐這麼大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上台演出了,那時候我就覺得昆曲這東西怎麼這麼迷人,台下我們只有一個人生,而台上我們成了別人的人生,這人生啊,一場又一場的,那些至純至情的東西就在我們的骨血裡流淌,什麼時候也割捨不掉啊……”奶奶這時候比什麼時候都清明。

  “可不正是割捨不掉嗎……”許團長歎一聲,再割捨不掉如今也是要割捨了。

  “老苗啊,我打算排一場戲,排一場大戲《牡丹亭》,做為劇團解散的最後一場演出,我想讓桐桐出演杜麗娘一角。”

  讓自己演杜麗娘?葉梧桐有些愣了,學昆曲她的目的並不單純,雖有些愛好,但大多時候也只是為了討好奶奶,省得奶奶找母親麻煩。終究她還算不上昆曲人。用後世的話來說頂多算一個“昆蟲”

  “我們許多人都老了,但桐桐她們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她們是星星之火,我希望通過這最後一場演出,讓她們真正感受昆曲裡那些至情至性東西,凝成昆曲之魂……”

  許團長說著,看著葉梧桐,奶奶也看著葉梧桐。

  “我願意排這戲,但我怕唱不好。”葉梧桐這時有些茫然,平時哼一曲唱一段她是沒有壓力的,但排一整本,她心中惴然。但不管如何,終是定下來了,許團長其實就是想用最後一場演出給她們讓一場課。

  許團長告辭了,去准備他的大戲去了,夕陽映得整個大院紅彤彤。

  奶奶拄著拐杖站在走廊的屋簷下,白牆黛瓦,綠樹夕陽。

  “桐桐,一直以來,奶奶知道,你唱戲只是哄奶奶高興,所以奶奶對你也沒太多的要求,但如今你既然要真正的上台演出,記住,那個舞台不是死的東西,它是人生。所以,你得拿出整個身心。”奶奶道。

  奶奶不管如何糊塗,但對於昆曲,那是骨子裡的東西。

  “我記下了,奶奶。”葉梧桐道。

  “你上回的表演賽雖然得了金獎,但奶奶是有些失望的,昆曲是很講究東西,它優雅,細致,古典,純美,還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悠揚,最重要的它還講究一個含蓄,而你那場表演賽,感情太過外露,更摻雜了不屬於杜麗娘這個角色的感情,你用自己的感情壓抑住了角色的感情,這是失敗。固然每個人對角色都有自己的理解,也必然會融入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但任何的東西是融入角色而不是壓抑角色,不能喧賓奪主……”

  奶奶的神色還是有些僵的,但眼神卻是這段時間少有的清明。

  葉梧桐抓了抓頭,金獎果然只是用來鼓勵的。一直以來,對於那場表演,葉梧桐還覺得自己那種噴薄欲出的感情表達的很好,它感染了人,現在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不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31 PM

第七十三章 前浪還在路上,後浪也已起程

  清晨,旭日還未升起,母親和姑姑他們踏上了南下希望的列車。

  目送著火車出站,葉梧桐才往回走。街上的人匆匆忙著,比起剛重生那會兒,現在的人生活節奏已開始加快了,顯得有些行色匆匆。

  葉梧桐的心思不在這上面,昨夜一夜淺眠,甚至夢裡都不停的夢著杜麗娘這個角色。

  昆劇的舞台很簡單,但昆劇的內容並不簡單,比如游園一折,先是進園門,入目的便是畫廊金粉半零星,接下來就是金魚池,池館蒼苔一片青,最後感歎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就這麼一段,整個舞台是空空的,但做為演杜麗娘的人卻必須通過手眼身法讓觀眾能直觀的感到畫廊金粉,魚池蒼苔,感受到春意盎然,這是無中生有。

  這就是表演!!

  昆曲是詩情畫意的,演員通過自己的表演在傳達著這種詩情畫意之美,所以昆曲是最能表達男女之情的。

  葉梧桐邊走邊琢磨著,這人物不琢磨透,這戲她就演不好。不遠處是一個巷口,巷口堆了一些沙子和碎磚頭。

  不對,她得想著那處有一株梅樹,樹梅上一枝紅梅綻放,邊上是魚池,池邊是一株柳樹,不在梅邊在柳邊,這是杜麗娘在自畫相中題的詩句。

  “哈……”邊上一聲輕笑打斷了葉梧桐的思緒,側過臉一看,先是到一條小巷,小巷口擺著一個早點攤,攤前的大煤爐上擺著一只大鋼筋鍋,鍋蓋搭著,正冒著熱騰騰的熱氣。能看到裡面正咕嘟著的白粥。

  虞東南這會兒正捧著一碗白粥蹲在煤爐邊吃著,看到葉梧桐邊走邊垂著眼神,時而做個手勢就樂呵了。

  葉梧桐看著巷子邊上塑料廠的大門,這才想起從火車站到梧桐裡那邊要經過塑料廠廠區。這是事發之後,葉梧桐第一次見到虞東南,一段時間沒見,這廝黑了瘦了。穿著一件白汗衫。一條中褲,腳上穿著回力鞋,比起學校那會兒又拙了。但兩眼卻精亮精亮的,沒有了以前那種迷茫,整個人看著反而成熟穩重了不少,這會兒雖然看著葉梧桐的舉動有些發笑。但就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笑意,不會讓人有浮燥的感覺。

  社會果然是一所鍛煉人的大學。它把一個少年融進它的身體裡,然後搓巴搓巴成男子漢。

  “桐桐啊,怎麼這麼一大早跑這邊來?吃早飯了沒?來,在這兒吃。”姚桂芬看到葉梧桐。一臉笑意的招呼著。

  “我媽和我姑姑她們去廣州參加交流會,我剛送她們上火車,還沒吃呢。一碗粥就可以了。”葉梧桐沒客氣在攤邊的長條板凳上坐下。

  邊上三三兩兩的吃客正閒聊著。

  姚桂芬幫她舀了一碗粥,端上一小碟的下粥菜。又剝了一個茶葉蛋在葉梧桐的碗裡。隨後姚桂芬又從鍋裡夾了五個茶葉蛋,外面用干淨的白棉布擦干淨,然後用塑料袋一兜遞給虞東南:“這個帶著,干活累了吃。”

  虞東南這時吃完了,一抹嘴巴,將碗拿到水池邊沖先著,然後進了屋,出來的時候提著一只帆布的行李袋,然後伸手將五個雞蛋揣在懷裡:“那媽,我走了,活兒忙就不回家了。”虞東南邊說就邊走了,行李袋被他一甩手搭在肩上,干爽利落,背影瘦削,但挺的筆直,遠遠的,一只右手還高高的舉著拳頭,像是跟人道別,也像是在鼓著勁兒。

  “姚阿姨,虞東南不讀書啦?”葉梧桐邊喝著粥邊問。

  “他自己不讀了,家裡欠了債,他蔣叔還得養著。”姚桂芬道。生活總是不易的。

  “那他現在在做什麼?”葉梧桐好奇的問。

  “在他爸的村子裡幫人開拖拉機,再順帶幫別人帶點貨,每月賺的錢比我這小攤子還多。”姚桂芬道,雖然嘴上說著賺錢,但當媽的也是心疼的,才這麼點年紀就出來賺錢。不過東南主意大,再加上有裡確實困難姚桂芬也就由著他了。

  “哦。”葉梧桐點點,聽得出姚阿姨的難受,便不再提這話題。

  只心想著,一個意外,將人掀入了萬丈紅塵,自家小舅這個前浪還在路上呢,後浪也已起程。

  邊上的側門吱呀的一聲開了,蔣雪峰坐在輪椅上,自己推著輪子出來。

  “老蔣啊,你怎麼出來了,你得養著呢。”姚桂芬連忙道。

  “你這麼忙,東南現在也這樣,我一個大男人在屋裡躺著心慌。”蔣學峰道。

  “你這不有傷嗎?等傷好了再干活就是,單位裡也還發生活費的。”姚桂芬忙活著幫客人添粥。

  “單位現在這情況,還不知能不能指望上呢,總得干點活兒啊。”蔣學峰喃喃著。

  “姚阿姨,你這有故事會嗎?”葉梧桐突然問。

  “哦,想看故事會啊,東南肯定有,我去找找看。”姚桂芬拿著毛巾擦了擦。

  “姚阿姨,不用了,我就問問,我這就要吃好了。”葉梧桐說著又好似無意的道:“這巷子裡要有個租書攤就好了,邊吃早點邊看看書,很悠閒的。”葉梧桐說著,喝干淨碗裡的粥,也沒提錢的事情,多年的鄰居了,就算是姚阿姨現在困難也不會收她的錢,真要給她反而不高興。

  “姚阿姨,我走了啊。”葉梧桐打著招呼。

  “慢走啊,以後有空來吃早飯。”姚桂芬點點頭。

  葉梧桐轉身離開,風送來聲音:“桂芬啊,別說,剛剛桐桐的話倒是提醒我,這兒弄個租書攤挺好的。”塑料廠是個大廠,職工多,職工子女也多,再加上周邊的居民區,更重要的是,他現在這種情況也能干的,應該可以一試。

  “那要多少錢本?”姚桂芬問。

  “不要多少錢,新書少買幾本,多余的到廢品收購站去收,那裡舊書報雜志多的很。”

  有些東西不是不懂,只是沒想到。

  接下來幾天,葉梧桐就完全沉浸在排戲裡,還好現在是暑假,她有時間。

  有些東西當你浸進去的時候真的是能讓人渾然忘物。

  ……

  一周後,《牡丹亭》排好了,主要是《訓女》,《閨塾》,《游園驚夢》,《拾畫叫畫》,《魂游》,《冥誓》,《回生》這幾折,後面的省掉了。

  這一場演出是有一些悲壯的,沒找媒體報道,也沒有給各單位發票,許團長用最後的資金包下了電影院的下午場,這場演出將是不賣票,電影院也不關門,就是敞開了讓大家看。

  而劇組的每一個演員,在這一場戲上都是不拿一分錢的。

  這是最後的演出,也是對時代的拷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32 PM

第七十四章 誰說無人喝采!

  八月二十九日,這一天電影院的門口貼出了一張大大的海報,海報上面是黑白的劇照,是杜麗娘和柳夢梅的形象,中間就是大大的“牡丹亭”三個字,下面就是梅市昆劇院,然後一排子的演員表。

  路過的人們會好奇的看一眼,電影院的門是開著的,戲還沒有開始,觀眾席上是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眾人探了頭又縮了回去,這年月,誰還看戲啊,轉頭又匆匆的奔忙了。

  此時電影院的後台沒有一絲兒人聲,大家都在靜靜的化著妝,有些人連中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許團長象是沒魂兒似的到處轉悠。

  “小趙,印堂上的胭脂要淡淡的暈開,你怎麼回事啊,那麼濃,重畫!!”小趙就是演柳夢梅,叫趙言書,今年三十多歲了,這戲完,他打算去南方了。

  眾人看了過去,雖然印堂上的胭脂看著是要紅一點,但也只是紅一點點,應該是在充許的範圍內,只是也許是最後一場戲的緣故,許團長容不得一絲一毫的相左。

  趙言書沒回一句,只是靜靜的從頭再來。

  “阿娟,你幫小葉的妝再整整,把頭發包緊些,鬢邊的貼片再整整。”在工作的場合,許團長叫葉梧桐都稱呼小葉。

  “還有蘇瑞,你也是能帶團的人了,道具你還沒給我准備好?”

  許團長一路走就一路說,他說過之後,每個人就默默的重來,然後加快節奏。

  終於,下午兩點鍾。布幕緩緩的拉開。

  杜麗娘的父親是由許團長同他的夫人吳老師扮演,吳老師也是宋明月的老師,這回,宋明月仍然扮演小春香。

  台下的觀眾只稀稀拉拉的幾個,電影院門口,掀著布簾子還站在幾人,似乎就是打算掃一眼就離開的。

  但這些並沒有影響到大家的演出。許團長和吳老師演的一絲不苟。一開腔,一舉步,一抬手之你就自然而然有一種感覺。這不是舞台,這就是戲裡描寫的杜家的廳堂,你能感覺,他們就是大家長。這就是一種控場。

  葉梧桐一開始還有些虛,可等到她出場。跟許團長和吳老師同處一個舞台時,一對上戲,那種虛,那種不定的心情自然而然的就沒有了。她隨著許團長和吳老師,很快就入戲了。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好象春來了,花就開了。冬到了,雪就有了。

  一個好的演員,他不但能自己入戲,他還能帶著對手一起飆戲。

  杜麗娘這個角色是屬於閨門旦,以前的藝術家將這個角色表演的相當完美,柔美,優雅,含蓄等。不過葉梧桐卻注重了兩個特性,活潑和羞澀。

  在閨塾這一折裡,杜麗娘的角色基本是坐著不動,由小春香去鬧。

  但不動不等你你就不演,一個演員在舞台,就算不動你也得抓信觀眾的眼光,你也得顯示你人物的存在,所以這個時候,葉梧桐扮演的杜麗娘和宋明月扮演的小春香之間就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配合,利用一些絲微的姿勢,眼神等讓人能感覺到,小春香的舉動其實是小姐在慫恿的,通過這個來表現杜麗娘少女心性,能讓人會心一笑。

  而羞澀主要在驚夢一折,杜麗娘是一個沒怎麼見過年輕公子的閨閣少女,而在這夢中,柳夢梅突然一下子出現在她的夢中,並跟她談情,她向往,但本性上也羞澀……

  戲漸漸進入酣處,每個人都演的專注。

  台下的觀眾依然還是那麼零星的幾個

  門口的布簾子掀起了又放下,好奇張望的人們來了又走。

  但這些根本影響不到台上演出的人,布幕拉起又放下,戲一折一折的往下演……

  這已經不是一場單純的演出,這是一場儀式,一場暫別儀式。

  這個舞台就是屬於杜麗娘的人生,因夢而死為愛而生,這一刻無人喝采,但自有它怒放的生命。

  戲到了尾聲,布幕緩緩的放下,整個電影院除了幕前的那一排頂燈發出昏黃的燈光外是一片死寂。

  幕後,眾人或坐或站,或茫然,戲結束,屬於杜麗娘的人生表演完了,大家又回到了現實,沒有一個人敢走出去謝幕,因為怕看到空空的觀眾席,尤其是此刻外面那一片死寂,時代真的將昆曲給遠遠的拋掉了嗎?

  “走吧,去出吧,就算是無人喝彩,我們也要去謝幕的。”許團長聲音低沉,有些哽咽。每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紅,心情都是有些壓抑。

  布幕緩緩拉來,而驟然的,一片掌聲迎面撲來,讓人促不及防。

  台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整個前半場已坐滿了觀眾,此時,每一個觀眾都站著,每一個觀眾都用力的鼓掌。

  誰說無人喝采了?!!!

  葉梧桐的眼淚立時迷了眼,轉臉看著別人,許團長極力控制著,但那抖動的嘴唇表明了他此時的心情,而其他的人,便是蘇瑞這樣的漢子也都是熱淚盈眶。

  ……

  接下來兩天,葉梧桐都好象自己還在夢中,屬於杜麗娘的人生還在她腦海裡激蕩,耳邊更時常回蕩著那一陣陣的掌聲。

  “奶奶,你愛昆曲嗎?”葉梧桐扶著奶奶在大院裡溜彎。

  “當然愛了。”奶奶嘟喃著。

  葉梧桐啞然失笑,覺得自己唱戲唱傻了,奶奶當然愛了,如果不愛,她病了,可以忘掉糾結了一生的恩怨,卻忘不掉昆曲的點點滴滴,昆曲已經是奶奶生命中的東西。

  葉梧桐一直就沉浸在這種氛圍裡,直到開學後的一天傍晚,母親以一種興奮,高揚,如風一樣的姿態沖進了大院。

  “閨女,你媽我成功了,成功了!!”母親一進大院門,丟下手下的帆布袋,二話不說,就擁著葉梧桐在懷裡搖來搖去,那臉上的高興勁兒啊,哎約,炫的讓人不能直視。

  葉梧桐本來還在她自己的思緒,叫母親這高興的勁兒一沖,也有些頭暈了,當然,更重要的是母親身上的味道啊……

  這才九月初,天還是很熱的,母親又坐了兩三天的火車,這會兒剛下火車呢,那身上的味道讓人不能直視。

  葉梧桐好不容易從母親的懷裡掙脫出來,頭也不回的跑屋裡,幫母親整理了干淨的換洗衣服,用塑料袋兜著,出來後看著母親在跟奶奶嘮叨。

  “媽,我真把菜賣到國外去了,要是白樺在的時候啊,這時候他一准要給我寫一篇報道,媽,你說是不是,就白樺他也沒干成過這樣的大事啊……”

  “媽咧,走吧,你身上臭死,別熏著奶奶,咱們去澡堂洗澡去。”葉梧桐推著母親出了大院。

  身後奶奶的聲音:“那是,我媳婦兒能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33 PM

第七十五章 鳳家班 苗金鳳

  大院人家雖然擁擠,是非多,但最熱鬧,一點消息就立刻會傳的滿院都是,然後以席卷之勢向外擴散。

  梧桐大院後院老袁家的大二子,二兒子都是機械廠的,機械廠這回也是廣交會的一員,同樣拿到了幾筆定單,據說總價值三四十萬呢。

  “呵,你兒子他們那廠幾百的員工呢,三四十萬算什麼,人江寄紅,一個勞動服務工司,兩個女人挑頭,帶著一對待業的小年青,總共四個人也拿下了十多萬的定單,這才叫牛。”鄧媽媽是街道的,這消息江寄紅沒到家她們就已經知道了。

  一說到江寄紅,那大家也服氣了。

  鄧爺爺一手提著繡眼籠子,一手沖著江家姥爺豎了豎大拇指,江寄紅那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以前秀秀氣氣的,文文靜靜的,未語先笑的一個姑娘,不到四十年的春秋,誰也未曾想到如今能做出這樣的一翻事業,尤其是在遇到那麼多的挫折之後。

  單位不行了,男人又得癌症死了。

  一般的女人遇上這些事情不說被擊倒吧,也會消沉好一陣子,可江寄紅大家就看著她成長,似乎磨難卻重,她就越活的燦爛。

  “都是胡鬧騰,沒法子的呀……都是生活逼的。”江家姥爺客氣的說著,只是那眼眉間眉飛色舞。

  一邊虞家的虞老太搬著一張小竹椅子坐在門口,虞老二家的大小子虞小虎坐在她對面的小馬扎上,兩人手上繞著毛線,眼神卻在院中各人的臉上打轉著。

  虞小虎今年初一,九月份開學前,虞老太就帶著他搬進了梧桐大院。

  至於虞東南。大院裡未見過他的身影,偶爾的能聽到他一些聲音,但也是來去匆匆。

  對於虞老太來說,梧桐大院的話題實在是太新鮮了。

  在鄉下,大家聊的不外乎誰家的糧食種的好,或者哪家養了幾頭肥豬,然後是誰家在城裡找到事兒做了。又或者誰家的閨女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了。又或者哪家的小子長的精神,再下來就是哪家的媳婦不孝,哪家的婆婆難伺候等。

  哪象現在。這大院裡談的是城市開發,新區長又推出什麼新政,如今又是廣交會,那產品都賣到國外去了。論起價來都是十幾萬,幾十萬的。

  不愧是城裡人。這話題跟電視新聞上說的一樣,操心的都是國家大事。

  總之梧桐大院裡的東西對於虞老太和虞小虎來說是新鮮的,他們總是在邊上聽著,看著。細細的品味著。

  葉梧桐這時坐在平台上,身了隱在梧桐樹的綠蔭之中,聽著別人談論母親。那心裡是倍兒自豪,前世的母親活的是自閉而消沉的。而今世的母親活的是飛揚而意氣風發的。

  夜深了,母親還是興奮的睡不著了。

  她坐在那裡,把父親的相框擦的一塵不染,然後在昏暗的燈光下嘮叨著:“白樺呀,我這回呀算是真見識了,什麼叫高樓大廈,什麼叫車水馬龍,什麼叫做燈紅酒綠。咱們住的那酒店啊,還不是最好的,可就那衛生間我覺得都比咱家這房子裝修的都好……”

  說到這裡,母親歎了一下又繼續道:“白樺,你報社那房子我隔天打算退掉了,你說過的,咱人哪,得知好。你大部時間都是在石灰廠裡上班,回報社也就不到一年,還有你這病啊,實際上也是在石灰廠得的,可人報社二話不說,你的醫藥全給報了,還是實報實銷,沒有一點拖拉。你當初分那房子,也是單位照顧的,現在呀事過境遷,那房子呢我一時也不去住,我得守店裡啊。你們單位工會領導找過我,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你們單位房子緊張,許多小年輕結婚了,帶著孩子還擠在單身宿捨裡呢。所以啊,我想把那房子退了,以後啊,我自己賺錢買塊地皮,自己蓋一棟象梧桐大院這麼大的房子,要天有天,要地有地。爸喜歡養魚,我就給他砌個魚池。媽喜歡唱戲,我就給她搭個戲台。然後我要把咱家裝修得跟酒店那衛生間似的……”

  葉梧桐夜裡醒著,聽母親抱著父親的照片說話,那心喲,說不出的酸,可到最後一句,葉梧桐又差點噴,哎喲,母親就這點出息,就想把房間裝的跟人衛生間一樣。

  “媽,小舅把蔬菜公司那塊荒地拿下了。”葉梧桐抱著枕頭走進母親的房裡。

  母親掀了毯子讓葉梧桐鑽了進去,又連忙問:“怎麼回事啊?你說是蔬菜公司要蓋房子了?我記得蔬菜公司沒錢蓋房子啊?”

  “蔬菜公司出地皮,小舅他們負責蓋房子,到時候蓋好的房子交付給蔬菜公司,再由蔬菜公司以貿易補償的方式退一部份房子給小舅他們,到時小舅他們就賣房回款。”葉梧桐道。

  “可蔬菜公司沒有錢,你小舅他們怎麼蓋房子,一建也貼不出那麼多錢吧?”母親正色的問。

  “小舅他們可能打算集資。”葉梧桐道。集資蓋房在這年月已經不稀奇了。

  “這樣倒是可以,只是?現在真能賣房?”母親心中有些不定,不過去了一趟廣州,眼界也早不一樣了,廣州那邊似乎好象都在准備拍賣土地了。

  “那到時候媽也買一套下來,就裝修的跟廣州那邊酒店的衛生間似的。”母親道。

  葉梧桐樂了,母親的願望就是把房子裝修的跟廣州那邊酒店的衛生間似的。

  “對了,閨女兒,你知道你奶奶的藝名嗎?”這時,母親側過身來,神色有些莫名的問起。

  “怎麼了?沒聽說過?奶奶現在許多事都不記得了。”葉梧桐道。

  “媽這回在廣交會上遇到一個華僑,媽不是介紹咱們這邊的干菜嗎順便的就介紹了一些咱們這地兒的風土人情,也說到了梧桐裡以及鳳凰祠,說到鳳凰祠的時候呢,那華僑就跟我打聽鳳家班的事情……”

  梧桐裡的鳳家班就是當年鳳家養的戲班,而隨著鳳家的衰落,鳳家班也解散了。

  “鳳家班怎麼了?”葉梧桐不明白的問。

  “他打聽鳳家班的苗金鳳,我以前聽你爸說過,你奶奶好象是鳳家班出身……是後來才到的昆劇院。”

  “媽你是說,這人可能是找奶奶的?”奶奶的名字叫苗秀英啊。

  “都是鳳家班,又都姓苗,而且當年那相機,你奶奶不是有海外親戚嗎?”

  昏暗的燈光下,母女倆相視一眼。

  “媽,那你問過姑姑嗎?”

  “問了,你姑也不曉得,她那時候小的很,不過,對於相機的事情你姑姑不想多提。”那畢竟不是一段美好的記憶。

  那就隨它吧,如果真要找還是會找來的。

  前世葉梧桐一直以為父親去了美國,今生才知父親只是一個人走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38 PM

第七十六章 大約在冬季

  傍晚,放學了。

  “去我家做作業。”還未進大院門,鄧倩倩就沖著葉梧桐道,臉上有些悲憤,以前小學的時候都是葉梧桐抄她的作業,現在倒好了,成她時不時要蹭蹭葉梧桐的作業,人怎麼能越活越回去呢?

  “好。”葉梧桐瞇著眼點頭,她曉得鄧倩倩肯定是有不會做的題了。

  隨便將自行車靠在院牆邊,葉梧桐提著書包跟鄧倩倩一起進了鄧倩倩的房間。

  才剛寫幾題,廳上錄放機就唱起了歌。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

  請將眼角的淚拭去。

  ……

  沒有你的日子裡,我會更加珍惜自己。

  沒有我的歲月裡,你要保重你自己。

  ……

  還有一道男聲跟著歌聲相和,特有絲難捨難離的味道。

  “我倒,我堂哥又酸了。”鄧倩倩正有道題做不來,正在那裡抓耳撓腮的,再加上這難捨難離的調整兒,整個人就有種欲仙欲死的味道。

  鄧倩倩堂哥叫鄧子和,是她大伯家的兒子,鄧大伯是鎮派出所的所長,平日裡一家就住在鎮裡,就鄧子和在市裡讀書,原來是住校的,不過最近這位鄧堂哥據說是在學校有相好的了,鄧大伯和鄧大伯娘那立刻不干了,鄧堂哥今年讀高三,那最關鍵的一年,容不得一點分心和馬虎的,於是無情的棒打鴛鴦,讓鄧子和住到了鄧倩倩家,由鄧爸和鄧媽管著。

  鄧大所長那是說一不二的,鄧堂哥據說反抗過,可頂不住他老爸,被他老爸銬進梧桐大院的。反抗不了只得享受。

  於是鄧堂哥特憂傷,將最近這首火的半邊天的大約是冬季唱的入味三分。

  “煩死了,不想了,葉梧桐你的給我抄。”鄧倩倩找到了抄作業的理由,理直氣壯的拿起葉梧桐的作業本兒埋頭抄了起來。

  葉梧桐就無所事事了,兩眼透過窗戶看著院外。

  “你來干什麼?”大院中,虞二叔手裡提著一些鄉下自家種的菜站在虞家門口。虞老太坐在走廊上。兩人正說著話。

  “媽,我來看看你和小虎。”虞二叔道。虞二叔家那村的人叫母親都稱呼為“媽”

  “有什麼看頭啊,小虎還沒放學呢。不就這樣嗎,挺好。”虞老太繃著一張臉道。

  “媽,我跟小虎他媽想搬來城裡,小花以後也要城裡讀小學。”虞二叔又道。

  “搬來城裡?小花也到城裡讀小學?那家裡的地呢?那城裡你們住哪裡?吃什麼喝什麼呀?”虞老太徒的抬起頭來盯著虞二叔。兩眼有些灼灼逼人。

  “地裡每年就那兩個月的活兒,搬來城裡也不是不回家了。我們主要也是為以後著想,吃喝什麼的在城裡可以做點小生意,現在挺時興的,隔壁李家你也是瞧著的。他家在市裡發展的也挺好。住的地兒,我們是想先住您這兒,在鄉下您都是跟我們在一塊兒的。這城裡,你一個帶著小虎。人生地不熟,我們住一起也好照應兒……”

  虞二叔話還沒說完,虞老太猛的站了起來:“土地是老天爺的厚贈,每年兩月你就能伺候好了?老祖宗早就說過了,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你的心都不在這上面了,那收獲你也甭指望了……”

  說著,虞老太又拿著手點頭虞老二:“老二啊老二,就知道你們打的是這心思,這些年我跟你們在一起過的,我不曉得你們的心思啊?我告訴你,你們要來城裡我老婆子管不著,但住這兒不行,這是大孫子的家,我是給他看家的,你們住這兒算個什麼事兒啊……”

  “媽,瞧你說的,東南現在在鄉下那還是我照應的呢,我們也就暫時住這兒有個過渡,以後另有打算的。”虞二叔有些尷尬,悶聲悶氣的說。

  “暫時?有些東西就不能有暫時,暫時暫時的最後就成永遠了。”虞老太道,眼神悠遠,鄉下裡有個話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哪,老二不能說不孝,但小心眼太多了。或只是象以前那樣爭點小利,她也無所謂了,可這房子是不成的。

  虞老太這話說的太明白了,虞老二臉上一陣難堪。

  “行了,不多說了,你也早先回去吧,不然沒車了啊。”虞老太進了屋,砰的一聲關了門。

  虞老二搖搖頭,轉身離開。

  葉梧桐看著這一幕,卻是頗有感慨。

  前世姚阿姨入牢後,虞建國同姚阿姨直接被判離婚的,虞建國傷好回了南方,而這屋子就是虞老二一家住的。後來房改,這房子也是虞老二一家買下,再到拆遷,虞老二換了一大套房子,那時大院人家各奔東西便再也不知道消息了。

  不過,又據說虞建國後來回來了,就為這房子的問題跟虞老二大吵了一架,兩兄弟徹底反目。

  那時虞老太已經過世很久很久了。

  “爸,你什麼時候來的?”大院門口,虞小虎放學了,正碰上要出門的虞老二。

  “今天來的,這些菜你拿進家,好好讀書知道不,爸這就要回家了,再晚了趕不上末班車。”虞老二將手裡的菜遞給虞小虎。

  “嗯,那爸路上慢點。”虞小虎應聲。

  “小姨夫。”邊上一人跟虞老二打著招呼,是王超,葉梧桐隔壁班唱京劇的那位。王超的母親跟虞小虎的母親是姐妹。

  “是超超吧,小虎剛來城裡,許多東西不知道,許多事兒不適應,你多帶著點啊。”虞老二摸了一個西紅柿塞進王超的手裡。

  “爸放心,表哥這段時間上學放學都帶我的。”虞小虎在一邊高興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虞二叔點頭。

  “我怎麼就碰不上這樣的表哥,每天上學放學都接送?又不是幼兒班的,人虞小虎都初一了,這人是閒的慌吧,每天幾趟在眼前晃,膩歪。”鄧倩倩抄好作業,抬頭就看到王超,這姑娘頓時就暴躁了。

  她跟王超的恩怨從小學那場校慶表演賽開始,到了初中,又因為“青雲杯”的表演賽加深,兩人之前打了賭,可鄧倩倩連決賽資格都沒拿到,雖然鄧倩倩嘴硬不理會跟王超的打賭,但這姑娘心裡豈能真不計較,更何況每回跟王超對上,人一個表情,手下敗將一邊去,每每能讓鄧倩倩炸毛。

  所以兩人現在是相看兩相厭。

  院中,虞老二離開了,王超同虞小虎在走廊上說著話,隔著院子,透過玻璃,葉梧桐看到虞老太站在窗前看著兒子離開。

  風吹過,門又吱呀一聲,平曉北陪著他父親進了梧桐大院,平局長找小舅談事情。

  平曉北自來熟,看到王超和虞小虎,又叫上了鄧倩倩和葉梧桐,請客吃炒田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38 PM

第七十七章 夜市

  吃炒田螺最好的地方就是濱河大道的大排檔。

  華燈初上,正是夜市熱鬧之時,幾個少年男女結伴出了梧桐大院。

  路過小公園時,葉梧桐一眼看到藍球架邊,幾個男生在打球,宋明月跟幾個女生一起在邊上鼓掌。

  葉梧桐沖著鄧倩倩呶了呶嘴,鄧倩倩翻了個白眼,初三了,宋明月卻突然跟班上幾個補習生眼鏡等混到一起了。

  葉梧桐當然知道為什麼,因為這幾個補習生當初都是跟平曉北混的,平曉北讀高中了,隔著學區,宋明月跟平曉北就再難有關聯起來,所以她在不知不覺中就跟眼鏡等人走近了,她知道平曉北忘了誰也忘不了兄弟。

  只是人是會變,便是這些兄弟終有一天也會跟平曉北越走越遠。

  眼前宋明月是一頭栽了進去,就跟前世的自己一樣。

  十四五歲的少女也許不懂得什麼是真愛,但讀了戴望舒的雨巷,便會傻傻的在雨天撐著一把家裡的爺爺奶奶用的黑雨傘,找一條長長的寂廖的小巷子,在巷子裡走來走去,夢想著自己就是那如丁香一般的女孩兒。

  十四五歲的女孩看了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會想著有一天,穿著如吉普賽女郎那樣的衣服穿過整個撒哈拉,然後遇上一個荷西那樣的人。

  最近電視上《在水一方》熱播,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又一頭栽進了瓊瑤的愛情世界裡。

  總之在這年月裡,愛情是最純粹的東西。

  前世葉梧桐就象宋明月這樣一頭栽進去,現在想來很傻,便是如今無數次面對平曉北,葉梧桐也已找不著當年的感覺。

  不過。就算現在想來傻,葉梧桐似乎也沒有為前世的傻而後悔。

  人生許多事情經歷過了,走過了,才能品味真諦。

  背叛過才知堅守的可貴,失戀過才知愛情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嘗過生活的苦味,才會為那夢想中的甘甜去拼搏。

  宋明月這時也看著這邊一行人。那眼神立時亮了起來。如星辰璀璨。

  “眼鏡,走,吃螺絲去。”平曉北這時沖著一干人揮手。

  於是幾個少年男女便迅速的結成了一大幫子。

  白馬河水如今已復平靜。古城牆在路燈的陰影下顯得影影綽綽,遠處還有一絲晚霞並未散盡。傍晚時一瞬小雨讓古城牆顯得更幽深。

  村捨外,古道旁,杖黎徐步轉斜陽。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一幫子人占了三桌。

  幾盤田螺一上來,會吸的已經直接上手。不會吸得找老板要牙簽。

  吃這東西葉梧桐賊溜,拿著筷子夾著田螺到嘴邊一吸就吃到肉,然後再一筷,連手都不帶弄髒的。

  “你爸找我小舅干什麼?”葉梧桐吸著田螺。放下殼後問跟她正背坐著的平曉北。

  “我不是很清楚,好象你舅說的那事吧,單位有些不敢擔干系。不過我爸覺得能做,就找你小舅了解了解情況。”平曉北道。

  “哦。”葉梧桐點頭。然後自顧自的又吃起田螺。

  理想很美好,現實卻很骨感,小舅想打造梅市的東湖麗苑,可小舅頂了姥爺的職,他憑著在蛇口包工的經驗同樣擔起了姥爺小組長的職位,這已經不錯了。可再不錯,這種事情他也只能建議,如果單位不敢拍板那也是做不成的。

  而內地的觀念在這方面遠遠落後於南方。

  “禿禿禿……”一陣拖拉機的聲音響起,讓本就喧囂夜市更吵嚷了。

  遠遠而來的是一輛後面裝著車廂的拖拉機,現在客運方面還沒有放開,還沒有私人的大巴,汽車站的汽車就那幾趟,而隨著經濟的發展,城鄉之間流動就越來越頻繁,汽車站的那幾輛車遠遠滿足不了百姓的需要。

  於是這種裝著車廂的拖拉機就應運而生,成為城鄉百姓流動的重要工具,當然九十年代中期,隨著客運的放開,以及摩拖車的普遍,這種交通工具又自然退出市場。

  車停在不遠濱河大市場的門口,一個身影從駕駛位上跳了下來:“各位,濱河大市場到了,就在這兒下車,明天早上六點,車還停在這裡,大家要乘的話就別誤了點啊。”

  “知道了,知道了。”有客人應著聲,然後一窩蜂的下車,各自行色匆匆的離開。

  聽到那開拖拉車的說話聲,葉梧桐這邊的一些人猛的就停了手上的筷子,一個個探頭過去,正好同那人照了個面,幾個渾小子就叫嚷開了:“嘿嘿嘿……來看來看,這是誰啊?”

  那邊開拖拉機的聽到人聲也朝著這邊望了過來,不是虞東南是哪個。

  那廝一臉的灰,頭上戴了一頂鴨舌帽,脖子上掛著一條白毛巾,身上一套藍色勞動布的工作服,衣服能穿,可明顯著褲子短了,估計是她媽的工作服。

  這絕對是標准的工農兵形象,跟五元人民幣圖案上面那個工人一模一樣的裝扮。

  虞東南跟這幫人當年在自家小舅的氣槍攤上都是結了恩怨的。

  虞東南看著這邊這一幫子人,檢查了一下車,就三步並作兩步過來,一過來二話沒說,直接從筷筒裡拿了一雙筷子,擠了一個位置夾著田螺就吃了起來,跟葉梧桐吃田螺的勁道賊像,沒一會兒就干掉了半盤,這中間沒說一句話。

  “嗨嗨嗨……虞東南,你倒是老實不客氣啊……”那外號叫眼鏡的男生不服氣了,他吃這東西不行,每個都要挑好幾下才吃到肉,這還沒吃幾個呢就全下了虞東南的肚子了:“虞東南,我說你是餓死鬼投胎啊,你最近是不是混的忒慘了點啊,這你這都什麼打扮,咱們國家都要奔四個現代化了,你這還是貧下中農啊,你這不是再扯國家的後腿嗎?”

  眼鏡這翻話讓幾桌人都差點噴了,便是一邊正炒著田螺的老板老板娘都樂了,這幫小子貧的喲……

  葉梧桐這時看著虞東南。

  對於平曉北葉梧桐知道他未來的發展,盡管有時也好奇他今生跟前世的不同,但大體的方向在那裡,除了一些感歎外,也就沒什麼別的了。可對於虞東南,前世幾乎沒什麼印像,可這一世這家伙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飛速的成長著,她就很好奇這廝會成長成一個什麼樣的妖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0 PM

第七十八章 生活書寫著傳奇

  虞東南又狠吃了幾個田螺才放下筷子,兩條胳膊懶洋洋的搭在桌子上看了眼鏡一眼才道:“我這天天在鄉下跑吧,老聽鄉下的老農說一句話:賣菜葉蛋的操著中南海的心。現在才知道這話什麼意思。”

  虞東南這話一說,周圍人也噴了,這話吧有點損。

  葉梧桐也瞇著眼笑,這話在後世的網絡上常看到,果然民間出高手。

  “再說了,你還擱在學校裡消耗著爹娘的工資,國家教育呢,我已經在給國家的四個現代化添磚加瓦了,咱們誰拖國家的後腿啊?”虞東南又道。

  這話又賭的人沒回了,氣的眼鏡直拍桌子:“難不成現在大家都別讀書了,學校也關門了,大家都去開拖拉機去?”

  “那倒不必,只是你們有你們的道,我有我的道,未來誰說的好呢?你們還是用心讀書吧,說不准哪一天我又回到學校,做一場莘莘學子。”虞東南之前的話吧各種嘲諷,但這話吧卻是有些寂廖,但那眼中卻有著憧憬。

  葉梧桐突然有一種感覺,也許某一天,在某個學校,她真有可能看著這人捧著書在校園裡漫步。

  青春少年,誰不想在學校裡激情飛揚,意氣風發的奔跑著,誰不想在學校裡來一場你是風兒我是沙的淒迷愛情。

  但生活有時溫情的給予你春風雨露,有時也會無情的賦予你秋露寒霜。

  做為人,春風雨露享受著,秋露寒霜擔待著,總之吧,都是生活。

  那邊眼鏡不服氣還要再說什麼。卻被平曉北阻止了:“行了,少說幾句。”平曉北說著,卻又沖著虞東南道:“同學一場,以後若有難處吱一聲。”平曉北這話卻是真誠的。

  葉梧桐品味著,十六七歲的少年,還沒有太深的心機。

  “多謝。”虞東南咧嘴一笑,然後撂了筷子:“行了。我得回家了。忙著呢。”虞東南說著,站起身來,轉身就過馬路。

  身後是燈火通明的夜市。不知哪家大排檔放著歌。

  大地不曾沉睡過去……

  叫賣吶喊響著生活的回音。

  天地忙忙碌碌的腳印,

  寫的是誰人一生的傳奇。

  ……

  燈火通明的夜市,應著這歌,再應白馬河邊幽幽的古城牆。以及馬路上來來往往匆匆的人群,道盡了一個個生活的辛酸。

  這時走到馬路中的虞東南象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了腳步。回過頭沖著這邊大排檔道:“葉梧桐,過來一下,有話跟你說。”說完,繼續朝停拖拉機的地方過去。

  “嘿。這人現在口氣怎麼這樣啊,跟老師說話似的。”鄧倩倩在一邊嘀咕著,學校的走廊常常想起老師的聲音:“某某某。過來一下,有話跟你說。

  生活總是在搓巴著人。然後在人身上留下各種痕跡,尤其這說話的口氣,每日裡在灰塵滿天的土路上來回奔跑,每日裡跟著鄉人打交道,虞東南的話裡自然就帶著了一些直接,粗礫卻質樸的味兒。

  “什麼事?”葉梧桐倒是自然而然的跟上了虞東南的腳步。

  “你媽是不是跟外國人簽了賣干菜的合同?”虞東南問。

  “不錯。”葉梧桐點頭,有些疑惑虞東南怎麼問起這個,難道這廝也看上這生意了?

  “現在幾個鄉都有傳言,說你媽發大財了。又有傳言你媽簽的這合同是有期限了,到期要是交不了貨,就是違約,你媽是要上法庭的,所以大家現在都握著菜不賣,就等你媽抬價。”虞東南沖著葉梧桐道,然後無所謂的擺了擺手,繼續走到馬路對面。

  葉梧桐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別說,這傳言還真一下子握住了母親的脈門。

  之前母親並沒有太多的錢,不可能一下子把十幾萬元的貨收齊。再說了,那時候也不知道能拿到這些訂單,這段時間,母親正跟銀行貸款收貨呢,有這些訂單,貸款是不成問題,可要叫這傳言這麼一弄,收貨環節卡住了,那可是大麻煩的事情。

  想著,葉梧桐又一皺了眉頭,這時候鄉下的人哪懂廣交會啊,什麼合同,什麼違約等等,只怕是有人故意煽動,而八九不離十的,說不准就是蔬菜公司那幫眼紅的,之前這些人等著看笑話呢,結果母親卻是打了一個翻身仗,著實讓那些想看笑話的失落了。前段時間還聽說單位的人正竄掇著單位收回勞動服務公司,只是合同握在母親的手上,而且寄紅山珍是以母親的名義注了冊的,單位就算是收回勞動服務公司也是一個空殼,所以最終也只是說說。

  但只怕是有些人不甘心,這是想攪和了母親的生意,哎喲,這有些人哪……他就見不得別人好咋的……

  拖拉機又發出“禿禿禿……”的聲音。

  “虞東南,謝了。”葉梧桐大聲的道。

  拖拉機卻已走遠了,朝著塑料廠那一片去。

  “嘿,虞東南跟你說什麼?”回到大排檔,鄧倩倩好奇的問葉梧桐。邊上平曉北等人也好奇的看著。

  葉梧桐還沒回話,就聽著前面又是一陣躁動。

  “不好了,工人文化宮那邊打群架,哎喲,血海一片哪,聽說傷了好幾個……沒傷的也全被派出所逮走了。”

  “走,看看去。”眼鏡等人立刻起哄起來,這些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

  “看什麼看,這不還有女同學嗎,走了,回去了。”平曉北的魄力出來了。

  “看不了嘍,工人文化宮那邊都叫人圈起來。”有人道。

  眾人這才意興闌珊的回家。

  送虞小虎進了家門,王超還跟葉梧桐和鄧倩倩道了聲“再見”。鄧倩倩不知是“嗯”還是“哼”的應了聲,葉梧桐笑著擺了擺手。

  平局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平曉北便跟王超一路離開。

  “小舅呢?”葉梧桐問姥姥。

  “還不是他那幫哥兒們,也不知什麼事情,剛才來人急匆匆的叫他走了。”姥姥邊掃著地邊抱怨著。

  姥姥現在對小舅是滿肚子意見,她天天琢磨著給小舅介紹對象,嘿,小舅就是不理會,氣得姥姥說小舅就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你也是的,一天瘋玩,也不曉得幫我勸勸你小舅……”姥姥的炮火又沖著葉梧桐來了。

  姥姥這牢騷一出來,葉梧桐都頂不了,得,趕緊往後院撤。

  母親那裡那一攤子事喲,麻煩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1 PM

第七十九章 夜未央

  秋夜的月高掛天空,散著幽幽清冷的光芒,只是透過梧桐樹稍灑在梧桐大院的月光卻有些影影綽綽,顯得別樣柔和。

  葉梧桐進了後院,一眼就看到母親正在水池邊洗頭,隨風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洗髮水的香味。

  一邊屋子的門半虛掩著,透出淡淡的燈光。然後一陣輕輕淺淺的歌聲是屋裡傳出來,因著周圍人家電視的聲音,那輕淺的歌聲便聽不太清。

  一院子,雖然各種聲音夾雜著,但在這月光和梧桐樹的襯托之下卻顯得一種溫馨的靜怡。

  這樣的氛圍在後來的高樓大廈再難重現。當然了,那時自有另一番風味。

  母親這會兒正一手將水壺提的高高,要沖頭髮。

  “媽,我幫你沖頭髮。”葉梧桐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先打開壺,水壺的水用掉一半了,試了試溫度正好,便將水壺提高,然後一股溫熱的水便人壺嘴裡流淌了出來,澆在母親的頭上,那水便順著頭髮四溢開來……

  “到哪裡玩去了?”母親邊揉著頭髮邊含糊不清的問。

  “濱河公園那邊,大排檔,吃了田螺。”葉梧桐笑嘻嘻的聲音。

  “哎喲,我閨女這小日子倒是舒坦。”母親打趣著。

  “媽,我今天碰著虞東南了,他現在在開拖拉機,從鄉下到城裡運客呢。”

  “那孩子不容易啊!不過啊,這樣也好,也算是正經的過日子了。今天你黑皮叔那錄像廳裡打群架了,傷了十幾個,派出所又銬了十幾個。打架的一邊正是當初虞東南混在一起整日打架的那此小子,若是東南還像以前那樣,那不管是傷了還是被抓了,都是事兒。”母親歎了口氣。

  葉梧桐想起之前聽到的工人文化宮出事的消息,這會兒母親一說,才知道原來工人文化宮那事兒就是發生在黑皮叔的錄像廳。

  “那黑皮叔豈不倒霉了?”葉梧桐說著,想起小舅被人叫走。估計為的就是黑皮叔這事兒。

  葉梧桐想著。母親的話又似乎勾連起了一些陳年記憶。似乎前世,好象聽大院裡人說起過虞東南這事兒,只是畢竟年代久遠。實在是想不太清了。

  “怎麼不倒霉,這回啊,你黑皮叔這錄像廳怕是開不了了。”母親說著,一手在發底點了點:“這兒再沖一點。”

  何止開不了。說不定還要罰一筆款,遇上這種事情,甭管有理沒理。總是要付連帶責任的。何況錄像廳裡有些事情解釋不清,前世黑皮叔也是起起落落的。

  “嗯,還有點泡沫。”葉梧桐道,又沖著那髮底再沖了熱水。

  “還好。你蔣叔叔雖然腿殘了,但弄了一個租書攤,現在生意還不錯。最主要的是啊,他算是徹底把個酒給戒了。以後啊能有好日子。”母親捏著頭髮擠著水,話題又回到了虞東南家,卻是有些感觸的道。

  葉梧桐想起前世,蔣學峰醉酒落水而亡,母親還去祭奠他。當時母親說過一句話,兩人沒有誰誤誰的,只是腳不配鞋,鞋不合腳。

  母親這時站直了腰,甩了甩頭髮。

  葉梧桐連忙拿著干毛巾幫母親擦頭髮又問:“媽,我拿電吹風給你吹干吧。”

  “別吹,你爸說過,那樣容易傷髮。再說了,一會兒半干不干的時候,媽拿卷髮卷卷著,明天起來,就是自然的燙髮了。”

  母親還是臭美的很。只是聽母親這麼自自然然的說著父親,葉梧桐就有一種父親一直在身邊的感覺。

  “桐桐回來啦。”聽到外面的說話聲,屋裡爺爺的聲音傳來。

  “嗯,回來了。”葉梧桐應聲,推開虛掩著的門,奶奶本來在門邊的沙發上打著盹,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

  “奶奶,要睡覺了。”葉梧桐彎著腰跟奶奶說話。

  “哦哦,你今天還沒練功。”奶奶道。

  一邊爺爺輕笑:“你奶奶就記著你這個呢。”

  “奶奶你回屋裡睡吧,我一會兒就練,保證不偷懶。”

  “哦哦。”奶奶又應聲,還是打著盹,爺爺站起身來:“我去鋪床去。”

  爺爺起了身,奶奶的眼睛睜大了,嘴角翹了起來,看著爺爺進了屋後,奶奶拿過一邊的拐杖,葉梧桐連忙扶著她站了起來,奶奶顛著腳步跑到邊上小房間裡然後提著鳥籠出來:“桐桐啊,藏柴棚裡去,讓你爺爺明天一早找不到,省得他一早就侍候這鳥兒。

  葉梧桐提著鳥籠樂了,敢情著奶奶在吃鳥兒的醋。想著,葉梧桐的目光落在門口魚缸上。

  “魚兒不要動,那魚兒每晚在我的夢裡,游的可歡快了。”奶奶說。

  奶奶唉,你是糊塗中卻見真性情。

  屋裡的燈熄了,爺爺奶奶睡了,老人家睡覺要早些。

  母親坐在院中讓風吹著濕漉漉的頭髮。

  葉梧桐順手將鳥籠掛在走廊的,搬了把小椅子在母親身邊坐下。

  “媽,你今天怎麼過來?”葉梧桐問,母親大多數時候都在濱河市場。

  “想閨女了唄。”母親轉過身抱了抱葉梧桐放開,葉梧桐聞著母親的髮香,最是溫馨的味道,又聽母親說:跟你姑姑談點事情呢。

  “是不是收菜的問題?”

  “哎喲,我這閨女這消息,你咋知道啊?”

  “虞東南跟我說的。”本來之前葉梧桐提到虞東南就是想說這事的,結果一岔岔到黑皮叔和蔣叔叔的身上,話題就打住了。

  “沒事,大不了我再提一下價格,你小姑跟我說了,明年各種價格就要放開了,到時也得漲價。”母親神色有些疲憊,又補了句:“再大不了,我到鄰省去收貨去。”

  梅市地處三省交界,這大青山可不是止梅市這邊有,鄰近兩省也有,那山珍干菜也不少,只不過那樣一來成本可就大了。

  對於明年的漲價,葉梧桐記憶深刻,八八年價格雙軌制,這是由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一個標志,不過這一年造成物品哄搶,銀行儲蓄所更出現了擠兌風潮,著實鬧騰一陣才消停。

  “話是這麼說,但事兒不能這麼做。”葉梧桐嘟喃。

  “那閨女你說怎麼做?”母女倆倒是有商有量的。

  葉梧桐低低的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說。

  “鬼丫頭……”聽完,母親用手指點著葉梧桐的額頭,卻又有一種“我女兒能的……”那種自豪感。

  母親睡了,葉梧桐換了戲服站在院子裡,早上練嗓子,夜裡其它基本功,這樣不吵人。今夜,葉梧桐練的是水袖功,那水袖在夜月下飛舞……

  梅蘭梅蘭我愛你……

  最近,梧桐裡路口不遠開了一家歌舞廳,那音樂時常飄蕩過來。

  走廊上的鳥兒這時又嘰嘰咕咕的小敘了起來。

  夜未央!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2 PM

第八十章 王解放

  上桃村,半夜裡,王解放披著衣服敲開了村裡三叔公的家門。

  三叔公家的老二王樹友開的門,王樹友跟王解放小時候一起讀過書,兩人算是走的比較近的兄弟了:“解放,這半夜裡是出了什麼事了?”

  任誰半夜裡被叫門,總是有些驚疑的。

  “心裡有些事兒,睡不著,嘮嗑嘮嗑。”王解放說著,就跟著王樹友進了屋。

  三叔公也披衣起床,一邊三叔婆忙泡著茶水。

  “樹友啊,你去吧二哥,老五,老七,花全,民友,根農他們幾個都給我請來。”王解放又沖著王樹友道。

  “解放?心裡是什麼事兒啊?”三叔公問。這陣仗不小啊。

  “三叔公啊,等人來了再說吧。”王解放悶頭抽著煙,自亡妻癱在床上,他就沒抽過煙,抽不起啊,連鄉下的土煙都不捨得抽一口,到後來就沒有煙癮了,可未曾想,就這短短幾日,他卻又抽了起來,實在是這短短幾日,胸中憋悶不已。

  三叔公也默默的喝著茶。

  去請的人漸漸的都來了。

  “解放,什麼事兒?”幾個都面面廝覷的問著。

  “來,樹友家沒那邊多凳子,大家或站或坐,隨意啊。”王解放揮了揮手。

  老二,老五,民友坐了下來,其它幾個門邊依著,牆邊靠著,都是本姓兄弟,隨意的很。

  “三叔公啊,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攪你了,不過吧有些事情心裡不敞亮,您是村裡輩份最高的。一些事還得您來評判。”王解放說著,拿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一口茶水,繼續道:“以前吧,咱們窮的是叮當響,可那時候咱們的腰桿一個個挺的硬氣,那是因為咱們雖然窮,但心裡活的敞亮。做人有情有義。三叔公,是不是這理兒?”

  “是這理兒。”三叔公回道。

  “現在吧,日子是好過一些了。可我覺得這心裡不敞亮了……當年蔬菜大棚出事,那情形三叔公和大家都還記得不?”

  “記得,咋不記得,樹友是跟著你干的。結果幾棚的菜全是那樣的,樹友媳婦兒急的要上吊了……”三叔公抽著旱煙回道。

  “是啊。所以才有了跟蔬菜公司那一次白菜事件,說實話當初賣那樣的菜給蔬菜公司,我心裡就是有愧的,但那時候是沒法子。菜若是不賣掉,得有許多人上吊啊,我是拼著坐牢去干這件事的。結果。也確實差點就坐牢了,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後來人家江寄紅給出了好主意,孫技術員從天而降,為咱們解決了技術問題,這是再生之恩哪……”

  說到江寄紅,一邊的王樹友和叫來的那些人那臉色就有些悻悻了,心裡大體知道說的什麼事了。

  “這事兒咱們都記著呢……”王樹友在一邊悶聲悶氣的道。

  “記得?你們真的記得?”王解放突然猛的拍了桌:“真要記得那你告訴我之前說好的干菜歸江寄紅收的,現在人來收菜了,你們一個個把干菜握在手上是個什麼意思?”

  王解放說著,猛吸了口氣:“你們知道孫技術員是誰請來的嗎?是江寄紅的愛人葉白樺,葉白樺跟孫技術員是同學啊,要不然,你們以為孫技術一個省裡的同志怎麼會突然跑咱們這旮旯,這是年初時孫技術員來時我才知道,他那時候是來參加葉白樺的葬禮的,這份恩情咱們還沒還呢,只怕今生都還不了,可你們呢?為著幾個錢背信棄義啊……說好歸江寄紅收的菜,現在人家拿到合同,你們卻坐地起價了,摸摸良心,以後你們還能抬起頭來做人嗎?”

  “樹友,你說說。”三叔公怒瞪著眼睛。他沒想到居然還有這種事情。

  “爸,解放,我們也不想的,我們也不是為那幾個錢,就是別的村來打招呼的……再說我們真不知道孫技術員是江寄紅的愛人請來的啊……”

  “狗屁……”三叔公抄起桌上的煙灰缸朝著王樹友身上砸了下去:“別的村來打招呼你們就能背信棄義了?再說了孫技術員是誰請來的不說,咱們男子漢一口吐沫一個釘,之前說好的事情,能說悔就悔?”

  屋裡一時靜極了,老五開口了:“這事兒咱們做的缺心眼……沒別的話,我們現在就回家裡,把家裡的干菜歸攏歸攏,明天,就請江寄紅來收。”

  “還請什麼請啊,一會兒我讓隊裡准備好車,跟著送蔬菜的一起給人家江寄紅送去。”王解放道。

  “好,那我們就去准備。”老五等人急匆匆的去做這事去了。

  “解放啊,別太往心裡去,咱們這邊十幾家村子都是同進同出的,他們一開始也是這顧慮,才做了這缺心眼的事兒。”

  “三叔公,我知道,我沒怪他們,但萬事咱們得講個心裡敞亮啊。”王解放道。

  “是這理兒。”三叔公點頭。

  “那我去忙去了。”王解放沖三叔公道。

  “去吧。”二叔公揮了揮手。

  王解放走出三叔公家,外面星晨滿天,夜涼如水。

  ……

  清晨,薄霧還未散盡,濱河大市場一天的喧囂就開始了。

  江寄紅一大早就來開門,又匆匆的忙活著。

  大市場的人邊擺開攤子邊聊著天,最近的話題自然在蔬菜公司勞動服務部江寄紅的身上,先是在廣交會拉到了國外的訂單,這是多長臉的事情啊。縣裡報紙上可都登了的。

  江寄紅在濱河大市場這一塊算是個名人了。

  可好事多磨啊,偏偏在收菜的事情上又出了問題,一個個都搖頭,做點事不容易啊。

  正在這時,兩輛東風大卡車進了大市場。

  早有一些等著的菜販子便開始搶菜了,賣菜的就賣一個新鮮和品相,所以搶著好的就能更好的賣掉,前世,葉梧桐跟母親也常常是這些搶菜中的一員。

  這邊眾人搶著菜,另一輛車子,卻是幾個農村漢子扛著整包整包的干菜往寄紅山珍店裡送。

  而每個給江寄紅送菜的漢子送完菜後,都鞠個躬後轉身離開。

  這一幕看傻了濱河大市場的人。

  江寄紅也有些手足無措,直到王解放出面,才曉得是怎麼回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2 PM

第八十一章 得於失

  傍晚,葉梧桐一放學,就騎著車子往濱河大市場這邊趕,到了大市場。

  過了上午,這邊反而沒有那麼喧囂了,到了傍晚反倒顯得有些清冷。

  一些店鋪已收起了店外攤,拿了掃把將一天的垃圾掃了一堆,一會兒自有清潔工來裝走。

  葉梧桐中跨過一家家店門口那一堆堆的小垃圾堆,走到母親的鋪子前,夏阿姨正帶著店裡一男一女兩個待業的小青年忙活著。搬進搬出的都是一箱箱的干菜。

  “夏阿姨……”葉梧桐打著招呼,看著搬進搬出的干菜,似乎母親收菜的事情還挺順利的啊?

  “桐桐來了,你媽在屋裡跟你二舅媽說話呢。”夏麗精氣神十足,之前她也是差點愁白了頭。

  二舅媽那事了了後,再加上她們單位這回廣交會也有收獲,廠裡的效益倒是漸漸有了起色了。

  經過一些風風雨雨之後,二舅媽倒是曉得多大肚吃多大飯,現在安心上班,平日裡只帶著小宇,空閒的時間比較多。因為窗簾店的事情,二舅媽早就跟她娘家的兩個嫂子遠了些,而這回母親和小舅又為他出了面解決了問題。

  二舅媽跟母親漸漸的走近了,平時空閒時常常來濱河大市場找母親聊天。

  二舅媽雖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有一點,她善於跟人聊天,排遣人的心思。

  葉梧桐這邊,奶奶出了事,母親叮囑葉梧桐多陪著奶奶一點,葉梧桐雖然兩邊跑,但終有顧不到的地方。母親這邊便常常一個人,工作的時間還好,有夏阿姨還有兩個待業的員工,再加上事心,一天下來倒是很充實。

  但一靜下來,就顯得冷清了,二舅媽沒事就常會來陪母親嘮叨。

  雖然都是嘮叨些東家長西家短的。但母親就沒那麼寂寥了。就憑這個,葉梧桐感激二舅媽。

  葉梧桐進得店裡,就聽到二舅媽的聲音:“大姐。你不知道啊,之前哪,許多人在背後你這回要攤上大麻煩了,這回好了。上桃村一早上來了這麼一出,倒是讓一個個都閉了嘴。誰不曉得上桃樹的王解放是個能人,他站出來支持,別的村就守不住了,到時候收菜沒問題了。你啊,也算是可以放心了……”

  “可不是,這幾天我沒睡上一個好覺……”母親也松了口氣道。

  “媽。二舅媽。”葉梧桐進門打著招呼。

  “桐桐下課了,我這一坐下常常就聊著不動了。得,趕緊走了。”二舅媽起身道。

  “在這兒吃吧,我這都快燒好了。”母親問道。

  “不行的,家裡寄河和他兒子一個得性,回了家就要找吃的,寄河還有個毛病,每天晚飯的時候都要喝二兩小酒,沒個好的下酒菜他就得給我臉色看。”王菊道。

  “理他,都是你慣的毛病,不過啊,也是你樂意。”母親笑罵著。

  “可不是,這人啊就是犯賤,只要看著寄河和家裡的小子吃的眉飛色舞,我怎麼忙活我都高興。”二舅媽說著,轉身就走了,走的時候又沖著葉梧桐:“桐桐,小宇這段時間成績掉下來了,你給我盯緊些,這小子現在就服你。”

  “嗯,曉得了,二舅媽放心。”葉梧桐道。

  這做爺爺奶奶的最疼孫子,前世江宇那麼渾,二舅二舅媽有一半原因,但姥姥姥爺那邊也有一半原因,太寵了,是沒辦法,要不然天上的星星都得想法子摘下來。

  所以,江宇這小子對家裡的人一個不怕,倒是葉梧桐抓著了這小子的把柄,這小子偏又時常能在葉梧桐手裡撈點小甜頭,姐弟倆處於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葉梧桐雖然時常逮著這小子做習題,可也正因為這些習題,江宇在班上總能處於前十的位置,一直被姥姥姥爺誇獎,在學校裡也有風頭出出。

  小孩子嘛,炫的就是這個,因此平常倒最聽葉梧桐的話。

  正應了那句話,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只有不遠不近的才好。

  二舅媽離開後,母親就拉著葉梧桐說了今天一大早的事情。

  “你說吧,那些人大男人的,一個個送了干菜結了賬後就給我鞠躬,我都不曉得要怎麼應對,這禮太重了。還是後來聽王隊長說我才曉得,原來當年幫他們解決技術問題的孫技術員是你爸爸介紹的,人是你爸爸專門從省城請來的……”說到這裡母親有些紅了眼眶。

  “哎喲,你父親這人哪說他脾氣好,是像你爺爺。可那性子呀,其實是像你奶奶,他認准的事兒從不跟別人商量,就他一個人把事情安排了,那會兒我們還離婚著呢。不發現還好,這一發現喲,媽這心喲……”母親這是觸景傷情了。

  “媽……”葉梧桐拍著母親的手,隨後一個驚跳:“媽,你在燒什麼,我聞到焦味了。”

  葉梧桐故意引開話題,傷情者易傷身。

  “哎喲,我燉了排骨湯的。”母親跳了起來,三步並做兩步,又是蔬菜公司勞動服務部那個雷厲風行的女經理。

  排骨燉蘿卜,透著奶白色,灑了點點蔥花,端是好看,火候也正好。

  “寄紅啊,貨我們都清點好了。”夏阿姨脫了身上的勞動服過來。

  “那正好,排骨湯燉好了,來,一人先喝一碗。”母親招呼了夏阿姨,夏阿姨沒客氣的坐下。

  葉梧桐起身給大家舀了排骨湯,那一男一女的小年青有些不好意思,卻是被母親壓著一人喝了一碗,先下班了。

  “寄紅啊,你說有了上桃村這事,接下來咱們還要繼續咱們的計劃嗎?”夏麗問,一大早江寄紅就跟她說了對應之策。只是未曾想緊接著就是上桃村的事情。

  “當然要的,咱們下過鄉,自也知道,這回這事情可不是一個村的事情,是那青山那一片的村子都聯合起來的,上桃樹這麼做對於別的村的人來說就是背信了,以後要受排擠,咱們還是按計劃行事,到時上桃村就不是背信,而是先知先覺了……”母親說。

  商海裡溝溝坎坎,母親在飛速成長。

  接下來幾天就有傳言,說寄紅山珍這邊不在梅市收貨了,要去鄰省收貨。一開始大家不信啊,去鄰省收貨那增加的成本可不是一點兩點啊。

  可隨後鄰省那邊傳來消息,只要寄紅山珍要他們的貨,他們願意送貨上門。這就讓大家有些心虛了,之前上桃村的事情讓他們窩火,可這時不免要想,別是上桃村的人提早知道一些內幕吧。

  又一天早晨,靠公路的村莊許多人看到鄰省的一些小貨車往這邊開,後面蓋著帆子,風卷起帆布,看到的是一袋一袋的山貨。

  之後又過兩天,就傳來寄紅山珍貨收滿,要暫停收貨的消息。

  再之後,於之相關系的人便再也坐不住了,紛紛通過各種關系找上母親,後來單位又出面,母親才又開始收貨,收本地山貨。十天工夫就將貨湊齊,發往國外。結局算是皆大歡喜。

  之後母親總結了這次事件。

  剛剛開始開放改革,許多事情都很混亂,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首先,母親之前跟別人訂貨沒有定合同,這本就是不規范。真按規矩講,別人坐地起價並沒有錯,以後作為正規發展的公司,這方面要特別注意,算是吃一塹一智。

  當然有些東西就在各自的人心之中。

  另外,經過這次事件,凡於此事件相關的人也會反思,僅僅是因為一點小利卻差點把本地的生意拱手讓給外人,更惹了一樁笑話,得於失之間,孰輕孰重?

  時代就在這樣一樁又一樁撕扯,矯正,磨合的事件中大踏步前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3 PM

第八十二章 尋根 皈依祖

  一九八七年入冬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的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起來雪已經齊腿小肚了,大院裡的人掃把呀,鏟子呀齊齊出動,不一會兒就在院中掃了許多小路,坐在平台上往下看,雪是白的,路是黑的,錯落如棋盤。

  傍晚,母親和小姑兩人相攜回來,兩人手裡還各拿著一朵大紅花。

  “喲,咱們院的先進們回來了……”小舅正站在院中看爺爺和鄧爺爺下棋。這會兒看到母親和小姑回來,便打起趣來。

  昨夜的這一場雪,溝起了爺爺心中那麼點文人情懷。晌午的時候,爺爺叫上鄧爺爺,兩人弄了一個只小碳爐溫起了老酒,只三兩個鹵制小菜,又搬了家裡的小方桌放在走廊上,擺開楚河漢界,開始廝殺了起來。

  而所謂的先進,每年的年底,各地市都會進行評選,以前習慣是評選勞動模范,但現在是評先進,先是各單位裡評,然後區裡評,最後還有市裡評,總之都是一級一級的。

  母親今年的成績有目共睹,先是在單位裡評出了先進個人,又送到區裡,同樣被評上了先進個人,蔬菜公司勞動服部則被評為先進集體。

  而小姑姑自也不用說了,今年廣交會,梅市算是打了一個翻身仗,小姑姑是最大的功臣,因此也同樣評上了先進工作者。

  “江寄海,你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啊……”小舅舅這話酸不溜丟的,小姑姑沒好氣的笑罵。又提揮著的搬東西。

  門口還停著一輛三輪車,三輪車上放著兩箱蘋果和兩箱健力寶,還有兩箱雪米餅。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都是單位發的。

  如今健國寶風靡整個中國。

  “我還需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啊……就我現在干的事情。別地兒不說,就咱們梅市那是前無古人屬於開創性的知道嗎?”小舅舅邊得瑟著,邊上前,一手一箱,著蘋果往後院走。

  “別,一箱放桐桐姥姥這裡。”小姑姑連忙道。

  “成。”江寄海沒客氣,都是單位發的。葉梧桐也抱了一箱雪米餅和建力寶往姥姥家送。姥姥家有個好吃佬,江宇那小嘴兒一天到晚都不停歇。

  這會兒雪米餅還沒送進家門,江宇不曉得從哪裡鑽出來。直接掰著箱子就拿了幾塊,跟一邊虞家的虞小虎顯擺。

  葉梧桐把雪米餅和健力寶放進姥姥家,出來時,又聽小姑姑有些壓低著聲音在跟小舅說:“你就得瑟吧。你知不知道你在玩火,真是太膽大妄為了。這事兒人家一建都不敢擔。你二話不說全當下了,你以為有平局長支持就行了啊,真要出了事兒,平局長也擔不了。”葉白慧沒好氣。葉梧桐聽得出,小姑姑是擔心了。

  蔬菜公司的地皮已經被小舅拿下來了,不過。小舅這回走的路頗有些曲線救國的意味。

  依著小舅舅的提議,這是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房產模式。雖然南方已經不稀奇了,但內地絕對是獨一份兒。

  一建領導思前想後的,不敢擔干系,正好前段時間黑皮的錄像廳被封了,小舅拉了黑皮成立了一個建築公司,就掛靠在一建的名下,然後再用這個建築公司跟蔬菜公司談,這樣算是把事情給辦妥了。

  不過這兩天下雪,工期往後移了一點。

  這樣的情形,對於小舅來說更便利,更易於操作,但同樣的責任更大。

  “得咧,咱做事從來沒想讓別人擔過,我就認准一個理兒,值不值得做,值得做,咱就甩開膀子干,我跟你說啊,這自古以來能干大事兒的都是敢干膽大的。沒有潑天之膽啊,攪不動天地風雲。”小舅咧著嘴。

  小姑姑翻了翻白眼,江寄海這扯的,國家主席都沒他能奈。也曉得江寄海是屬牛的,認准的事兒就非得趟一趟。轉身就走了。

  小舅咧著嘴笑。

  “爸,我這還有一瓶紅酒呢,是華僑贈送的禮品,給你開了嘗嘗。”小姑姑這時又從包裡拿出一瓶紅酒。

  “別開了,我喝不慣那酒。”爺爺道。

  小舅這時過來,幫爺爺和鄧爺爺把老酒滿上。

  “這隨著改革開放的,一個個都迷上洋玩意兒,依我看,那些個洋玩意兒都是咱們老祖宗玩剩的東西,別的不說,就說這酒,這酒文化外國哪裡能跟咱們比。”

  小舅說著就又說開了:“別的不說,就說咱們詩中的酒,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酒醒還在花前坐,酒醉還在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瞅瞅這樣的詩,這樣的意境。”

  “那是……”爺爺和鄧爺爺兩個深以為然。

  “得,我這馬屁拍馬腳上了。”小姑姑沒好氣,揣著酒回屋了。

  葉梧桐同鄧倩倩趴在一邊的窗台上從偷笑。她覺得小舅是越活越回去了,象那些中二少年,我心裡喜歡你,於是我就跟你作對,扯你小辮子。

  說起來,前世葉梧桐很少去聽這些老人的閒談,但今世,葉梧桐喜歡,每每聽著都能品出一些韻味來。

  就在這時,小宇同虞小虎兩人一陣風似的跑進了大院。

  “哎喲,慢點慢點,這雪還沒化呢,地上滑。”虞老太戴著老花鏡坐在門口納鞋底,這會兒忙不疊的道。

  “有人大老板來了,一水兒的小車都停在路口,說是要去鳳凰祠祭祖。”小宇在院中咋咋唬唬。

  “喲,看看去,能到鳳凰祠祭祖的只有鳳家人,鳳家人子孫可是多年沒看見過了。”大院人都好奇怪,於是一窩蜂走到了大院門口。

  阿春婆倒是鳳家人,但是老規矩女人不進祠堂。

  此時梧桐裡的路口也是擠滿了人,路口中間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約七十歲左右。兩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都是國字臉,濃眉毛,兩個中年男子是一身筆挺的西裝,白發老者一身唐裝,三人站在路口,均臉色肅穆。

  老人當先。原來手上的拐都交給了別人。老人先沖著青石長街長長的揖禮,然後又朝著兩邊的梧桐樹拱手,待得做完這些。身後的兩名中年人有樣學樣的做了一遍。

  然後老人邁步,三人成品字形走在梧桐裡的小街上,那臉上的表情如同朝聖。

  走了長長一段梧桐裡,三人就進了鳳凰祠。鳳凰祠大堂的中間就是一張鳳凰圖,鳳凰圖的兩邊是歷代鳳氏子弟的畫像。畫像下是一個個的靈位。

  靈位前是一排香爐。

  三人頂禮膜拜。然後上香。

  “這是鳳氏哪一支的?”葉梧桐聽得別人問鄧媽媽,鄧媽媽是街道的,華僑過來祭祖,一些程序得街道上配合。

  “從他們遞給我們的祖譜來看應該是海南的一支。”鄧媽媽道。

  葉梧桐聽著。鳳家的族譜如今就呈列在博物館裡,海南的這支鳳氏據說是當年犯了法被流配海南的,沒想到最先回來祭祖的居然是海南這一支。

  那三人祭完了祖。老者又在街邊的一株鳳凰樹下抓了一把土,然後剪了一根梧桐樹枝。老人熱淚盈眶的抱著這兩樣東西,才在眾人的簇擁下上了小車,離開了梧桐裡。

  他們離開了,話題卻留給了梧桐裡,大院中的人隨便拎起一個都是能侃的,從鳳家人說到南明,又從南明說到李香君,說到陳圓圓,扯到了整個中國的文人,最後扯到了中國人的尋根文化。

  今年,隨著《冬天裡的一把火》火起來的還有《故鄉的雲》,再加上前幾年流行的《我的中國心》就組成了八十年代特有的一種文化,尋根文化。

  或許說,這種文化不是八十年代特有,它一直根值於人們的心中,只是八十年代剛剛開放,中國同世界才有了交流,這種尋根文化就一下子爆發了。

  許多人不明白,一個從未在當地出生,也未在當地成長的,為什麼會對幾百年前老祖宗生活的地方有著這樣的虔誠。

  “這人是以血脈傳承的,這血脈不管傳了多少代,它永遠記著祖輩們舉著火把從荒原裡走出來,披荊斬棘,開拓了後世子弟生存的基業。一個人不管它飄泊在何方,祖先,故鄉,都是他生活中最溫情的情結,只要他的血脈傳承著,這種情結便會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然後一代又一代人尋著根,找著了根,那心就踏實了。”

  爺爺頗有些感歎道,背負著手回到了後院。

  葉梧桐想起出家人的三皈依之說,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葉梧桐覺得這或許是另一種皈依,皈依祖。

  這種尋根也就是尋找一個安放心靈的地方,人出身於母胎,自此有了心靈,幼小的稚兒都知道,母親的懷抱是最溫馨也是最能令人心魂所安之地,而祖先之地就是每個人想要安放靈之地,這也許就是生命中的歸源。

  所以小舅舅格外迷戀這梧桐裡,葉梧桐覺得,以後不管她走到哪裡,梧桐裡的梧桐樹都會在夢裡一直隨著她。

  “奶奶唉,走了。”葉梧桐扶著奶奶,奶奶以前從不看熱鬧,但自從病了之後,那也是哪裡有熱鬧往哪裡湊,跟老小孩似的。

  奶奶癡癡的望著鳳凰祠屋簷上掛著的鳳凰的瓦當。

  “奶奶,天冷,回去嘍。”

  回到後院,奶奶似乎有些疲泛了,整個人窩籐椅裡面閉目養神。

  小碳爐的火還著著,葉梧桐弄了幾個紅薯在裡面煨著。

  爺爺今天的酒性似乎起來了,傍晚時才跟鄧爺爺喝了一頓酒,夜裡的時候又拿了老酒倒在壺裡,放在小碳爐上溫著,一邊的兩個碟子,一碟花生米,一碟豬耳朵,爺爺就著花生米咪著酒。

  爺爺今天的情緒似乎很興奮,那談性就起,跟葉梧桐說了許多當年他在上海讀書,以及跟奶奶相識事情。

  只是在說起老家的時候,爺爺的神情有一種悠然神往,跟白天來祭祖的那個老頭很像。

  “爺爺就記得老家是河南的,至於具體哪地兒都不知道了,我出來的時候小,當年哪河南那邊是連年災害啊,你太爺爺太奶奶帶著我一路逃荒。路上,你太爺爺病死了,你太奶奶能熬一點,把我送到上海找著你太叔爺之後一病不起也走了……”說到太爺爺太奶奶,爺爺倒沒有什麼太多的悲傷,有的只是念想。

  爺爺自小就在上海長大。

  “那爺爺是跟著太叔爺長大的嗎?”微微的碳火,映著還未消融的雪,顯得格外的溫馨。

  “可不是,你太叔叔打了一輩子光棍,走的時候是我給他送終的。”爺爺感歎的道。

  太叔爺走後,爺爺是一個人了,想來看著今天那祭祖的情形,自也是別樣感受。

  “太叔爺是干什麼的呢?”

  “你太叔爺了啊是個浪蕩子,不過你太叔爺聰明,他在一家菜場看倉庫,他呀特喜歡打馬吊,就是手氣一直都不怎麼好,老是輸。我那時候對於太叔爺可瞧不上了,他輸了呢老是打我,那打的可狠了,還說我是喪門星。不過,偶爾也會贏,贏了呢,也會給我兩個錢兒,讓我吃紅。你太叔爺說啊,這贏了錢若不讓人吃紅,以後就是輸了當褲子……”爺爺完全沉浸在了回憶之中,嘴裡雖然說瞧不上太叔爺,但那神情完全是兩回事。

  “那時候啊,贏了錢你太叔爺就會半夜起來數錢,數餓了呢,你太叔爺的床頭上面啊會吊一只籃子,裡面常會放出吃的,那時候家家日子都難,總是吃不飽,爺爺會半夜餓醒,醒了之後了,爺爺也不吱聲,就是抱著肚子卷成一團,然後用勁的吞著口水,咕嚕咕嚕,你太叔爺聽到了,會用腳指夾著油面餅從他那頭遞到我這頭來……”

  “用腳指夾著呀……那能吃嗎……”葉梧桐咋舌。

  “哼,怎麼不能吃?是現大家生活好了,這樣不好吃,那樣不能吃的。那年月,有油面餅,甭管是用腳夾的還是怎麼的,那吃的都特滿足,吃飽了,身子就暖洋洋的了,然後一覺到天亮,那滋味呀,別提多舒服了……只可惜啊,你太叔爺沒享到我一天的福啊。”

  太叔爺於一九四六年去世,死時也不過四十歲。

  “嗶剝”碳爐裡爆出一陣火花,然後一股紅薯的香味便濃濃的散發了出來。紅薯烤好了,爺爺拿火鉗子從碳爐裡夾出紅薯,皮已經烤焦了,輕輕的撕開皮,香甜的味道更濃了。

  “奶奶,吃紅薯。”葉梧桐掰了一塊紅薯給奶奶,奶奶就跟沒聽見似的,坐在那裡,整張臉特別的沉靜,眼神也很深,好似在思索著什麼。

  那夜,葉梧桐做了個夢,夢裡就夢見太叔爺拿著腳夾著油面餅遞給她吃,而還她吃的津津有味,醒來後人都傻了,趕緊把夢裡的情形都忘掉。

  第二天早上起來,葉梧桐洗好臉,又喊了會兒嗓子,本來這個時候奶奶應該出來了,會仔細的聽她吊嗓子,可今天奶奶還沒有出來。

  “爺爺,奶奶起床了沒?”葉梧桐問爺爺。

  “沒,我剛才叫了她,還在睡呢。”爺爺道。

  “我去看看。”葉梧桐說著,便進了奶奶的房子,床上卻是空空如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4 PM

第八十三章 想家了

  葉奶奶不見了。這一下子整個大院都鬧騰了起來,大家都幫忙找,可大院裡,以及大院周邊的人家都問遍了,眾人找了一圈兒,還是沒找到葉奶奶。

  “哦,我去菜地的時候,好象看到葉家老姐妹往鳳凰祠那邊走。”梧桐裡路口,葉梧桐遇到了剛從河邊回來的虞老太。虞老太拿著個草耙子,手裡一只竹籃子,裡面是一籃子的青菜,青菜下面還能看到蘿卜。

  鄉下來的老阿婆,對於城裡的生活其時有著很多的不習慣,虞老太一來,看著院中的土地,就想挖它一塊種菜,又想圈一塊地方養雞,院中這裡七八戶人住在一起,要是又種菜又養雞的,那大家的日子就甭過安生。

  自然不能讓她挖地養雞。

  虞老太並未氣餒,雖然在城市裡沒有這個條件,但沒有條件就創造條件,虞老太骨子裡一直秉承著農村的生活習慣。

  白馬河邊有許多淺灘,每年漲水的時候,那地方就會被淹沒,一到水退,便露出沙和淤泥的淺灘地,時間久了便會長滿各種各樣的雜草,虞老太花了幾天的功夫在河邊的淺灘地上,就挖出了兩塊地,全種上了冬青菜和蘿卜。

  到得現在,青菜蘿卜都已經收獲幾岔了。

  冬天的青菜經過霜雪之後,只要一過油就立刻會熟爛,吃到嘴裡還帶著一種特有的甜味。

  虞老太自己吃不完,每回割菜回來會給院中幾戶送上幾顆青菜或者兩個蘿卜,不是值錢的東西,但一來二去的,虞老太以她獨有的方式融入了大院的生活。

  從虞老太的身上。葉梧桐看到了生命的獨特性和適應性。

  此刻葉梧桐聽著虞老太這麼說,道了聲謝葉梧桐便飛也似的朝鳳凰祠去。

  鳳凰祠看門的老頭就是小舅嘴裡很多年前,那個拿著紅櫻槍擋住土匪洗劫的老頭,姓曹,叫曹武,他弓著背顛著腳步,而且只有一條胳膊。另外那條胳膊據說當年被土匪給砍掉了。

  “曹爺爺。我奶奶來過嗎?”葉梧桐問。

  聽到葉梧桐的問話,曹武只是咳了聲,轉身帶著葉梧桐進門:“一大早就在門口站著呢。我開了門,她就進來了,在屋裡轉悠了幾圈後就坐在那裡,動也不動。差不多有半個小時候。”

  曹武指著鳳凰祠大堂前面天井處那一塊大青板石板。

  葉梧桐望去,就看到奶奶坐在那大青石板上。石板的面前就是一眼水井,砌著高高的井台,井兩邊就是兩株老梧桐樹,據說有著兩百年的歷史了。

  奶奶坐在那裡。眼神透過天井落在大堂上,似乎是在看掛在牆上的畫像,又似乎在看著靈位。更好象在看那香爐上的裊裊香煙。

  香煙隨風飄散,聞入鼻間。帶著一股悠遠的味道。

  找著了奶奶,葉梧桐松了一口氣,走上前,在奶奶跟前彎著腰問:“奶奶唉,在看什麼呢?”

  奶奶不動也不回聲,繼續看著。

  “回家了啊,家裡人找你都找瘋了,爺爺和姑姑都急死了。”葉梧桐繼續哄著。

  “回家了?”奶奶好一會兒轉過臉問。

  “嗯,回家了。”葉梧桐點好。

  “好,回家了。”奶奶笑瞇瞇的點頭。

  不知為什麼,葉梧桐有一種感覺,似乎奶奶嘴裡說的回家跟她說的回家是不一樣的。

  葉梧桐扶著奶奶往梧桐大院走。

  葉奶奶找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該上班了上班,該上學的上學,該遛彎的遛彎。

  葉梧桐今年已經初三了,上學期也已近期末,下學期就面臨著中考。

  每個年級的一班都是重點班,再加上面臨中考,這學習氣氛越來越濃。

  “葉梧桐,把你的習題冊給我抄一下。”剛進校門口,就碰上了趙蕾,外號“小兄弟”。這年月伙伴兒們喜歡用電視劇裡的人物給人起外號

  自從《萍蹤俠影》熱播後,趙蕾憑著她靚麗的外表,以及名字也叫蕾這兩點一舉奪得“小兄弟”的外號。

  此時趙蕾親熱的巴著葉梧桐的肩,笑嘻嘻的。

  葉梧桐把身側的書包拉到身前,從裡面拿出小姑姑幫她買的最新的習題冊。

  趙蕾接過:“謝了,一會兒放學就還你。”

  前世葉梧桐對於趙蕾沒什麼印象,今生其實也沒什麼印象,兩人玩的就不是一個圈子,或者說葉梧桐平日裡除了跟鄧倩倩玩以外,就是一個獨行俠,跟誰都沒什麼交道,這點跟前世一樣。

  只不過自上回運動會,葉梧桐逆襲得了八百米的第一名,班上許多同學就很詭異的跟葉梧桐自來熟了起來。再加上初三了,學霸姑姑不要命的把能搜羅來的習題冊全都堆葉梧桐面前,葉梧桐的習題冊總是最新最權威的。一開始是坐位周圍的幾個同學問葉梧桐借,葉梧桐巴不得大家都幫她做一點,好分擔她的壓力,自然是有求必應。

  於是葉梧桐的熱度直線上升,最後全班但凡愛學習的都會找葉梧桐借,順帶著也就有了交情。

  葉梧桐覺得,如果這時候評選班長的話,她絕對會以絕大多數票當選。

  前世,葉梧桐孤僻,其實她的內心是想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但那時候她敏感,最後反而跟同學們越走越遠。

  這一世,葉梧桐是真的只想過自己淡定的生活,主要是成年人的心思,跟一幫孩子有些不在一個平面上,可未曾想,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跟同學打成一片了。

  嘿,還真是那句話,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放學的時候,趙蕾巴著葉梧桐的肩,先是把習題冊給塞進葉梧桐的書包:“走,請你吃棉花糖。”

  “不吃了,我要趕緊回家,我奶奶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對。”葉梧桐道,心裡對棉花糖敬謝不敏,那種東西如果啃的話會糊了一臉,如果舔的話,以葉梧桐現在的心理年齡又會覺得很詭異。

  說完,葉梧桐就騎上車自顧自走了,趙蕾也沒覺得什麼,反正葉梧桐一直是這樣。

  “醫生說了,你奶奶這種情況應該是被什麼觸動了腦海中的記憶。”奶奶的情形有些不對,上午母親和姑姑就帶奶奶去醫院看了。

  葉梧桐想著昨天鳳家人來祭祖的情形,再想著今天奶奶呆呆的坐在鳳凰祠裡,那表情總象是在思索著什麼。

  “那是好,是壞?”葉梧桐問。

  “醫生說了,這事不好說,因為有些記憶對病人會有刺激,所以這個結果可能是更好,也可能是更壞。”姑姑一臉擔心的道。

  “你奶奶這是想家了呀……”爺爺在一邊感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4 PM

第八十四章 過往 《秋江》

  奶奶出生於一九二七年,十三歲那年,梧桐裡鳳家的老爺子過世,鳳家班為鳳老爺了唱七七四十九天的大戲。

  這事情不但整個梅市轟動,便是周圍的省市也轟動一時,一些鄰近地區的人紛紛趕來聽戲。

  奶奶當年就跟著家裡幾個姐妹來聽戲的,沒成想這一聽就迷了進去,四十九天後,鳳家班走了,也把奶奶的心帶走了。

  奶奶要去鳳家班學戲,苗老爺子雖然是一輩子是農民,但那個年代,戲子之說實在是讓人輕賤,苗老爺子怎麼可能同意奶奶去學戲。

  奶奶於是一個人離家出走,被家裡的人發現,苗老爺子氣的把奶奶關在了屋裡,奶奶的性子就是一根筋到底,認准的事兒八頭年都拉不回來。

  被關著不能出來,奶奶就絕食。

  可苗老爺子也是個倔的,你想絕食就絕食,餓死了拉倒,想學戲門兒都沒有。

  剛從上海回來的苗二哥看著這樣不是個事兒,於是就偷偷的帶著奶奶去了上海。

  事發之後,苗老爺子就放出了話,不認奶奶這個女兒,甚至氣的連二舅爺都不認了,讓奶奶此生都不要進苗家的門。

  奶奶跟著二舅爺到了上海之後,就進入了鳳家班學戲,四年大成,初登台便引起轟動,有了苗金鳳的藝名。

  此後奶奶便跟著鳳家班在各地唱堂會,一九四八年春天,鳳家班最後一場堂會唱完,這次堂會的收入很差,幾乎都不能維持整個班務的運行,再加上局勢的不穩。鳳家班已難以為繼,回到上海休整。

  奶奶這次回到上海,二舅爺是很高興的,這時,奶奶已經二十一歲了,在那個年代算是老姑娘了,二舅爺就張羅著給奶奶找個人家。

  最後。經人介紹。奶奶跟爺爺相識了,只可惜相識沒幾天,二舅爺突然跟著東家一起離開了上海。走之前是毫無征兆的。

  當時上海局勢很不穩,許多大商家秘密撤離上海,有的去台灣,有的去美國。二舅爺的東家是去台灣的那一批。為了行動的保密,二舅爺這個幫著搬貨的店員也一起被裹挾著去了台灣。此後,奶奶和二舅爺就失去了聯系。二舅爺是後來又輾轉去了美國。

  一九四八年底,爺爺和奶奶就結婚了,那時鳳家班已散。奶奶進了一家紡織廠做工人,一九四九年,父親出生。父親是共和國的同齡人。

  到得一九五三年,梅市戲劇院成立。奶奶就突然跟爺爺要求,調到梅市戲劇院,爺爺也跟著調到了梅市教委,此後便在梅市生根發芽了。

  “當初介紹人介紹我跟你奶奶認識的時候,只說她是同你二舅爺相依為命的,那個年月,家庭離散的太多了,所以我並不曉得你奶奶以前發生的這些事情,你奶奶性子一向是悶的,這些事她也從來都只悶在肚子裡……”

  爺爺啜了一口茶水,神色悠然的繼續道:“後來,大約是一九六六年還是六七年吧,鳳家班的一個樂師突然送來了相機和你們二舅爺的信,我才從你奶奶的一些言語中知道這些東西,只可惜沒多久,相機事件又起,我和你奶奶下放農場,於是所有的事情都成了不能碰觸的痛。”

  奶奶的過往說完,爺爺頗有些感歎,整個故事就是普通人在動蕩時代的縮影。

  屋裡,傳來奶奶睡著的輕酣聲。

  “那奶奶的家鄉是哪裡?”燈光下,葉梧桐又問,感覺著就在聽一部人世滄桑的大戲。

  “你奶奶一直沒說,而你奶奶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我也沒太問,不過我估計應該離梅市不遠,要不然當初你奶奶不會突然要求來梅市。”爺爺道。

  當初決定來梅市是很突然的。

  “哎,早知道,當初在廣交會那會有,有人打聽苗金鳳時我就多聊幾句就好了。”母親有些懊惱。不過,在那種場合,一些事情本也就不會深聊。

  “就算是知道,桐桐奶奶現在這情況,我也不敢冒險讓她回鄉啊。”爺爺長歎一聲道。

  有一句古話,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奶奶這種情況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壞。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可能去拼那個更好。但作為親人,卻不敢去拼那個更好,只希望不會更壞,因為賭不起啊。

  關心則亂。

  接下來幾天,奶奶都表現的很靜。

  傍晚,吃過晚飯,天有些冷,葉梧桐就不扶奶奶出去走,就扶著奶奶在走廊上遛彎。

  後院門口,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是許團長的聲音:“桐桐,找你說個事兒。”

  自上回最後一場戲演完後,昆劇團就被打散了,有出路的自謀出路,剩下的於人事相關之事都並入了戲劇院。

  許團長現在也在戲劇院上班,當然戲劇院現在也沒有什麼事兒,只是維持著一個行政文化單位。

  “團長,什麼事兒?”

  許團長沒多說,卻是遞給了葉梧桐幾單紙,是一段劇情。

  原來最近有一家電影制片廠在梅市拍電影,有一場以廟會為背景,男女主人公在分離多年後一場意外相遇的片段。

  兩人分離時還是青青子衿,再見時卻已是白發蒼蒼,又各有經歷,物是人非。這段戲是一段很有張力的戲,導演運用了一個襯托的表現手法。

  他把男女主角相遇的場面放在戲台的前面

  這部電影是一部時代大戲,男女主角經歷的時代從民國一直到新中國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男女主經過各種的顛沛流離,此時相遇是百感交集的,導演通過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方法來表現這一段戲的張力。

  可如果真的完全無聲的話,這張力是絕對不夠的,於是導演就在戲台上安排了一出戲做整段劇情的背景。

  所選的段子是《玉簪記》裡的一折《秋江》。

  《玉簪記》講述的是陳嬌娥避亂托身女貞觀為尼,卻於觀主之侄兒潘必正相遇相戀並相合的一個故事。

  《秋江》一折講述的是潘必正應試,陳妙常江上追別的一段戲。

  戲台上的故事是別離,而現實中是男女主角再相遇,正好呼應,再加上《秋江》這段戲十分的纏綿,詞句也很優美,可以完全達到情感於故事的統一。

  導演找上了梅市戲劇院,其實一開始並沒有定昆劇,是許團長得到了消息,力薦了《秋江》這一折。

  不管怎麼說,一個劇種要復興,要傳承,總要時不時的常在觀眾面前露露臉。

  如果大家都不了解,不熟悉,那要談何傳承,談何復興?

  葉梧桐最近正學玉簪記,正在興頭,這會兒倒是瞌睡正遇上枕頭了。

  不過,母親似乎有些不太樂意。

  “桐桐快期末考試了吧?”母親側過臉問葉梧桐。

  現在這時代學戲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讀書才是正業。

  “媽,我想唱。”葉梧桐道。

  “那不能耽誤學習啊。”母親搖搖頭,讓桐桐學戲真不知是對了還是錯了。

  “這學了戲就是要上台唱的。”奶奶在一邊似清醒似糊塗的嘟喃了一句。

  這一刻,葉梧桐在奶奶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清明,奶奶的情況似乎是真的在好轉。

  這一出戲安排在冬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6 PM

第八十五章 冬至 親戚

  冬至。

  城隍廟,戲台前,百年銀杏樹下。

  一個穿著布鞋布衣,包著布頭巾的阿婆坐在銀杏樹下,正低頭繡著虎頭鞋上的虎面繡,她身前一個小攤上,攤上擺滿了各色各樣的虎頭鞋。

  遠遠的,逛廟會的人群之中,一個西裝革履的銀發老者拄著拐杖慢慢的走了過來,老者的步態很悠閒,他顯然就是一個游客,此刻正悠閒的逛著廟會。

  老者的目光被高大的銀杏樹吸引了,隨後那眼神從銀杏樹冠慢慢的下移,掃過正低頭刺繡的老婦,老者的眼光落在了小攤子的虎頭鞋上……

  於此同時,兩人身後的戲台上,葉梧桐踏著急碎的小步從後台奔出……

  根據劇本,老人的目光在落在虎頭鞋上就開始回憶同女主別離的場景,那同樣是在江邊。

  “秋江一望淚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這別離中,生出一種苦難言,恨拆散在霎時間,都只為心兒裡,眼兒邊,血兒裡,把我的香肌減。也……恨殺那野水平川。生隔斷銀河水,斷送我春老啼鵑。”

  葉梧桐這一段《小桃紅》一出,一邊的導演提著的心就放下了。

  導演姓仇。

  “還真不錯,完全把氣氛哄托出來了,這點年紀能唱成這樣真不錯。”

  在這之前,整個劇組對於啟用葉梧桐這麼個女孩還是有些顧慮的,雖然這只是一個背景的哄托,但對於劇情的闡述是很重要的一環,而戲劇院裡的大拿著實不少,葉梧桐卻是一個學徒。所謂細節決定成敗,一個小學徒能不能擋得這樣的大任讓人心裡實在不踏實啊。

  只不過仇導卻欠著許團長一個人情,當然僅僅是人情也不足以讓仇導嘗試啟用葉梧桐。

  只是許團長把葉梧桐一個表演賽的錄像以及上回最後一場演出的《牡丹亭》錄像拿來給仇導看了。

  從這兩場錄像來看,葉梧桐的表演和唱腔都不是最好的,但她的表演卻天生帶著一種感染力,而這部電影這一段情節所需要的正是感染力,再加上葉梧桐平常看著並不是太出色。但她的戲劇扮相相當的秀麗。正是這兩個原因促使了仇導試一試的決心。

  如今看這情形。相當不錯,他賭贏了。

  葉梧桐這一段小桃紅唱完,小生便接著唱:“黃昏月下。意惹情牽……花謝重開月再圓,又怕你難留戀。離情萬千,一似夢裡相逢,教我愁怎言……

  小生這一段是《下山虎》的曲牌。

  小生唱完。戲台前的銀發老者,也就是電影的男主從回憶中走出來。此刻他拿著虎頭鞋的手有些微微發,兩眼定定的看著正繡著虎頭鞋老婦,嘴唇抖了兩下終於道:“阿秋……是阿秋嗎?”

  此時一直埋頭的老婦慢慢的抬起頭來,因為坐的低。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老者的皮鞋上,然後一點點的上移,之後落在老者的臉上。老婦的眼神就突然的瞇了起來,好一會兒。老婦才慢慢的站了起來……

  除了之前男主問是阿秋嗎之外,所有的動作都是靜的,但每個人都能感到男主女之間那種緊繃的張力。

  “你老多了……”最後老婦慢慢的說了這句。

  一句你老多了,道盡了幾十年時光流轉。

  “欲共你同行難上難,早寄鸞箋……夕陽古道催行晚,千愁萬恨別離間,暮雨朝雲兩下單。”

  戲台上最後的音一唱三歎,裊裊悠遠,余韻悠長。

  “過……”導演興奮揮手,這一段戲為整個劇情增色不少。

  “小葉不錯。”劇組裡的人沖著葉梧桐伸大拇指。

  葉梧桐自是開懷的笑了。

  遠處不知哪家店裡放著歌《萬水千山總是情》。

  “莫說青山多障礙,風也急風也勁……柔情似水愛共永……”

  ……

  活了兩世,葉梧桐覺得她最大的收獲是感情上收放自如,之前唱戲時,她完全把自己沉浸在陳妙常的情緒裡,這唱完了,立刻卸了裝,同劇組的人道了別,就一臉急不可奈的朝家裡趕。

  只因著今天是冬至,在古代冬至是一個不下於過年的節日。

  《漢書》雲: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

  古代皇帝更要在這一天祭祖稱為“冬至效天”。

  冬至姥姥家習慣包冬至餃,而爺爺這邊卻是要做酒釀湯圓。

  所以,每個冬至,葉梧桐是既能吃上冬至餃,又能吃上酒釀湯圓。

  葉梧桐一路進了梧桐大院。

  “葉梧桐,你家來了很多親戚。”鄧倩倩看到葉梧桐進來,拉著葉梧桐神秘兮兮的道。

  葉梧桐一愣,耳邊已聽到後院傳來陣陣哭聲。便快走兩步,進得後院,家裡門開著,哭聲是從屋裡傳了出來。

  葉梧桐走到門前朝裡望,就看到屋裡坐著三個老人一對中年男女,爺爺和小姑姑正陪著說話。

  三個老人一男兩女,男的頭發花白了,身上穿著西裝,兩人老阿婆跟奶奶差不多大,其中一個長的跟奶奶幾乎是一個模子似的,不用別的證明,也能看出這位跟奶奶必然是血親。

  此刻她拉著奶奶的手,眼淚嘩嘩的流:“你走後,爸幾個月都沒吃好沒睡好啊,直到二哥來信說你在上海,爸才安心。可爸那脾氣你是知道的,曉得你沒事了,卻依然氣你不顧一切的去學戲,阿爸其實不是討厭你唱戲,他是擔心你唱了戲後難找到好婆家,戲子輕賤哪……後來二哥寫了封信來說是給你找了一個好人家,還是教書先生,爸當晚高興的喝了個大醉……可此後,就再也沒有你們的消息了,後來爸只身去了上海,可那時鳳家班已經解散了,又哪裡還能找到你?又聽說二哥跟著東家去了台灣,爸在上海足足呆了半年,最後是討飯回家的。回家後,阿姆聽說你和二哥都找不著了,哭了一場,埋怨死爸了。爸心裡也後悔,只他一直不說,到得臨走的時候還掂記著你們,他吩咐我,你若是冬至回來,就一定要讓你吃一碗赤豆糯米飯……”

  赤豆糯米飯能除疫鬼病災。

  老阿婆說著,拿過身邊的一只鋁飯盒,打開來,葉梧桐在門邊就聞到赤豆糯米飯的香味。

  “這糯米飯是我昨天一晚沒睡燜的,吃一口啊,別讓爸再掂記著了。”老阿婆拿著勺子喂奶奶吃。

  奶奶也沒說話,就那麼靜靜的一口接一口的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7 PM

第八十六章 悲歡離合

  奶奶的家鄉在鄰省豐市慶縣柏樹村,雖然跟梅市不在一個省裡,但柏樹同樣在青山山脈上,跟梅市緊緊相連,兩地相距不到二百裡路。

  難怪當初梅市這邊一建戲劇院,奶奶死活要調過來。說起來也是緣份,前段時間母親借口收鄰縣的山珍,傳的就是慶縣那邊。

  葉梧桐從來沒有想到奶奶家的親戚這麼多。

  奶奶兄弟姐妹七個,奶奶排行第四,但跟前面的三姐兩人只相差一個小時,是雙胞胎,那三姐就是之前拉著奶奶哭,喂奶奶吃赤豆糯米飯的阿婆,也就是葉梧桐的三姨奶奶。

  難怪跟奶奶長的那麼像。

  接下來老五是個男孩,老六又是個女孩,老七又是男孩。

  大舅爺爺和五舅爺爺都留在柏樹村,六姨奶奶和七舅爺爺都讀書出來,成家立業,在外地上班。

  “大哥大嫂年紀大了,我們便沒讓他們來,這是大哥大嫂的長子文明和長媳蘭花。”三姨奶奶拉著奶奶的手介紹著身邊那一對中年男女。

  奶奶的大哥,也是就是大舅爺爺今年已經七十了。

  “三姑姑,三姑父。”那對中年男女起身問好。

  “唉唉,坐坐。”爺爺揮手讓明伯和蘭花伯母坐,又問起家常的時候,葉梧桐才知道蘭花伯母居然是上桃樹人,讓人感歎這也是緣份。

  隨後三姨奶奶又介紹了跟她同來的那個略比她年輕些的老婦,她是奶奶的五弟妹,五舅的愛人。

  親人再聚,那話題是永遠說不完的,只奶奶卻一直靜靜的看著。靜靜的聽著。

  看著奶奶這樣,又想著早早故去的葉白樺,三姨奶奶又是悲從中來,邊上五舅奶奶拉著葉梧桐的手直抹眼淚,弄的葉梧桐的心也是一陣酸酸的,那眼淚也就不知不覺的落了下來。

  “你惹桐桐干什麼啊。”三姨奶奶跟五舅奶奶抱怨,她自個兒的眼淚仍然在流。

  葉梧桐實在有些受不得這個。

  “我去看書了。”葉梧桐抹干了淚。拿著書坐在走廊上看起來。耳邊依然聽著屋裡眾人敘述的悲歡離合。

  “我未曾想到一台相機會惹出這麼多事了,實是心中慚愧。”二舅爺爺紅著眼眶跟爺爺道。

  “這跟你有什麼關系,那個時代就是那樣。便是沒有相機,說不定會因為別的,畢竟秀英是唱戲的,都是屬於要掃掉的四舊。也只能說是命中該有這一劫。”爺爺是教師。不信命,但這用個說法卻能很好的解釋生命中的一些無可奈何。

  “也是啊。這時代就象一個攪拌機,人在裡面被攪和著,誰也不知道會經歷什麼,只有等走出來。回過頭來,才能品味一些東西。”二舅爺爺感歎,若論世事滄桑。他是切身感覺。

  當年只是幫著東家搬貨的上船,沒想到一到船上就不給下船了。然後一路就這麼漂洋過海的到了台灣,一心裡掂著只身在上海的四妹,又掂記著家裡不曉得會是怎麼擔心,而偏偏到了台北,東家因為一些原因,店又不開了,他和另外幾個伙計就面臨著失業。

  異地他鄉,生活無著,在種種壓力下他大病了一場。當時只覺得只怕是要死在這異地他鄉了。

  但天無絕人之路,這時他遇上了阿霞,阿霞是巷口賣米粉湯的。

  平日,他習慣於每天早上去她那裡買碗米粉吃,生病後自然沒去了。阿霞開始大約只是想多保持一個客戶,便跟人打聽了一下,聽說他生病了,便把米粉送到他的住處。再後來又見他一個人孤零零,便幫著他打理一些事情,燒壺熱水什麼……

  這對於阿霞來說也許只是順手,但對於他來說那簡直就是絕處逢生。

  病好後,在阿霞的幫助下,他也做起了早點,舉凡什麼餛飩哪,赤豆糯米飯,煎蛋餃啊等,他也不賺累,別人是擺攤,他則學著老上海那個賣點心的,弄了一個擔子不拘是早晨還是晚上,沿街叫賣。

  因著兩地風味不同,又或者是他的勤力,總之生意就那麼一日好過一日,到得這時,阿霞已是他的愛人了。

  後來阿霞的舅舅從美國回來,說起了唐人街,又見兩人的早點做的極好,便勸兩人去美國發展。

  於是他和阿霞就跟著舅舅一起到了美國,此生後根發芽,真正在美國落了戶。

  到得前年,阿霞病逝了,兒孫也大了,美國這邊的風氣各自獨立,他也不用再為兒孫操心了,便再也抑不住那回鄉之心,再加上政策也好了,他便回來了。

  葉梧桐趴在窗台上聽著二舅爺爺跟爺爺說的這些過往。

  二舅爺爺流落他鄉,又逢大病,確是不幸。但他能遇上二舅奶奶,豈不也是千裡姻緣一線牽。

  “上回在廣交會碰到梅市這邊的人,我就試探的問了一下鳳家班的事情,曉得梧桐裡這邊鳳凰祠重修了,鳳家的後人也有了各種消息,我就想著鳳家班會不會有也著落。回到家裡,便跟大哥大嫂聊起這事,大哥大嫂年紀大了,家裡的孩子都已經幫著准備了壽材,可這心裡掂著心事啊,大哥大嫂覺得這事兒不能拖,我又去找了當年幫我帶信的那個樂師,只是那樂師早就亡故了,好在他愛人還在,說起這事還隱約有些印象,說當年的時候四妹還在唱戲,只是具體在哪裡唱戲她卻不清楚。於是我就給全國各地的戲劇團打電話詢問,終問到了梅市昆劇院,這才曉得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於是便一刻不停的趕來了……”二舅爺爺說著他此番找人的歷程。

  “其實這些年,我也想找你們,可她這種情形,我又不敢哪。”爺爺歎著氣。

  “明白的,明白的。”事關最親密的人,誰又能有那個決斷之心。

  前段時間,因為奶奶思鄉之故,家裡不止一次的起了尋親之心,只是奶奶這種情況終是有些顧忌,卻不料今天,奶奶的親人卻是尋了過來。

  山不轉水轉。

  奶奶有些困了,窩在椅子中間瞇著眼,只那手卻反握著三姨奶奶的手死活不放。

  “她記得我哩,她記得我哩。”三姨奶奶高興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7 PM

第八十七章 送禮?李虹

  母親是在下午的時候回梧桐大院的,只在後院走了一圈便出來了,眼眶略有些紅,又借口單位有事匆匆離開了。

  葉梧桐自然明白這樣的相聚對於母親來說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撕開心頭的痛。

  畢竟父親於母親來說是永別。

  傍晚,吃過一餐酸甜苦辣各種滋味的晚飯,葉梧桐沖著姑姑道:“姑姑,晚上我去媽媽那裡。”

  “去吧,今晚姑姑在這邊住。”姑姑拍了拍葉梧桐的後腦。

  葉梧桐點點頭,然後將書包裡的習題課本什麼的檢查好,就背著書包走出後院。

  “江寄海住這兒嗎?”前院,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提著一大袋子的東西站在姥姥家門口問。

  “他不住這兒。”姥姥從廚房裡探了個頭出來沒好氣的道。

  “喲,這位應該是江阿姨吧?”那男子嘴甜,幾步上前給姥姥問好,手邊的袋子就順手放在門邊:“這是給江師傅過節的一點禮物,我擱這兒了啊……”

  “別,咱們非親非故,沒有隨便收人禮的道理。那袋子你也給我提起來,我直話直說,最近像你這樣提著東西來找寄海的人多了去了,寄海就因著這個都不住家裡了。這大過節的,一天了,我都沒見著他人影,我這心裡鬧的慌,你那東西哪來的提哪兒去,寄海要真是收了這禮,那就是犯錯誤了,求人辦事沒這麼個求法……”姥姥站在門口,攔著那人手上的袋子道。

  那人叫姥姥這一通話說的一臉悻悻,送禮求人終不是來結仇的:“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人情往來嘛,阿姨不喜歡。我這就提走……”

  男子說完,提著東西就出了大院。

  “姥姥,小舅又咋啦?惹您這麼生氣。”姥姥的脾氣還是不錯的,鮮少說這樣硬話的時候。

  “還不是你小舅倒騰那什麼房子,這才開工不久呢,一個兩個的提著東西上門,就想從你小舅手裡弄一兩套房子。唉喲。桐桐啊。你小舅這事我怎麼瞅著就那麼懸呼呀,他自己就能賣房子?這不挖社會主義牆角嗎?會不會犯錯誤啊?”姥姥估計是在心裡憋久了,逮著葉梧桐就抱怨了小舅好一通。

  “姥姥。這怎麼是挖社會主義牆角啊,這公司的事情,小舅跟一建跟蔬菜公司那都是有合同的,再說了人平局長也還支持呢。可見是正當的。”小舅這事兒本身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時代的觀念還沒有走到那一步。讓人心裡不免有些沒底。

  只是再沒底小舅現在也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只須顧著盡量把事情做好。

  “說是這麼說,可這些人一個兩個的盡往家裡送東西,我瞅著心慌。”姥姥嘀咕著。

  “這還不是沒有房子鬧的。要不然,誰沒事低頭哈腰的給人送禮裝孫子……”一邊姥爺道。

  現在各個單位房子都緊張,再加上個體戶現在抖起來了。可房子還是沒處買去啊,所以。小舅現在手上的這一檔子事情那對兜裡有些錢,卻無處買房的個體戶來說無異是及時雨。所以這段時間,送禮的都快踏破江家的門坎了。

  “對了,你奶奶那邊來的都是什麼親戚啊?”小舅的事情姥姥鬧心,可卻又操不上心,只得先撇一邊,這會兒沖著葉梧桐好奇的問她奶奶家的親戚。

  都說是美國親戚,但一起來的那幾個不管從打扮還是口音上都明顯是地道的本地人。

  慶縣那邊跟梅市是一個口音。

  “有二舅爺爺,三姨奶奶,五舅奶奶,再就是明伯和蘭花伯母……聽說慶縣那邊其它的親戚還有一堆呢,我堂兄弟姐妹的都弄不清……”葉梧桐把奶奶的一些事情說了說,然後掰的著手指給姥姥數著,是真有些抓瞎。

  “倒是一樁喜事,給你奶奶沖沖喜說不准你奶奶的病就要好了,對了,你媽呢?”姥姥先是感歎一聲,又緊接著問。

  “媽媽回濱河市場了。”葉梧桐道。

  “對的,這事兒對你奶奶是好事,可你媽要是在那邊,大家不免又要提到你爸,徒惹傷心……”姥姥歎了口氣,想到一出又道:“對了,讓你媽別一個人住在濱河市場,搬回家裡住……哪有那麼多的顧慮。”

  “我今晚就去濱河市場跟媽住,媽說了,她本來是要搬回家的,不過店裡忙,她又是操心的,別人做事她不放心。再說了,小舅說蔬菜公司那邊的房子明年就能完工,到時候直接搬進去住,省得搬來搬去的麻煩。”葉梧桐道。

  葉梧桐自然知道,母親不搬回江家這邊住不僅僅是顧慮爺爺奶奶那邊,更主要是因為這房子的問題,姥姥姥爺跟二舅鬧了好一場,雖然已經過去了,但母親若再搬回來,總覺得不太好。

  前世因著這兩間房子惹下多少事情,姥姥姥爺也多有遺憾,今生,母親情況比前世好多了,就沒必要再糾結進去。

  想著蔬菜公司那邊蓋的新房還有寄紅的一套房子,葉梧桐姥姥又覺得三兒這事做的挺好。

  “行,那你快過去吧。”姥姥說著,又道:“對了,先幫我把這盤冬至餃給隔壁的虞老太送去。”虞老太平常老是給大院裡的人送菜,這有來有往的,平常大院裡哪家燒好吃的也會給虞老太送上一碗。

  “也不曉得虞建社夫妻過來忙叨叨一天在忙什麼,連個冬至餃都沒有,難怪虞老太不留他們。”姥姥又嘮叨了一句。

  “嗯。”葉梧桐應聲,端著餃子去了隔壁。

  虞老太過日子很節省,葉梧桐敲了門,屋裡一片黑暗,只有書桌上亮著台燈,虞小虎在燈下做著作業。

  “虞奶奶,我姥姥讓我給你送點餃子。”葉梧桐道。

  “哎喲,那謝了啊。”虞老太沒客氣,這本是鄰裡之間的常來常往,若是客氣就見外了。

  “呀,有餃子。”虞小虎放下筆,伸手過來抓。

  “沒規矩,等你哥回來一起吃。”虞老太道,一邊的飯桌上,幾樣菜都沒動過,顯然虞老太為了等虞東南還沒吃晚飯呢。

  冬至節,親戚往來著,都得乘車,虞東南更忙,於加上還有姚阿姨那邊,虞東南回來只怕會很遲。

  葉梧桐這邊回來,姥姥又給她裝了一飯盒的冬至餃:“帶點餃子過去,明早蒸了吃。

  葉梧桐提著餃子,推著自行車出了大院門。

  一出門口,葉梧桐就聞到一股股的煙灰香味。

  冬至,許多人家在門口祭拜,遙寄懷念之意。再想著家裡的團圓大戲,葉梧桐對冬至這節日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

  街面上有些清冷,路燈的光亮就顯得特別的亮。遠處,虞東南幾乎是小跑著往梧桐裡這邊走。

  “虞東南,走慢點兒。”他身後,李虹也在跑。正是王雪的女兒李虹,跟虞老太是一個村的,好象還是鄰居。

  “我奶奶等我吃晚飯呢,你跟過來干什麼?”虞東南依然急步走,回頭卻問了一句。

  “虞老太住到城裡來,我還沒來看過她呢,我去看看她。”李虹道。

  “什麼時候不好看,這大晚上過節的……”虞東南嘀咕了句。

  “對了,虞東南,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

  “不去,沒時間。”

  “聽說一中門口的牛腩蘿卜串好吃,哪天我們去嘗嘗。”李虹又道。

  “我都吃了不吃了,沒什麼好嘗的。”

  ……

  葉梧桐騎著自行車從兩人身邊行過,聽著對話,感覺兩人完全不在一個平面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8 PM

第八十八章 時代繼續向前

  “噗嗤……”的一聲輕笑從小公園裡傳了出來,葉梧桐猛的一剎車,這笑聲太熟悉了:“鄧倩倩,這大晚上的你在小公園裡干什麼?”

  果然,鄧倩倩從公園椅的一邊探出個腦袋來,沖著葉梧桐招手:“我聽收音機呢。”鄧倩倩說著,又笑著:“瞧虞東南那臭屁的,跟班上那幾個男生一個樣子,有女生追,一個個尾巴都翹上天。”

  聽著鄧倩倩的話,葉梧桐回過頭看已經遠去的兩個身影,只怕虞東南未必是什麼尾巴翹上天。對於普通的男生來說,有個女生追那絕對是值得驕傲的事情,自然尾巴要翹上天。

  但對於虞東南,父母各成家庭,他又早早的走上了社會,只怕現在最吸引他的就是家裡溫馨的燈光,舒服的床,以及虞老太等著他的那餐晚飯。

  歸家心切之下,口氣就不好了。

  當然了,虞東南那口氣其實也還是有些臭屁的,磨難的歲月下,到底還是一顆少年心,青蔥歲月,總有些得瑟的。

  “管那麼多,對了,這麼冷的天,又是這時候,你跑小公園的來聽什麼收音機?犯傻呢。”葉梧桐哈了哈冰冷的手,對鄧倩倩的行為翻了個白眼。這姑娘又犯二了。那鼻子凍的通通紅。

  “我才沒犯傻呢,家裡信號不好,這邊好一點。”鄧倩倩理所當然的道。

  “哈,什麼好節目,非得聽到不可?”葉梧桐停了自行車,順勢在鄧倩倩身邊坐下,拿過一只耳機塞在耳裡聽聽。

  “下面是省城一中高二的魯國華同學為他的筆友鄧倩倩點的一首生日歌,請聽《茉莉花》。”

  接下來就是過門。

  葉梧桐挑了眉:“這個時候才點生日歌。你的生日早過了吧?”鄧倩倩的生日,葉梧桐還送了一只風鈴呢,自然清楚的很。

  “之前我沒跟他說,他不知道的。”鄧倩倩道。

  葉梧桐卻微皺了眉頭,鄧倩倩交筆友的事情從來沒瞞過她,有時寫給筆友的信還讓葉梧桐把關,葉梧桐記得最初認識時。兩人就互相介紹了出生年月的。

  生日這種事情就端看別人記不記在心裡。當然。兩人也只是筆友,要求別太高。葉梧桐之所以要求高是因為魯國華前世就是鄧倩倩的男友,今生雖不知能不能走到一起。但下意識的葉梧桐就以鄧倩倩的男的要求對待,這樣似乎也不對。

  不過,葉梧桐還是半真半假的取笑道:“別太迷了,小心見光死。”

  “什麼是見光死?”鄧倩倩奇怪。葉梧桐常常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你心中的魯國華是白馬王子,小心一見卻是癩蛤蟆。這不就是見光死了。”葉梧桐嘻笑著道

  “你才是癩蛤蟆呢,我見過魯國華照片,長的帥的很。”鄧倩倩沒好氣的伸手掐葉梧桐的腰肉。

  葉梧桐最怕癢,笑的快岔氣:“行了。不跟你貧了,我去我媽那裡,你也快回去。冬至的晚上,招鬼……”

  鄧倩倩最怕鬼。葉梧桐一說,哪裡敢再留在小公園裡,氣的跺腳:“葉梧桐,你成心的是吧。”

  葉梧桐已經騎著自行車走遠了。

  鄧倩倩抱著收音機趕緊回家。

  一路上,收音機裡還飄蕩著歌聲。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芬芳午夜滿枝椏,

  又香又白人人誇。

  ……

  濱河大市場,雖然是冬至的夜,但因為快過年了,各家店裡都忙,整個濱河大市場還顯得燈火通明。

  葉梧桐一路過去,一些店家門口還有一些未散盡的余香。

  寄紅山珍這邊的店門也還是開著,店員早早就下班了,遠遠的就能看到母親在那裡忙上忙下的拿貨。

  “好了,都給你留著呢,就這些。”母親沖著那客人道,那客人提著貨就出了門,是後院的袁阿姨。

  葉梧桐打了招呼,目送著袁阿姨離開。

  “媽,袁阿姨怎麼拿這麼多貨?”葉梧桐一邊幫忙一邊好奇的問。

  “你鄧四叔辭職了,說是跟一幫同學去闖海南了,備了點干貨,到海南那邊送人的。”母親道。

  葉梧桐一聽,喲,她這日子過的,倒把這事忘了,海南大開發的時代來臨了,這也是這個時代特有的標志。

  “袁四叔不是在機械廠的職工學校當老師嗎?”葉梧桐好奇的問。

  袁家一門四兄弟,在大院算是強勢家庭,袁老大和袁老二都在機械廠,袁老三在在下面鄉鎮,袁老四是師范畢業,出來後找了關系就在機械廠的職工學校當老師,日子過的還可以的,就是個婚姻問題,談了幾個,不知道為什麼最後都吹了。

  前段時間,大院傳出小舅和小姑之間的閒話,正好那時候袁四叔跟前一個女朋友掰了,袁阿姨倒是有些心思想搓和袁老四同自家小姑,只不過她才剛提個音,就被小姑堵了回去了。

  不過,葉梧桐記得前世袁家好象沒這出啊,前世職工學校後來隨著機械廠的倒閉也解散了,袁四叔後來踩三輪車呢。

  “還不是看虞建國和你小舅都去南邊發了,袁老四不知怎麼的,那心氣兒就起來了,估計想搏一把。你袁阿姨為這都數落了袁老四好幾頓了,可袁老四就一根筋的認准了。

  並不是每一個出去搏的人都會成功。這中間要端看人的機緣。

  “哦,都是愛情惹的禍。”葉梧桐估計袁老四發這狠說不准是被小姑刺激的。

  “說什麼呢。”母親沒好氣的拍了一下葉梧桐。

  隨後兩人關了店門。

  “對了,你二舅爺爺他們什麼時候走?”睡在床上,母親問。

  “明天就走吧,大舅爺爺他們還等著消息呢。”葉梧桐回道。

  “也是,差不多四十年的分離了……”母親道,拍了拍葉梧桐:“睡吧。”

  “嗯。”葉梧桐點頭,閉了眼睛,有些話不必多說。

  這一夜,葉梧桐並沒有太睡好,昨天一天的事情讓人蕩心回腸。

  早晨,葉梧桐起床慣例的燒好熱水,母親已經在整理貨了,又將是一個忙碌的白天。

  “媽,我上學了。”吃過早飯,葉梧桐背著書包,推著自行車出門。

  “路上慢點啊。”母親揚聲道。

  店裡的店員陸陸續續的來了。

  今天有霧,葉梧桐剛到橋邊,就聽得一陣熟悉的水磨腔調。

  《游園》一折裡的《皂羅袍》。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於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49 PM

第八十九章 清醒 英雄

  葉梧桐遠遠的聽著這聲音,確信是奶奶在唱沒錯,奶奶怎麼一大早的跑河邊來唱曲兒?而且昆曲講一個“情”字。

  葉梧桐仔細的聽著,這一段《皂羅袍》奶奶把杜麗娘那種傷春悲秋之情唱得入骨三分。這跟奶奶平常唱的是不一樣的。

  雖說昆曲是融入奶奶骨子裡東西,奶奶即使病了也沒忘記。但病了終究就是病了,平日裡奶奶唱曲就是憑著本能機械的唱,那曲裡面是融不了情感的。

  能唱成這樣,肯定得融入真情實感。

  葉梧桐邊想著,兩腳用力的蹬了腳踏,自行車騎的跟風似的一眨眼就到了橋對岸。

  新的梧桐區依然有著上城區和下城區的區別。

  上城區同下城區的分界線便是白馬河。

  上城區是老城,固然有著歷史沉澱,但老房子多也必然呈現低矮舊髒亂的現象,所以後世才有舊城區改造。

  到了橋頭,葉梧桐就看到河堤,楊柳,低矮的老舊平房,奶奶此時就站在一間平房前,面對著白馬河唱著昆曲,婉轉的水磨腔調襯著白馬河水,河堤楊柳,讓人有一種時光錯亂的感覺。

  “這老姐妹,唱的真好。”河堤邊幾個晨練的老人鼓著掌。

  “我怎麼瞅著有些不對啊,這老姐妹一來就是唱個不停……還一臉著急的,別是出了什麼事了吧?”也有人有些狐疑的嘀咕。

  “奶奶,這是咋啦?”葉梧桐剎住自行車,整個人幾乎是從自行車上跳將下來,跑到奶奶面前。

  奶奶的神情很迫切,很焦急。對於葉梧桐的叫聲並未聽到,繼續唱著。

  “奶奶……”葉梧桐上前扶著奶奶的手肘。

  “桐桐……”奶奶這時才回過神來,眼神也落在了葉梧桐的身上,有上的焦急退了,似乎松了口氣似的道:“桐桐,你沒事了……”

  奶奶的聲音有一些啞,顯然之前唱的太過專注。

  “奶奶。我好好的。沒什麼事啊,你怎麼了,做夢啦……”奶奶的問話讓葉梧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奶奶這時眼神越來越清明:“白馬河不是漲水了嗎?你去找你媽了。我怕你被水淹啊……”

  聽著這話,葉梧桐一陣驚喜:“奶奶,你清醒啦,你都不知道啊。這事兒都過去大半年了,那天晚上你來河邊找我。後來跌了一跤,就有些中風了。”

  這話一起頭,葉梧桐嘮叨開了:“奶奶,你把大家急死了……”

  接著把這大半年的事兒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遍。然後看著奶奶道:“奶奶,這些你都還記得嗎?”

  奶奶沒說話,看看河水奔流。漸漸的這些日子的畫面便浮現了出來,尤其是昨天。二哥和三姐他們過來。

  想著,奶奶心中激蕩。

  “記起來了,記起來了,真是大夢一場。”奶奶強忍著淚兒。只是阿爹阿姆都走了,臨終她也沒送上一程,不孝女啊。

  葉梧桐看得出奶奶的心情激動,怕她激動之下出事,連忙岔開話題。

  “奶奶,你出來時爺爺姑姑他們知道不?”葉梧桐問。

  “不知道。”奶奶回過神道。

  “唉呀,那快回去,爺爺要急死了。”

  葉梧桐扶著奶奶的手一路小跑。

  梧桐大院這邊真的又鬧騰了起來。

  等到葉梧桐牽著奶奶進了大院,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還是桐桐厲害,找著奶奶了,老姐妹啊,你可又把大家嚇了一跳。”鄧奶奶打著趣道。

  “給大家找麻煩了。”奶奶這會兒恢復了不苟言笑的樣子給大家道歉,也是道謝。

  “媽……”聽到聲音的姑姑從後院沖出來,看到母親沒事,松了口氣。

  葉梧桐和姑姑扶著奶奶回了後院。

  “呀,不對啊,我怎麼覺得梧桐奶奶好象清醒了是吧?”鄧奶奶嘀咕著。

  一邊江姥姥也狐疑著,這病人和不是病人是絕對兩樣的。

  後院,見到奶奶平安回來,爺爺和二舅爺爺等人才長松了一口氣,一場虛驚,不過接下來又嚇到了。

  “二哥,三姐,多年未見了……”苗秀英看著二哥花白的頭發和三姐跟她相似的面容,當年二哥帶她出來,還是三姐裝成她的樣子瞞父親的。

  為此,三姐還馱了一頓打。

  “這是好了……”一邊爺爺聲音有些顫抖。

  “好了,好了,跟做了一場夢一樣。”奶奶平靜的道。

  “赤豆糯米飯,赤豆糯米飯,難怪爸走的時候非要讓四妹再吃一次赤豆糯米飯,果然去邪氣的……”三姨奶奶堅信這是苗老爺子保佑。

  接下來,奶奶要去醫院再復檢一下身體。

  二舅爺爺和三姨奶奶他們則先回去給大家通傳消息,之前雖然親人相遇,但人都不清醒,終是悲劇,回家一說,大哥不定還多傷心呢,如今卻真是帶著好消息回去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白樺。

  但逝者已矣,生者可期。

  再等過年時,葉家這邊人回鄉。

  ……

  葉梧桐把自行車騎出了摩托車的速度,進了學校,本以為會遲到,沒想到一到校室門,烏拉拉的一片人,全聚在教室口,一個個還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

  “怎麼拉?”葉梧桐擺好自行車,擠到鄧倩倩身邊問。

  “打架去,高一(一)班的人太過份了,把宋明月寫給平曉北的情節拿出來讀,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時,三一班的學生已經沖到朝著對面樓沖去了。

  高中部和初中部隔著操場面對面。

  “這種事情,果然是叔可忍嬸不可忍。”葉梧桐這會兒心情正飛揚著呢,奶奶的病好了,她心情也放松些。

  看著一幫人沖了出去,也跟著沖。只是沖了兩步,又拉著鄧倩倩回到教室。

  “葉梧桐,宋明月是我們姐妹,我們不能退縮。”鄧倩倩一身豪氣的道。

  葉梧桐朝著她翻了個白眼,然後抄起一把長凳,這凳子腿有些晃當,正好。抄起凳子。直接往地上一敲,那凳腿就掉了下來,再又沿著榫頭的方向敲了一下。兩只腿腳就分開了。

  一幫傻缺,初中部的赤手空拳的去跟高中部的打,那不是送菜嗎?

  “給你……”葉梧桐將東西遞給鄧倩倩。

  “還是你想的周到。”鄧倩倩握著凳腳,頗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味道。

  兩人殺到高中部樓下,高一(一)班的門口已經打成了一團。場面上初三一班落入下風。

  葉梧桐同鄧倩倩兩個專門盯著,看幫上哪個同學有危險,那凳腳就立馬殺到,於是立刻的局勢扭轉。

  混仗中。宋明月還是挺彪悍的,專門逮著平曉北打,只是都是冬天。穿的厚,兩個拳頭根本打不疼人。這會兒,宋明月看著葉梧桐拿著凳腿時時扭轉敗局,便一個箭步沖上來,一把奪過了葉梧桐手上的凳腿。

  宋明月一棍在手,如虎添翼,在平曉北腿上狠砸了幾下,平曉北一陣中跳腳,葉梧桐直咧嘴,應該是挺痛的。

  “我倒,要不要這麼狠哪。”平曉北大叫。

  “干什麼,是要翻天了吧,都給我住手。”老師和保衛沖了過來。

  最後初三一班的同學被班主任灰溜溜的領回初中部。

  一幫同學走到教室門口,很自覺得排成一排,蹲在教室外面。

  “蹲外面干什麼,不上課了?進教室坐好。”班主任沉著一張臉,這幫學生不能給他們好臉色,稍給一點就能開染房的。

  “對了,拿凳腿的兩位英雄且留下。”

  葉梧桐和鄧倩倩正要進教室,冷不防班主任又來了這麼句。

  “啊……”葉梧桐和鄧倩倩傻眼了。

  站在教室門口,葉梧桐感歎,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還有啊,今天參與打架的一律請家長。”

  教室裡一片哀號。

  “葉梧桐,你奶真不傻啦?”兩人站在門外,便小聲的聊起天來。

  “不傻了。”

  “唉喲,那你奶奶豈不又要變凶了?”鄧倩倩道。

  “誰知道呢?”

  葉梧桐這話象是在回答鄧倩倩,也象是在自言自語。

  ……

  傍晚,放學回家。

  “喲,咱們大院的兩英雄回來了。”江寄海就蹲在走廊上,看著葉梧桐和鄧倩倩進門,便咧開嘴嘲諷著。

  初三一和高一一的這場架打的那是全校轟動,有虞小虎這喇叭在,葉梧桐和鄧倩倩兩個的英雄事跡前後大院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鄧倩倩一臉通紅,恨不得有個地洞能鑽進去,抱著書包沖進屋裡,隨後就聽鄧媽媽的喝罵:“去屋裡寫檢查去,不寫好檢查不准吃飯。”

  “不吃飯我沒勁寫。”鄧倩倩憋屈的叫。

  葉梧桐這邊卻是皮厚,渾不當一回事兒:“小舅,不帶你這麼埋汰人的啊。”

  “埋汰人,我還想揍你呢,不得了了,學會跟人打架了,還敢抄家伙。”江寄海一臉沒好氣。

  “你知不知道啊,一中打架不准抄家伙那可是我立下的規矩,你就給我破了,你可真給我這小舅長臉,你也我寫檢查去。”江寄海憤憤然,不知道為什麼,就頗有一種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沙灘上的感覺。

  “小舅啊,你還好意思說,當年你打架那會兒,抄個凳腳把人頭打破了,人家爹媽找到姥姥和姥爺,生生賠了人家五十塊錢才把事情平了。那之後,家裡大半年沒一點肉腥。你自己也是饞壞了,自個兒跟姥姥姥爺保證,以後要是再打架絕不抄東西的,你是怕把人打傷,自家沒肉吃吧?結果你自己打架不能動家伙了,你就也不准別人動,才生生弄出這麼打規矩的吧……”葉梧桐一下子揭穿小舅的真面目。

  抄板凳腿打人,那是遺傳。

  葉梧桐也覺得今天抄東西打人有些沖動了,這完全不是她的畫風啊,沖動是魔鬼。

  一中傳言,梧桐裡的三兒當年立下這條規矩是為了不傷和氣,卻原來梧桐裡的三兒只是怕沒肉吃呢。

  “臭丫頭,倒是會揭小舅的短了。”江寄海沒脾氣了,又朝著葉梧桐招了招手,江寄海蹲在洗衣台,葉梧桐坐著晃當著兩條腿,兩眼瞇著看向天空。

  今天是一個艷陽天,沒了樹葉摭擋,梧桐樹的枝椏斜向上直指天空。

  “你奶奶病真好了?”小舅也瞇眼看天,甥舅倆一個模樣。

  “嗯,應該好了,之前什麼事都記得了,小姑和爺爺帶奶奶去醫院檢查了,應該快回來了吧?”葉梧桐剛才看了一下後院的家門,鐵將軍把門。

  “嗯,應該差不多了。”小舅道。

  正說著,大院門又吱呀的一聲開了,奶奶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進門,一手還提著東西,身後爺爺和姑姑都是大包小包的。

  葉梧桐正要上前幫忙,一邊小舅卻是快了一步。

  “喲,老太咧,你這是干什麼回來?手上東西重不重,我幫你提。”小舅一個箭步上前問候著,就跟奶奶生病時,他巴結著討好時一個模樣。

  走到一半,小舅象是想起什麼似的,卻是有些尷尬的收了回手,兩手在虛空之處擺了擺。

  看著自家小舅這表演,葉梧桐先是一樂,隨後那心也提了起來。

  小舅太賊了,這一套表演真的讓人以為小舅只是跟據平常行事,忘了奶奶清醒過來的事情,算是習慣成自然。

  但葉梧桐卻知道小舅上一刻還問她奶奶是不是清醒了呢,再加上又是那麼的敏感的事,怎麼可能會忘了,小舅這就是存心要試試奶奶的態度。

  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因為這個時候是最好的機會。

  後面的姑姑看到小舅這麼猛的竄了過來,卻是嚇了一跳,拿眼瞪小舅,這時候添什麼亂。這時不免一臉緊張,倒是一邊的爺爺神色淡定。

  奶奶冷眼掃了小舅一眼,小舅立刻縮回了手,一臉悻悻,嘖了一下嘴巴,便要退回來。

  “拿著。”奶奶將手上的東西遞了過來。

  “唉……”小舅一愣,隨後那臉笑開了花。連忙接過,顛顛的跟著奶奶進了後院。

  “哎喲,這臭小子,對我這個媽從來沒這麼巴結過。”姥姥從廚房裡出來,那胃裡直冒著酸水:“我一兒一女,嘿,就全栽在他們葉家了。”

  姥姥心裡多少是有些不平衡的。

  “成了,知足吧,這事兒能了,咱這心啊也就能安了。”姥爺在一邊道。

  葉梧桐在一邊也咧嘴笑了,前世姥爺臨走時,這事兒還壓在身上不能放下啊。

  “桐桐,找個機會幫姥姥探探你奶奶的口風,看看你姑和和小舅有沒有可能,這都多大歲數了。”姥姥最關心這實際的。

  過了年,小舅就三十了,小姑姑也二十九了,這年月大齡中的大齡,這事兒在姥姥的心裡都急的火冒泡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0 PM

第九十章 一輩子奮斗的事情

  “瞎胡鬧,剛才桐桐奶奶那舉動不就是已經表態了,你還要探什麼口風,桐桐,你管你看書去,大人的事情別摻和,別理你姥姥。”姥爺在一邊甕聲甕氣的道,然後起身進屋裡去了。

  葉梧桐看了看姥姥又看了看姥爺。

  “嘿,你這老頭子,寄海這樣你不急啊。”姥姥氣沖沖的跟了進屋。

  不一時,屋裡便傳出略壓低的聲音。

  “你個老太婆,腦筋不清爽,桐桐奶奶再怎麼想開了也不可能真當什麼事也沒有啊,這件事中間擱著白樺一條人命呢,雖說這不能怪三兒,但就象戲裡唱的那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而且那白樺還是桐桐她爸呢,你讓桐桐去試探她奶奶這算什麼事兒?你沒看寄紅現在,一心就忙她那一攤子事情,後院她不常來,便是咱們這裡她也不常來了嗎?因著寄海這事,寄紅吃了多少苦你不會不知道,吃苦還是一回事兒,白樺那是寄紅的男人啊,這走了,你想過寄紅的心沒?寄海幾乎是寄紅小時候背大的,她不會怪寄海,但也不能讓她和桐桐夾纏進寄海和葉白慧的事啊,這算什麼事兒?”

  姥爺的聲音帶著一帶低沉暗啞。

  葉梧桐在外面聽著一陣心酸,她的母親啊……

  葉梧桐握緊了拳了,這段時間,因著父親的故去,因著奶奶的病,大家都圍著葉家轉,包括她自己。

  母親今生於前世的際遇有太多的不同,也使得葉梧桐疏忽了,總認為母親也會是象姥姥這樣一心為小舅,卻忘了。前世,父親是負心之人,今生父親卻是至情之人。

  一邊是至愛之人,一邊是至親之人,母親的心又將如何安放?

  特殊的情況,再加上父親的死,又將母親從葉家剝離了出來。

  “寄海有這麼大了。他知道該如何取捨。這世間有太多的事情是說不清對錯的,但不管對錯,每個人都得為他造成的後果負責。所以,寄海就是打一輩子光棍,那也是他的取捨,你別在再操心……”

  “你說的容易。當媽的能不操心這事吧?哎呀,算了算了。這事我也不管了。”姥姥最後歎了口氣。

  葉梧桐這時在狂奔。

  “爺爺,奶奶,我去媽媽那裡了。”跑後院打了聲招呼,葉梧桐就奔出了大院。沒有騎自行車,她要奔跑。

  重生以來,在知道父親的苦衷之後。她也一直想化解當年小舅造成的這段恩怨。

  總想著如果小舅和小姑姑能在一起,那麼這段恩怨就沒了。

  卻忘了。這世間,每個人都在負重前行,有些東西你可以想開,但不能當它不存在。

  雁過留聲,水過留痕。這是天地之至理。

  濱河大市場。

  “寄紅姐,我們下班了。”幾個員工跟江寄紅道別。

  “嗯,走吧,這裡我看著,路上都慢點啊。”慣常的招呼,卻體現著小城傍晚那種人文悠閒的步調。

  “江師傅,生意興隆啊。”

  一輛運菜的東風大卡過來,停在市場的中間廣場上,王解放從車頭上下來,看著江寄紅站在門邊送客,端了個茶杯,上前客氣的打著招呼。

  “哈,什麼生意興隆,也著湊合,王隊長今天跟車啊。”江寄紅笑道。

  “嗯,正好到城裡來辦點事情,就跟車一起來了。”王解放道。

  “那相請不如偶遇,王隊長進來喝杯茶,我正好再跟你談談你們村明年干菜的事情。”江寄紅熱情的請王解放進店喝茶。

  “這還用怎麼談,明年咱們村的干菜那還得你收啊。”王解放道,抬腿進了店,卻又揚了揚手中的茶杯:“不用另外泡茶,給我這茶杯添點水就成。”

  “好。”江寄紅提了水瓶給王解放的茶杯裡倒滿了水道:“謝謝王隊長,那哪天我到下面去跟大家簽個合同。”

  “不用那麼麻煩了吧,咱們村早就表過態了,只要你江師傅收,那干菜肯定是你的。”王解放道。

  “這不是麻煩,這是規範,再說我這服務部畢竟是屬於蔬菜公司的,你們上桃村的人給了我保證,但我也得給你們保證啊,這樣就算萬一以後有什麼變故,村民們簽了合同,那服務部就不能不收村民的干菜。”江寄紅道,這一套她也是去廣州那邊學會的,合約不但保證了她,也保證了村民的利益。

  “那倒是……別說現在經濟發展的快,一些東西再不能按老法行事,得規範了。”王解放也感歎的道。

  就說他賣菜吧,也是吃了好多的虧才看清這些的。

  兩人正聊著。

  “媽,以後有機會,你就給我找個叔叔吧……”葉梧桐就這麼直籠統的沖進了服務部沖著江寄紅道。

  說話的兩人一陣錯愕。

  “你這丫頭,這是發哪門子的瘋。”江寄紅沒好氣的吼,扯著葉梧桐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子,她尷尬死了,這不是讓人誤會嗎?

  更何況她心中只有葉白樺,又怎麼可能再有別人,這丫頭真是瘋了,怎麼好好的說這個?

  “王隊長見笑了啊……”江寄紅道。

  “不客氣,丫頭疼她媽呢,好,我走了,事兒就說定了,有空你就帶人下去簽合同。”王解放告辭,心裡覺得這母女倆都不容易啊。

  再又想著自己,王解放不由的看著遠處的天空,應該說這世間每個人都不容易。

  “臭丫頭,怎麼好好的說這樣?”王解放一走,江寄紅要跟葉梧桐算賬,剛才那樣的場面多尷尬人啊。

  葉梧桐想著前世的母親,讓人神傷,可今生堅強的母親卻也讓人心疼,這會兒被母親一吼,也不曉得為啥,那眼眶又紅了。

  “哎喲,我這閨女,這都多大的人啊,還掉馬尿啊,叫人看了面子可就丟大了啊。”母親半哄半沒好氣的道。

  葉梧桐有些抽抽答答的把姥姥的話以及姥爺的話說了說。

  母親久久無言。

  “媽呀算是看開了,恨誰怨誰都沒必要,媽就認准一件事兒,你爸想媽過的更好,那媽就努力過的好就是了!”說到這裡,母親輕輕的擁著葉梧桐,還拍了拍她的背:“桐桐啊,別以為過得好很容易,不容易的,這世間有多少人能拍著胸說自己過的好的?這是一件值得媽一輩子奮斗的事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1 PM

第九十一章 情書

  這世間,人們奔跑著,努力著,學習著,奮斗著,這些所有的目的都只有一個,讓自己過的好,讓身邊的親人過的好。

  當然,每個人心中的好都是不一樣的,但不管是怎麼樣的,都是一件讓人奮斗一生的事情。

  母親的一句話道盡了人們奮斗的本質。

  天將黑未黑的時候,葉梧桐又坐到了梧桐大院的平台上,今天無風,上面不會太冷,葉梧桐喜歡看著天漸黑,各家逐漸亮起燈火的景象。

  萬家燈火,各色各樣的人生。

  今天是奶奶清醒的日子,去醫院檢查過後基本沒什麼問題,老人家,以後就是一個保養。

  這是值得慶賀,所以,江寄紅跟葉梧桐回家吃了這一頓飯。

  奶奶雖然在之前算是有一個表達,但一頓飯吃下來,沒有再吭一聲,依然不苟言笑著。她今天的表態已道明了一切,自不用再多說什麼,大家心裡明白就成,這是默契。

  但事情可以過去,心中的傷痕卻仍在,這個需要時間慢慢愈合。

  這之中各人無外乎再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活著。

  “臭丫頭,你還跑,瞧我不揍死你……”

  就在這時,大院的門被“崩”的一聲撞開了,宋明月一頭撞了進來,還大叫著:“鄧倩倩,葉梧桐救命啊……”

  “呀,宋明月,怎麼了?”聽到喊聲,鄧倩倩急急的從家裡沖出來。

  “跑什麼,小心跌。”鄧奶奶忙不疊的道。

  “我媽要打死我。”宋明月大叫一聲,鄧倩倩正准備把宋明月拉回家,夏麗一手拿著雞毛撣子沖了進來。

  鄧倩倩想拉宋明月進家已經來不及。便立刻推著宋明月直沖進了後院。

  “今天不打得你認錯,我不是你媽。”夏麗顯然氣大了,說的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你不是我媽是誰媽?”宋明月這姑娘居然還火上澆油。

  “明月,存心氣你媽啊?”母親邊擦干手從廚房裡出來,聽著宋明月的話,一陣沒好氣,別說。現在的孩子比她們小時候可淘多了。

  “上來。上來。”葉梧桐朝著沖進院子裡的兩姑娘招呼,鄧倩倩在前,宋明月在後。兩人跟猴子似的沿木梯就爬上了平台,三個姑娘又一起使勁兒,把木梯抽了上來。

  好一招,上屋抽梯。

  夏阿姨站在下面跳腳。

  “夏麗。你這是干什麼,這追打都過幾條街了……”母親拉著夏阿姨。

  “哎喲。寄紅,我是氣死了,我夏麗一輩子就要個臉面,今天就叫這臭丫頭給我丟盡了。真是了不得啊。我們那會兒,上學的時候,那跟男生中間還得畫著三八線。中間還有鉛筆盒擋著呢。談戀愛那會兒,都不敢牽手。壓馬路也是一個在前一個在後的。可就這臭丫頭,這才多大點年紀啊,學人談戀愛了!!還給人寫情書!!!”說到這裡,夏阿姨直喘氣。

  “坐坐坐,生這麼大氣干什麼?時代不一樣了嘛。”母親搬了凳子出來,又給夏阿姨倒了一杯熱水。

  “好吧,就算是時代不一樣了,可你曉得這丫頭情書寫什麼吧?”夏阿姨又沒好氣的說,然後一挑眉念道:“你若是董永,我願做七仙女;你若是牛郎,我願做織女;你若是梁山伯我願做祝英台,你若是萬喜良,我就是那孟姜女……這什麼狗屁東西,合著她的愛情就都是這種天人永隔……唉喲,你不曉得,今天老師把她那情書拿給我看,我臉都臊紅了,我夏麗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東西……”

  夏阿姨在下面跟母親抱怨著,跟江寄紅也不賺丟丑,反正這事兒桐桐和倩倩都知道,只怕這會兒梧桐大院的人也都知曉。

  葉梧桐這邊抱著肚子趴在一邊的屋瓦上笑岔了氣,早上因為奶奶的事情,她去的遲了點,並沒有聽到宋明月的情書內容,就跟著大家一起混仗了一場。

  這會兒聽到這樣的情書,難怪高一(一)班那幫人要拿來讀了。估計平曉北收到這樣的情書也挺郁悶的,合著他就不能有個好下場……越想葉梧桐就越忍不住笑。

  一邊鄧倩倩也東的哈哈笑。

  “宋明月,你怎麼寫這個,你也是學過昆劇的,你就說著杜麗娘和柳夢梅那也算是團圓的呀。”葉梧桐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是腦筋犯抽了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寫了……”宋明月一臉郁悶的道,當時寫的時候就是順手,正好那段時間借了幾本連環畫,古代神話愛情系列的,就這麼幾個故事,她就借用了,本來是想裝裝深沉,沒想到成笑話了。

  或許在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心中,越淒美的愛情越迷人。

  “去他媽的平曉北……”宋明月沖著高高的梧桐樹稍大聲的喊。

  “給我下來。”夏阿姨在下面拍桌子。

  宋明月抬著下巴,燈亮印襯下,眼下,頰間至下巴一路晶晶亮亮。

  磕巴磕巴的,我們都在長大。

  “虞奶奶,我和我媽來看你了。”這時,大院的門開了,李虹和她媽王雪一起進來。

  “喲,是小虹和昭明媳婦啊,快進屋裡坐,外面冷吧?”虞老太正彎著腰掐蔥。李虹爸爸的名字叫李昭明。

  雖然院子裡不能種菜,但虞老太還是去弄了點水泥磚,水泥磚中心是空的,倒上泥就可以種點小蔥芫荽這樣的小菜。

  葉梧桐有時覺得這虞老太不管在哪裡都有辦法過上那種田園生活。

  “唉,你們知道嗎?虞東南跟李虹談了……”看著虞老太迎了王雪和李虹母親進屋,鄧倩倩神神道道的道。

  “不能吧,你上回不是還說李虹自作多情?”宋明月眼淚還沒干,這又八卦起來了。

  “誰曉得啊,也許人虞東南心裡偷著樂呢,反正我前天聽到李虹媽媽跟虞老太說先把兩個孩子的事情定下來,虞老太說這事她不好做主,得姚阿姨說了算……我聽我堂哥說了,農村裡好象都這樣,兩人有些意思了就先定下來,再處著,若是以後處不來,把定親的錢退了就是了。”

  說著,鄧倩倩又頓了一下:“聽說虞東南發財了,他前兩天買了兩台拖拉機,一台還租給別人開,人現在自己是老板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1 PM

第九十二章 像霧像雨又像風

  右橫街,塑料廠宿捨。

  窄窄的小巷,拐角處一盞昏暗的街燈,在地上投射著斑頗的陰影。街燈邊上,一個小門在陰影中象一個黑黑的洞。

  這裡就是蔣學峰同姚桂芬平日擺書攤擺早點攤的地方。

  這是後門,正門裡面是塑料大的職工宿捨大院。

  靜夜裡,一陣“突突突……”的聲音由遠自近,然後繞了一個大圈,開進了塑料廠的宿捨大院裡。

  “東南回來啦?”鄰居才伯打著招呼。

  “嗯,才伯才吃晚飯啊?”虞東南也回著聲。

  “可不,今天幫人拉煤遲了點,明天車子什麼時候走啊?我要下鄉竄個門子。”那才伯道。

  “都是六點半,才伯你放心睡,明早我叫你。”虞東南回道。

  “好咧,小子現在有出息。”才伯豎了豎大拇指。

  虞東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推開自家的門進了屋。

  屋裡,一台黑白電視正放著新聞聯播,蔣學峰坐在一邊的輪椅上,正在整理著書,一些有些破的,又細心的把它們粘了起來。

  聽到推門聲,蔣學峰因過頭:“東南回來拉,正好,你媽晚飯快燒好了。”

  “嗯,才收攤啊?”虞東南問道。

  “唉,一些上晚自習的學生會趁這個時候借書還書,所以一般我這攤子都得擺到晚上七點。”蔣學峰道。

  “也別太累了。”虞東南悶聲悶氣的道。

  “不累,就是耗時間,我現在這樣子也就只能干這個。”蔣學峰道,雖然口氣有些自嘲,但他現在卻是把這個當事業在做。現在是小書攤,以後賺了錢再開個小書店,若是還能再發展的話就開個大書店。

  做了這一行,蔣學峰發現這一行挺適合他。

  “來,吃飯了。”姚桂芬端著飯菜坐廚房裡出來,虞東南連忙接著擺在桌上。

  “東南啊,你對李虹什麼看法?”吃著飯。姚桂芬突然問道。

  “什麼什麼看法?沒看法啊。”虞東南停了筷子有些奇怪的問。

  “你們倆平日處的還不錯吧?”姚桂芬又問。

  “還成吧。”虞東南隨口道。

  “李虹她爸媽的意思是讓你們先定定。怎麼樣?”姚桂芬問,說這話時有些小得意,人家是女兒有人求。她這是兒子有人求。

  “定什麼?”虞東南一臉莫名其妙。

  “定親啊……”姚桂芬看著自家兒子那是一臉笑咪咪,寶貝兒子喲,人家上桿著求。

  “媽,我才多大啊?定什麼親啊?現在還有定親啊?讓人家笑話死。”虞東南正喝著西紅柿雞蛋湯呢。差點沒嗆著:“不成不成的啊,媽。”虞東南臉都紅了。

  “喲。兒子唉,你這是害臊了吧?又沒讓你馬上結婚,人李虹家挺有誠意的,媽覺得可以考慮一下。”姚桂芬道。

  她想的清楚啊。雖然兒子是還小,但一年一年的,這過起來也快的很。兒子今年十六,但馬上就要過年。到時就是十七了,這年紀擱農村裡也不算太小。

  現在是兒子能賺點錢,但一個初中畢業,又是一個開拖拉機的,沒個正式工作,再加上她家這樣的家庭,城裡的姑娘怕是看不上的,而在鄉下的姑娘裡面,李虹算是條件不錯的。

  她怕過了這村沒那店啊。

  “呀,這李虹家犯什麼傻,我又沒跟李虹談戀愛,這訂什麼親啊?”虞東南有些暈。

  “我兒子能干哪,你奶奶上回都說了,家裡村裡那邊可都傳遍了,我兒子以後是干大事兒的,以後定是那大老板,跟南邊的人似的。人李虹家可不傻,人家是看准你有出息。”姚桂芬以前是為兒子發愁,現在則是為兒子驕傲。

  “哦,那李虹家就看中我能干能賺錢哪?那哪天我不能干不能賺錢了怎麼辦?”虞東南悶聲悶氣的回道。

  “喲,這傻兒子說的,那能干是你的本事,是你骨子裡的東西,別人還能把你搶走啊。再說了,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人不看中你這有本事的,還去看中那沒本事的啊,你媽當年也是看中你爸有個開車的手藝,不會沒飯吃……”

  姚桂芬一說到虞建國,虞東南的臉就沉了下來:“媽,還說這些干什麼……”

  “行,媽不多說了,那這樣好不好,你先跟李虹試著先處兩個月,若是覺得成,那就跟人談,若是不成,那就跟人說清楚,咱們也不能太耽誤人家姑娘。”

  “真要處啊……”虞東南有些發虛。

  “那李虹喜歡你,你高興不高興?”姚桂芬換了一種說法。

  “高興是有點高興的,但好象沒有那種感覺。”

  “哎喲,傻兒子唉,感覺是處出來的呀。”姚桂芬道:“聽媽的,就先試著處兩個月。”

  “那好吧。”虞東南抓了抓頭。這些事情他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也鬧不太清。

  晚上,躺在床上,虞東南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看著頂上的天花板,昏黃的燈下,那眼神也晶亮晶亮的,雖說沒什麼感覺,但對於未來也是有所憧憬的。

  少男少女的心,像霧像雨又像風。

  ……

  又是一場雪.

  幾天後就是一九八八年的元旦,元旦過後不久一個消息就悄然傳開了,物價要漲,而且是大漲。而隨著這個消息一起在梧桐大院被傳開的另一個消息卻是——葉白慧要倒霉。

  去年廣交會姑姑帶隊打了一個翻身仗,本來按事先說的好,姑姑是要接任商業局一把手的,可最後這事卻無聲無息了,沒想這一開年商業局就調來了一個新局長。

  這還不算,緊接著,這兩日又傳出消息,張區長脫產去黨校學習了。

  這年月去黨校學習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要准備提拔的,另外一種卻是有問題,暫時挪位的。

  張區長任區長不過兩年多,發展區經濟的藍圖才剛剛鋪開,成果還遠未出來,張區長不可能這個時候提拔走,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有問題了。

  近一年來,有關資社的一些問題越來越尖銳,張區長在梅市改革的風生水起,自也引得一些有心人的目光。

  於是,張區長有了問題,葉白慧也要倒霉,這樣的傳言便在梅市悄然的傳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2 PM

第九十三章 奮進著,煎熬著

  臘八,午後,院中住戶坐在太陽下曬太陽。

  葉梧桐和鄧倩倩還有宋明月三個一起坐在鄧家門口的走廊上背書,下周就是期末考試了。

  因為今天是臘八,二舅一家也回來了。

  葉梧桐邊看著書邊聽大院人們閒聊。

  二舅媽這時沖著小舅舅道:“三兒,你那房子還有沒有的,給我留一套唄。”

  “二嫂,這真不騙你,是真沒有了。”江寄海搖頭道。

  “求他干什麼?早跟你說了沒用的。”二舅沒好氣的道。

  “我說二哥,你別見我就沒鼻子沒眼的啊,我知道你看不慣我,但一碼歸一碼。我給你數數,總共五棟樓,四層,一棟樓就是八戶人家,總共就是40套房子,蔬菜公司那邊二十套,另外二十套我還得緊著一建和城建局那邊呢,咱這公司不還掛靠在人家的名下嗎?現在哪個單位不缺房子?就這二十套,掉水裡浪花都沒起就沒影了,我自個兒都還沒弄上一套呢,我上哪兒給你們弄一套啊。”江寄海也沒好氣。

  “嘿,咋咋唬唬的弄了這麼一出,最後連自己都沒弄到一套房子,瞧這能的……”江寄河一臉不屑的道。

  葉梧桐在邊上聽著撓頭。二舅和小舅舅兩人關系一直不是太好,小時候就常打架,後來大了,小舅看不慣二舅一副機關派頭,假模假式的。

  二舅呢又是有些古板的人,看不慣小舅那混子,老天老大我老二的模樣,所以兩兄弟只要對上,好話說不到兩句就會頂起來。

  江寄海本來還想解釋的。這一批是探路的,等到下一批一准兒給自家人留兩套向陽的房子,不過看二舅那不屑樣子,干脆也懶的說了。

  “行了,兩兄弟的少說兩句。”姥姥沒好氣。這兩兄弟一個屬水一個屬火的,就不能碰到一塊兒。

  江寄海蹲在走廊邊抽起了煙。

  這時,虞老太從外面匆匆的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只大布包。身後跟著虞小虎,也是一個大包,風風火火的樣子。

  “虞老太。這麼大包啊,我幫你提。”小舅舅掐了煙上前道。

  “沒事兒,不重,我們自己提。”那包看著大。但似乎確實不沉,兩人提著還算輕松。

  “虞老太。你這是買了什麼東西,這麼一大包的?”坐在門口的袁阿姨問道。

  “買了些火柴。”虞老太說著,還打開布給大家看。

  好家伙,兩大包火柴。看那數量,得有幾百盒。

  “老太,你買這麼多的火柴干什麼?”一邊人好奇的問。

  “你們沒聽說啊。要漲價呢,現在火柴兩分錢一盒。再過段時間要漲到五分,那一盒頂現在兩盒半呢,反正都是要用的,多買點放家裡也沒事兒。”虞老太道。

  八八年是價格闖關的一年,隨著漲價消息,人們就開始屯起了貨來。

  “哎喲,虞老太這算道的,會過日子。”眾人笑道,看著虞老太拎著兩大包火柴進了門。

  “寄河啊,現在傳的紛紛揚揚,是不是真要漲價呀?”鄧奶奶這時問著江寄河。

  江寄河在百貨商店上班,這種消息應該要靈通一點。

  “鄧媽,這我可真不知道,反正我們單位沒收到通知,就是這街上傳的沸沸揚揚的,還真不好說。”江寄河道,漲價的事情在內部也是早有傳聞,但一直沒有形成文件,誰也不敢亂說啊。

  “嘿,還保密著吧……”這時,接話的卻是剛進門的袁家老二媳婦:“那葉白慧在百貨商店裡又是冰箱又是彩電的……”

  雖然葉江兩家恩怨糾纏,但在外人看來,葉江家兩家終是親家,更何況,現在又隱隱傳著葉白慧同江寄海的事情,這似乎是要親上加親。

  再加上葉白慧那是商業局的,這種事情能不知道?

  正說著,葉白慧的自行車進了大院,後面還跟著幾個工人,搬著冰霜和彩電進了大院。

  “慢點慢點啊,在後院呢。”姑姑招呼著搬貨的工人。

  “喲,白慧這時大彩購啊,冰箱彩電都齊活了,這是准備嫁妝呢?”鄧奶奶打著趣,關於葉白慧和江寄海的傳言,她自也是聽說了一些的。

  “嫁妝那是沒影的事呢,家裡用。”葉白慧笑道,說完,連忙跟著搬貨的工人進了後院。

  江寄海這時騰的站起身來,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桐桐,叫你姑姑到小公園這邊來。”江寄海走到葉梧桐跟前道,說完就轉身出了大院。

  葉梧桐也不曉得姑姑這唱的哪出,之前沒聽她說起要買彩電冰霜,怎麼這不吱一聲的說買就買了,一般這樣的大件,家裡總是要商量好的。

  “葉梧桐,我們去看看你家的冰箱和彩電。”鄧倩倩同宋明月一臉興奮。

  三姑娘一溜跑的進了後院。

  “姑,我小舅舅讓你去小公園。”葉梧桐很盡責的把話傳到。然後一幫人都圍著彩電看,看慣了黑白的,咋看彩色,那幾乎有一種絢爛奪目之感,一個個興奮的很。

  “你去跟你小舅說,等我把這邊事情處理好再過去。”小姑姑想了想道。

  得,葉梧桐又再跑一趟小公園,小舅這會兒正坐在小公園的欄桿上,兩腿一晃一晃的。

  “小舅,姑說等她把東西處理好再過來。”

  “等什麼等?你爺爺又不是不在家,有人在家,工人裝好就走,她杵在那裡干什麼?你再去催她,讓她快點過來。”

  得,她還得往回跑。

  葉梧桐剛出小公園,遠遠的就看到小姑姑過來了,她干脆就躲一邊,很沒下限的干起了偷聽的事情,小舅似乎很急。

  “寄海。什麼事兒?”葉白慧上前道,小舅舅站了起來,卻是拿背對著姑姑,好一會兒才轉過身道:“你怎麼回事啊,你在被審查呢,你這個時候去買冰箱彩電的,你這不沒事兒找事兒嗎。”

  葉梧桐一愣。她曉得姑姑現在是在受冷落。但沒想到居然已經到了被審查的地步了。

  “憑什麼我被審查就不能買冰箱和彩電了,這錢來路干干淨淨,我從工作都到現自個兒一個大件都沒添過。現在我媽病好了,我給老人家買個冰箱買個彩電又怎麼了?”小姑姑也氣沖沖的回道

  “我……我不是說你的錢來路不正,是覺得現在沒必要再橫生枝節,你一下子買這買那的。眼紅的人多著呢。”江寄海道。

  “那合著,為著別人的眼紅。我們能吃好的不吃了?能用好的不用了?做人沒這麼做的吧。”葉白慧側過臉。

  “不是……我吧,是覺得你現在這態度有點不對。”江寄海急的有些搖搖頭,平日裡他嘴特別能貧,可一遇上葉白慧的事情。就有些急赤白臉的,話似乎都有些說不太清:“那這樣,你告訴我下來你要做什麼?”

  葉白慧抿了抿唇。又看了江寄海一眼,誰也沒看出接下來她有打算。倒是叫寄海看出來了。想著道:“辭職,下海。”

  “辭職?下海?”江寄海重復了葉白慧的話。

  “怎麼?不可以吧?你都能在南方闖點名堂,我還就不信我闖不出一條道來,要不是我哥的事情,我早就去南方了。”葉白慧抿著唇道。

  這回這事情真讓她想不明白了,鳳凰祠,四鄉公路,濱河大市場,還有廣交會的成功,這麼多好事情,怎麼就成了問題了呢?

  她只覺得意興闌珊。

  “你……哼……”小舅急的來回走了幾步,又沖著小姑姑道:“葉白慧,堂堂大學生,國家干部,你就這麼點本事啊?遇上點事兒你就當逃兵啊……你以為南方那麼好混哪,不錯,那裡遍地是金錢,但那裡也遍地是坑,就憑你現在這樣,一遇到困難,不想著迎難而上頂過去,就想著退縮,那萬一在南邊同樣遇上困難了呢,你告訴我你又要去哪裡?”江寄海爆了。

  葉梧桐聽得直翻白眼,小舅唉,你就這麼勸人的啊,自家小姑姑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好好說還能聽聽,這麼急赤白臉的,小姑姑一准也要頂起來。

  果然……

  “江寄海,你少在這裡埋汰人,我是不是逃兵不是由你說了算的,我的事也不要你操心……”小姑姑叫小舅這段話說的臉都黑了,這會兒甩下幾句話,一甩身一溜小跑的就走了。

  “葉白慧……”江寄海大聲的叫道,只是那人一下子就跑沒影了。

  江寄海有些頹然的坐在小公園的長椅,抱著頭敲了敲腦袋。

  太陽漸漸西斜。

  “小舅舅,你跟我姑說話太沖了,我姑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好好說還好,你這麼說,她一准跟你翻臉,激將法那一套對我姑姑沒用,我姑姑太聰明了。”葉梧桐坐在小舅身邊。

  小姑和小舅兩個是屬於那種,遠了可以當知已,近了反而因為太過鮮明的個性成了針尖對麥芒。

  “我是急啊,你姑姑現在的處境真的很不妙,一但被套上資產階級自由化那一套,我怕舊事重演哪。”小舅道。

  這年代的人們從那個年代走過來,舊年代的傷痕還沒有完全愈合,所以每個人盡管拼搏向前,但仍然時不時的擔心又會走回頭路。

  這種影響必須等到南巡講話之後才會漸漸的在人們的內心裡消除。

  從八八年到九二年之間,人們盡管在奮進著,但也煎熬著,前路似乎被蒙上了一層霧,有些迷迷茫茫。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3 PM

第九十四章 秋天的童話

  “小舅,你跟我姑約會過沒有?”葉梧桐有些賊兮兮的問。

  “什麼約會?”江寄海抬起頭來看了葉梧桐一眼,眼神有怪異。

  “看電影,壓馬路或者跳個舞啊什麼的。”葉梧桐給了自家小舅一個你懂的神色,小舅不是那不會談戀愛的,當初還跟章華看過錄像呢,再往早推,人鄧媽每天晚上還拿個手電到處逮人呢。

  只是小舅跟姑姑的事情,一開始是因為奶奶而壓抑著,到得現在,兩人似乎找不著相處之道了似的。

  “看電影……壓馬路……還跳個舞……”小舅挑著眉掃了葉梧桐,然後手一揚,葉梧桐下意識的一閉眼一縮頭。

  小舅的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嘿,你這小孩一天到晚就在琢磨什麼東西?說,是不是在學校談戀愛了?人家鄧倩倩還有個筆友呢,你是不是也藏了一個?”小舅一副拷問的架式。

  宋明月的情書事件之後,三女孩的情感生活引起了家長們的極度重視。

  這年月,家長是不跟孩子講人權的,翻書包這樣的事情是再正常也不過了,於是鄧倩倩的筆友曝光了。好在,這筆友遠在省城,再加上兩人書信之間沒什麼膩歪的事情,有的只是互相激勵的同志友情,鄧倩倩更是在信裡表達了一定要考上江南大學的決心。

  鄧媽媽於是就偷著樂了。

  為著這事,夏阿姨又把宋明月熊了一頓,瞧人家鄧倩倩談個戀愛那多有追求啊,偏宋明月膩膩歪歪的搞天人永隔那一套。

  而江寄紅對於女兒完全空白的感情生活有些遺憾,家長們在一起也要談論一些家裡孩子的操蛋事情。偏自家女兒完全沒有話題,也是一大憾事啊,當然遺憾之余也省心。

  葉梧桐對於母親這種沒事找事兒的心態嗤之以鼻。

  這會兒小舅重拾話題,葉梧桐翻了翻白眼。

  “噠噠噠……”一陣腳步聲傳來。小姑姑去而復返。

  “白慧……”小舅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

  “桐桐,吃晚飯了……”葉白慧卻是來叫葉梧桐吃晚飯的,對江寄海視而不見。

  “哦。”葉梧桐應了聲給了小舅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小舅摸了摸頭。咋巴了一嘴巴。誰叫他嘴賤哪。

  “小舅啊,這兩天電影院在放《秋天的童話》,周潤發和鍾楚紅演的。姑姑最喜歡鍾楚紅的電影了。”葉梧桐壓低著聲音道。

  雖說不摻和大人的事情,小舅舅和姑姑卻是葉梧桐重生以來除了母親外最關心的兩個人。

  兩人前世,一個累死,英年早逝。一個孑然一生。

  一些遺憾的,悲傷的事情。存在著,記憶著,並不是讓人們去悔恨它,而是激勵著人們更努力的追求更美好的生活。

  追著姑姑的腳步。葉梧桐跟在姑姑身邊走在梧桐裡長長的街弄上。

  冬天,梧桐樹葉落光了,整條街道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椏子斜向天空。夕陽下。街面映著紅霞。

  “姑姑,真打算南下啊?”葉梧桐問道。

  “不南下又怎麼樣?現在的情形真讓姑姑有些失落。”葉白慧象是跟自家大侄女說。也象是自言自語。

  “姑姑,鳳凰祠裡游子淚,四鄉公路車馬喧,濱河古城牆下萬家燈火,廣交會又讓工廠的煙囪起了煙,這些無不有著姑姑的心血,姑姑真捨得?”

  聽著這話,葉白慧有些失神。

  說著間兩人就進了梧桐大院,葉梧桐一溜跳的進了後院屋裡,出來時後裡拿著一疊子照片。

  “姑姑,這是父親生病時,我陪著他一起拍下的城市照片。父親說了,再過十年,這裡必然是高樓大廈,立交橋縱橫的大都市形象,姑姑,這張藍圖,你不期待嗎?你不想親手在上面畫上一筆嗎?”

  邊上,爺爺和鄧爺爺在下著圍棋。

  “嘿,老葉,我這裡正攻擊呢,你怎麼把字落在邊處了,這處你不管了?你這幾個子不要了?”鄧爺爺疑惑的叫著。他正圍著爺爺的幾個子猛攻,眼看著就要拿下那幾個子了。

  偏爺爺毫不理會,一味的在邊角處埋子。

  “你這一段攻擊太厲害了,正得勢之時,孫子兵法,軍爭篇中說了‘避其鋒芒,擊其惰歸’,所以我先避開,等到你這邊勢盡之時,自是我回歸之日。”爺爺一副智珠再握的樣子。

  爺爺這話說的是棋,但在葉梧桐聽來,正暗合了姑姑現在所處的環境以及解決這道。

  《論衡》中也說過,得遇時出,不遇時隱。

  姑姑現在正是不遇之時,當隱,當然這個怎麼隱也要講究。

  想到這裡,葉梧桐突然想到了張區長去黨校的事情,前世的記憶,葉梧桐自然知道張區長不會有事,那麼他這時候去黨校也許並不是是出了什麼問題,而是一種隱。

  說話間,爺爺的棋在邊角已拿下了好大一塊地盤。頗有以農村包圍城市之態。

  姑姑顯然想到了什麼,眼神盯著棋盤就突然黑亮了起來

  葉白慧想到今天區裡的老書記找她談話,讓她不要有心裡負擔。任何時間,任何地方,只要是實心作事的人都不會吃虧的,便是一時的冷遇,終也會時過境遷。

  當時,她以為老書記只是公式化的安慰她,如今想來這話未必只是公式化的安慰。

  任何時候,只要本著實心做事就成。

  “爸,你說我到底下鄉鎮去怎麼樣?”吃晚飯的時候,姑姑突然沖著爺爺道。

  “現在下面鄉鎮百廢待興,你去可以。”爺爺點頭道。

  葉梧桐吃著臘八粥,瞇著眼笑,姑姑已經從她的陰霾中走了出來。

  吃過晚飯,葉梧桐幫著姑姑一起洗晚。

  一邊屋裡,奶奶戴著老花鏡寫著東西,嘴裡還哼哼著。

  “相親風流俊品滿座上都是語笑春溫……”

  前段時間葉梧桐學了玉簪記,接下來葉梧桐要學桃花扇了,奶奶在為她做功課。

  “布谷,布谷……”一陣輕輕的布谷鳥聲響起。葉梧桐跑出去探頭一看,就看到小舅靠在園門洞的牆邊,兩手正攏著嘴學鳥叫了。

  那手裡還拿著兩張電影票,葉梧桐嘻嘻笑的回去,小舅舅果然一點就透。

  “你小舅又在搞什麼鬼?”姑姑將洗好的碗遞給葉梧桐問。

  “姑,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葉梧桐賣著關子。

  姑姑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點了一下葉梧桐的額頭:“越來越跟你小舅一樣賊兮兮的了。”

  甩了甩手上的水,擦干,葉白慧走了出去。

  園門洞處,江寄海一手插褲兜裡,一手揚著電影票:“秋天的童話,周潤發和鍾楚紅演的,現在可是一票難求,我好不容易弄到的,黃牛票。”

  “錢燒的慌。”葉白慧沒好氣的道,隨後卻又噗嗤一笑:“正好想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4 PM

第九十五章 回鄉

  放寒假了,轉眼就是臘月二十五。

  今年過年,葉家人一起去慶縣,回家團圓。

  出發的頭一天,葉梧桐用拍電影的錢專門去買了幾筒膠卷,有彩色,有黑白的。上次拍電影裡的戲劇片段,葉梧桐得了三百塊錢。

  錢不多,但這個價格對於唱戲這一行來說已經不低了,要知道這個時候許多戲劇演員每個月的工資也就七八十塊錢,沒有演出,也就沒有獎金。

  可以說,在這個時代,唱戲從來就不是一個賺錢的行業,堅持著這個,就必須甘守清貧。

  去慶縣的公共汽車早上六點半出發,不知是想到了父親還是有感於奶奶的一生,總之葉梧桐一晚沒睡好,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

  於是一早上坐在車上,葉梧桐很悲劇的暈車了,再加上一路上山下山再加上大彎道,葉梧桐整個人厭厭的趴在母親的懷裡。

  “這位大姐,我這有姜片,你給你孩子含一片吧,可能會好一點。”這時,坐在後面一個年青男子輕輕的拍了拍母親的肩道。

  “謝謝,好的。”母親沒客氣的接過那只小瓶子,打開瓶子,先是自己含了一片:“我也有些暈,先吃一片試試。”

  出門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尤其是吃的東西,葉梧桐知道母親並不是暈車,而是先試試。

  葉梧桐想著,便抬起頭來朝後面望一望。

  年青男子大約二十二三的樣子,穿著一件燈芯絨的棉衣,濃密的頭發下面,那眉毛卻並不太濃。彎彎的,給人一種很溫和的感覺。這會兒見葉梧桐抬頭看他,便笑道:“小妹再忍忍,再過半個小時就要到了。”

  葉梧桐也抿嘴笑了笑,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應該沒有見過啊,想著。葉梧桐又掃了一眼那人的胸口。才發現他的胸口別著校徽,是江南師范學院的學生,邊上幾人胸口也別著同樣的校徽。應該是同伴。

  “趙遠,再過半個小時就到慶縣啦?”一個差不多大的男青年問。

  “嗯,就要到了。”那人點頭,原來這人名叫趙遠。

  “哇。這一趟坐車可累死了。”說話的是一個差不多大的女青年。

  “干革命工作不能怕苦怕累。”又一個男青年打趣的道。

  葉梧桐這時已經沒注意去聽幾人的談話了,她在之前那人叫出趙遠名的時候。就陷入了沉思。

  重生後這些年,她已經完全融入了今生的生活,過去的記憶就如同老舊的電影昏黃而不清晰。但這會兒一段記憶卻清晰又出現在她的腦海。

  前世,留給葉梧桐深刻印象的男人除了家裡的親人。便只有平曉北和一個叫趙遠的人。

  其實對於趙遠,葉梧桐並不熟悉,也只是生命中擦肩而過的一個過客。但這個人卻留給她極深的印象,甚至有一度。葉梧桐差點就心動了。

  前世,葉梧桐一直獨身,在做北漂的那些日子裡,她的性格更是孤僻,當時她所在的那個社區,有一個女人因為情傷而跳樓自殺。

  社區對這種事情高度重視,於是趙遠就這麼出現在了社區裡,趙遠當時是社會心理學專家。

  葉梧桐自然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研究的對象。

  開始趙遠只是通過晨練啊,或者是一些慣常的社區記錄什麼的跟葉梧桐打交道,當時葉梧桐只知道他是社區剛調來的工作人員,跟大家交流只是為了熟悉社區住戶。

  可時不時的頻繁巧遇,再加上趙遠每說一句話都能說到她心裡似的,而趙遠整個人和煦,儒雅,成熟。這樣的男人,自然很容易讓人心動,葉梧桐差一點就心動了。

  是趙遠及時阻止的,他跟葉梧桐談起了他的家庭和孩子,又很坦誠的告訴葉梧桐,他接近她就是為了研究她。因為在小區住戶的眼裡,葉梧桐顯得太過孤僻,就跟之前那個受了情傷的女人似的,他接近她,研究她就是為了防范於未然。

  然後趙遠跟她說,她應該回家了,因為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趙遠能感到葉梧桐所有的情感都在家鄉,那個種滿了梧桐樹的城市。而葉梧桐偏偏讓自己漂在京城,於是找不著家了。這就是葉梧桐孤僻的原因,因為葉梧桐融入不了這個城市。

  隨後兩人就道別了,此後再未見過。

  葉梧桐記得,當晚她約了同樣做北漂的鄧倩倩,第一句告訴鄧倩倩,好白菜早就讓豬拱完了。第二句跟鄧倩倩說,她要回鄉了。

  其實她是想讓鄧倩倩跟她一起回鄉,因為鄧倩倩跟她一樣,身上打下了太重的梧桐巷烙印。只不過鄧倩倩比她還倔啊,她要打造她夢想中的銷售王國,一日未成,誓不還鄉。

  葉梧桐沒想到,她會跟趙遠再相遇於一九八八年。這時候再相見,覺得挺親切。當時做為北漂,葉梧桐是有些迷茫的,趙遠就象導師一樣指引了她回歸之路。

  “小妹,看什麼呢?”趙遠被葉梧桐盯著看,好奇的問。

  “沒什麼,覺得你有些眼熟。”葉梧桐回過神道。

  “哈哈,永子被小姑娘調戲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覺得你很眼熟”這句話已經成了搭訕用語,趙遠的同學起哄。

  “滾。”趙遠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

  眾人都樂了。

  這一頓打岔,又或者是姜片的原因,葉梧桐不暈車了。

  母親跟他們閒聊了幾句,才知道之前趙遠曾在慶縣孤兒院做過義工,回去學校說說孤兒院的情況,幾個同學也起了愛心,大家一起捐了一些衣服和書本零食,趁著年前給孤兒院的孩子送來。

  “不錯。”爺爺一陣贊賞。

  到了慶縣,下了車,趙遠他們要去孤兒院,而葉家人還要轉車去柏樹村。

  “四姐。”這時人群裡一聲呼喚。

  奶奶轉過臉望去,瞇著眼看了一會兒,卻是激動的道:“五弟。”

  五舅爺爺專門從柏樹村開了拖拉機過來接人了。

  趙遠他們帶了不少東西,爺爺便讓五舅爺爺隨路送上一程,到了孤兒院,葉家人也捐了一筆錢。

  “苦澀的沙,吹痛臉上的感覺……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干淚不要問為什麼,至少我們還有夢……”

  離開孤兒院的時候,葉梧桐聽到孤兒院傳出的歌聲,是鄭智化唱的《水手》。

  然後拖拉機就出了縣城,歌聲飄遠了,拖拉機一路冒著黑煙……

  村口,大舅爺爺和大舅奶奶相攜著,周圍還有許多的人。

  親人相聚,不外乎哭笑,感懷,然後又是一番家長裡短,但越是這麼平常,卻越能觸及人心中的柔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4 PM

第九十六章 過年

  苗家的墳地,紙錢灰被風吹的在山間飛舞的如同蝶兒一般。

  葉梧桐陪著爺爺奶奶就站在苗家的墳地裡,面前是苗老太爺和苗老太的墓碑。

  “到了晚年,阿姆就天天想你啊,每回縣裡的文工團來演出,她不管身子再不利索,都要去看,先是拄著拐杖,再後來就是你大哥背著,到了地兒就先打聽,有沒有唱戲的,四妹兒來沒來?每回聽說沒有苗四妹兒這個人,阿姆便要沉默好久,然後又興高采烈的看演出,看完演出,趴在你大哥的背上就說‘這輩子最想聽到四妹兒唱戲’,便是臨死,阿姆也念叨著,要是能聽到四妹兒唱一場戲,那走的就甘願了……”

  墳頭前,大舅奶奶嘮嘮叨叨的跟奶奶說,帶著濃濃的鼻音,這些事情再說起來讓人即懷念又心酸。

  苗老太走的時候,是她這個大兒媳婦跟在身邊,苗老太臨死前的遺憾,大舅奶奶看在眼裡。

  聽到大舅奶奶說這些,奶奶悲從心來,跪在墳頭,嚎啕大哭:“阿姆,阿姆,四妹兒回來了……”

  “阿姆,你想聽戲,四妹兒唱給你聽……”奶奶的聲音暗啞著,母親和姑姑忙又將她扶起,奶奶的傷腿受不得這地上的寒氣。

  奶奶站了起來,整了整衣衫,然後坐在一邊的大青石,身子微側,傷腿微曲,那樣子看不出來傷腿了,腰背筆挺筆挺的,目不斜視,那眼神就自然而然落在墳頭。

  葉梧桐不知道,一個坐姿能讓人起這麼大的變化。

  先頭,奶奶是哀傷的。也是老態的,可這會兒,就這麼坐著,年齡的感覺似乎就從奶奶身上模糊,奶奶的眼神初看是沉靜的,再看卻帶著小兒女那一絲俏皮,再看又是閨閣女子的幽怨。再有卻又是歷經滄桑的風霜。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

  游園中的幾個唱段如流水潺潺而出。一唱三歎,腕轉纏綿。

  奶奶坐在那裡唱。沒有任何的動作表演,但葉梧桐似乎就看到了一個二八年華的閨閣小姐身段窈窕的走在廢園裡,步態悠閒,一路賞春光昭華。一處閒愁,兩分春情,三四分憧憬。五六分新怨。

  幾乎就是活脫脫一個杜麗娘。

  奶奶現在表演的是清唱。清唱在明朝時相當的流行,尤其是一些士人大族。平常幾人聚到一起,彈曲,填詞,清唱。這是一種文化技術的交流。

  頗有一些魏晉時清談的神韻。

  此時,奶奶不動不演,就坐在那裡唱,就將杜麗娘這個人物精髓活生生的勾勒了出來。

  大巧不工。

  “唱的真好呀……”大舅爺爺和大舅奶奶感歎道:“阿姆在的話,一定會引以為傲的。”

  這樣的情形總是傷懷的。

  “你奶奶就為著這一個唱戲啊,錯過了太多。”母親輕歎道。

  “雖然有錯過,但也有得到,奶奶若不唱戲,那可能就遇不上爺爺,說不准就沒有了爸爸……”葉梧桐挽著母親的胳膊嘟喃的道。

  人生的路沒有對錯,只在選擇,選擇了哪條道,自然有這條道的風景,無所謂錯過不錯過。

  “那倒是。”母親輕笑。若是沒有葉白樺,她無法想象她的人生是怎麼樣個光景。

  本來母親這回是不跟著一起來的,一來母親確實忙。這陣子物價飛漲,母親這邊收貨和銷售的環節都得重新調整。

  還有員工的工資,這些東西不調整,能弄的人心浮動。

  二來用姥姥的話說,反正奶奶一直不待見母親,雖然現在情況好一點,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又豈是說和好就能和好的。

  再加上父親的事情,姥姥怕苗家這邊人到時又舊事重提,母親夾在中間,總是有些不好看。更何況,每談論一次父親,總是讓母親傷感一次。何苦來找這罪受。

  而母親對奶奶心中也不是沒有怨的,父親走的這一年裡,除了奶奶病的時候,大多時候母親跟奶奶的相處總是很冷淡。

  所以,母親一開始沒提來不來的事情。

  只不過,出發頭兩天,奶奶就突然沖著母親冷淡的說了一句:“該替白樺來看看。”

  於是母親二話不說,收拾好行禮一起來了,就來是替父親看看他從未見來過的地方。

  下半夜裡,葉梧桐叫幾聲零碎的鞭炮聲炸醒,窗外公雞叫了,快天亮了,開門聲傳來,然後是碎碎的腳步一路從窗下過去。

  “雞蛋多煮點,麵條備好,多炒點肉絲,早上兩個茶葉蛋,配一碗肉絲麵……”外面是大舅奶奶的說話聲。今天是大年三十兒。

  “媽,放心,都備好了,我這會兒再多燒點熱水,一會兒大家起來要洗臉用。”回話的大舅奶奶的大兒媳婦兒,就是之前去過梅市的蘭花嬸子。

  “對了,你四姑奶奶那腿兒怕受寒,你今天再多燒幾個火籃子,咱們這地兒靠山,濕氣重,她那腿受不住。”大舅奶奶又嘮叨著。

  “曉得。”蘭花嬸應著,卻又歎了口氣:“四姑奶奶這輩子可真遭罪了,年少時飄零在外,中年時又天降橫禍腿兒殘了,這到了老年卻又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世上怎麼事情就碰的這麼巧,一個相機糾纏出了葉江兩家的恩怨,偏偏這裡面又因為白樺和寄紅扯不斷理還亂的,得多鬧心啊……聽說四姑奶奶跟寄紅的關系並不好?”

  “唉,這就是個命,別說了。這事兒啊你二叔那裡還鬧心呢,他悔的當初要是不送那個相機就好了,你說你四姑奶奶可憐,那寄紅也可憐哪,一邊是夫家,一邊是娘家,她夾在中間。這些年想想也能知道過的怎麼糟心……到最後。白樺還走了……桐桐也是可憐的……”

  “可不是,我瞧著那孩子也不太愛理人……”蘭花嬸歎氣的道。

  聲音漸遠了。

  葉梧桐歎氣,來的時候就有心裡准備了。家裡的事情肯定要成為別人嘴裡的話題的。

  這話沒有惡意,反而有著同情,但聽到的人卻有些糟心,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母親這時也坐了起來。靠著床,默默無語。

  “媽,你今天紅包准備好了嗎?”葉梧桐突然問道。今天的紅包並不是過年的紅包,是見面紅包。今天五舅爺爺一家,還有七舅爺爺一家都會回來。多年未見,第一次見晚輩是要給紅包的。

  “早准備好了。”母親道。

  “一個紅包多少錢?”葉梧桐好奇的問。

  “一個五十。”

  這是見面紅包。要高一點,要是過年紅包。一般一個十塊就就夠,再高一點一個二十就緊夠了。之前大舅爺爺也給過葉梧桐見面紅包,也是五十塊錢。

  “媽,要不,咱再添點。然後一大早的你也別跟著忙活了,你直接站門口,進來一個晚輩就給他們派。”葉梧桐說著,拿出她的小布包,從裡面拿出一疊子錢,足足有七八百塊錢:“錢不夠我給你湊。”

  都說她們可憐,她便拿錢砸,看看可憐在哪裡,葉梧桐小心眼起來了。她當然知道這種心態無聊的很,就好象那種到了商店,店員覺得你買不起,你偏要拿錢去砸她,很幼稚。

  但人嘛,有時候總是要意氣任性一些才活的有意思。而且葉梧桐這樣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讓母親稍稍顯擺一下唄。

  母親一看這錢立馬瞪了眼:“這錢哪兒來,你身上藏這麼多錢?”

  “小舅給的,小舅說的不能墜了江家人的臉面。”葉梧桐笑咪咪的道。出發時,小舅怕媽拿的錢不夠,硬塞給她的。

  “胡鬧,錢媽收著。”母親很沒人權的把錢收進口袋了:“你小舅那點雞腸子,以為你媽沒錢啊,你媽錢不老少了。紅包的事你小丫頭操什麼心,之前已經給過你大舅爺爺家的晚輩了,這一碗水要端平,是隨便增加就能增加的嗎?”

  聽母親這話,葉梧桐就知道這錢數目不能亂增。

  “對了,那明天的過年紅包呢?”葉梧桐不死心的問。

  “也不能亂來,過年紅包互相往來的,是有個禮數的,我一家包多了,你讓別家包紅包的怎麼包?”

  得,葉梧桐沒話說了。隨後想想又釋然了,日子是自己過,別人也沒惡意,說說就說說唄。

  “這錢拿著,你奶奶過年要打麻將的,你跟邊上給她付錢,還有沒事跟家裡的孩子出去玩,該花錢要捨得花。”母親道。又塞了三百塊錢在葉梧桐的手裡

  原來母親擱這裡等著她。葉梧桐嘿嘿笑,收好那錢,其實母親也是一樣的心思。

  天微亮,各人都起床了,隨後不久,家裡就響起了鞭炮聲。

  “五舅爺爺他們過來了……”大舅爺爺家的小孩滿院跑的道

  今年因為奶奶的回歸,幾個舅爺爺就商量著聚在一起過一個大年。

  二舅爺爺這段時間一直在大舅爺爺家,他是孤身一個過來的,沒跟著什麼晚輩。等過完年就會回美國。

  五舅爺爺家離這不遠,一早過來主要是來幫忙的,年節有許多事情,單靠大舅爺爺家的人忙不過來。

  中午,七舅爺爺和七舅奶奶帶著家人回來了,說話間的時候,葉梧桐才知道七舅爺爺家居然在江南省城

  一邊文明表叔一一給眾人介紹,每介紹一個,只要是晚輩,奶奶,母親就遞一個紅包,兩人跟散財童子似的。當然,葉梧桐手裡也收滿了紅包,一邊小姑姑因為還沒有結婚,也收到好幾個紅包,臉上很有些不自在,葉梧桐偷著樂,這邊的習俗,沒結婚的就不算成人。

  一幫孩子在院子裡玩。

  只是那幾個孩子紅包在手裡還沒有捂熱,那紅包就被父母收走了,一個個扁著嘴。

  “走,想吃什麼我請。”葉梧桐得瑟著。立刻迎來一片火熱的目光。

  “我吃高梁飴……”

  “我要大白兔……”

  “我要吃桔子……”

  “我要二腳踢……”

  葉梧桐跟聖誕老人似的一一滿足,於是皆大歡喜。

  大年初一自又是各家拜年,初二,是女兒回娘家的日子,母親接到單位的電話,一些價格的問題得等母親拍板決定,母親便告辭了,母親現在活的風風火火的。

  姑姑則因為開年可能要下到鄉鎮,一些事情要極早准備,便跟母親一起離開了。

  葉梧桐留了下來,跟爺爺奶奶姑姑待到初八再回梅市。

  “什麼事那麼忙,大過年的,也不安生好好過年,這地球離了你媽就不轉了是吧,你媽這心裡是記恨奶奶吧。”晚上睡覺的時候,奶奶板著臉沒好氣的道。

  “奶奶不講道理,那姑姑不也回去了嗎?奶奶怎麼說不姑姑記恨呢,可見是忙的。”葉梧桐笑嘻嘻的道。

  奶奶瞪了她一眼,不說話了,生悶氣。

  自從生過那一場病之後,奶奶雖然仍是嚴肅,但性子裡也還保留了一些生病時的任性。又或者不完全是生病的原因,而是隨著年齡漸大,老小老小的。奶奶本來就不太講理,這會兒則成了任性了。

  平日裡奶奶對母親冷淡,不理會。可母親要真是不理會奶奶或者疏忽了奶奶,奶奶又一准會嘮叨說母親記恨她,然後跟葉梧桐一陣抱怨,讓葉梧桐哭笑不得。

  葉梧桐知道生病時的點點滴滴奶奶都記得,奶奶是對母親有些抹不開面子。

  接下來幾天,下著雪。

  奶奶的腿不好,再加上天氣冷,奶奶基本不出門,幾個姨奶奶和舅奶奶便一堆打麻將。葉梧桐搬了凳子坐在奶奶身邊,時不時的幫她參詳著,只不過奶奶有些老花,老是拿錯牌,便老是輸錢,葉梧桐就擱邊上付錢。

  “喲,桐桐真懂事,怕你奶奶輸了沒錢花呀,這是拿壓歲錢貼補奶奶啊”三姨奶奶在邊上打趣著。

  “不是,是媽給我的,讓我給奶奶可勁的花。”葉梧桐笑嘻嘻的道。

  “寄紅就是這樣,喜歡動些小心思,我和桐桐爺爺都是有退休工資的人,還怕沒錢花呀,她偏喜歡弄那一套,不就是把菜賣到外國去了嘛,有幾個錢就燒的慌,愛現。”奶奶嘀嘀咕咕的。

  “那是人家寄紅孝順,你呀,就知足吧,別的不說,就我家那兩個兒媳婦還時不時的甩臉子給我看呢,咱們歲數大了,裝點糊塗,只要孩子的心是好的,別的東西愛咋滴咋滴。”三姨奶奶笑道。

  奶奶不置可否,嘴角卻微微翹著,有那麼自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5 PM

第九十七章 仙人跳

  初九,回梅市了。

  一大早,葉梧桐吃了酒釀湯圓,意味著這一年圓圓滿滿。

  由慶縣到梅市的公共汽車早上七點出發。

  跟葉家三人同行的還是五舅奶奶,她是上桃村嫁出去的,這會兒是回娘家來探探親,還有就是芫表姑。

  芫表姑跟母親一般大小,她是三姨奶奶的二女兒,嫁在李村,就是虞東南和李虹所在的李村。這是回鄉探完了親回來。

  車從慶縣出發,先到上桃村,再到李村,最後到梅市。

  “今年,長生沒有回家過年啊?”葉梧桐坐在前排,聽得後排五舅奶奶跟芫表姑聊天。

  “沒,說是趕工期。”芫表姑低聲的道。

  “長生做什麼工作?”奶奶坐在最裡面靠窗邊,這時也回頭問了一句。

  “我們村的虞建國在南方攬工程,村裡許多人都跟著他都南方打工去了,去年長生也跟著他去了。”

  虞建國這兩年在南方混的風聲水起,連帶著村裡人也跟著出去不少。

  “虞建國?是東南他爸,跟桂芬離婚的那個吧?”聽得虞建國的名字,爺爺也回頭問。畢竟是梧桐大院的人,這說到就問一句。

  “是的。”芫表姑點點頭。

  “哎喲,虞建國自從去了南方可變多了。”奶奶嘀咕了句。身子歪靠在窗邊,爺爺看著奶奶的頭磕著窗玻璃,便拿了一塊棉墊子墊在窗邊上奶奶靠著。

  奶奶回頭笑了笑,那眼眉竟是跟小女孩一樣有些羞澀。

  奶奶這一生或許有太多的不幸,但奶奶有爺爺,又比太多的人幸運。

  葉梧桐也窩在坐位上瞇著。葉梧桐昨晚又是一夜沒睡好,來時是感懷父親,這去時卻是有些迫不急待的想家了,也不過短短十數日,每夜夢裡,葉梧桐都能夢到梧桐裡那高高的梧桐樹。

  前世真不曉得如何能在京城堅持那麼些年。

  “那他過年沒回來,過年前寄錢回來了嗎?”耳邊聽得五舅奶奶繼續問。

  “寄了。寄了一千塊錢。還給我寄了一件羊毛衫,說是外貿商品,咱們內地買不到的。”芫表姑的聲音帶著一絲喜悅。

  “寄了錢就好。說明這男人還掂記著家裡。”五舅奶奶說。

  “可不是,五舅媽,你說吧,這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沒錢。家裡日子過不去,夫妻要吵架。然後這努力掙錢了,可男人走的遠了,這心裡又不安了,年前長生寫信說不回來了。我這心裡就一直不順呢,別的不說,就說虞建國吧。當年他能討個城裡人做老婆,村裡的男人哪個不羨慕。可沒成想,往南方這一跑,這家就到頭了……”

  芫表姑說著,村裡許多人家的男人跟著虞建國去了南方,錢是賺了,可家裡的女人那心反而更不安了。

  畢竟虞建國前車之鑒在前。

  “這種事情啊,還是看人的,王解放你是知道的,那也是一個見過世面,敢闖的男人,可人家有沒有象虞建國那樣?沒有,守著個癱子一過十年,不離不棄的,如今老婆走了一年了,人還掂記著呢,都沒再娶,可見這世上男人不盡相同,你家長生還記得給你寄羊毛衫,也是個心裡有你的,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那倒是,這寄錢回來的多,可給自家老婆寄衣服的就只是我家長生了。”芫表姑有些自得的表情。

  葉梧桐聽著後座兩人的細語,想著那日她急匆匆的沖進母親店裡,讓母親給她找一個叔叔,她因為一門心思想著母親,並沒注意到別人,鬧了一個笑話,母親那尷尬喲,嘿嘿。

  正如五舅奶奶所說,世間男人並不相同,有虞建國那樣的,亦有王解放那樣的,還有如父親那樣的。

  說話間,車子到了上桃村,五舅奶奶下車了。

  上桃村跟李村之間只有十八裡路,沒一會兒,車子便又到了李村。芫表姑也下了車,葉梧桐等人在車上跟她揮手道別。

  葉梧桐突然就想起了那句話,人生就象是一趟旅程,而誰是那個陪你走到最後終點的人?

  “以後有空到市裡來玩。”奶奶探出頭,沖著芫表姑喊,葉梧桐也探出腦袋朝著芫表姑揮手。

  “嗨,葉梧桐,回市裡啊?”一道帶著一些變聲的粗嗓門傳來。

  車邊,虞東南坐在一輛嶄新的大三輪車上,三輪車後也是嶄新的車棚。此裡,車上人已坐滿。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這廝談女朋友了,再加上又賣了新車,此時說話咧著嘴,瞇著眼,陽光的沒邊了。

  “嘿,虞東南,這新三輪都開上,發財了啊,哪天請客吃田螺。”葉梧桐笑咪咪的道。

  “沒問題。”虞東南咧著嘴,笑的有些飛揚。

  “嗨,小師傅,人坐滿了,可以走了啊。”此時,三輪車裡的客人叫道。

  “好咧,出發。葉梧桐我這邊先走了啊。”虞東南揮手,然後發動了三輪車。他也得加快速度,要是讓公共汽車走在前面,那前面的客人就被公共汽了車拉光了。

  “嗯,再見。”葉梧桐也擺手,陽光有些逆眼,葉梧桐瞇著眼看著三輪車起動。

  “小心。”車子剛起動,就看一個女人瘋了似的沖向三輪車,葉梧桐大叫出聲。

  虞東南反應也快,車頭往邊上一打,然後一個緊急剎車,把車停住了,只是那女人卻仍不管不顧的撲在車頭上,一手還死死的揪住虞東南,然後整個人倒癱倒在地上似的耍賴:“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立時的,一幫人就將虞東南的車子圍住不讓走了。

  葉梧桐在車上兩眼直瞪著,這女人這不是故意訛人嗎?只是演技太差了,誰都看得出她之前她故意沖到三輪車前的的。

  “大慶嬸兒,我哪裡得罪你了,你要這麼害我。你真要缺錢花你跟我說一聲啊,我虞東南不是小氣的。”虞東南這會兒瞪著眼沖著那中年婦女吼。

  這一年來,他一直在鄉下跑,什麼樣的人都見多了,之前跑這線路,幾個賴子還想訛他錢呢,這處小技量都是玩的不玩的。

  “你撞了人還敢不認。跟你老子一樣不是東西。我跟你拼了。今天你要麼把我撞死,要麼給把車給我留下。”圍著的人起哄著。

  那叫大慶嬸這會兒一骨碌的站起來,兩眼赤紅。神情瘋狂,整個人趴在那拖拉機的車頭上。

  “你們……你們還講不講理了。”虞東南氣的全身發抖。

  “下車看看,這太沒理了。”爺爺奶奶看不過眼了,這太不講道理了。

  “嗯。”葉梧桐也沉著臉。這種事情見著了,就不能不說話。

  葉梧桐自也扶著奶奶下了車。想著一會兒派出所的同志來,他們也可做個見證。

  那邊芫表姑並沒走遠,這會兒也圍了過來,跟葉家三人站一起。

  “什麼硬賴。大慶還躺在醫院裡呢,總之今兒個事情就擺在這裡,父債子償。虞建國要是不給我個交待,你這拖拉機就別想要了……”圍著的人道。

  葉梧桐聽著這話。心裡嘀咕了,怎麼又跟虞建國扯上了?

  “大慶嫂子這是怎麼了?這不是在訛人家東南小子嗎?東南一個小子做點事情不容易。”芫表姑朝著邊上一個熟人問。

  “哎喲,是長生嫂呀,你從娘家回來了?出事了,虞建國那工地塌了一面牆,壓傷了好幾個工人呢,村裡都鬧翻天了……”

  “那我家長生呢?”一聽這話,芫表姑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長生也在虞建國的工地上做事。

  葉梧桐心裡也格登一下,前世,她在小舅舅的工地上幫過工,知道工地上最易出事故。而這些年,剛剛開始發展,人們的心總是有天高,但做事並沒有太多的章法,安全意識也差,那事故比後來更多。

  “長生沒事,他運氣好,牆塌的時候他正好進工棚喝水去了,沒遇上,昨天回來的,他之前還在跟大家說這事了,後來鎮裡來人找他了解情況,他就到鎮裡去了。這一次傷了七八個呢,大慶被砸壞了腰,搞不好就要癱了……”那人道。

  這時遠處一隊人急匆匆的過來,那人又指著道:“你家長生帶著人過來了。”

  “長生,你沒事吧?”芫表姑沖上前,拉著邊上一個中年的精瘦男子問。葉梧桐看著,那應該就是長生姑父。

  “我還好,沒事,不過這回事大了。”李長生壓低了聲音回著。

  “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兒就好。”芫表姑長出了一口氣,拉著他過來給爺爺奶奶和葉梧桐介紹。

  葉家這邊見長生姑父沒事,也長松了口氣。

  同長生姑父一起過來的顯然是鎮裡和派出所的人,葉梧桐一眼看到人群裡鄧倩倩的大伯。

  李村屬於雙峰鎮,鄧倩倩大伯就是雙峰鎮派出所的所長。

  “鄧所長啊,這到底怎麼回事啊?虞建國工地出事了,那找虞建國就是了,怎麼能算計人家東南小子呢,這孩子已經夠不容易的了,這事兒我們可是看得真真的,那位大嫂是自個兒往東南的車子上撞的。”爺爺沖著鄧大伯道。

  “唉,前段時間不是海南建省嗎,虞建國又看中了海南的開發市場,年前的時候,他把現在深圳的工程轉包給了他現在的老婆姨夫,然後虞建國兩口子就跑海南去開發市場了。

  因為深圳那邊工程還需要工人,而海南那邊還是個空殼,因此大慶他們就暫時還跟著虞建國那個老婆姨夫干事兒,可沒成想這就出事了,虞建國那個老婆姨夫不是個東西,一看事情大了就跑了,大家根本找不著人。最後自然找虞建國。可虞建國認為這工程他已經轉包,不歸他管,這事故的後果應該由他姥婆姨夫那邊承擔,於是虞建國就為受傷的工人付了第一筆醫藥費後就撒手不管這事了。

  現在受傷的工人還躺在醫院裡,後續治療怎麼辦?還有應有的賠償怎麼辦?這些事情全沒個著落,那位嫂子男人叫李大慶,這回傷的挺重。一個不好怕是要癱了,家裡還有一個長年病著的老娘了,膝下又有四個孩子,這要是真癱了,以後一家人的日子可就沒法過了。”鄧大伯搖頭道。

  這事兒對於鎮裡和派出所來說也是一件大事,解決不好說不定要出亂子的。

  這時幾個派出所的民警已問好了事情,這事情就是明擺著的。怎麼回事大家心裡清楚。

  這邊虞東南吼著:“我爸早跟我媽離婚了。我爸也早就沒有我這個兒子了,我爸工地上出事兒,你們找他去啊。要拖我的拖拉機?你們好意思嗎?”

  “那我們怎麼辦?家裡老小等著吃飯,孩子等著上學,現在家裡的頂梁住就倒在醫院裡沒人管,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你大慶叔要是癱了。我一家老小還怎麼活?你告訴我,要怎麼活?”那大慶嫂這時整個人癱在地上。嚎啕大哭。

  虞東南看著大慶嫂,小時候,大慶叔還帶他下河摸過魚,大慶嫂給他炸過魚。此時見大慶嫂跟瘋了似的嚎著,那是一種天塌下來的悲傷和惶恐。

  虞東南緊緊的握著拳頭,默然無語。

  “大慶嫂。出了這事,政府肯定要管的。你先別急,再怎麼也不能訛人,那是犯法的。再說了,剛才是東南小子反應快,他要是反應慢了,真要撞了你,那他可是沒責任的,可你一家老小怎麼辦,那不就成了雪上加霜了。”這邊鄧家大伯上前勸著,又讓人將大慶嫂扶走。

  “大慶……大慶啊……”大慶嫂呼天搶地。

  虞東南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鄧家大伯上前拍了拍虞東南的肩:“東南,把車停到派出所去,這段時間你也別開車了,回市裡去。這回這事情傷了七八個人,牽涉到七八戶人家了,農村的事情你知道的,牽到一戶人那都不是一戶人家的事情,他們的親戚都會跟著跳出來,象大慶嫂今天這樣的事情才剛開始,你別頂著了,一個小孩頂不過的,你先歇一陣子,等你爸那邊事情解決了,你要開再開,車子我幫你看著。”鄧大伯沖著虞東南道。

  葉梧桐也明白,這個時候,虞東南是真沒法開這三輪車了。

  虞東南還是沒有說話,他垂著眼斂,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是擺在腿邊的手緊緊的握著拳頭,好一會兒他松開了拳頭,轉身朝一邊的汽車站奔去。

  “我打個電話。”虞東南拍了十塊錢在桌上,就拔起了電話。

  “爸,人是你帶出去的,你不該安全把別人帶回來嗎?你這樣你還想不想回家了?”

  “兒子,爸也沒辦法,這事全是你阿姨的妹夫弄的,爸不能為別人馱債吧。爸也想把人好好的送回來,可爸把錢全投在海南了,這身邊真的沒錢哪,你幫爸跟大家伙兒說說,一年,只要一年,爸把工程一交了,到時爸給他們治病,爸還可以帶大家繼續發財!”

  ……

  虞東南重重的把電話扣上。

  “鄧大伯,我的拖拉機交給你們了,誰家不湊手就賣了抵吧。”虞東南眼神深沉的道。

  “這孩子,你別急,鎮裡正要安排人出面了,這事兒不關你的事。”鄧大伯搖搖頭道,虞建國啊虞建國,你欠你兒子的。

  虞東南擺擺手:“無所謂了,各位,不好意思,車子不能走了,正好公共汽車還沒走,大叫坐汽車走吧,我這裡把錢退給大家,剛才讓大家受驚了。”

  隨後虞東南一腳架在三輪車上,從袋子裡數錢,一個一個的退著錢。陽光自他背後映射過來,在地上留下長長的身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6 PM

第九十八章 命運的雕磨

  回到家的第一個晚上葉梧桐的腦海裡常常會浮現虞東南退錢時,陽光下那蕭瑟的陰影。

  於成長伴隨的總是糾結,迷茫,陣痛和成熟。

  “磨剪子咧,嗆菜刀……”

  葉梧桐早上醒來已經八點多鍾了,最近這磨菜刀的天天過來,聽著這聲音,葉梧桐竟聽出了昆腔的韻味,尤其是前一個“磨”字,一拖一折,一拖一折的,竟暗合著一板一眼。

  窗口透著陽光,光禿禿的樹椏上,爆出點點綠芽,象一點點綠苔。

  ……

  下樓下樓三更夜,紅燈滿路輝。

  出戶出戶寒風起,看花未必歸。

  捨了笙歌隊,今夜伴阿誰?

  葉梧桐在院中練著曲兒,爺爺在一邊練書法以。爺爺對於書法有著他獨特的看法。

  “老祖宗的這書法裡面蘊含著做人的道理,別的不說,就說這墨吧,它最初就是長在山林裡的松樹,制墨工人到山林取材,將一株株的老樹砍回墨廠裡,然後栽成段放到爐裡去燒,最後就得了煙灰,這些煙灰再於膠相和,再鍛打,百下,千下,萬下,十萬下的打,最後再用墨模制成形,墨乃成。

  這就好比那人哪,從出生到成長,人都在這塵世中打滾,經過種種的磨難,錘煉,最後凝練成一個個人格……而這人格是堅強是軟弱,是陽光還是晦暗,就端看這人心能不能熬的住……”

  每想起爺爺這番話,葉梧桐就不由的會想到父親,母親,她自己,還有奶奶。再又由於昨天所見,葉梧桐然又想到了虞東南。

  他最終會熬成個什麼樣的?葉梧桐是真有些好奇。

  隨著最後一個音收尾,葉梧桐長長的吐了口氣。

  “桐桐,聽說你們回來的時候碰上李村的事情了?”這時,小姑姑風風火火的進來。

  這年月的人們,走路帶風,那眼眉間總有著一股拼搏的激情。

  “嗯。”葉梧桐點點頭。

  “給我說說。具體是怎麼回事?”葉白慧邊說邊爬上了平台。葉梧桐也跟著上去,姑侄倆並排坐著,看著院子裡。頗有一種一攬眾山小的味道。

  “先是虞大叔把他的工程包給了他的老婆姨夫,大慶叔他們還留在工地上做事,後來就是出事故了,虞大叔的老婆姨夫看事情弄大了。就跑了。找不著人了,大慶叔他們就找虞大叔。虞大叔一來覺得工程他已經另包給別人,這事情已經不關他的事了。二來虞大叔把錢都投進了海南的建設,也沒有錢來支付醫藥費,所以這事情便一直拖著了。昨天大慶安嬸就訛上了虞東南……”葉梧桐把她聽到的事情整理歸終,一一的跟姑姑說了。

  說完又道:“姑,你是不是想去雙峰鎮?”

  葉白慧沉默著。她之前倒沒有想去雙峰鎮,因為雙峰鎮沒有缺。

  只是今天她剛一上班。區老書記就找她談話,問她願不願意接雙峰鎮代鎮長之職。就在昨天,雙峰鎮鎮長突然病了,鎮裡需要一個主持政務的,而現在重中之重的就是李村事件,老書記讓她考慮考慮。

  所以,葉白慧回來找葉梧桐了解情況,至於是不是接任雙峰鎮代鎮長,她還沒有決定,李村這事件不好解決,它跨省,而且主要負責人跑了,其它的各方面都在扯皮,象這種事情最怕遇上這樣扯皮,一扯上就沒完沒了,很難出效果。

  姑姑沉默著,葉梧桐沒有打攪她,只是看著梧桐大院。

  前院,虞老太則小心的打開了柴火棚的門,一只大白蘆花雞撲愣愣的差點從柴棚裡飛了出去,卻被虞老太一把抓住,一手摸著雞屁股看看有沒有蛋。

  大院不給養雞,虞老太最終卻將從農村帶來的兩個大白蘆花雞養在柴棚裡,老人對於養雞種菜有著一種根深地固的堅持。

  用老太的話來說,不管到哪裡,她都是農民,農民怎麼能不種菜養雞?

  這會兒虞老太似乎是摸著了蛋,瞇著眼笑,沖著大白蘆菜雞嘮叨著:“多生蛋,一會兒煮給東南吃,東南小子有心事啊,昨晚回來的老遲的,在床上又翻來覆去的一宿沒睡。”

  說著,虞老太那手一揚,就又將白雞丟進了柴棚,然後小心了關上門

  這時前院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進來的是虞家老二夫婦。虞老太看到他們進來,嘴角翹了起來,老二和他媳婦兒來看她,她心裡是高興的,但臉上沒什麼好臉色:“怎麼又過來了?幼虎兒快開學了吧?他今年是五年級,你們可得看著點,不能讓他太皮了。家裡農活兒也要上點心,別一門心思的就想往城裡跑,農民農民,心不撲在地上,那對不住農民的稱呼。”

  “農民有什麼了不起?現在人都管農民叫泥腿子。”虞老二悶聲悶氣的回了句。

  “哈,人家看不起農民,你自個兒也看不起了?沒有農民都吃啥去?你爸在世的時候那可是說了,士農工商,那農民排第二呢。”虞老二一句話讓虞老太跳腳了。

  她一生就認准兩件事兒,讀書,做農,而他最疼惜的就是大孫兒小小年紀沒書讀了,都是老大做的孽。

  虞老二還要說,一邊他媳婦兒扯了扯他的衣角,虞老二才忍住沒回嘴,卻又是苦著臉道:“媽,不是我們沒心思做農,是現在我們沒法待家裡了,大哥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他的工地上……”

  “二叔,你跟奶奶說這些干什麼?”虞東南從屋裡沖了出來,兩眼盯著虞二叔道。奶奶歲數大了,操不得這心。

  一時,幾人都沉默了,虞老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虞老二被虞東南盯的有些發毛,便一臉悻悻道:“哎喲,東南。這事兒瞞不住的呀。”

  “是啊,傷了七八個人,遷涉到七八戶人家呢,大慶嫂的男都怕是要殘了,現在村子裡的人見著我們兩眼都噴著火兒,昨天還有人拿磚頭砸我們家裡的窗玻璃呢,東南的車都被派出所扣了。”一邊虞二媳婦也道。

  “東南小子。你的車被扣了?是不是真的?”虞老太一手緊扣著虞東南的胳膊。這車兒可是大孫子安生立命的命根子。

  “奶奶。不是扣,是我自個兒放在派出所,鄧家大伯說幫我看著呢。”虞東南勸道。

  虞東南說的輕描淡寫。但虞老太不是傻瓜,好好的車子,每天都要開了做生意,干什麼要放到派出所去?又干什麼要讓人家鄧所長幫看著?

  “老二。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跟我說說。”虞老太沖著虞老二道,大孫子那嘴跟鉗子似的。是問不出什麼的。

  虞老二又看了虞東南一眼,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媽,現在這情況我們是真不好在村裡待了,這段時間我們就住這裡來吧……等我們在城裡落腳了。我們再搬別地兒去。”

  “呸,虞老二,你們休想。我們東南容易嗎?好不容易能干點事兒了,虞建國那混蛋。坑兒子沒這麼坑法,如今倒好,虞建國坑完了你虞老二也來坑……”這時姚桂芬從外面沖了進來。

  一大早,她是聽人說東南拖拉機被扣的事情才急匆匆趕到梧桐大院來問虞東南的,沒成想,在門口就聽到了虞老二說的事情,這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姚桂芬,你講不講理,這房子是東南的吧,是單位裡的,是單位分給我們大哥的。如今我大哥弄出這事情來,害得我們在家裡都沒地兒待,我們住這裡來有什麼錯?”一邊虞二媳婦不甘示弱的道。

  “瞧瞧這話,露出真面目了吧,還等落腳了再搬別地兒?只怕是這一落腳就鳩占鵲巢,再也不挪地兒了。”姚桂芬冷哼著道。

  “你現在什麼人,這是虞家的事情,你現在是蔣家人,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虞老二道。

  “你你你……”姚桂芬氣的一臉難看,隨後臉色突然變白了,一手扶著一邊的梧桐樹干嘔了起來,另一手緊緊的護著小腹。

  “媽,你沒事吧?”虞東南一臉緊張的問。

  “沒事兒。”姚桂芬擺擺手。

  “你媽能有什麼事兒?懷上了唄。”虞二媳婦道,這種事情一看就看得出來。

  虞東南身子猛的一頓,神情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

  “桂芬這是懷上了,是好事啊。”大院中人也竊竊私語。

  好事是好事,可只怕虞東南卻是失落了。葉梧桐坐在高處,虞東南那失落的神色便落入她的眼睛。他的身上便多了一份不明顯的清冷。

  哎喲,磨吧,她倒要看看命運要把虞東南磨成什麼樣的。

  “都給我滾,你們當我死人哪。老二帶著你媳婦兒給我滾回村裡去了,我就不信了,是老大的事情,村裡人還真能把你們怎麼了?總之,我在這裡,你們想踏進來除非我死。”虞老太發著狠話。

  “媽,你何苦說這種話,我們不也是跟您商量嗎?”虞老二歎氣道。

  虞老太冷哼一聲,理也不理他又沖著姚桂芬道:“桂芬啊,你也回去,你這個年紀有了身子那可得特別注意,東南你放心,建國欠他的,我就是爬也爬到深圳去把該要的要回來……”

  “奶奶,車子的事情是我自願的,他不欠我的,我是還大慶叔和大慶嫂的情份。”虞東南抬頭看天道,不過是一台三輪車,他能賺來一台自能賺來第二台。。

  “媽,我送你回去吧。”虞東南上前扶著姚桂芬。又回頭沖著虞小虎道:“小虎,照顧好奶奶。”

  “嗯。”虞小虎有些木訥的點點頭,剛才的事情實在是嚇人。

  “唉……”姚桂芬長長一歎,由著虞東南扶著離開。

  “東南啊,媽不是有意瞞你,是怕你多想。”出了梧桐大院,姚桂芬道。

  “媽,我沒多想。”虞東南扶著他媽走在長街上,想是沒有多想,但突然間就覺得很寂寥。

  “唉喲,虞家這些事情,糟心的沒邊兒了。”大院中的人搖搖頭。

  平台上,葉白慧和葉梧桐姑侄倆也默默無語。

  “桐桐,姑決定去雙峰鎮了。”葉白慧一臉堅定的道。

  她突然想離開學校時,教授曾說過的話,經濟發展必然是未來的主題,但隨著經濟的發展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人心千萬種,問題千萬般,而我們的鄉梓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常常是呼天搶地,她們不知道,甚到不清楚要去找誰解決。她們茫然,她們無助,而作為一個學經濟,我們發展經濟的同時更要至力於解決各種問題。

  “那姑有辦法解決李村的問題?”葉梧桐問。

  “現在不知道,但只要去做,總能找到一條解決之道。”葉白慧道,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葉梧桐看到姑姑晶亮的睛神,這一刻的姑姑跟剛剛參加工作時的姑姑重疊了起來,姑姑再一次煥發出了斗志。

  “姑,這事兒你還得找找我小舅,他在南邊有熟人,而且有這類事件的處理經驗。”葉梧桐順便把自家小舅賣了。

  “哼,你小舅尾巴要翹上天了。”葉白慧不屑的撇著嘴,眼睛卻是瞇著笑。完全就是口是心非的模樣。

  ……

  “你個臭丫頭,這事兒你也不攔著你姑啊?”傍晚,小舅不曉得從哪裡得來的消息,急沖沖的沖進後院,點著葉梧桐的額頭道。

  “我姑的決定是我能攔住的?”葉梧桐挑眉。

  江寄海撓頭,白慧那是一條道走到黑的。

  “別人是見著事兒躲,就你姑傻不愣登的,見著事兒就往上沖。”江寄海感歎道,只是感歎的同那,那眼睛卻瞇著,有那麼點驕傲,他看中的女人就是沖勁有韌勁,不孬。

  “江寄海,有沒有空,過幾天陪我去一趟深圳。”小姑姑走過來,壓低著聲音,吡著牙道。

  “咳咳……”屋裡,響起奶奶重重的咳嗽聲。

  “東西都收拾好了,只等你一聲令下。”江寄海咧著嘴笑,然後一閃離開了。

  “賊樣子。”葉白慧瞇著眼笑,有些小甜密,只是想著母親,又落有些失落。雖說母親有些看開了,但是事情還是沉在母親的心裡。

  而這事其實不光在母親的心裡,也在她和寄海的心裡,所以兩人糾纏至今,卻於婚姻這事避而不談,不是不想,是不敢碰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6-4-1 08:58 PM

第九十九章 烈火中鍛來

  晚上九點鍾,葉梧桐還沒睡,此時,她正坐在鄧家的走廊下,跟鄧倩倩背著書。

  就要開學了,初三的課程在上個學期就大部份完成,老師宣布過,這下學期一開學就有個摸底考試。

  鄧倩倩整個寒假,都玩瘋,這會兒是抓了葉梧桐臨時抱佛腳。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歸來倚杖自歎息……自歎息……”

  葉梧桐拿著書,鄧倩倩在背著詩,背到自歎息卻是背不出來了。

  葉梧桐笑嘻嘻的看著她。

  “提示一下,提示一下。”鄧倩倩討好著道。

  “俄頃……”葉梧桐點了兩個字。

  “哦,俄頃風定雲墨色……”鄧倩倩馬上接上了。

  葉梧桐卻是瞇著眼把書往鄧倩倩面前一丟:“再背,考試的時候可沒人提醒你。”

  鄧倩倩鼓著腮幫子重重的吐了口氣,拿起書來,搖頭晃腦的背了起來。

  有魯國華那根嫩草在前,就不怕鄧倩倩這驢子不努力。

  魯國華的目標很明確,省城的江南大學,於是這也成了鄧倩倩的目標,當然了現在離這目標還遠,鄧倩倩現在的關卡是——高中。

  這時候的中考是不亞於後來的高考的。

  “行了,我再背。”鄧倩倩把書又丟給葉梧桐,這回順溜溜的背了下來。

  “再繼續,醉翁亭記。”鄧倩倩又沖著葉梧桐道。

  “行了,休息一下,放心,你一准能考取一中高中的。”葉梧桐道。前世鄧倩倩順利考取高中,倒是她自己還是補習了一年才考取的。

  想著,葉梧桐倒是正了正身體,今生她考取一中應該不成問題。

  “呼,是有些累了,休息十分鍾。”鄧倩倩摸了摸脖子,很嚴格的要求自己只休息十分鍾。

  葉梧桐翻了個白眼。為了筆友。鄧倩倩也是滿拼的。不過,有一個目標,讓自己全心努力去奮斗也是挺好的。盡管前世。鄧倩倩最終也沒有跟魯國華在一起。

  甚至因為這個,鄧倩倩一個人做了北飄,品嘗著異地他鄉的孤寂。

  但前世葉梧桐就聽鄧倩倩說過,就現在到整個高中這幾年的奮斗和追求於鄧倩倩來說也是一種財富。

  人生的精彩有時不在於結果。而在於奮斗的過程。

  葉梧桐深吸一口氣,鼻間聞到大院內泥土的芬芳。對面姥姥跟母親坐在走廊上說話

  夜風輕送,葉梧桐能聽得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說是物資局辦公室的主任,人挺好,去年離婚的。聽說老婆前年去了深圳那邊做生意後就不回來了,身邊也是一個女兒,比桐桐小一歲。寄河跟他有些工作往來,人是挺正派的一個人……”

  “媽。你知道我現在不想這些。”母親輕聲的道。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可你現在這個年紀,快四十了,桐桐是個女孩子,以後要嫁人的,到時候你身邊沒個伴怎麼成?”姥姥說著,又道:“我知道你的心,媽也不是強求你這次就一定成,媽是希望你試試,嘗試著接受一下,改變一下……”

  姥姥也知道寄紅的心思,平常都不管的,只是今天看到姚桂芬又懷上了,心裡不免又為女兒操起了心來。

  過去的固然懷念,但生活總是要朝前奔的。

  “媽,這事兒你別管了,我心裡有數的。”母親堅持著,有些人刻在心上那便是雋永。

  “唉,你呀,就是死腦筋。”姥姥有些氣惱,卻也沒法子,家裡三孩子,一個比一個死腦筋,寄紅是這樣,寄海也是這樣,就認准了白慧,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到頭。

  哎喲,想著這些事情就頭大。姥姥揮了揮手,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既然管不了,就不管這些了。

  這時,大院突然一片黑暗,停電了。

  “怎麼停電了。”姥姥嘀咕了句,回屋找蠟燭去了。

  隔壁虞家的門吱呀的一聲開了,虞老太舉著一蠟燭出來。

  “老太,今晚還沒睡啊。”母親站在門邊打著招呼。

  “沒睡呢,睡不著,到柴棚裡找點東西。”虞老太道。

  平常虞老太八點多鍾就要睡了,老人家早上四五點就要起床的。只是今天虞老太怎麼也睡不著,白天的事兒讓她怎麼想怎麼揪心。

  老大現在是天高皇帝遠,她管不著,而老二那點小心思她也清楚。

  這裡面最虧的就是大孫子了,尤其是今天桂芬那裡又懷上了。只怕桂芬以後的心思也多在小的身上了。

  哎喲,這一想,虞老太鼻子就酸,大孫子真是糟了罪了。

  這人哪不是不努力,可老天爺非要磨人可怎麼整。

  去年,大孫子每天早上六點出發,一天到晚在上桃村到梅市這條坑坑窪窪的公路上來來回回,到晚上七點鍾才可能休息,真正是披星戴月,就這樣才買下這新的三輪車,聽說還是貸了一點款的.

  如今車子被扣了,怎麼也要拿回來了啊。

  虞老太想著,家裡她身邊還有八百零一塊錢,這點錢肯定是不夠的,不過這段時間物價漲的快,她還存了點雞蛋,也能賣點錢。

  想到雞蛋,虞老太便又琢磨開了,今天早上她摸了雞屁股,明明有蛋,可今天她就沒看到蛋啊,別是叫哪只賊貓給吃了吧?

  想到這些,虞老太在屋裡坐不住了,便開門准備去柴棚裡找找。

  “哦,那慢點啊,停電呢。”母親提醒道。

  “嗯,曉得哩,我在家時還不點電燈。”虞老太道,舉著蠟燭便進了柴火棚。

  柴棚裡有一股淡淡的騷味,是雞屎味。養雞的地方,就算打掃的再干淨,那味兒都難去掉。

  老太一手舉著油燈,弓著腰在柴棚裡找著雞蛋,找了一圈,才在一邊的幾個大包上看到了一個雞蛋:“真是作怪了,生蛋不在窩裡生。跑這裡來生了。”老太說著。一手撿起了雞蛋,只是這時,她舉著蠟燭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蠟燭沒拿住,掉在了那幾個大包上,幾乎瞬間,一團火就篷的一下子炸開了……

  那幾個大包是她當初買的火柴。

  葉梧桐坐的位置正對著虞家的柴火棚。一眼就看到從虞家柴火棚裡冒出來的濃煙,一看到這麼濃的煙。葉梧桐腦海裡一驚,不好,起火了。

  行動快於思想,葉梧桐已經一個箭步沖了上前。

  還好柴棚的門沒關。虛掩著,葉梧桐一腳踹開門,就看到柴棚裡濃煙跟火苗夾雜著。虞老太一手捂著臉倒在地上。

  葉梧桐沖上去抱著虞老太用勁的拖出了柴火棚。

  一出來,一床濕被單就罩在兩人身上。也就這麼點時間。火苗已經沖出了柴火棚沖上天際。

  “起火了,快叫救火車……”

  “已經有人去打電話了……”

  大院中人一些人跑去打119電話,一些人就拿著皮管子接著水龍頭朝著虞家柴棚沖水。

  “虞老太怎麼樣?桐桐怎麼樣?”眾人圍上前問著。

  “我沒事兒,老太有些不對勁。”葉梧桐狼狽的從被單下面鑽出個頭來道,虞老太一直捂著臉,不停的哼哼著,很痛苦的樣子。

  “趕緊送醫院。”

  鄧爸爸鄧媽媽招呼著,一邊小舅舅騎著三輪車過來。

  “奶奶……出什麼事了?”這時,虞東南從外面沖了進來,看到葉梧桐扶著的虞老太,大驚叫道,兩眼赤紅了起來。

  他在母親那這吃好飯又聊了一會兒才過來,主要是母親問他以後的打算。沒想到家裡又出事了。

  “東南,別急別急,趕緊著把你奶奶送醫院去。”一邊鄧媽媽道。

  “我來。”虞東南接過葉梧桐手上的虞老太,上了鄧爸爸的警用三輪車……

  這時,救火車來了,從高處往柴棚上沖水,水花四濺,沒一會兒火苗便被撲滅了。

  虞家的柴棚一片黑灰,隔壁江家的柴棚也燒掉了一角,好在火起的早,大家發現的早,受災的只是柴棚,住的房子沒受到影響,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只不過,看著虞小虎一臉惶恐的坐在走廊上。

  “哎喲,這虞家這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袁老爺子搖搖頭。

  可不是,眾人也感歎。

  “我打死你,你能的啊。”江寄紅突然抄起一邊門口的掃把朝著葉梧桐的腿直抽。兩眼有些紅。

  “哎喲,媽,我冷。”葉梧桐在院子裡一邊跑一邊跳腳,又沖著一邊的姥姥叫:“姥姥……”

  “該……”一邊姥姥瞪著眼道。

  “爺爺,奶奶。”葉梧桐沖著一邊的爺爺奶奶叫。

  “還打輕了……”奶奶冷哼一聲,拍了拍一邊的爺爺,爺爺虛空的點了點葉梧桐,兩人自轉身回了後院。

  “好了好了,桐桐一身還濕著呢,趕緊回屋裡換。”還是小舅舅夠意思。

  “你就寵著她,一個小孩子,不曉得自己幾兩重了。”母親沒好氣的,想著剛才看到桐桐沖進柴棚裡,那幾乎是天要塌下來的感覺,現在的心還揪著。

  氣惱之下又拍了葉梧桐幾下,葉梧桐自是陪笑著,然後被母親提溜了回後院,倒了三熱水瓶的水在澡盆裡,兌好冷水。

  葉梧桐泡了一個澡,換好了衣服。

  “媽,姥姥要幫你介紹對象啊?”葉梧桐躺在母親的身邊問。

  “嗯。”母親淺淺的應了聲,兩眼看著床頂,不知道再想些什麼?

  “去相相唄。”葉梧桐道。葉梧桐不想再見到前世母親形單影只的情形。

  說著,葉梧桐又眉目彎彎的笑了,感覺她跟她媽的角色好象有些倒了過來。

  “不去。”母親道,隨後又一拍葉梧桐:“操你該操心的,不該操心的別操心,媽的事情媽心裡有數。”

  有一段雋永的相守,有一銘心的記憶,再有著努力奮斗的目標,江寄紅覺得現在挺好。至於未來,順其自然。

  葉梧桐睡著了。

  “葉梧桐,你知道嗎,虞老太眼睛瞎了。”第二天一大早,葉梧桐正蹲在水池邊刷牙,鄧倩倩就跑了過來拉著葉梧桐神神秘秘的道。

  昨晚是鄧爸送虞東南去的醫院,醫生檢查了,火燒傷了虞老太的眼睛。

  火起時,就在虞老太的眼前,而因為是都是火柴,那火苗起的極快,一瞬間就燒傷了虞老太的眼睛,所以虞老太才捂著臉。

  “虞東南可真倒霉,三輪車不能開了,這虞老太又瞎了眼……”鄧倩倩抱著胳膊蹲在葉梧桐身邊感慨道。

  “是啊,真夠倒霉的。”葉梧桐嘀咕了句,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了。

  葉梧桐突然想起了爺爺曾送給她的一句話:“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從烈火中鍛來,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須向薄冰上履過。”

  虞東南這是正在火中煉哪。

  接下來兩天,小舅同小姑姑帶著李村的一些人去了深圳,那裡是他們接下來的戰場。

  葉梧桐這邊報名開學了。第一天的摸底考試,葉梧桐和鄧倩倩考的都不錯,在班上前十,宋明月差了一點,排在二十開外了。宋明月心裡失衡了,嚷著一定反超。

  中午,葉梧桐直接去了濱河市場。

  “我是這樣想的,你跟了我之後呢,你就不要干這一攤子了,在單拉裡不拘是後勤啊還是什麼的,有個崗位就成。你現在做的這些往好的說是弄潮兒,往壞的說那都是投機倒把,咱們本本分分的人,就做本本分分的事情……”

  葉梧桐一進店裡,就看到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跟母親說著話。母親一臉無奈又有些沒好氣的樣子:“同志,現在說這些還早,而且我是不可能放棄這些的。”

  “那我們就不合適了。”那中山裝的男子道。

  “嗯,不合適。”母親連忙點頭。

  “行,那我走了。”那中山裝的男子有些悻悻的告辭。

  “慢走啊。”母親送人出門道。

  “媽,這就是姥姥介紹的啊,不是說不見的嗎?”葉梧桐看著那人的背影很好奇的問母親。

  “我也沒想到啊,他自個兒就找來了。”母親道,有些無奈。

  “相親啊,人還挺不錯,是個本份的,不貪財。”這時,一個聲音突然的響起。

  葉梧桐回頭一看,卻是王解放,這會兒王解放提著一只公文包和茶杯過來,不遠處還站著王雪和李虹母女。

  “沒相親,就是聽人說了過來問問,是個本份的,就是似乎太急了點。”母親道,她一向不慣道人長短。

  何止急,完全是自我為中心,是這年代很多機關上的人有的毛病,葉梧桐在一邊心想著。

  “那倒是。”王解放點點頭笑道。

  “沒水了吧,我給你倒去。”母親道,拿過王解放手上的水杯:“王隊長這是要去哪裡啊。”

  “去省城,送小虹去讀技校,年紀還小,早早出來太可惜,去學個裁剪什麼的也是好的。”王解放站在一邊看母親倒水。

  而聽到這話,葉梧桐不由的回過頭看了李虹一眼,李虹這時候去省城?她不是跟虞東南談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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